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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染:18个刻骨铭心的古风言情故事 正文 第10章 天下无龙

    【壹·雨又潇潇花又落】

    江水中央的一条游船上,谢峥靠在案边,赏着彼岸的晚春景,喝着今春的雕花酒。酒水浓醇,入喉清冽蜿蜒而下。

    如果没有阿七这厮在一旁聒噪,该是怎样的人间胜景啊。

    阿七跪着,头压得极低,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他絮絮地向自己报告。无非是一些琐事,譬如今春雨水落得晚导致大旱,朝廷某年某月加了赋税,国库亏空军饷不足,洛阳收复无望之类。

    只一件事,引起了谢峥的注意。

    阿七道:“近日有怪事发生,建康也出现了无骨尸。”

    据说北方有妖人作乱,不吸血也不吃肉,专食人的骨头。去年冬天,徐州那边发现了大量尸体,死者面目难以辨认,因为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只剩一具肉囊。

    没想到,建康也有了无骨尸。

    朝野上下为之恐慌。国师上奏说,世间只有一把宝刀可以对付妖人,名曰剔龙刀,宝刀若出,可以驱散妖魔,唤龙出世!

    谢峥听完,嗤之以鼻。西晋末年,五斗米教盛行,得道成仙,失道则成了半妖。恐怕那所谓妖人,也和修道走火成魔的人脱不开关系!

    阿七道:“公子,皇上已下令让朝廷百官四处搜罗知道剔龙刀的能工巧匠,估计午时过后,圣旨就该到了。”

    谢峥不语,起身走上船头,一身白衣在江风的吹拂下翩然如云。

    他喃喃地道:“阿七,靠着祖宗荫庇,我也算是朝廷官员吗?”

    【贰·公子无双赛潘安】

    没想到,三日后,还真有人找上门来。

    彼时,谢峥仍在江中一叶游船上喝酒。阿七进来,拱手禀道:“公子,有匠人求见,说有祖传技法可以铸造剔龙刀。”

    话音刚落,一袋雪花银便咕噜噜滚到阿七脚下。谢峥带着薄醉,道:“打发走。”

    不料阿七还未接话,她已经闯了进来,见了谢峥便喜盈盈地笑了起来:“公子,姜云可找到你了!”

    他一怔。姜云?

    面前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弯弯眼,鹅蛋脸,却不似江南女子般秀美,透着一股子憨厚。身上的粗布衣服沾满风尘,头发用一根荆钗簪了,当真是粗鄙得很。

    他忍不住皱眉,给阿七递了一个眼神。没想到她扁了扁嘴巴,不满地道:“公子不记得姜云,也该记得荔枝的美味。”

    这么一说,他才记起了眼前的女子是谁。

    去年夏,他赋闲惯了,索性去岭南游山玩水,顺道拜访了一个从商的友人,才知道友人已经捐官做了一个官媒。

    相谈正欢之时,她却大喇喇地闯了进来,直言要官媒牵一段姻缘。友人耐心询问她的生辰八字,又问她想觅得何种良缘,她却昂着头,答:“貌若潘安者即可。”

    友人哑然失笑,打量她一身普通小厮装扮,道:“潘安?你一个男娃娃捣什么乱?我这里不搞男风!”

    不过是因为长了一副大刀眉,又没有半分闺阁气息,竟让友人误认为她真是个小厮。

    看见她气得满脸通红,他倍感好笑,便起了一份逗弄的心思。折扇一伸,他用扇柄抬起她的下巴,对友人促狭地说:“看清楚,她是个女娃娃。”

    当时,她怔怔地看了他良久,就差没掉下口水来。

    一月后,他要离开岭南,意外地在马车外看到了她。她拎着一篮子荔枝,踮起脚尖,毫不避讳地道:“公子比潘安还要好看,让姜云甚为倾慕,想要嫁你为妇。”

    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轻蔑。车夫们足足怔了半晌,才纷纷笑出了眼泪。

    原来她竟来建康寻他,还编出了剔龙刀的借口。

    他板起脸:“是你?你从岭南来建康做什么?”

    她羞赧:“阿云等不及今年的荔枝成熟,反正也是四处流**,就来找公子了。公子,阿云会铸剔龙刀……”

    谢峥正色道:“你可知剔龙刀是要献给当今圣上的?欺君的罪名你可担不起。念你是初犯,你走吧。”

    姜云甩开阿七,不管不顾地喊:“求公子信我!我老家原在北疆,专为军队铸刀,真的有祖传的剔龙刀制作秘法!”

    谢峥眯了眯眼睛:“你有何凭证?”

    她跪在地上,哆嗦着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盒中是一张的羊皮纸,上面详细写了炼铸之法。

    他更觉可笑之极,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结果,他从那双木履的破洞里,看到了她努力往后瑟缩的脚趾。

    谢峥将羊皮纸往阿七手里一丢,扔下一句话:“留她在府上,备一身行头。”

    【叁·收复北疆垂青史】

    把姜云往谢府里一丢,谢峥再不管她,想着有一天她厌倦了,总会离开的。

    或者她见识了谢府的繁华安定,会默默无闻地留下来,做一名小仆役。吃得饱穿得暖,总不是坏事。

    谢峥如此想着,以手成拳抵在额边,斜卧在榻上,拈起一枚黑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与他对弈的侍婢开始娇羞:“公子果然智谋无双,奴家是输定了……”

    话音未落,谢峥已淡然开口:“我欣赏的是你的好棋艺,其他的没兴趣。”

    侍婢笑容一僵,讪讪地将原本拉低的领口抬了抬,在棋盘上落了一枚白子。

    两人在棋盘上厮杀正酣,忽闻门外有喧哗传来。谢峥皱了眉头,提声道:“阿七!”

    不出他所料,又是姜云。她毫无规矩地硬闯,被阿七拦下,结果两人起了争执。谢峥败了兴致,撤了棋盘,命阿七将她双手反剪地带进来。

    她居然还委屈万分,眼睛里蓄了两泡眼泪:“公子难道又忘记了剔龙刀,忘了阿云么?”

    府里到底比外面养人得多。不过是半月,她的脸颊红润了许多,那对大刀眉也变成了飞入鬓角的直眉,凭添几分飒爽。

    其实她的长相,也没有那么不堪入目。

    他没有作答,侍婢倒掩口而笑起来:“这是哪里来的粗野丫头?公子,随便给她配个小厮吧,定能让她安分不少。”

    不料姜云睁大眼睛,忿忿然对侍婢道:“我非公子不嫁!”

    侍婢惊得目瞪口呆。阿七虽能干,到底年轻,也被她这句话羞红了脸。

    谢峥十分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屏退左右只留下姜云,道:“你若真的想铸刀,我给你引荐给李知州,如何?”

    李知州公事公办,可不像他那么好商量。

    她咬了咬嘴唇,一脸不情愿:“在阿云眼里,只有公子天下无双,才配得上阿云的刀。”

    天下无双?

    她和那个称赞他“智谋无双”的侍婢,到底有何区别?说到底,还是想讨他欢心!他心里冷笑:狐狸终于还是露出了尾巴。

    “出去吧。”他冷下脸来。

    “公子不信?”她的声音像在哭。

    “不信。”他硬起心肠。

    姜云的脸突然煞白。她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地说:“就算公子不信,阿云也要坚持!阿云平生只有一愿——只愿公子有一天,能够威德加于四海,收复北疆,垂名青史!”

    【肆·铁马冰河战火连】

    结果那晚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一遍遍地回想着她的那句话,收复北疆,垂名青史。

    两年前,胡人南下,攻破了大晋朝的都城——洛阳。胡人残忍,将汉人叫做“四脚羊”,随意杀戮,或者当做军粮。大晋的皇族害怕了,索性放弃了抵抗,一路越过长江南渡,偏安江南一隅。

    犹记得离开洛阳的那一日,洛阳的百姓哭声震天。

    他怅然回望,只看见一片残阳如血。

    收复北疆,谈何容易?不说朝中反对北上的朝官比比皆是,不说江南的柔风细雨早已软了名士们的骨头,就说王谢两家风头正盛,就已经招来皇上的忌惮,如何能够再握兵权?

    天下,无龙!

    他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心情莫名就烦躁起来,连声唤了阿七,吩咐将她带来。一刻钟后,谢峥看到打着哈欠的姜云,突然就生了无名之火,一拍桌案:“大胆姜云!你可知出言欺骗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姜云呐呐地说:“我没有骗公子。”

    他怒极反笑:“‘收复北疆,垂名青史’是你一个女娃娃能说出的话吗?”

    她白了脸,跪地道:“求公子饶命……这句话是阿翁说的,阿云嘴笨,索性就学了来。”

    “你家阿翁现在身在何处?”他不减话中的威严。

    姜云的身体颤抖起来,半晌,才答:“死了。不愿意为胡人铸刀,死了。”

    自从胡人夺去北疆之后,那里人们的命运就已注定——死亡,或者流亡。

    “公子,”她哀求说,“求公子信了阿云,让阿云铸刀。”

    谢峥定定地看着她,感觉心里什么地方已然塌陷。他一挥衣袖,声音冷然:“阿七,将她赶出去。”

    说完转身,再不看她那双绝望的眼睛。

    晋朝的名士崇尚清淡,不重兵家之事,所以才会在胡汉战争中,一再战败。纵然她说的都是真的,造出了举世无双的宝刀,这天下也再没人配得上。

    她被下人带走,哭声渐渐远去。阿七跪地领命时,他轻吐了一个字:“杀了她。”

    阿七惊惶抬头:“公子,为何?”

    “口出狂言,终究会为谢府带来祸患,不如赶出去之后……”他的眉心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杀。”

    是不想连累了谢府,还是不忍看到她死在自己面前?

    他已经不想再探究这个问题。

    【伍·稚子不知愁滋味】

    那一夜竟然度日如年。

    他躺在**看着黑暗,久久未能入眠。

    到天色微暝,晨光依稀的时候,阿七才来复命:“公子,阿七抗命,自愿领罚。”

    谢峥哑着嗓子,问:“你没杀她?”

    阿七静了一静,道:“阿七不忍,只是将她送入救疫队中。”

    德州爆发瘟疫,朝中的秦大人奉命负责押送赈灾的粮食和药品。只是疫区凶险万分,秦大人不肯牺牲自己的人马,将一些流民组成救疫队一同赶赴疫区,专门发放药物救治疫民。说白了,那些流民就是去送死。

    可是总好过她今夜就横尸街头。

    谢峥也说不上究竟是哪里生出的窃喜。也许在阿七复命之前,他已经后悔自己曾下的诛杀令。

    救疫队中果然脏乱不堪。

    流民成堆成群地坐在地上,争抢着食物。也有人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华袍公子,怔愣得忘记了咀嚼。

    他皱着眉头看着周围脏乱的环境,忽然就瞥见了姜云。她正用力地捣着药材,偶尔抬起胳膊擦汗,露出一小截白得耀眼的藕臂。

    目光对视,她兴奋得扔下手中物事就跑了过来:“公子!”

    未及她近身,他身旁的秦大人已经呵斥:“站住!公子也是你能喊的?没规矩的刁民!”

    她怯怯地顿步。

    他开口:“无妨,让她上前来说话。”

    如果她再口无遮拦地说收复北疆的蠢话,他就真的要下定决心不管她了。

    不料她一句话就把秦大人噎得满脸通红:“公子,阿云觉得安排救疫有一事不妥。”

    他素来不喜秦大人的唯唯诺诺,此刻看到那张猪肝脸也觉得爽气,索性鼓励她说下去。

    姜云一股脑将心中想法全倒了个干净:“公子,治疗疫病的药材因稀少而价贵,只怕很快就会耗尽,不如使用量多而价廉的替换药材。”

    谢峥拊掌大笑:“就算是价格低廉的药材也不行,当地的药商哄抬药价,还不如统一收购药材再配药发给疫民。秦大人,明日的奏折这样写,你没异议吧?”

    秦大人自然又是一番违心的是是是,带着谄媚的笑。而他却将笑容一收,正色道:“流民聚集,卫生状况本来就堪忧,如何还能去救疫?只怕瘟疫会越来越盛!秦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一句话,便解散了救疫队。

    【陆·善心慈行难消磨】

    回去的路上,她竟然也不老实。

    一路上看到乞丐,姜云就喊停马车,将自己带出来的干粮分给他们。路上走走停停,一个钟头的路程,竟然走得不到一半。

    多少闺阁红颜期待他的亲近,将和他同车视为无上的荣幸,可她却只记得将粮食散给那些乞丐们。谢峥终于不耐烦起来,嘲讽她:“天下可怜人那么多,你以为你能救得过来?”

    她倔强地抬起自己的一双眸子,朗声答:“公子,阿云越是无能弱小,越是要救治那些可怜人。”

    “为何?”

    她笑得天真灿烂:“因为,就连阿云这样的无能的人都能做到救人,那些掌控着权势的人又凭什么对北疆的百姓坐视不理?”

    胸中闷痛一下,他忍不住拎起她的衣领,咄咄逼视着她:“我警告你,别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她吓得呆了,愣愣看着他的眉眼,半晌无语。轻柔的呼气扑在他的脸颊上,而他也是直到此刻才恍然发觉——两人靠得实在是太近了。

    他心烦意乱地松开她,随口说道:“你真的是剔龙刀的真传?”

    她重重地点点头。

    “好!”谢峥揣度着她的神色,“三个月后,皇上会亲自检验,你现在收回狂言,还来得及。”

    姜云却惊喜不已,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公子,阿云一定会向你证明自己!”

    谢峥闭目养神,再不理她。

    【柒·忽如平地惊雷起】

    三个月后比试是在御林苑,聚集了许多能工巧匠。他们都曾向建康的朝官们毛遂自荐,承诺都有一手打造剔龙刀的绝活。

    皇上着一身龙袍坐在上席,拈起一枚葡萄喂给一名宫妃,懒洋洋地道:“吉时若到,就让他们把宝剑呈上来给朕过目吧。”

    宫人们将宝剑呈上。官员们互相寒暄,品评着某某工匠的手法。只有谢峥静坐在座上,目光盯在一个瘦小的身影上。

    那是全场唯一的女匠人。

    姜云穿了一件崭新的青碧绸缎襦裙,头顶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其余的墨发用丝缨束起,委实引来了一些嗤笑。

    一个弱女子,也能铸刀?

    生得还算清秀,不如去嫁人好了,来这里做什么发财梦呢?

    他们都如此说着。

    而姜云手中的刀也确实印证了众人的想法。她的那柄宝刀在宫人劈向试剑石之后,竟出现了一条裂缝。

    她顿时僵立在那里。蓦然,她朝他跪下,遥喊了一句什么。

    风很大,大到他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她在说,再给她一次机会。

    谢峥面无表情,摆摆手,让属官将姜云带下去。而就在此时,她突然奋力挣脱钳制,向他飞奔而来。护卫的大刀亮晃晃地朝她劈下,她竟也不闪不躲,若不是他陡然喝了一声“住手”,只怕她已成了一缕刀下亡魂!

    大刀停在半空,场上登时一片静寂。风丝扫过,她眸中含泪,静静伫立,翻飞衣袂让身姿有几分遗世而独立。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他和她遥遥相望,望见她眼中的泪,心头钝痛。

    让她输掉的人,其实是他啊。

    命人将上等玄铁换成一块劣质铁,真简单。就像她的那些可笑的梦想,践踏起来毫不费力。

    皇上颇有玩味地看着这一幕,道:“谢爱卿,此人是你所举荐?”

    他这才回神,忙跪答:“皇上,此人技艺不精,惊扰圣驾……”话未落,皇上已接了去:“罢了罢了,刀兵在前毫无畏惧,也算一个奇女子。”

    他谢恩,只听皇上又道:“谢爱卿,不如你收她为义妹,把她送到宫里吧。”

    那声线细长**靡,落在谢峥耳中,不亚于晴天响起一记霹雳。

    他顿了好久,才道:“遵旨。”

    【捌·人间多少惆怅客】

    狠狠心,一日未曾见她,结果有下人对他禀道:“公子,姜姑娘已经一整日粒米未进了。”

    谢峥将手中书卷一丢,道:“从今天之后,她是谢家小姐,谢云。”说完,再不管下人的错愕,径直往她的厢房走去。

    推开房门,他看到她蜷成小小的一团,如瘦小的蚕茧,便忍不住愠怒:“你在要挟我?”

    “公子,”她起身看他,脸色透着虚弱,“求你再让我铸刀……”

    “铸刀铸刀,你可知道那是祸不是福?你这样一张不知遮拦的嘴巴,迟早会引来杀身之祸!万两银子,出人头地,就那样重要吗!”他气结,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她含泪:“我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我是为了能配得上公子!”

    谢峥怔住。

    她曾说,公子天下无双,只有公子才配得上我的刀。

    他又记起岭南的那个下午,她提着一篮子圆溜溜的荔枝站在车下,满脸红潮地仰望着他,把一对大刀眉都笑得弯了起来。

    她说,姜云倾慕,想要嫁你为妇。而他不为所动,扬长而去。

    是她不由分说地闯进他的世界,让他再也无心于丝竹管弦,再也无心于名士风雅。每个夜晚都会梦见北疆的残阳。

    这样的他,和这个腐朽黑暗的朝廷有什么区别?而她竟然还做着美梦,对他大声说,只愿公子有一天,能够威德加于四海,收复北疆,垂名青史!

    谢峥心中剧痛,蓦然仰头狂笑起来:“姜云,是我配不上你!”

    刀,他配不上。人,他也配不上!

    一霎那,唇上有了温热的触感,是她含泪吻上了他。“公子,你配得上。”她在他耳边柔柔细细地说,吞吐的热气扑在面颊上,充满了**。

    他眸色深沉,将她横着抱起,走向牙床。

    一夜红绡帐暖,被翻红浪。

    记不得那一夜宠了她多少次,只依稀记得他疲惫地睡去时,耳边有她在轻声说:“公子,你永远值得……”

    几日后,宫中传了诏书,纳姜云为美人,即日入宫。

    谢峥带领府内众人领了旨,接旨之后,看到姜云脸色苍白地跪在身后,只得附耳安慰道:“莫怕,我会想办法。”

    “真的?”她顿时来了精神,神采奕奕。

    谢峥点头。以他的估算,皇上对姜云也不过一时兴起,自然不会上心。等上三年五年,他寻个由头向皇上请求大赦天下,未受宠的妃子也可以放出宫来了。

    宫轿悠悠****,将盛装的姜云带入皇宫。一同去的,还有谢峥献上的五个绝色美人。

    果然,皇上的兴趣立即被美人们吸引了去,再记不起相貌平凡的姜云。转眼间,姜云入宫已经一月,没有受到过一次召见。

    长夜寂寂,她在寂静的行宫里穿行,只能听到宫服拖尾在地上的沙沙声。

    “公子……”她坐在宫苑中的那棵桂花树下,望着天上的一轮下弦月,痴痴地伸出手去。就那样看过去,手指将弯月的缺口填满,真的像是看到了月满。

    她笑了,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

    【玖·一入宫门深似海】

    敬事房的公公是在掌灯时分到来的。

    “谢美人,”他谄媚地说,“侍寝可不是每个妃子都能得到的机会。”

    姜云一下子就慌了神,怔怔地坐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一心念着的公子,一心爱着的公子,他的低语还犹然在耳,而今夜她却要去侍奉另一个男人。

    侍奉洗浴的宫女捧着皂豆和香料列队走进来。她被簇拥着走向水盆,蓦然,像惊醒了一般推开身边的宫女向外冲去。

    尖叫、踢打……宫女们花容失色,开始有侍卫冲进宫苑。眼前的世界混乱一团,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离开这里!

    后来,她被人推搡着走进大殿里,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皇上正躺在软榻上和宫妃们嬉闹,听完公公的禀告,很不耐烦地连连挥手:“杀掉杀掉!这么不识趣的女子,管她是谢家女还是王家妇……”

    姜云绝望地闭上眼睛。如今,能救她的,是不是只有剔龙刀了?

    她抬眸,颤声道:“皇上,嫔妾知道剔龙刀的铸刀之法!”

    皇上回头,皱着眉盯着她看,似在回忆,半晌才冷笑道:“原来是你!你的刀连试剑石都劈不开,还敢这么说?”

    “请皇上再给嫔妾一次机会,若此次铸刀失败,万死不辞!”她从怀中掏出那卷羊皮纸,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宫人将那卷羊皮纸呈了上去。

    皇榜已发了半年有余,而剔龙刀却还未寻到。建康城内的无骨尸,也越来越多。皇上翻看着那卷羊皮纸,思忖了一下,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吧。”

    真正的剔龙刀,是需要最纯之铁,把握好火候铸造而成,不可少一分,也不可多一秒。一个月后,姜云终于冶炼出了剔龙刀。

    她不求妃位,不求富贵,只求能够在冷宫中安度一生。

    皇上很是奇怪,但也对她失了兴致,草草地答应了她,便去观摩起那柄剔龙刀来。

    剔龙刀,刀刃锋利无比,在灯光的照耀可隐见幽蓝之光。国师认真地将剔龙刀拿在手中看了半晌,才向皇上跪下道:“恭喜皇上,这是真正的剔龙刀!”

    皇上仰头大笑:“妙极!我大晋朝可保万年稳矣!”

    【拾·雄龙雌凤杳何许】

    我大晋朝可保万年稳矣。

    很久之后,她才得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彼时,宫女正为姜云梳发,不无惋惜地说:“娘娘,最近出了一件大事,谢家公子据说犯了欺君大罪,锒铛入狱。可惜那样一个人……”

    只不过短过一瞬,她却觉得长过一生。回过神来,她第一次发了火:“你胡说什么!”

    宫女惊得忙跪下:“娘娘,奴婢说的是千真万确……”

    姜云急得奔出行宫去打探消息。可她只是一个位份低的美人,哪里能打探得到什么消息?

    更深露重,她彷徨走在寂凉的深宫里,突然掩面而泣:“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你?”黑暗中突然响出一个人声。

    她惊得循声望去,只见阿七捂着肩膀上的一个伤口从黑暗中步出,半边身子如在血水里浸过一般。

    “你还真的以为,你铸的剔龙刀是宝物?”他冷哼。

    姜云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真相,心越来越冷。

    那剔龙刀是驱邪的宝刀不假,可也是不可多得的法器。只要经过国师作法,可以测出世间生有龙骨的男子。皇上下皇榜寻来剔龙刀,不过是为了稳固龙座。

    “我也是最近才知……原来公子出生时便生有龙骨!”阿七冷声道。

    姜云浑身发冷,然而不及她多想,门外已响起了御林军嘈杂的脚步声。“快,刺客往这边来了!”

    “我是逃不过这一劫了,“阿七唇角流血,凄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本可以劫狱,公子却让谢家刺客集力去刺杀皇上!他说,就算是为了你……”

    等官兵闯入行宫时,阿七已经在姜云的脚下停止了呼吸。

    姜云手执金簪,如夜中孤魂,喃喃道:“让我见皇上,我有要事相禀。”

    御林军带她到御书房的时候,宫人们正抬着一具担架往外走。担架上蒙着布,看不出下面是什么东西,可是风吹起一角时,露出了一角宫服。

    姜云冷眼看着,心头寸寸发冷。

    那是无骨尸。

    原来从洛阳到建康,所有的无骨尸都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被抛至各地的。

    得道成仙,失道则成了半妖。莫非,皇上已经成了半妖?

    不及她想个明白,幽暗的宫门里已传出尖细的声音:“宣谢美人——”

    【拾壹·愿我如星君如月】

    阴暗的天牢里,谢峥坐在枯草之上,囚衣上血迹斑斑。

    一阵铁锁悉索,狱吏将牢门打开,姜云缓缓走进来。谢峥回头,不由得惊道:“你怎么来了?”

    姜云微微一笑:“承蒙皇恩,阿云可以拜别义兄。”

    饶是枷锁加身,他也是不损丝毫的风华。谢峥眼中流露出温柔,温声道:“阿云,来,躺在阿兄怀里。”

    她忍住眼泪走过去,拔掉簪钗,青丝披落满肩,缓缓枕在他的腿弯上。他仰头,透过看着天边的一弯明月,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青丝。

    “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忘不掉撤军的那一天——阿云,你说,如果当初我抗旨留在北疆,会不会比现在更快乐一点?”他喃喃地问。

    姜云闭上眼,清泪落下。

    忽有一团幽蓝的光,在小小囚室中辟出一块光亮。

    是她将袖中的剔龙刀取了出来。

    伏在谢峥的膝上,她记起临走时皇上对她说过的话,谢美人,你若要是真心为朕所用,杀了阿七还不够,还要亲自用这把剔龙刀杀掉谢峥。

    原来她对他的情意,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啊。

    而他看见姜云缓缓举起剔龙刀,没有丝毫的惊慌,只微笑着说:“阿云,我本就该以死谢罪。”

    姜云咬紧下唇,泪水沾了满脸。“公子,你还记得吗?阿云只愿公子有一天,能够威德加于四海,收复北疆,垂名青史!”

    那一晚,有大火从牢房里滕然而起。

    狱吏连声呼喊扑火,大火却久久不灭。待到天亮,火势才渐渐变小。然而,在谢家公子的牢房里,除了焦灰,却什么都寻不到。

    国师听说此事之后,掐指一算,叹息一声。

    剔龙刀是上好的法器,引来一场无端大火又有何难?只是可惜了那把旷世难寻的剔龙刀。

    【尾声】

    这个冬天,胡人迎来了一场旷世艰难的战争。

    仿佛是凭空一般,从中原方向赶来了一支浩浩****的军队,如一柄利剑直插北方部落的心脏。为首的将军是一位举世无双的俊美男子,他戴着面具,手中的利剑无比凶狠,嗜血如狂。

    这支军队乘胜追击,收复了北疆大片的土地。世人都以为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要连大晋都要颠覆了去,他却收了手,在北疆驻扎下来,自立成国,国号为云。

    无人见过这位国主的真面容,就连贴身的宫人也对他倍感神秘,只知道他总是喜欢在夜里观月语。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在回忆。

    回忆那一晚,那个女子并不倾城的面容。

    她用剔龙刀劈开他的枷锁,让他换上狱吏的衣服逃走。他要带她一起走,她却狠狠地丢开他的手,说,我不要和你一起走,从你让我入宫的那一天,我就恨毒了你。

    话音落,她用剔龙刀划开手腕。然后他看见鲜血从她的手腕上喷涌而出,化成一朵朵绚烂的妖火。

    他趁乱逃出天牢,才发现不知何时,阿七在宫中安插了眼线。他们帮他送出宫去,宫外已有联系好的旧部,纷纷忍受不了腐朽的大晋朝,要跟着他一起攻打北疆。

    原来阿七临死前,将一切都托付给了姜云。

    可是她呢?

    谁能将她托付?

    他看着天边的一弯下弦月,忍不住伸出手去挡在眼前。仰头看去,好像月亮的缺口真的已经填满,是寓意着人月两团圆的满月。

    耳边似乎有她的轻声低语——

    公子,你永远值得……

    阿云为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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