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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染:18个刻骨铭心的古风言情故事 正文 第7章 倾尽一生一世念

    【壹】

    暮色将至,偏霖霖落了场雨。

    语筝斜靠在贵妃塌上,百无聊赖地搓揉着帕上流苏,直到静姑姑小心地呈上食盒,才悠悠转回目光,正巧瞥见食盒的一角,喜道:“宫里的竹子,可是开花了?”

    可不是,杯杯盏盏下竟躺着朵白色竹花,许是经过的时候从竹枝上飞落进来的。

    静姑姑脸色凝重,伏在地上说:“云主子,这竹林子可要不得了。”

    语筝敛了笑:“如何要不得?”

    竹生花,其年便枯,从来都是不祥之兆。藤香阁里前些日子没了宁嫔,云和殿的宫女也无端死了两个,在这当口,玉云宫里的竹子却齐齐开花了,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怕是又要惹来无端的怪罪。

    当下之急,是砍了这些竹子。

    可一个砍字还未出口,语筝已凉凉地说:“她们死她们的,关本宫的竹林子什么事?”

    静姑姑脸色发白,怕她再说出什么僭越的话来,只得连连谢罪,退了出去。熏香袅袅,只余语筝一人立在窗边,呆望着窗外青翠竹叶,背影清婉如画。

    她不是没见识过这宫里的明枪暗箭,更何况只是几根竹子,砍了又能如何呢?

    可这竹林总让她想起那个人,她舍不得。

    那个人,狭长凤目,白衣不染,靠在碗口粗的竹子上淡然一笑,任由阳光落下,映在脸上的光影如蝶翅的斑。语筝想,即使韶光褪色,流年如水,他也不会淡去丝毫风华。

    他会如年轮般深刻,也会如年轮般将她紧紧缠绕。

    姬又年。

    她多少次在深夜默念这个名字,念到肝肠寸断,念到低声呜咽。

    【贰】

    吉时刚到,大殿内外便燃起了华灯,花灯宴正式开席。

    语筝身着华服,脸上却是素淡的妆,凤尾般的眼梢一扫,定在大殿右侧五排的坐席上。满朝文武百官都已入座,唯独那张席位是空的。

    姬又年没来。

    她心心念念想见他一面,他却没来。

    此时,大臣们举起酒杯,向皇上山呼万岁,震耳欲聋。语筝心中烦闷,谁想杯盏只停了一停,就引得旁边的兰妃看过来,噙着笑问道:“云妹妹愁眉不展,是这花灯宴的歌舞不好看,还是另有心事?”

    突兀的一句,声线却微扬,恰好能盖过声乐。语筝立即感到皇上投来两道凌厉的目光,然后听他开了口:“云爱妃,朕好久没听你弹琴了,不如就此献技一曲,也别生疏了技艺。”

    一旁的皇后给皇上斟满酒樽,笑意盈面:“听琴,要幽静的时候才好,眼下这热闹场面岂不是埋没了云妹妹?不如等宴会结束,皇上就去玉云宫歇着吧。”

    皇后这句去玉云宫歇着,其实是让她侍寝,也是摆明了要卖给她一个人情,好拉拢她收为己用。语筝不动声色地起身一福:“难得皇上有此雅兴,臣妾哪敢推辞,就让臣妾弹奏一曲罢。”

    皇上允了。

    语筝在琴旁坐定,纤手弄弦,琴声淙淙。众妃眼中满是嫉恨,而皇上则龙颜大悦,修长手指轻叩案面,似在和着琴声。

    再犹豫,机会就没了。若要避宠,这是唯一的办法。

    语筝心一横,指尖用力,琴声蓦然转为凄厉。接着,琴弦铮的一声断裂,划破了她的手指,一片指甲带着血迹落在地上。

    满堂皆惊。语筝跪下请罪,脊背却直着。她在宴席上见了血光,这是不祥之兆,又怎配恩宠加身。

    皇上紧盯着语筝,眸若寒星,薄唇勾起一丝玩味,笑而不语。皇后试探地喊了声“皇上”,他才摆了摆手:“云妃累了,还是退下吧。”

    他凌厉的目光灼得她后背发烫,让她即使出了大殿,也忍不住忐忑不安。难道他已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这么一想,脚步便慢了下来,直到黑暗中忽然伸出一柄青竹折扇挡住去路,她才回过神,惊得轻呼一声,却听见有人沉声问:“手指可要紧?”

    语筝心如鹿撞。趁着清辉,只见黑暗中走出一人,一身白衫,狭长凤目,执一柄绘有兰花的折扇,朝她淡然一笑。

    姬又年。

    一时间,千言万语。她想问他为何缺席花灯宴,她想问他最近是否无恙,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你怎知我手指受伤?”

    他不答,只从怀里扯了块帕子将她的手指包好,才说:“那种宴会我才懒得去,不过我一直在大殿附近,听侍卫说,一个笨蛋妃子弹不好琴,结果到手的侍寝机会白白飞了。”

    语筝噗嗤一笑,随即想起了什么,急急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包:“你快看看这香包里的东西,能想起什么吗?”香包里是一捧白色竹花,夹带着点点碎碎的竹米。

    姬又年蹙眉道:“什么都记不起来。”

    语筝不甘地想再问,可是他已经退后一步,波澜不惊道:“那些前尘往事,臣想不起,也不愿想起。臣当娘娘是知己,仅此而已。”

    香包从手中落下。月光顿时冷了几分。

    他是她在这深宫中的唯一慰藉,原以为她能帮他唤起回忆,然后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是他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忘了他们曾经共患难,同生死。

    忘了他们之间的,爱。

    【叁】

    结识姬又年的时候,语筝是云国的公主,只不过有名无实。

    六年前,云国闹饥荒。大国师夜观天象,进谏说她命带凶煞,是孤星之命,一席话便将天灾推辞成人祸。父皇信了,赐母妃冷宫,赐十二岁的她终身在白云寺为社稷祈福。

    后来,母妃病危。她不顾一切地从白云寺里逃出,男扮女装赶往都城,走到荒郊野岭,几个彪形大汉忽然从路旁竹林中跳出,拦住了去路。

    他们狞笑着抢她的盘缠。语筝生在帝王家,哪里懂得什么江湖规矩,气呼呼地扯住包裹不松手。一个大汉着了火,骂骂咧咧中便将手中的刀向语筝砍了下来。

    千钧一发,白光闪过。那大汉手中的刀铛地一声落地,接着握住自己的右手腕痛苦地“哎吆”起来。定睛一看,袭击他手腕的,竟是一块白花花的银锭子。

    一个黑脸大汉捡起银子,放在口里咬了咬,惊喜地喊:“是真的!”

    此刻,他们才注意到,路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油壁马车。车内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你们拿了这块银子就放过那个姑娘吧!”

    姑娘?!

    语筝顿感不妙。果然,大汉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邪笑着高声喊:“她是男扮女装!兄弟们,这姑娘和银子我们都要了!”

    她嘴角抽搐,有些恼火地朝那辆马车大喊:“喂,你倒是帮我还是害我?”话音未落,那车帘里突然射出几道白光,全都击在几个大汉的头上。一阵倒地的噗通声响起,他们顿时没了声息。

    语筝呆看着散落一地的银锭子,猛然回头望向那马车。一柄青竹折扇撩起沾雨的帘子,露出玉骨分明的一双手,接着走下来一位翩翩佳公子。

    彼时正是三月天,细雨檐花是江南。

    那公子便是姬又年。见了她淡淡一笑:“江湖凶险,姑娘有几条命都不够扔的,不如姬某送姑娘一程。”说罢便侧了侧身,用那柄青竹折扇一指车内,示意她上车。

    这便是缘起。

    那时,语筝还不知道,姬又年是父王花重金请出山林的大学士,此次去都城,正是赶去赴任。她毫不推辞地上了车,心里想着很快便可以见到母妃了。

    谁知,路遇洪水,他们只能绕道而行。如果往西走,则要穿过冥山,如果往东绕行,则要渡江过河,花上足足一个月。

    在路边休息时,语筝笃定地要穿过冥山。姬又年哈哈一笑:“冥山是云国用来抵抗南国入侵的天然屏障,布下了大量的八卦阵,只见人进,不见人出,这你也敢闯?”

    她不答,眼睛骨碌一转,伸手夺了他的青竹折扇。他自然是气急败坏地去抢,只是抢到手之后,才发现上面已被一根树枝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

    那是通过冥山的地图,只是可惜了扇面上精致的兰花。每当语筝想起姬又年抚摸兰花那心痛的表情,就忍不住格格笑起来。

    如今,那段时光已如六月飞花,倏忽不见。

    【肆】

    睡梦里,指尖微微发烫。

    语筝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赫然发现一张俊脸近在咫尺,近到呼吸相闻,连鼻翼间都是淡淡龙涎香。未及她惊叫出声,那人已嗤嗤笑了:“爱妃真是睡糊涂了,连朕都不认得了?”

    原来是皇上,正靠着玉枕俯身看她,衮服上的双龙如同两只巨兽,对着她张牙舞爪。语筝垂了眼帘,淡淡道:“臣妾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话音刚落,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拉过去捧在心口,一晒:“朕见你睡得沉,就给你上了药,不知手现在还疼吗?”

    话语里带了几分宠溺和轻佻。瞥一眼外面,随侍的宫女已羞得齐齐低下头去。

    上药。难怪睡梦里总觉得指头异样。十指连着心,伤口自然疼得紧。不过,这点痛远远比不上心头恨。

    她恨眼前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他带领姜国军队兵临城下,云国不会灭亡,父皇和母妃不会死去,姬又年也不会失去记忆。

    那天,千军万马呼声震天,眼前的这个男人将她掳走,策马狂奔。现世已堕入铁血地狱,她无力地倒在他怀里,仿佛那胸膛就是一堵城墙,将刀光剑影全都隔在外面。精神恍惚中,她只念着一个名字,姬又年。

    即便透着铁甲,她依然能感到他浑身一震。接着,他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往后,你要忘了那个叫姬又年的男人。

    那时的皇上尚未登基,只是一个领兵的皇子,不由分说地闯入她的生活,打乱了一切。由于战功赫赫,他很快便被立为皇太子。后来,他登基为皇,她便成了云妃。

    而姬又年,仿佛是从这场动乱中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他死了,她也不会苟活。

    可是没想到,她此生还能见到了姬又年。他来觐见皇上,路过御花园时与她四目相对,依然一袭白袍,依然儒雅风流,眼里却没有了她,只有君君臣臣。

    语筝打听了很久才得知,当年皇上想要逼姬又年做自己的幕僚,却遭到拒绝,于是皇上命人给他灌下失魂汤,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思及此,语筝绷紧手指,锦被被揪出数条纹路。皇上没有注意到她微变的脸色,拥她入怀,手指绞着她的青丝,声音温软:“朕命御医给爱妃煎了药,对伤愈最好,趁热喝了吧。”

    说着,一碗汤药已递到手边。语筝来不及回神,一个接不稳,青瓷碗竟翻在那身明黄衮服上,接着滚落在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一旁的静姑姑慌了,正要吩咐宫女准备上前服侍,却忽见皇上一摆手:“你们都退下,由爱妃为朕更衣就行了。”

    众人一愣,都知趣地鱼贯而出。语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屈辱,她千方百计地避宠,可他还是不肯放过她么?

    她咬咬牙,为他宽衣解带,眼角不时瞥过塌边垂落的绡帐,帐下轻纱居然躺着一块碎瓷片,由于所处之地隐蔽,宫女们竟无人发觉。

    语筝故意巧笑说:“请皇上先转过身去,臣妾将这里松一松。”果然,他没有怀疑。于是她便有了机会,可以将那块瓷片紧握在手中。

    她眼里喷着火,脑海里闪现的是沙场尸原,双亲惨死,以及茫然不知前朝事的姬又年。还犹豫什么呢?只要对着面前这个男人刺下去,此仇便可以了结。

    由于她攥得过于用力,那块瓷片的尖锐嵌入皮肉,沁出血珠。她慢慢将瓷片举了起来。

    可她竟然在这当口,突然神志恍惚,昏了过去。

    【伍】

    一昏一醒之间,足以天翻地覆。

    语筝醒来,茫然地打量着阴暗的四周。墙边是一排可怖的刑具,旁边的火炉里不时噼剥爆出火星。这竟然是天牢!

    头痛欲裂。她只依稀记得在玉云宫,自己拿着那块瓷片向皇上刺去。她杀了他了吗?她竟然毫无记忆。

    牢门那边响起了铁锁开启的声音,语筝闻声望去,一帮狱卒走进牢房,为首的两人正是皇后和兰妃。

    皇后眸光阴狠:“你这妖妃,本宫不计较你是云国公主出身,一心想让你好好服侍皇上,没想到你贼心不死,竟敢刺杀皇上!”

    呵,原来她终究还是下手了。语筝冷笑:“入宫并非我所愿,我恨不得将那狗皇帝千刀万剐!”

    一旁的兰妃幸灾乐祸地一睨,软声劝慰皇后:“姐姐,皇上现在还昏迷不醒,还是快快将云妃法办,好为皇上出一口气。”

    皇后微眯了凤眼,寒声道:“将证物呈上来,让这罪妃画押。”

    一名狱卒手执托盘走过来。托盘里,是一支端头尖锐的竹片,带着斑斑血迹。

    竹片?

    她明明是拿瓷片行刺皇上,凶器怎会是一支竹片呢?莫非,其中有诈。语筝开口欲辩,却已有狱卒抓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在供纸上按下手印。

    “云妃,要怪只怪你不知好歹。”皇后笑得阴毒,冷声下令,“喂她喝毒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人对真相感兴趣。语筝挣扎着,可下巴被人死死扣住,一杯毒酒还是流入她的口中。

    凄然倒地的瞬间,她又想起了姬又年。如若他得知她的死讯,会有怎样的表情呢?惊愕,黯然还是缅怀?

    她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腹中一阵绞痛,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脑海中最后的影像,是一片青翠竹林,林中点点百花,随风送香。

    【陆】

    你不许死!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她感觉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打横抱起,轻轻飘飘,溺进一片柔软。尽管浑身无力,她还是努力睁开眼睛,模糊看到一袭明黄锦袍。

    语筝流着泪,口里是含糊地喊,姬又年,救我。可是有人却在她耳边轻答,他真的什么都忘了,所以救你的只能是我。

    语筝半痴半醒,痛苦万分地摇头说,可我还记得的,我会让姬又年想起一切。

    然后,她便喃喃地说,竹生花。

    冥山的竹生花。

    彼时,他们穿越冥山时,尽管有语筝画下的地图,却还是迷路了。不管他们选择哪个方向,最终都会转回到同一个岔路口,路口的竹林如鬼魅般一次次重现。

    最后一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了干粮。天旋地转之间,语筝生生饿晕过去,悠悠醒来时,眼底跃入一抹亮色。

    是那片竹林,开了花。

    “竹生花,其年便枯,是不祥之兆,”她挣扎着起身,对姬又年苦笑说,“看来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姬又年原本对着那片竹林出了神,听闻她说话,一把打开扇子,洒洒一笑说:“竹花六十年一开,难得一见,怎么算是不吉之兆呢?”

    他说得对,因为竹花救了他们。

    竹花开后可以结成竹米,成细小的粒子。截段竹子作筒,灌入竹米和溪水,生火煮熟,少顷便有饭香逸出,味道清香可口。

    他抱着她,将竹米一点点递进她的嘴里。犹记得,胸膛温暖厚实,男子温润如玉,这些都让她心乱如麻。

    脸颊发烧,她干脆闭上眼睛,听他淡淡地说:“小姑娘别整天想些死啊活啊的。据说,凤栖梧桐,以竹米为食。说不定你吃了这竹米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后能当个娘娘。”

    竟有几分宠溺。语筝突然鼻子一阵酸,她差点让他们葬命冥山,而他没有追究,依然救了她。

    那份路线图是她在出宫前,母妃从父皇书房里偷出来给她看的。彼时,母妃含泪恨声说:“筝儿,这地图是云国最大的秘密,将来若你父皇听信谗言再想对你不利,你就将这幅地图传出去,云国必灭。”

    她懵懂地点头,将地图记在脑中。只是她没想到,这六年间,冥山的八卦阵早被做了改变。所幸,改动并不是大,他们终于得以走出冥山,到达云国。

    语筝终于见到了母妃,得以守在病床前尽孝。有时,母妃问起路途上有多艰辛时,她总是摇头,丝毫没觉得颠沛流离的日子苦。因为,她遇见了他。

    如果没有云国后来的进攻,也许他们会相守一生吧。可惜世事弄人。

    犹记得皇上着戎装俯身看她,墨眸里是点点碎冰,冷冷地说,从今往后,你要忘记那个叫姬又年的男人。

    不,不!

    她的心烧着,痛着,可是他却强行将她掳走。语筝奋力挣扎着,仿佛摆脱了他,就能摆脱命运的魔咒。

    姬又年,姬又年!她大声呼救,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混沌中,一股力量制住她的两肩,让她动弹不得。

    “够了!”是怒喝。

    语筝猛然睁开眼,冷汗涔涔。那双钳子般的手如两块滚烫的烙铁,恨不得灼掉她的肩膀,也提醒她——这一切不是梦!

    她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富丽宫房。皇上站在床前俯身看她,浓眉紧蹙:“醒了?”未及她定下神,他已经冷嘲热讽地说:“别打量了,这里是朕的寝宫,你还活着。”

    她想杀他,若说这个事实没有伤到他的心,是假的。

    那天,他命她为自己更衣,不想暗地飞来一根削得尖利的竹片,从后面直直刺入他的背。他忍着痛回身,发现窗外掠过一道黑影,而语筝已经晕倒在地,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块瓷片。

    门外响起了宫人的脚步声,若有人进来,她就会落下弑君的罪名。于是,他咬牙将那块瓷片从她手中取出,丢到角落里,然后便两眼一黑,堕入虚空。

    不曾想,在他昏迷之时,皇后和兰妃还是走了先斩后奏这步棋,喂她喝了毒酒。所幸自己的贴身太监暗中买通刑部,将毒酒稀释,并暗中施救,不然——

    他不敢想那个后果。

    若她死了,他不知道他会让多少人为此陪葬。尽管他知道她想杀他,尽管他听见她昏迷时一直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为什么不杀我?”既然窗户纸被捅破,语筝干脆毫不遮掩。

    皇上一拂袖,冷哼一声:“朕已查明,那碗汤药里被人掉包下了迷药,你当时握住瓷片,上面残留的迷药从伤口浸入你的体内,所以你才会晕倒。”

    他一拳砸到床沿上,恨声问:“刺客的计划就是将你迷晕,然后暗杀朕,最后将你带走——你知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话音落,一声更漏击在凝重的气息里,更显得沉重。语筝的心口狂跳,急问:“是谁?”

    她想着姬又年,又怕真的是他。不想皇上长眉一挑,道:“放心,不是他。”

    这一句顿时噎得她哑口无言。下一刻,下巴已被他死死扣住:“云语筝!你要如何才能忘掉姬又年?”

    “忘掉姬又年……不如也赐我一碗失魂汤,好忘得痛快些。”语筝抬眸,目光清冷。

    他听她斩钉截铁地说完,愣了一愣,突然仰天大笑,笑里竟带了几分凄凉:“你拿着瓷片也要杀朕,而朕为何不杀你,你当真不懂么?”

    说完,他欺身过来,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就那样霸道地吻了下来。纠缠如惩罚般暴虐。

    “朕不杀你,是因为你在朕心里。”许久,他才放开她。

    语筝青丝散乱,凄然一笑:“皇上不必再装痴情人,后宫三千,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兰妃。”

    她内心练达,早就明白她不过是一颗棋子。

    皇后擅妒,加上外戚势力强大,在后宫中只手遮天。凡是得宠的妃子,若不肯屈服于她,假以时日她总能找到莫须有的罪名将她们除之而后快。而她云语筝再得宠,也不过是一副盾牌,用来挡住射往兰妃身上的暗箭。

    皇上盯着她好一阵子,才恨声说:“你猜对了,你是兰儿的替死鬼,所以我怎能让你随便死掉,不过,你若轻举妄动,我就立刻除掉姬又年。”

    语筝脸色发白。皇上终于恢复常态,正色道:“云语筝,给你一个机会,你若帮朕,朕便让你和姬又年见一面。”

    她听了,咬牙扭头不语,目光落在寝宫一角的书案上,案上搁着一幅淡雅兰花,素冠幽然,颇具风骨。

    她没得选。

    【柒】

    皇上口中的选择,就是让语筝承认自己是刺客,受岭南王指使刺杀皇上。

    她是云国公主,身份本来就敏感,又拿出事先伪造好的书信,揭发岭南王早就私通云国,妄图借助云国余孽的力量壮大自己,谋权篡位。

    岭南王的亲侄女就是当朝皇后。这样一来,皇后在皇上昏迷期间对语筝用刑,反而成了杀人灭口,更是百口莫辩。岭南王叛变的罪名,就这样定了。

    皇上早就对外戚势力干政不满,这次终于出师有名,立刻下令将岭南王株连九族。而皇后,很快便成了废后,打入冷宫。

    整个计划滴水不漏,步步筹谋。至此,她才知道,那些温软笑容不过是表象,这个杀伐果断的君王,才是真正的他。

    那一日,语筝默然站在通往冷宫的必经之路上。皇后披头散发,被几个太监押着过来,不复往日的风光,见了她便唾了一口:“妖妃,你这妖妃!”

    语筝傲然看她,并不做声。为何会想到来见这个废后,她也不知。只是心里终是有一根刺,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大的秘密还隐在黑暗中。

    她当时承认自己是刺客,一干大臣都纷纷进谏要将她这个敌国妖孽除掉,皇上却驳回所有奏折,终究没有定她的罪。不杀,只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环佩声响起,有细微的香风拂过。语筝转身,看见兰妃施施然走过来,满面春风,见了皇后便掩口笑道:“姐姐今日如此落魄,真是各得其所。”

    后宫里,从不见雪中送炭,只有落井下石。皇后气得青筋暴起,发起癫来,却被几个太监连拖带拉地带走了。

    语筝正要转身离开,只听兰妃轻喊:“云妹妹,请留步。”说着,故作亲热地拉起她的手,口里却暗讽:“皇上非但不治你弑君之罪,恩宠还照样不减,云妹妹这几日想必乐坏了吧?”

    语筝抽回手,淡淡说:“云儿当然没有兰姐姐更开心,皇后佛口魔心,给姐姐暗地里下过不少绊子,如今摆脱了她,最高兴的应该是姐姐。“

    兰妃依旧笑着说:“看看,妹妹恼了,不过有些事妹妹不知道,兰儿从小便跟父王在云国做人质,受尽屈辱,如今见了妹妹,就忍不住脾性,多说了几句。”

    在云国做过人质?

    语筝一僵,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浮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只见兰妃紧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所以,此生我恨透了你,你别想从我这里赢走皇上。”

    可笑至极,她从未想从任何人那里赢走皇上。

    语筝不再回答,只敛衽一福,便要离开。兰妃不依不饶地拦住她:“急什么?我还有一句体己话要说与妹妹听呢。”

    她不由分说地拽过语筝,朱唇在她耳边低语片刻,便放了手,然后得意地离开。

    此刻正是五月天,纵然姹紫嫣红美景一片,在语筝眼里也只是一片肃杀光景。兰妃的那句话,一字一刀,狠狠剜着她的心。

    语筝抬头望着长空浩**,落下泪来。她已经太久太久,都没有见过姬又年了。

    【捌】

    语筝施施然走进大殿时,皇上正在案旁执笔画一幅春景。这些日子他瘦了不少,更显得清癯俊朗。见了她来,他忙搁笔一笑:“爱妃来得正好,许久都没有听爱妃的琴了。”

    他话中难掩殷切,她却直直地跪下,字字铿锵:“皇上答应过臣妾,只要依计行事,便可见姬又年一面!如今奸臣已死,求皇上兑现诺言。”

    皇上一拂袖,面上阴晴莫辨:“朕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

    “皇上若希望臣妾回心转意,大可以赐臣妾一碗失魂汤,臣妾便可忘记姬又年。”

    闻言,他回头紧盯着她,面上薄怒。语筝轻笑出声:“皇上,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失魂汤吧?在这宫里放出一个谣言,太容易了。”

    没有失魂汤,没有失忆。她爱姬又年爱到最终,却发现只是一场笑话。

    当年,姜国的军队是从冥山偷潜入境的。而穿越冥山的八卦阵,只有取得一份冥山的地图。

    除了父皇、母妃和她,这世上,只有姬又年见过那份地图。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姬又年其实是奸细,将地图献给姜国,解救了押在云国作为人质的皇族和兰妃,然后姜国战胜,而他功成名就。

    爱生执迷。她对他心心念念,他却骗她说他失了记忆,只是因为不想面对她……

    语筝声音清冷:“皇上,臣妾现在要见姬又年,不是互诉衷肠,而是怒斥他的背叛!求皇上成全!”

    皇上一转身,重新拿起画笔,随口淡淡地说:“几日后朕自会安排。”

    语筝轻踱莲步,来到案边,素手抚上那副春景图,道:“皇上和姬又年的笔法,一模一样。”只这么一句,便足以颠覆所有伪装的冷静。

    皇上猛然抬头看她,俊眉紧蹙,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语筝苦笑,边摇头便步步后退:“皇上,其实你就是姬又年!”

    那天,兰妃最后在她耳边说的话是——你赢不走皇上,因为你首先赢不了你的心。皇上就是姬又年,姬又年就是皇上。

    起初她不信,可是当她回想起在皇上寝宫里见过的那幅兰花,竟和姬又年折扇上的兰花有几分相通之处,于是便立刻回到玉辞宫,派静姑姑暗中打听。从而得知,她在花灯宴上断琴告退不久,皇上也离席片刻,却没有带一个随从。

    她是女子,不得参政,所以从未注意到朝纲中到底有没有姬又年这个人。可是最终,她还是知道了真相。站在面前的君王,陌生又熟悉。

    只一个恍惚,语筝已经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刺入自己的胸口。血花四溅中,他不管不顾地抱住无力倒地的她,看着她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大声嘶吼:“朕是骗了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语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按上他的胸口。

    这里痛吗?这是她最后的话。

    他点头,泪落下。于是,她终于微笑着香消玉殒。

    如果心痛,就证明他心里终究有她。如果心痛,那么她最终还是报复了他的欺骗与背叛。

    语筝不知道的是,在那副春景图下,压着一道尚未拟好的圣旨。他想顶住所有压力册封她为皇后。本想给她一个惊喜,可她竟然从没有向往过。

    他虽然没有失魂汤,却有易容术。将她掳入姜国的那些日子,每当看到她企图自杀,他便心痛不已,于是他偶尔继续易容成姬又年,给她一个安慰,让她可以继续活下去。

    如果没有她,即使他坐拥天下,也会觉得山河寂寞,流年零落。他逼她忘记姬又年,又怕她忘记姬又年,心里就那样矛盾地爱着,一日又一日,年华流过,岁月轻擦。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对着满林竹花,在她耳畔说——竹生花,六十年一遇,就让我此生陪你,直等到下次的竹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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