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里黄沙中,车影渐渐不见。
花霓和李牧阳目送两人离开,才转身回了城里。城门处,数名商队正在排队接受检查,城门犹如一只巨口,要将世间万物都吞噬干净。
她莫名就有些恐惧,心里发起抖来。蓦然,手心温暖,她抬头看去,李牧阳也扭头看她,声线淡淡:“别怕,有我。”
别怕,有我。
简单四个字,让她的内心莫名就安静了下来。
就算命运在前方设下刀山火海,巨浪滔天,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也愿意与他一路同行。
果然,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官兵开始在街道上挨家挨户地搜查,据说是宫里丢了一件宝贝。
明明是丢了公主,却只说丢了宝贝。看来国主还是顾及脸面,不想把事情闹大。花霓有些紧张,李牧阳却连眉头挑都没挑,直接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低声道:“从现在开始,当没这回事,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乱。”
“好。”花霓深呼吸一口气,“万一有人问起,我晌午做什么去了,就一问三不知。”
李牧阳笑了笑:“也不能三不知,你连你做什么去了都不知道,岂不是让人生疑?”
“那,那我做什么去了?”花霓眼巴巴地看李牧阳,乌津津的眼眸惹人怜惜。
李牧阳莫名心动,掀了车窗帘,道:“若有人问你,你就说——你和我一早便去了茶楼,方记的枣糕和油茶是出了名的好。”
说着,她便透过车窗帘看到了外街。方记茶楼拔地而起,三层挑檐,气派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在李牧阳的授意下,丛七买了茶点,装在纸包里送进车内。
“刚出锅的,热乎着。”丛七兴冲冲地捧过茶点。
花霓不禁佩服起丛七,别看他还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他真正做到了镇定自若。
“那接下来,我还要说什么?”花霓绞尽脑汁地想着。
丛七赶紧把车帘放下来,李牧阳淡淡一笑,拿起一只糕点,塞到她嘴里:“接下来,你便和我在车里互喂美味,偎依中渐渐情浓……”
他压低了声音,不似往日的清冷,反而有些软糯。花霓面上一红,嗔怪地砸了他一拳:“这口供,连我这个现代人都听着害羞。”
李牧阳温然一笑,一把将她搂过:“就是要听着害羞,说着也害羞,这样你说得断断续续,缺少细节,才会让人觉得真实。”
花霓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她抬头看着李牧阳略带青色的下巴,心里想,论奸诈,还是这位奸诈。
不过他这个计谋出得不错,至少这会儿,她心里是安定下来了。
“回府上吧,今日我休沐。”他的声音软软的,一点点地钻进她的耳朵里,“想吃什么菜,我让下人去做。”
花霓咧开嘴:“我要亲自做菜,想吃狼牙土豆。”
李牧阳表情有些不自然,花霓笑呵呵地问:“你不会不愿意,在想什么,君子远庖厨吧?”
他微微弯唇:“这倒没有,我只是在想做这道菜,需要我去山林打一头狼回来吗?”
花霓扑哧一笑,抱住他的胳膊:“不用不用,那土豆我会切得像狼牙一样,下油锅一炸,然后拿佐料拌一拌,特别好吃……”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府,两耳不闻外界风雨飘摇。少宰府里也是一片祥和,完全没有管顾外界的肃杀。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花霓才回了花府。她望着暮云染霞光的天际,掰着手指头算着,看这光景,容玉公主应该跟杜莫谦走出百里了吧?
彼时,她完全没想到一句话,命运休论公道。
花霓黑甜一觉睡到天亮,一夜无梦。
淡薄的青冥色在窗纸上透出来,鸡鸣声远远传来。花霓翻身醒来,刚打了个哈欠,就听到外面嘈嘈杂杂地乱了起来。她太阳穴隐隐跳了起来,忙穿好衣服往外走去。
秋叶从外面迎了进来,满脸惊慌。花霓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可不好了……听说容玉公主出事了。”
尽管知道这是迟早传出来的消息,花霓还是心头一沉,问:“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秋叶语带惋惜:“说是祈福路上,坠崖而亡。哎,这可怎么好,姑娘和大人的婚事要推迟了……”
什么?
花霓只觉心头如一记闷鼓,耳中嗡嗡鸣着。她木然问:“怎么会,坠崖而亡呢?”
难道,国主觉得公主私逃的消息太不体面,干脆传出公主的死讯?可是,看国主平日里疼爱容玉公主的模样,他不应该是等上一段时间才会有所动作吗?
“姑娘,姑娘?”秋叶看花霓的脸色不对劲,忙劝说,“姑娘,国丧过去,婚嫁是能继续进行的,您别忧心啊……”
花霓苦笑,但其中缘由也不能明说,只能点了点头。
2,
乌云密布,风雨欲来,一只乌鸦飞过天空,发出凄厉的鸣叫声,处处预兆着不祥。
容玉公主薨逝的消息,转眼就传遍了整个孔雀国。
街道上,百姓们议论纷纷:“容玉公主正值青春年少,怎么就薨了呢?”
“世事难料,天妒红颜啊……”
“不过九王竟仍坚持娶公主入门,说要和公主的牌位拜堂,世上竟有如此深情的男子!”
花霓与李牧阳走在街上,听到这样的议论,整个人打了打摆子,点心盒掉在地上,桂花酥就这样滚了满地。
“你怎么了?”李牧阳忙低声问她。
花霓捂住心口,忐忑不安地看他:“你说,容玉公主会不会……”
会不会真的死了?
她还记得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眸,那个不愿屈服封建婚姻的女子,宁愿将荣华富贵抛却身后,也不愿意让不爱的人做自己的枕边人。
难道,她真的死了?
花霓有些难过,只能蹲下身捡点心盒做掩饰。李牧阳心疼地帮花霓捡起来,拂去她手上的灰尘。
“你别多想,吉人自有天相,她应该没事,这可能是以讹传讹。”他将声音压得极低,“那天,我其实派出去了三辆马车,用来混淆视听用,而且故意在沿路露出了一些端倪。按理说,不应该会那么快地被追上的!”
花霓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
周围的百姓,议论得更加起劲。
“公主的遗体都运回宫里了!”
“这婚礼和葬礼一起办,咱们城中还是头一遭!”
“要不怎么说九王深情呢?宁愿头婚做鳏夫,也要娶公主!”
百姓远去,李牧阳望着议论不停地百姓,另有所思。
花霓冷笑一声:“娶公主进门?深情男子?被这种人蒙在鼓里!那天打公主八章的,不就是那个所谓的深情男子吗?”
她的声音有些大,几个人侧目望来。李牧阳怕别人听到,忙拉着花霓走到偏僻的地方。
“谨言慎行。”
花霓气呼呼地看向一边:“我就是看不惯九王那种薄情男子,那天,他明明动粗了,一转眼居然也可以表演深情几许。”
“三天之后,九王大婚。”李牧阳拧紧眉头,“是真情还是假意,到时候就全明白了。”
3,
申时的暖金光线投在巍峨王宫上,照亮了墙砖的棱角。忽有一瞬,墙上闪过一道丽影,只一瞬间,就融入到了天光照不到的暗影中去。
桂叶匆匆而来,紧张地四处张望。李牧阳听到脚步声,一把将她拉到角落里。桂叶惊讶看清楚李牧阳的面容,赶紧屈膝行礼。
桂叶眼睛通红,满是委屈和悲痛:“少宰大人。”。
李牧阳看到桂叶的脸颊肿起了一边。她应该是因为看管不严,受罚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
桂叶哽咽着说:“公主私逃,从山崖坠亡,奴婢自然逃不了干系的……我只想陪公主去死。”
李牧阳凉声说:“你先别殉主,公主的死可能另有隐情。我让你做的事,做了么?”
桂叶点头:“我去看了,公主……真的好惨,从头到脚几处擦伤……九王已经下令,处死了那匹惊厥的枣红马!”
李牧阳神色微沉,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枣红马?”
“是,奴婢亲眼所见!如果不是那匹马受惊,摇晃马车,公主也不会被甩到山崖下面……九王泪流满面地将那马处死,剥皮示众了。”
李牧阳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冷笑。
果然,九王的人并未追到容玉公主。因为他当时给容玉公主安排的马车,马儿是棕色的,根本就不是枣红马!
九王,居然敢造谣公主薨逝?
李牧阳意有所指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也许公主尚在人世。”
桂叶惊讶:“这……怎么可能,奴婢也看过了,那就是、就是公主的脸!不可能错的。”
李牧阳有些无奈,只能点头道:“多谢告知,你先回去吧。”
桂叶抽泣着,不停点头。
望着桂叶离去的身影,李牧阳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难道,容玉公主真的死了?
4,
三天后,九王大婚。
九王府中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吹的是喜庆的曲儿,众人却面色各异,气氛沉闷异常。
司仪高声喊道:“新人到——”
众人望去,只见九王面容悲痛,双眼含泪,穿着大红戏袍,手中抱着刻有“容玉公主”的牌位,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九王抬头望去,高堂的座位空空。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喜毯上,抚摸着手中的灵牌。
“容玉,父亲母亲心中悲痛,不忍见此,你万不可因此失落,就算你我分隔阴阳,我也会尽力给你应有的一切!公主乃本王生所爱,我绝不会弃你不顾,望你泉下有知,死而瞑目……”
九王说得动情,身边人也不由感动。
宾客们都是城里的高世门阀,见状纷纷议论:“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公主被这样惦记,也该安心去了……”
九王低头以袖擦泪,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声,看上去悲痛欲绝。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公主,我来送你了!”
九王一凛,有些意外地回头,正看到花霓和李牧阳大迈步地进来。他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耐,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花霓和李牧阳并肩而来,径直走到九王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然后,花霓劈手夺来一只酒碗。
“民女曾和公主有几面之缘,相谈甚欢,也算和公主心灵相通,公主是否死而瞑目,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这话的后半段,听着让人有些不对味。九王暗自咬牙,面上却不能发作:“你能来送容玉一程,自然是好的……”
花霓轻笑一声,闭目高举酒碗,看似虔诚,却忽然眉头一皱,手不受控制似的一歪,整碗酒直接洒在了九王身上。
九王慌乱地拍着衣服:“你!你这是……”
花霓故作惊恐,捂住胸口:“我、我方才突然有些头晕!莫非,公主死不瞑目,有话要说?来人,再上一杯酒!我要观酒相!”
气氛骤变,众人窃窃私语。
“小霓姑娘曾向上苍求雨,或许真的知晓天地……”
“是啊,她是咱们孔雀国里一等一的青衣啊!”
有人忍不住问:“小霓姑娘,什么是酒相?”
“酒相就是过世之人,通过酒水来传递自己想说的话……”花霓满脸沉痛,“若是酒相不变,那就说明过世之人没有怨念。若是酒相不佳,那就是怨念深重啊!”
众人闻言,皆窃窃私语起来。
花霓拿过一杯酒,再次闭目,看到酒杯后忽然大惊:“酒相变红!公主有怨念!难道,难道……”
九王忙从地上站起来,看到花霓手中的酒杯里,原本透明无色的酒水变成了血红!
众人也大惊:“莫非公主有冤屈?”“公主是不是被人陷害了?”
“你这是……怪力乱神!”九王瞪着花霓,有些不耐烦。
李牧阳原本一直沉默,此时开了口:“九王,若是公主真的有冤屈,您作为驸马,应该为她申冤才是。”
九王一怔,语气不善:“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公主确实有冤屈,但我已经把那匹马处死了!”
花霓挑了挑眉:“既然大仇已报,那这酒相怎会变红?不应该啊?”
张御史走出宾客队列,道:“九王,此事确有疑点!那马怎么会突然惊厥呢?是不是有人在马上动了手脚?”
“是啊,而且公主出行,身边必有侍卫!侍卫为何不及时救驾,导致公主被甩出马车?”
“公主祈福,为何去了最远的白马寺?不应该就近在皇家寺院吗?”
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九王不好反驳,只能讷讷地道:“是,大婚之后,我必然要彻查!现在……”
九王又挂上一副悲伤的面孔,“我要和容玉成亲,厮守一生!我对天发誓,此生不娶妻,不纳妾!”
花霓和李牧阳让到一旁,不再发话。而九王则抱着容玉公主的牌位,在司仪“一拜天地”的吆喝声拜了下去。
其他人似乎都看穿了九王的深情。这痴情,痴绝的不过皇家的泼天富贵。
花霓和李牧阳并未看下去,而是转身出了九王府邸。走到外面,四下无人,花霓才弹了弹指甲。
那指甲里,早藏了一点颜料。只要将指甲稍微往酒水里伸一下,酒水就会变成血红。
当时,九王看到血酒之后,眼中那一丝的慌乱是掩饰不住的。
花霓思及此,道:“现在可以肯定一点,公主绝对出事了,而且就是九王派人去追的。”
“九王没追上,否则他怎么会不知道那辆马车的马,是棕马?”李牧阳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一幅画面……
画面中,容玉公主和杜莫谦驾着马车,惊慌地看着身后的追兵。他们慌不择路地向前逃去,却没留意,前方就是悬崖,而他们连人带马地摔了下去。九王和其他人马扑到悬崖边上,发现下面是万丈悬崖……
“不知道,他们究竟怎样了?”李牧阳怅然若失,“希望,能活着……”
5,
寂静山林,入夜冷风骤凉,空林传来阵阵野兽的呜咽。山林一隅,杜莫谦衣衫被树枝刮烂,背着容玉公主踉踉跄跄地走着。
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幸好有一根树枝挂住了两人。杜莫谦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根藤蔓,慢慢地攀爬到谷底,而容玉公主却因为擦伤而晕了过去。
“公主,坚持住。”杜莫谦辨别着方向,“这附近,我经常来采药……应该有个落脚地。”
杜莫谦手握一根粗树枝支撑两个人的重力,脚步深沉地背着容玉公主在山林里走着。月光低垂,照亮了相依为命的两人。
容玉公主趴在杜莫谦的背上,朦胧间看到杜莫谦,意识模糊中,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她喃喃低语:“杜……”
杜莫谦听到她的声音,担心起来。
“公主,你肚子疼,还是肚子饿?放心,我们很快就到安全地方了……”
容玉公主梦呓:“杜莫谦……”
杜莫谦脚下步履慌乱,脸红了起来。
那一声轻唤,像一根羽毛在他的心上**来**去,挠得他直痒痒。
“公主,臣在。”他笃定地回答,“臣哪里都不去,会永远陪在公主身边。”
可是容玉公主却不再说话,而是昏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杜莫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药庐。他经常来这一带采药,为了方便休息,索性盖了一间药庐。没想到,此时此刻却派上了大用场。
杜莫谦安顿一番之后,容玉公主躺在**昏睡,不远处的小吊炉上烧着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竹筐里摆放着不同的中药材,杜莫谦拿起一味草药,眉头皱起,然后摇了摇头放下。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九王研制神秘药粉的所有配方,然后找出解药,才能心安。否则,他真的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杜莫谦忍不住想起两天前的那个深夜——
李牧阳突然找到他,面容肃然。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便告诉自己,容玉公主偷了九王的药粉,九王若是知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李牧阳的计划是,让杜莫谦先带公主先离开,研究出药粉的配方,再寻机回来。
反正,容玉公主也不想和九王大婚。她一心想要逃出王宫,如果让她去和九王周旋,反而会暴露得更快,倒不如一走了之。
也许,九王的目的就是用药粉控制所有人,然后策划谋反。如果杜莫谦成功地配出了解药,就能立上一功。这样扳倒九王之后,杜莫谦可以重新做御医。最坏的情况,如果九王得逞,那么杜莫谦就陪着公主浪迹天涯,还能保住一命。毕竟,他曾经唐突过公主,毁了公主的清誉,九王那么要面子的人,迟早要对他下手。
杜莫谦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也知道前路坎坷,于是劝李牧阳随自己一同离开。李牧阳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如果都走,那就一个都走不了!
离开的人越多,越是引人注意。总要有人留下,谋定而后动。
思及此,杜莫谦有些惭愧。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心胸狭隘,容不得你李兄……”杜莫谦垂下眼眸,喃喃自语。
要解所有人的困境,只有尽快弄清楚这些药粉。
杜莫谦思及此,翻开厚厚的医书,就着灯火一个字一个字地查阅。蓦然,他的手指落在医术上,轻声念了出来:“此药无色无味,毒性甚烈。”
杜莫谦皱眉。“毒性甚烈?”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嘤咛,杜莫谦忙回头,正看到容玉公主缓缓睁开眼睛,清秀的面庞上透着些许痛苦。
“公主,你醒了?”杜莫谦忙走过去。容玉公主微微点了点头,刚要起身,浑身的伤痛让她忍不住出声。
杜莫谦忙按住她的肩膀:“别动,你受伤了,我简单给你包扎了一下。”
“水、水……”
杜莫谦忙提过小铁壶,倒了一碗水,吹了吹冷凉了,才把容玉扶起来,喂她喝水。
容玉喝了两口,微微蹙眉:“我浑身都疼得厉害,特别是……后背。我,我怎么了?”
杜莫谦面上一红,道:“我们从山崖上掉下来,幸好抓着树枝才不至于殒命,但是擦伤是难免的。我……我斗胆给你诊治过了,并未有骨折的情况。另外,你后背受了伤,刚换好药,伤口是会有些疼。”
容玉公主喃喃地念叨了两句:“换药?换药?”忽然反应过来,脸红了:“你脱我衣服了?”
杜莫谦略有异色:“公主恕罪,当时情况紧急。”
容玉公主看着杜莫谦发窘的样子,一时间感到好笑,连带着后背也没那么痛了。她故意问:“那你都给我疗伤了,为何我的后背还这么痛呢?”
杜莫谦忙道:“药效估计过了,还要换药的。”
容玉公主怔了怔:“换药……那是要脱衣服了?”
杜莫谦赶紧解释:“我是医者,治病疗伤乃职责所在。绝不会有别的邪念,公主大可放心。”
容玉公主看他窘迫的样子,哼了一声:“你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还有邪念?”
说着,容玉公主转过身体,轻轻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后背。杜莫谦忙定了定神,拆开纱布,拿过伤药给她涂上。
他的手有些颤抖,指尖的伤药带着丝丝凉意。容玉公主莫名就感到心跳得飞快,脸一直红到耳朵。
等到上药完毕,她还没回过神来。杜莫谦轻声唤道:“公主,药换好了,你可以穿上衣服了。”
容玉公主这才回神,忙将上衣穿好。系带的时候,她无意中瞥见自己胸前一抹春光,居然也微微泛红,更加羞赧起来。她回头看他,微微一笑:“多谢李大人。”
杜莫谦站在原地顿了片刻,只觉得心头涌过一股暖流。
他温声道:“公主客气,这是臣应该做的。”
顿了顿,他似是发誓,又补了一句:“不用说是上药这件事,就算是刀山火海,臣也甘愿为公主去做。”
说完,杜莫谦礼了一礼,垂下眼眸:“公主歇息吧,臣还要炼药。”
药庐不大,中间用竹制屏风隔开一道,铺着另一张窄小的竹床——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哪怕是在这样的困境,他也不忘严守礼节。
只是容玉将杜莫谦的话默默地记上了心头。这句话比烛火还要热烈,劈开黑暗,将她的心照得透亮。
容玉只觉得心头灼热,感动之余,用眼角偷偷地瞥着竹制屏风。竹条缝隙里,那道青色的身影忙忙碌碌地炼药,看上去是那样的令人安心。
6,
悬崖底部的山谷中,草木潇潇,士兵们四处翻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草丛。
左统领是九王手下的一员大将,他此时站在不远处,鹰隼般的双眸巡视着四周,不时命令:“给我搜仔细了,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遗漏。”
远处,一名士兵小跑上前。
“禀告大人,摔碎的马车找到了,但是里面没有他们二人。”
左副将面色一凛,狠狠一指:“我就知道不对劲,再往前搜!”他拉过士兵,低声道,“你速速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王爷。”
“是!”士兵离开。
另一名士兵上前,禀道:“大人,前方有一处山林,但林子广袤,容易越过边界到冥水城。”
“那也要搜!林子大了,里面什么鸟都藏!”
左副将和士兵们疾步离去,转眼就冲进树林里。远处,躲在灌木丛后的李牧阳、花霓和丛七站起身,望着那些人的背影,惊异不已。
“九王的人还在找公主,那就是说,他们也不确定公主是生还是死。”李牧阳冷笑,“那具尸体,果然不是公主。”
花霓心头一松:“人没死就行,现在怎么办?”
“跟着他们,别被他们发现。”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着九王士兵的方向悄然前行。
此时的杜莫谦,还不知道危险正在悄悄来临。他一边研究那些药粉,然后一边在草纸上写下配方。
“公主你看,差不多就是这些配方了!”杜莫谦喜不自胜地指着桌子上的草药,“这种药其实是一种毒,表面上可以镇痛,但长袖使用就会让人丧失心智!”
容玉公主急匆匆地上前查看,皱起了眉头:“我就知道,九王没那么简单!”她看向杜莫谦,“可能配出解药?”
“需要一些时间……”杜莫谦犹豫地看向书桌上的医书。
容玉公主正想问个清楚,忽然听到药庐外传来刀剑碰撞声和脚步声。
杜莫谦忙将桌子上的草药包好,转身拉起容玉公主的手:“他们找来了,快去地窖。”
容玉公主神色大变:“九王的人?”
杜莫谦快速走到一个角落,掀开地上的木板。木板之下,露出一个地窖的入口。他急切的望向容玉公主:“先躲起来再说。”
容玉公主跳进地窖,发现地窖十分狭小,只能容纳一人,本能地抓住杜莫谦的手臂。
“那你呢?”
杜莫谦将包好的草药递给容玉公主:“地窖太小,只能容纳一人,你先进,我在后面护着你。”
容玉公主立马反驳:“不行!这样你太危险了!”
杜莫谦轻声安抚:“一人危险总好过两人被抓,听我的,快进去。”
容玉公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手:“这里还有些空间,你可以进来!你要是不进,我也不进来!”
杜莫谦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只能跳进地窖,将木板盖上。地窖十分狭小,两人胸对着胸,呼吸相闻。杜莫谦有些尴尬,只能将视线转向别处。从木板缝隙里,他看到不少士兵从外面闯进来,脚步杂乱。
“大人,没人!”几名士兵快速搜索了整个屋子后禀报,“炉子是热的,的确住过人!”
左副将扫视全屋,冷笑:“没人?一把火烧了!”
容玉公主从地窖里听到,恐惧地扑倒杜莫谦的怀里。杜莫谦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抱住容玉公主,然后嗅到一股幽香。
那是女子的体香,如芝如兰,杜莫谦喉头一动,低头看容玉公主,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怕,有我。”出去是个死,在这里也是个死。在这种危急关头,杜莫谦反而平静了。他已经做了决定,那些人是不会杀容玉公主的,所以他决定闯出一条血路,让容玉公主独活。
容玉公主抬头看杜莫谦,此时的她对杜莫谦产生了无比的信赖。两个人眼神交汇,达成了一种默契。
士兵们在药庐外堆起了柴火,然后将火把放到柴火上。不远处,李牧阳等人望见这一幕,顿时揪起了一颗心:“糟了,公主和杜莫谦可能就在这药庐里。”
“大人,我去把他们引开!”丛七打算出手。
花霓一把按住他:“他们多少人,我们多少人?你不要命了?”她将高束的发髻散开,长发披散在身后,然后匆匆脱下身上用于伪装的绿色外衣,急声道:“我扮作容玉公主的样子,去把他们引开,你们两个赶紧去灭火!”
李牧阳眸光一紧,一把将她的肩膀按下:“不行!”
“来不及了,如果他们藏在药庐里,还能活命吗?”花霓摇头,“他们会对公主有所忌惮,不会痛下狠手。”
她使劲掰着李牧阳的手,李牧阳说什么也不松手。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声音都发抖了:“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万一他们追上你,发现你不是容玉公主,谁知道会怎么对你?”
花霓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她忍住没哭,而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不是要守护孔雀国吗?现在杜莫谦可能已经把九王的毒药研究得七七八八了,如果被一把火烧毁了,你要怎么揭发九王?”
李牧阳愣了一下。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花霓猛然一推李牧阳,整个人箭一般地窜了出去。李牧阳想要抓住她,手心里却只滑过她的一角衣裙。
此时,左统领正好转过身来,看到丛林里有一抹身影闪过,顿时惊呼:“有人!是公主!”
“快抓住她!”“从那边包抄,别让她跑了!”左统领下了命令。所有士兵快速追花霓而去,根本顾不上药庐了。一转眼,药庐前再无一人看守。
“大人……”丛七声音都哽咽了。
李牧阳神色凝重,深深地望向花霓逃走的方向一眼,却还是忍着没有去追。他低声道:“去看看药庐!”
7,
药庐里浓烟滚滚,杜莫谦和容玉公主吃力地爬出地窖,却因为吸入了过量的烟尘而昏迷在地。
“公主……”杜莫谦凭借着一丝理智,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将容玉公主往外拖拽。可是他的力量太小,根本使不上劲。
“莫谦!”李牧阳从外面冲进来,一边扛过杜莫谦。杜莫谦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公主,救公主……”
李牧阳扶着他往外走:“我知道,你放心。”另一边,丛七眼疾手快地背起容玉公主,跟在李牧阳身边,快步往外走去。
四个人刚走出药庐,药庐就“轰”的一声塌了。李牧阳将杜莫谦和容玉公主放在地上,弯腰听了听两人的心跳,才松了口气:“都没事。”他看了丛七一眼,“你快拿水来!”
丛七赶紧从腰上卸下水壶,递给李牧阳。李牧阳将水壶拧开,浇在容玉公主脸上。容玉公主缓缓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
与此同时,杜莫谦也彻底清醒,咳嗽了两声,就嘶哑着嗓子道:“要给公主……喂水。”
李牧阳将水壶递到容玉公主嘴边,容玉公主大口大口地喝水,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放开水壶,扶着杜莫谦道:“你,你也喝。”
杜莫谦喘了两口气:“公主全喝了吧,烟尘留在嗓子里,声音会变哑。”
“不,我要你夜喝。”容玉公主执拗地将水壶递给杜莫谦。杜莫谦无奈,只得仰头将茶水喝完。
容玉公主这才松了神色,从袖中掏出那包草药:“这是九王的药粉……杜御医已经查出了所有的配方。”
李牧阳将药包递给丛七,看了看周围:“这里不能久待。丛七,杜莫谦,你们带着公主赶紧走。”
“大人,你呢?”丛七急了。
李牧阳转眼望向密林深处:“我要去找花霓……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大人!”丛七想要挽留,李牧阳却已经运起轻功,决绝地向密林深处快速飞去。
虽然药庐的火焰已经熄灭,可是此时他的心里却如同烈火在燃烧。他不能想象,手无寸铁的花霓如果落在左统领手里,该是什么样的后果。
近了,更近了。
李牧阳已经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他敏捷如豹,盘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警醒地望向前方。果然,花霓跌坐在地上,恐惧地用手撑着地面,一点点地往后退。左统领和其他士兵将她包围了起来。
“她不是容玉公主!”左统领眯了迷眼睛,“这不是风靡都城的青衣,花霓吗?”
花霓瞪着左统领。
“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公主呢?”左统领用剑指着花霓。
花霓冷笑:“这里是你的地盘吗?我在这里,凭什么要告诉你?倒是你,容玉公主不是薨逝了么?你还在这里搜寻公主做什么?”
左统领面色一凛,将剑架在花霓的脖子上:“好大的胆子,我现在不能杀你,等到我把你带到九王面前,大刑伺候,我看你说不说!”
士兵将花霓捆绑起来。
李牧阳偷偷拿出暗器,正要射出,忽然只觉得后脑勺一痛,眼前现出一团黑暗。他知道身后有人暗算,下意识地用胳膊肘击向后方,却听到熟悉的一声闷哼,顿时停下。
丛七在他身后捂住胸口,满脸的痛苦之色。李牧阳吃惊,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低声问:“你做什么?”
“大人……你,你不能暴露啊!”丛七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九王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计划,你要是被他寻到错处,你拿什么扳倒他?”
“放开!”李牧阳皱眉,“小霓要被抓走了!”
丛七咬牙,拼尽全力抱住李牧阳,嘴角流出一道鲜血。李牧阳又是震惊又是心疼,犹豫之间,左统领押着花霓,已经走出老远。
“你!”李牧阳暴怒,“你这样会害死小霓的!”
“大人,你要有气,就冲我来!”丛七眼中凄然,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我不能看着你……”
丛七话没说完,两眼一黑,倒了下去。李牧阳眼疾手快地抱着丛七从树上落下,给他检查伤势。确认丛七性命无碍之后,李牧阳才冷声道:“你是故意让我打伤你的,对不对?”
为了阻止他去救花霓,丛七可真的是舍出了性命。
丛七喘着气,无力地抬着眼皮,喃喃地道:“大人,你、你记得的,我是一个孤儿,是你……收养了我,教我武功……”
“我知道。”
一滴眼泪从丛七的眼角落下:“所以我特别心疼……那些孩子!大人,小霓姑娘不仅仅是为了公主,她也是为了孩子……九王用那些孩子试药,戕害弱小,但凡有良知的人,都不能忍!”
李牧阳被丛七的话击中心口,顿时周身一震。
“小霓姑娘出生入死,为的就是查明真相!这个要紧关头,你不能冲动,让她白白得……”丛七语气哀怨。
李牧阳咬紧牙关,锐利目光跟随着左统领的方向,一直到彻底看不见花霓的身影,他才收回目光。
“我知道,我……”他的声音像在发誓,“绝对不会让小霓姑娘白白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