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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归来又逢君 正文 第五章 奇珍为聘义为奁

所属书籍: 孔雀归来又逢君

    1,

    翌日,花霓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被蚕蛹似的被裹在被子里,费了半天的工夫才从里面钻起来。

    榻边空无一人,花霓费解地揉了揉太阳穴,昨天的回忆才慢慢浮在脑海。昨天,李牧阳和她……

    “人呢?不会是梦吧?”花霓伸了个懒腰,“莫名其妙做了个春梦。”

    花霓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脖颈,一边走到窗前,正打算打开小轩窗,整个人被一只大手扯过,按到了墙角处。花霓刚要惊叫,却看清了此人竟是李牧阳。他已换下一身黑衣,而穿着寻常衣物。

    花霓尴尬地张着嘴巴。

    “昨天晚上……你还没走啊?”

    李牧阳尴尬,目光掠过花霓**的脖颈,轻咳一声,再次别过目光。

    “那些侍卫已经撤去,可外面依旧戒备森严。但是你放心,昨夜之事……我会负责的。”

    花霓点了点头,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疑问:“负责?”

    古时候的“负责”,是她理解的“负责”吗?

    她干笑一声:“负……负什么责啊?”

    李牧阳再次不自然地躲闪开目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放心,我说了负责,就一定会负责。”

    花霓大手一挥:“等等,我不是质疑你的人品,我是质疑你说的负责,不会是……娶我吧?”

    李牧阳脸一红,点头。

    花霓张口结舌,赶紧道:“别那么小题大做,你我虽然共睡一榻,可到底还是什么也没发生,素得不行!你就当找了个人‘约睡’了,不用娶我,我没那么保守。”

    李牧阳听得两眼发直,反问:“约睡?”

    “约睡就是一男一女,彼此不认识,但是生活蛮孤独寂寞的,他俩就约着一起睡觉。不过,没有夫妻之实,你别多想。第二天醒来呢,这俩人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男的不娶女的不嫁。”花霓一股脑说了出来。她琢磨着,自己在李牧阳这里也没有什么清纯人设,塌房就塌房得了,索性让他对自己彻底没有任何幻想。

    果然,李牧阳震惊地望着她。

    “咳咳,这是我族风速,你莫要大惊小怪。”花霓稍微找补了一句。

    李牧阳呆若木鸡,渐渐地,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沉下脸。

    “荒唐!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但睡在一张**却不嫁不娶,这……这成何体统!”李牧阳气不打一处来。

    花霓看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叹了口气:“总之,你不用娶我,咱俩就当约了一晚素觉,好不好?”

    李牧阳没再说话,背对着花霓。阳光透过来,将他的耳朵照得通红透亮。花霓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纯情孩子,估计这会儿心里正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花霓正想下逐客令,没想到李牧阳转过身,认真地说:“就算是那样,我也要娶你,否则这不是君子之为!”

    “……”花霓有些没辙。

    这古代人,怎么这么轴呢?

    花霓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一条妙计。她故作高深地道:“你要娶我,也不是不行,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

    “我要地动仪和风雨书作为聘礼。”花霓挑衅地看着李牧阳。她还忘不掉那天晚上,他看向自己时,那种憎恶的眼神。既然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那她就以这个作为挡箭牌,让他知难而退算了。

    果然,李牧阳犹豫了。

    “明白了吧,我就是这样一个贪财女子。您贵为少宰,娶我,不合适。”花霓指了指窗户,“少宰大人,再见。”

    李牧阳眸色深深,看了花霓一眼,就从窗口跃出离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灌木丛后。

    花霓怅然若失地看了一会儿,才关上了窗户。

    2,

    合欢很快就给花霓安排了演出。她亲自送来了几套舞衣和首饰,笑盈盈地道:“小霓姑娘,五日后就是你正式登台的日子,这些都是我让能工巧匠给你做的。你看看,可还喜欢?”

    朵儿走上前,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姑娘,这些可都是大价钱的好货色,紧俏得很呢!”

    花霓上前,随手拿起一件绯色舞裙。舞裙倒是漂亮,只是那用料是最轻薄的染纱,透着布料,花霓发现自己连合欢那颗奸门痣都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有些反胃。

    她再拎起一件,发现设计风格就跟那些针对肥宅的游戏宣传图一样,裙摆一直开衩到大腿根部。

    合欢大概是看出花霓面色不佳,立即拿起一根珠钗:“姑娘请看,这是从东北运来的上好东珠,一颗价值百金。这珠钗放在姑娘的发髻上,定能给姑娘增添光彩。”

    朵儿也附和着说:“是啊,其他的首饰都是用了足金,这在我们戏班是独一份的好。”

    花霓在心里冷笑,这是用金银首饰收买她来了。

    她也不生气,只是笑盈盈地说:“合欢姑娘真是有心,我看这些舞裙真是绝美,不如赠予你穿,如何?”

    合欢惊愕,很快恢复常态:“那怎么行呢?姑娘在我这儿,我肯定要把最好的给你,哪有我享受的道理?”

    花霓笑嘻嘻地道:“最好的给我?我看你这戏班就是最好的,可以给我么?我看你孔雀的头衔就是最好的,也能给我吗?”

    此言一出,合欢顿时面色一冷。

    “你!你说什么?这些……”朵儿气愤,当时就喊了出来。

    花霓将托盘一推,哼了一声:“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有我的原则,让我穿这些不入流的舞裙上台,那不能够!我买的是我的手艺,又不是我这个人!想必合欢姑娘开的是吹拉弹唱的正经戏院,也不是迎来送往的勾栏瓦肆吧?”

    朵儿气得声音颤抖:“你羞辱谁呢?你说谁开的是勾栏瓦肆?”

    花霓一把将舞裙扔到她脸上:“你说开的不是勾栏瓦肆,那你弄这些衣服想恶心谁?”

    朵儿还要理论,合欢将朵儿拦住,换了一副温柔面孔。她温然笑道:“是我误解姑娘了,在这里先赔个不是了。”

    花霓哼了一声,不想看合欢这幅虚以为蛇的模样。合欢伸出纤纤十指,拿起舞裙,“哧啦哧啦”几下就撕得粉碎。

    “姑娘不喜欢这些,我不弄就是,以后送来的舞裙会先让姑娘过目。”合欢笑吟吟的。

    花霓哼了一声,道:“不用给我过目,我自己去街市上买。”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还允你自己决定?”朵儿横眉竖目地呵斥。合欢长眉一挑,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下可不轻,朵儿的脸迅速红肿了起来。

    “主子……”朵儿哽咽着说。

    合欢冷声道:“蹄子,眼里没有我是不是?小霓姑娘要去街市上买,你有什么资格置喙?”

    “是……”朵儿眼泪吧唧的,对着花霓拜了一礼,“是我唐突了。”

    花霓张了张嘴,将话咽了下去。从合欢的面上,她挑不出什么错来,也只能这样。

    “既然这样,那我今天就出门。”花霓收拾了一下细软,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

    等她出去,朵儿才怨声问:“主子,你没必要将她捧得太高。”

    “她的确有几分本事,先这样吧。”合欢冷冷一笑,“我给她脸,是让她给我赚钱的。如果不赚钱嘛……”

    合欢说到这里,拿起手边一条舞裙,狠狠一撕!

    舞裙变成了块块碎片,纷扬落下。

    3,

    孔雀国果然名不虚传。

    街市上络绎不绝,而商家售卖得最多商品就是孔雀。可见,孔雀在这里被奉为神鸟,已经深入人心。

    花霓路过一处茶馆,蓦然嗅到一股花香。她闭目轻轻一嗅,转眸就看到黄木阑干里有一身穿火红舞裙的胡姬,正飞旋着轻舞。她腰肢细软,肌肤胜雪,下裙的束腰在肚脐下方,远远望去,犹如一条舞动的灵蛇。

    那身姿如露水轻落叶尖,如美人初掀纱帘,又如天边一抹微云染了霞光。世间万象,而这一支舞就让人生出三种幻想。

    花霓被惊着了,呆呆地望着那胡姬。胡姬注意到了她,停了舞步,对她勾了勾手:“姑娘,来喝杯美酒吧。”

    “行。”花霓提步就往里走,胳膊却被人一把抓住。

    花霓转眸,看到李牧阳站在她身后,眸光森冷。他并未上朝,身着常服,墨发高束,看上去俊朗非凡。

    只听他淡声道:“不过是卖酒的胡姬,一壶坑你一两银子,你也敢去?”

    “啊?你们这里也有酒托啊?”花霓原本以为是快意江湖,没想到竟是黑店捞女。

    “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要是着了这种女子的道,那可真是万劫不复。”李牧阳说。

    胡姬闻言,哼了一声,扬声道:“李少宰好不知趣,我陪你喝一壶酒,不值吗?”

    “污言秽语!”李牧阳面色一冷,拽着花霓走了两步,“这些胡族女子出卖美色,不过是为了高价沽酒,你别上她们的当。”

    花霓扭头回望,只见那胡姬女子耸了耸肩膀,似乎有些失落。夕阳照亮她光洁的脊背,反射出一抹艳光,可半分光华都映不进她的眼眸——

    她低微的身份,仿佛已经决定了所有都没有意义。

    花霓一把挣脱李牧阳的手,转身往胡姬女子的方向走去。她走到阑干外,从腰中掏出一两银子,笑盈盈地举在手里。

    “我买一壶酒。”

    胡姬女子反倒愣住了。李牧阳难以置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花霓,你这是做什么?”

    花霓不去看他,一直看着胡姬:“我可不是白买你一壶酒的,假如我以二两银子卖掉这壶酒,你就要送我两壶酒,如何?”

    胡姬惊得红唇微张,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牧阳哼了一声:“一两银子的酒钱已是高价,你还要二两银子卖掉?”

    “卖掉,是我的本事。你做不到,不一定是我做不到嘛。”花霓用手背拍了拍李牧阳的胸膛,然后翻身跳进围栏里,对胡姬挤了挤眼睛:“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你这是为何?”胡姬十分迷茫。

    花霓看到旁边有一块红色沙丽,拿起来折成长条,认认真真地围在胡姬的腰间,遮住了那片雪白的肉体。她看着胡姬的眼睛,恳切地说:“你跳舞这么美,我不想让别人只关注你的身体,而忽略你的舞。”

    胡姬周身一震,李牧阳也讶异地看着花霓。

    花霓没再说话,而是拿起一壶酒,打开后闭上眼睛嗅了一嗅。

    “好香,好酒!美酒配花,才称得上是人间绝味!”花霓双手往酒壶上磨蹭磨蹭,酒壶上立即掉落出一朵花。

    几个路过的行人见状,立即驻足观看,惊奇地啧啧称赞。

    花霓更加舒展身体,干脆将酒壶往半空中一抛,然后抬起后脚,酒壶便稳稳地落在她的脚上。行人立即鼓起掌来,连带着吸引来了不少行人。

    “诸位,这酒可不是寻常美酒,而是从王母娘娘天宫里偷出的琼脂玉浆!喝上一杯可益寿延年。”花霓笑眯眯的。

    路人哈哈大笑,谁都没当真。

    花霓也不在意,后腿一踢,那酒壶就被抛到了半空。她伸手接住,右手往酒壶上方一个虚抓,再抬起的时候,一连串的飞花便纷纷扬扬地落下。众人惊叹不已:“天女散花?”

    “早就说了,这酒是琼脂玉浆!”花霓将酒壶用一根手指顶起,稍微一摩擦,那酒壶便旋转起来。

    路人看得眼花缭乱,忽然有人举手喊:“这酒我买了!”

    “二两银子一壶!”花霓大手一伸,将那酒壶递了过去。那人看上去穿得像个富家,很爽快地将银子往花霓手里一塞,乐呵呵地抱着酒壶走了。

    其他人看到酒水卖掉,也有些眼馋:“姑娘,还有没有?”

    花霓一指胡姬:“今天晚上,这位姑娘会去王母娘娘宫里偷,所以你们明天再来吧。”

    众人听了,满意地点头,然后散去。

    “怎么样?是不是可以送我两壶酒?”花霓将二两银子放到胡姬手里。胡姬面上一红,转身取出两壶酒放到花霓手里,竟有几分羞涩之意。

    “谢谢姑娘替我卖酒,我……”胡姬摸了摸围在腰里的沙丽,语气带了几分凄凉,“我打懂事起,就没穿过囫囵衣服,只知道在这街边跳舞卖酒。姑娘今日所作所为,让我打心眼里敬佩。”

    花霓从手里掏出魔术道具,放到胡姬手里:“其实,我也只是变个戏法而已。这‘空手变花’的道具给你了,以后你就变戏法卖酒吧,别再露你不愿意透露的地方了。”

    胡姬眼中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花霓将其中一壶酒扔给李牧阳:“接着。”然后敏捷地跳出围栏,拍了拍李牧阳的肩膀:“走,喝酒去。”

    李牧阳眼神古怪,低头看手中的酒:“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

    方才,他站在人群中,望着花霓的一颦一笑,心头莫名被触动,仿若是婴儿最柔嫩的手指,在他心里最柔软的位置轻轻抚摸。他不知为何,目光被花霓紧紧黏着,他想挪开也做不到。

    “奇怪吗?我在我们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花霓打开酒壶,陶醉地嗅了嗅。这是上好的桃子酒,果酒酒精度数低,喝起来十分清甜。

    李牧阳指了指不远处,道:“我是来给你下聘礼的。”

    花霓一个没准备,一口酒喷了出来。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同时顺着李牧阳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丛七领着一辆马车。丛七见她看过来,不情不愿地对着她遥遥行礼。

    “我回去考虑了一夜,决定行事应该有大丈夫的风范,所以就把聘礼给你送过去。没想到半路上碰见了你。”李牧阳说。

    花霓哭笑不得。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晚的事情,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别说亲亲抱抱了,就算是谈恋爱也不一定结婚的。”

    “谈恋爱?”

    “就是男女定情。”

    李牧阳震惊:“这,这不是私相授受吗?身为女子,你、你怎能将男女私情随意挂在嘴上?实在有辱斯文!”

    花霓挠了挠脸:“你可以这么说……还有,在我们那里,男方要向女方求婚,问女方爱不爱自己。女方答应了,男方才能上门送嫁妆。你这都没问过我,我哪里知道怎么回答你啊。”

    李牧阳板着脸,耳根却红了。

    “你是外族人……你的家乡是哪里?”

    “跟你解释也解释不明白的。我总有一天要走的!”说到这里,花霓也有些怅然若失。

    李牧阳深呼吸一口气,忽然问:“那你,有没有钟情于我?”

    花霓怔了一下,李牧阳继续问:“你不是说,求婚就是要问爱不爱,所以你才决定嫁不嫁吗?”

    向来桃花遍地,开过就败。可如今这一朵桃花最特别,临风而绽放,清高又倔强,毫无保留。

    花霓认真地看李牧阳,只见他笔直地站在眼前,夕阳将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照亮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她莫名就溺在他的眼神里,动弹不得。

    鬼使神差地,花霓点了点头。

    李牧阳绷紧身体,似乎在努力调控自己的情绪,半晌才说:“我,也倾慕娘子。”

    花霓惊讶地看着李牧阳,心里明白这对一个古代男子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等……等等!”花霓的大脑宕机一秒。她刚才居然答应了一个古代人的求婚?问题是,她是现代人,不能爱上孔雀国的任何人!否则……

    花霓赶紧阻止:“李牧阳,你先别给我聘礼,我没有嫁妆的……”

    “不需要。”李牧阳紧紧地盯着她,“若我决定聘汝为妇,那就是在意你的品性和心志,无所谓那些身外之物!”

    花霓呆住,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

    她曾经被拉到公园里参加相亲大会,那些相亲对象见了面就问她:工资多少钱?以后愿意一起还贷款吗?打算多大生孩子?会做家务吧,不会我就下一个了……

    结婚不过是一种合作,而并非基于爱情。

    花霓心潮澎湃,笑着点了点头:“那行,李牧阳,这一刻我不想拒绝你,所以我才答应了。而且就算你不要嫁妆,我也要有。”

    “我说了,不需要……”

    “是我要送,而且上次伤了你的心,我要赔偿的。”花霓勉强笑了笑,“五日后来合欢的霓裳戏班,我把嫁妆给你。”

    说完,她转身而去,快步离开。

    李牧阳望着她的背影,疑惑:“嫁妆?”

    这个女子,扬言要给他嫁妆,可是她看上去孑然一身,并不像有财富傍身。加上她说自己是异族人……

    “花霓,真是让我越来越看不懂了。”李牧阳喃喃自语。

    4,

    花霓买了一条飘逸的舞裙,便回了戏班。之后的接连几日,她都将自己闷在房间里练习魔术。

    合欢对此很满意,每日都送去美味佳肴,并叮嘱她一定要多营造仙气飘飘的氛围。

    “只要能让民众相信你是仙子,你就是仙子。”合欢将一副镶嵌着七宝宝石的银镯戴到花霓的手上。花霓表面上笑得很是温顺,实则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不知道祈福大会上的人牲跟合欢有没有关系,但现在能确定的一点是,合欢在无底线地敛财。

    “对了,小霓姑娘打算表演什么戏法?若是繁复,须得让乐师和杂耍戏子提前演练一番才是。”合欢又问。

    花霓神秘一笑,道:“自然是空前绝后,旁人从未见过的戏法。”

    5,

    这几日,李牧阳过得有些难熬。

    他平日里公务繁忙,但如今刚坐下看折子,脑海里想起了那张笑脸,让他的神思不知飘得老远。索性,李牧阳板起一张脸,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不去多说。这番举动落在别人眼里,自然引起了下人的注意,就连陆墨也忍不住问丛七:“咱们大人到底怎么了?”

    丛七咳嗽两声:“为了大人的颜面,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还不想听了。”陆墨呵呵一笑,就要转身离开。还是丛七憋不住劲,赶紧拉回陆墨:“我是当你是好兄弟,才跟你说的。你知道了,可别告诉别人。”

    陆墨笑着点头:“说。”

    丛七趴到陆墨耳朵旁边,低声道:“咱们大人,被退婚了。”

    “什么?”陆墨吃惊,“咱们大人可是孔雀国一等一的美男子,官拜少宰,受公主垂爱,怎么会被退婚?”

    丛七气得跺脚:“你怎么不问问,到底是谁退了咱们大人的婚?”

    陆墨眨巴了两下眼睛,并未说话。

    丛七咬牙道:“就是那个……花、小、雪!咱们大人是眼瞎了吗?居然看上了她?”

    陆墨一脸苦笑:“你……”

    “她有什么好呀?比得上公主?我看咱们大人是被猪油蒙了心,这番异常之举真是闻所……”丛七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却赫然发现李牧阳就站在他身后,阴沉沉地看着他。

    丛七的舌头一下子打了结:“闻……闻过则喜!陆、陆墨啊,你上次说这个‘闻过则喜’,是什么意思来着?”

    陆墨满脸同情:“是说听到别人说自己的过错,就很欢喜的意思。”

    “是,是……我很欢喜……我说错话了,大人,你罚我吧!”丛七满脸委屈地半跪下来。

    李牧阳周身散发着逼人寒气,他阴恻恻地看着丛七,道:“你刚才说,我被猪油闷了心?”

    “我,我只是想吃猪肉了……不是,是我被蒙了心!”

    “你说,我这番异常之举闻所未闻?”李牧阳又抛出一道送命题。

    丛七快哭了:“没有没有,大人英明!”

    李牧阳气得还要训斥,陆墨也跟着丛七半跪下来:“大人,丛七他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吧。”

    丛七耸拉着脑袋,十分可怜。李牧阳的气消了消,往外走去。

    “我出去走走,丛七跟着吧。”

    丛七还在发愣,陆墨赶紧将他拉起来,往外一推:“快跟上。”

    6,

    鬼使神差地,李牧阳来到了霓裳戏班。

    他还记得花霓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五日后来合欢的戏班,我把嫁妆给你。

    李牧阳倒是不计较什么嫁妆,花霓就算是茕茕一人,他也认了。他只是好奇,花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挑了个最边角的座位坐下,然后望向戏台之上。台上,出乎所有人意料,花霓不施粉黛,顶着一张清水脸盘,穿着一身火红舞衣就上了台。李牧阳蓦然就想起了那天的晚霞,少女的笑容把天边的云彩都点燃了,烧出了艳光,比晚霞还要浓艳几分。

    花霓一眼就望见了李牧阳,微微一笑,然后在乐师的伴奏下开始轻盈起舞。她手里拿着一只白瓷壶,用手指轻轻一弹,壶身立即发出了好听的声音。

    这是一只空壶。

    花霓将壶口对着众人,在台上走了一圈,然后笑眯眯地道:“壶中无水,大家可都看见了?”

    “是没水啊!”众人道。

    “可是我的口渴了,想要壶中取水。”花霓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看天空,重新笑了出来,“对了,我要的水,是从天上来。”

    “天上来?”众人啧啧称奇。

    李牧阳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忍不住抬头望天,发现天光温润,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花霓默默念了两句咒语,忽然眼神一亮,道:“水来了!”

    她倾斜瓷壶,壶中立即有清凉的水流了出来。众人惊叹:“天啊,果然是天上水!”

    “小霓姑娘是仙子,这喝的水自然是从天上来的!”众人还在感慨。

    合欢在后台望着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花霓,倒是上道,初次登台就做得漂亮。

    可没想到,花霓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你们想不想知道空壶为何能倒水?”

    “我知道空壶为何能倒水!因为小霓姑娘得了地仙庇护!”

    花霓哈哈大笑,斩钉截铁地道:“错!”

    “因为姑娘们都是神人!”

    花霓晃晃食指:“也错。”

    “这都是幻术!神仙法术!”

    光影落在花霓的脸上,花霓眼神亮晶晶的,笑着摇头。合欢感觉有些不对劲了,皱起了眉头。

    朵儿急了:“主子,她在做什么?方才众人猜测她是仙人,她怎么不骑驴下坡正好承认了呢?”

    合欢明艳的脸上满是犹豫:“罢了,等等再看,说不定她有什么奇招……”

    话音未落,台上的花霓已经将壶转了过来,给众人看壶的另一面,声音铿锵有力:“因为这水,被我偷偷放在壶的侧面啦!”

    合欢两眼一黑,差点跌倒。

    这个花霓,居然当众揭秘!

    李牧阳也震惊万分,从座位上慢慢地站了起来。花霓望着他,继续说:“听到大家猜测我是小仙女,我非常高兴。可是我想告诉大家,这是变戏法,空壶倒水没那么神奇,小小障眼法而已。”

    众人犹如石化,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霓继续说:“我知道大家有了困难,就想求神拜佛,但你们要明白,这世上有许多居心叵测的人,会用戏法来骗大家。我们看戏法可以图个乐儿,但如果信了变戏法的人是神仙,就容易被他骗去钱财,甚至生命,大家可千万要保持警惕啊!”

    “花霓!”朵儿怒了,冲上台去,一把将她揪住。合欢也跟着上台,挡在花霓面前,对众人道:“小霓姑娘这是给大家解密了一个雕虫小技,以后有更精彩的神仙戏法,还会呈现给大家……”

    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众人的眼中,纷纷露出了不屑和怀疑。合欢害怕这种眼神,这种眼神能让她瞬间摔下神坛,将她的皮相剥干净踩在脚下。

    偏偏花霓还不停歇,跳起来对李牧阳大喊一声:“这就是我的嫁妆,你看到了吗?”

    她送给李牧阳的嫁妆,就是一份澄清——澄清这世上没有神仙,只有伪装成神仙去骗人的骗子。

    李牧阳紧紧盯着花霓灿烂的笑脸。老槐树疏漏的光影,在花霓明媚笑颜间,风移影动,美艳不可方物。

    他感动一笑,口中喃喃说出了三个字:“收到了。”

    收到了。

    无比珍贵。

    7,

    戏院后台静悄悄的,平日里演练的弟子们如今都缩在各自的房里,只剩花霓面对着合欢主仆二人。

    花霓吊儿郎当地看着合欢,磕着桌子上的瓜子。合欢看着她,淡淡出声:“妹妹真是好能耐。”

    “还好还好,天下第二。第一不敢当,高处不胜寒。”花霓摆了摆手。

    朵儿愤怒:“你不会以为我们主子在夸你吧?”

    花霓一脸无辜:“难不成呢?我就是按照你们说的,上台演出了。”她嘿嘿一笑,“你们当初找我谈合作,只说让我登台表演,我演成什么样,说什么做什么,可没限制我啊。”

    换言之,她表演后换不来一毛钱,也不关她的事!

    合欢头疼地揉着额角,紧接着,那只涂着蔻丹的手指就怼到花霓面前。她冷笑着道:“小霓姑娘,你可知道我这平日里一场表演,可都是要赚一百金的。你现在这样胡闹,等于是亏了,直接拿来吧!”

    花霓犹豫半晌,从果盘抓起几粒瓜子,放在合欢手里。

    合欢脸都黑了,一把抖落花生米。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让合欢姐姐消消气。”花霓继续说,眨巴了下大眼睛,“我又答应过你们,登台后必须赚到一百金吗?没有吧?若是没有,那我就不用给你们这么多钱。”

    合欢冷笑。

    朵儿从腰中掏出一张卖身契,“唰”的一声抖开,然后把那张卖身契戳到花霓的脑门上,恨声道:“花霓!你这样不讲理,今天你走不出这门!”

    朵儿本就五官凌厉,如今发了狠,显得更加凶狠。

    花霓怔了怔,看清楚那张卖身契上居然写了自己的名字和画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别给我整这些,我什么时候签了这张卖身契了?”

    “咱们到了官府,你敢说没签吗?”朵儿理直气壮。

    合欢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端着一碗青瓷小茶具,慢悠悠地喝茶。她这样悠闲自得的姿态,花霓反倒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起来。

    就算是卖身契是假的,但这可是万恶的封建社会,真闹到官府去,她能落得一个好?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都给我住手。”

    花霓回头,看到李牧阳从外面阔步进来,长眉墨发,步履坚定,周身英气逼人。他一把扯下朵儿手中的卖身契,两根手指夹着,那双眼睛随意一瞄。

    朵儿赶紧去抢:“你干什么?这上面千真万确是小霓姑娘的手指印,我能空口说白瞎话吗?”

    “胡说,我可没按手印!”花霓见李牧阳来了,底气也足了。

    李牧阳拎起花霓的大拇指,仔细观察了下,眼神顿时阴沉了下来。

    花霓还没觉察到异常,还在跟朵儿叫嚣:“你说我按了手印,那你倒是说哪一天啊……”

    “她赎身多少,我赔。”李牧阳道。

    花霓睁大眼睛:“李牧阳,你别上赶着当冤大头,这手印不是我按的,你赔什么赔?”

    李牧阳没看她,只盯着合欢。

    合欢抿唇一笑,一双妙目瞟向李牧阳:“李大人,您贵为少宰,也不是说赎人就能赎人的。她今天给我造成的一百金损失,您五年的俸禄都不一定够,更何况是……”

    说到这里,合欢故意停住不说,而是拿起卖身契,就要收起。

    花霓还想说什么,李牧阳低头对她轻声道:“别说了,这上面确实是你的手印。”

    “什么?”

    花霓震惊了,恍惚中记起,前天晚上,她睡梦中好像有人牵起了她的手。莫非,那不是梦,而是朵儿潜入到她房中,拿着她的手按了卖身契?

    卑鄙!

    花霓火起,扬声道:“你说是我的手印就是了?上面又没我签名,也没有见证人,算什么?”

    合欢哼了一声,道:“白纸黑字,你抵赖不得!除非这卖身契碎成两半,你才能恢复自由身。”

    忽然屋顶上飞来一道闪光,“唰——”地从她的手中飞过,那张卖身契瞬间碎成两半!

    合欢一惊,下意识地往屋顶上方看去,只看到一道人影闪过,当下便惊叫出声:“有刺客!”

    朵儿提步往外冲,嗖的一声飞上屋顶。花霓只听瓦片被她踩得哐哐作响,然而朵儿很快就从屋顶的洞口往下看,无奈地道:“主儿,人跑了。”

    “这……这人就是冲着卖身契来的!”合欢看着碎成两半的卖身契,气得浑身发抖。

    花霓福至心灵,顿时明白了李牧阳的用意。她拍拍手道:“白纸黑字,我不想抵赖,但这卖身契碎成两半,我是自由身了。”

    “你!”合欢气得霍然起身。她嘴唇颤抖,道:“方才那刺客,是你请来的吧?”

    “啊?刺客?”花霓戏精上身,故作懵懂地看向李牧阳,“我看到的是一只猫,你呢?”

    李牧阳嘴角浮现出淡笑:“我也是看到了一只猫。”

    合欢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她将卖身契扔到脚下,用力碾着,恨声道:“就算卖身契作废了,你欠我的一百金,又怎么算?”

    “我来赔。”李牧阳道。

    花霓急了,忙道:“欠你的钱,我自然会给,只是你要宽限我几日。”

    “呵呵,你不会是想要用戏法表演来挣钱吧?”合欢目露轻蔑,“我给你指了一条康庄大道你不走,非要去赚那些碎银子。我可告诉你,我只给你两三场表演的机会,如果你赚不到……”

    说到这里,合欢故意停顿了下,瞄了一眼李牧阳:“赚不到一百金,我可要把花霓卖给富贵人家当小妾!”

    “你敢!”李牧阳顿时愠怒,脱口而出,“这是未过门的妻子!”

    合欢眼睛发直,从门外进来的朵儿也愣住了。

    花霓恨不得捂住李牧阳的嘴,但此时话已出口,也没办法,只能草草地对合欢道:“我答应了,表演三场,给你一百金!”

    说着,她便将李牧阳拉出门外。

    8,

    屋外天光清亮,鸟雀啁啾。

    花霓将李牧阳拉到偏僻处,才喘了口气,回身对他道:“我的少宰大人,你可不可以别把咱俩的婚事……呸,不是!咱俩的瓜到处编排?”

    李牧阳疑惑:“瓜?”

    “就是八卦,绯闻!”

    李牧阳面上微微泛红,但目光笃定,语气铿锵:“我已下聘,你嫁妆也都准备好了,我怎能负你?”

    花霓捏了捏眉心,道:“我前两天是一时冲动,给你开玩笑的,所以才说准备嫁妆。我也是想用这种方法,向你道歉,毕竟我弄丢了你的小木雕,那个小木雕……”

    她看了看李牧阳的脸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牧阳反倒十分坦诚:“你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百姓总有一天会摆脱愚昧,我姐姐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花霓挠了挠脸:“对,所以这个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嫁妆……再说,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是迟早要离开的,你这样也要娶我吗?”

    李牧阳怔了怔:“你是别国的人?”

    “不是,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的。”花霓的口气十分夸张。

    李牧阳的眼神有些空洞。他低头看着地面,似乎有些难过。

    许久,他才说:“那你也不要在合欢面前否认我们的关系,否则她会为难你的。”

    “这……”

    “就这么说定了,在合欢面前,你就是我少宰的未婚妻,她不敢动你分毫。”李牧阳说着,看向别处,“否则,她又给你弄出什么陷阱怎么办?丛七不可能每次都能像今天这样,一刀劈碎那张卖身契。”

    花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丛七跷着二郎腿躺在树上。见两人看过来,丛七飒然一笑,对花霓摆了摆手。

    少宰未婚妻,这倒是个护身符。

    花霓点了点头,道:“好。”

    “那,你真的能三场表演下来,就能赚到一百金吗?”李牧阳问。

    花霓哼了一声,自信满满地道:“我要让合欢知道,这世上——不用坑蒙拐骗,也能赚到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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