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雨过后,天际挂上一道彩虹,赤靛黄绿青蓝紫,一字排开,横跨东西。
花霓迎着彩虹的方向,努力吸了一口空气,沁人心脾。
她回眸,看到一抹衣风从院外飞入,与那彩虹里的蓝色十分相衬。她知道是李牧阳,心不由得怦怦乱跳两下。
李牧阳走进院子,抬眼正看到花霓转眸看来。少女肌肤玉色,灵动逼人,背后苍天有一抹虹光,他当下有了片刻的怔讼。
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不忍放手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李牧阳的脑海中转瞬,便飞快逝去。他拍了拍手,温声道:“进来。”
丛七扛着一只箱子,吭哧吭哧地走进院子。陆墨一身白衣,尽管使不上什么力,还是抬手扶着,生怕那箱子从丛七肩膀上滚落。到了院子中央,丛七将箱子放下,然后一把掀开。
箱子横三竖七,上三格放着绫罗绸缎、织锦红绣和衣帽鞋袜,下七格放着胭脂水粉、篦子花钿、香囊荷包、发簪耳环等饰品。这琳琅满目的物品,看得花霓两眼发直。她抬头冲李牧阳嘿嘿一笑:“少宰大人果然出手不凡,您这是……炫富来了?”
李牧阳面上一僵,凉声道:“不,这些东西都是送给你的。”说着,他从腰中掏出一张地图和令牌:“你帮我求了雨,也已摆脱了奴籍,所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马车我已备好,就在门口。”
花霓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马车都备齐整了,他这么想赶她走?
她当下心里就有些愤懑,按照穿越原则,他接下来难道不应该在府里给她安排一个营生,然后自然萌生一段风花雪月吗?
他如今这样,看不起谁呢?
花霓打定主意,走到箱子前,拿出一只荷包在手里把玩:“李牧阳,不是我说你,你用这点东西就想打发我?”
李牧阳诧异,丛七脱口而出:“不是吧,这些你还嫌少?”
陆墨忙拦住丛七,赔笑道:“小霓姑娘,大人拿出了一个月的俸禄给你置办了这些,还望姑娘能感念大人的一片心意。”
花霓哼了一声:“一个月俸禄,就想打发我?”
丛七怒极反笑:“你还嫌少了?”
“嫌少!本来我求雨成功,我打算向国主求赐……”花霓眉眼飞扬,连珠炮的数落起来,“黄金三千两,白银五百斤,老坑玻璃和田玉,雪花鹅蛋白东珠,结果都被李大人用两句话泡了汤!你说,这些损失可能是这一个箱子可以弥补的吗?”
丛七气得张口结舌:“你,你……”
陆墨小心翼翼地观察李牧阳的神色,只见他面色沉静,并没有被花霓的无理取闹所触动半分。只见他凉凉地开口:“这次求雨凶险万分,你还真以为能得赏?”
花霓心里打鼓,但还是嘴硬:“容玉公主亲口说的,求雨成功……就带我去国库。”
李牧阳走上前几步,盯着她的眼睛。花霓几乎溺毙在那两汪无波无澜的深渊里,结结巴巴地问:“你,干什么?”
“求雨原本是国师分内职责,这一次求雨是僭越。接下来这里会很危险,你懂吗?”他压低了声音。
花霓听出他话中风雷,却嘴硬:“我知道,但是我就是不走……至少你要收留我住,别让我出去喝西北风。”
说着,她拍了拍手,转身进了房间,一抬脚将房门紧紧关住。只是刚走进房间,她身上就泄了气一般,无力地靠在门板上。门外,传来丛七的嚷嚷声:“喂!你讲不讲道理啊?大人是为了你好!”
花霓偷偷地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李牧阳面上波澜不惊,淡声说:“你今天不想走也可以,但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花霓心头顿时失落至极。
那抹蓝影,如春江里浓到极致的波纹,如海蓝宝里最浓烈的色彩。他离开了,她突然觉得世界蓦然褪色。
三天,他就这样嫌弃她?
花霓气愤地捶了一下门板,接着看到丛七和陆墨将那只装满宝贝的箱子往门口一放,气得咕哝:“谁要你这点东西啊?”
“小霓姑娘,你先把这些收下吧,这毕竟是我们大人的心意。”陆墨依然是温文尔雅的风度,对着房门深深一礼。
丛七想说什么,陆墨忙拉起丛七的手,将他带走。
花霓打开房门,掀开箱子,拿起那些珠花首饰,思绪翩然。
她一遍遍地想起,李牧阳坐在她面前说,若国主要杀你,我就替你死。她还记得当时的那种心潮澎湃,伴随着情愫悸动。
难道,她爱上李牧阳了?
花霓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赶紧抚住心口,喃喃自语。
“没有没有,我肯定是……咳咳,只是省房费而已。”花霓赶紧进入房间,来回踱步,“我要是走了,光住宿就要花多少钱?我只是心疼钱,不是喜欢李牧阳!我是现代人,他是古代人,注定……”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难过,颓然坐在**。
注定,有缘无分。
2,
月如钩。
空****的寝房中,随着窗户被缓缓推开,一个身影轻盈地从外面跳进来,又飞快将窗户关好。
花霓保持着落地的姿势不动,屏息聆听几秒,蹑手蹑脚地在房中环视,目光落在衣架上。她轻笑,小心地走向衣架,摸了摸李牧阳的衣服,掏出了一把钥匙。
两个小时前。
花霓颓丧地往箱子里扔纸条:“周悦,小悦悦,姐们儿,我失恋了!”
周悦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当她知道花霓是因为李牧阳而难过的时候,传回的纸条写满了鬼画符:“你脑子不清楚!按照穿越法则,你的感情线不应该是跟一个太子吗?最少也是王爷和侯爷啊!”
“孔雀国有太子,但听说是个草包……”
“那也不能爱上古代人啊,你要带回几件有价值的文物,明白吗?”周悦继续痛骂。
花霓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既然李牧阳绝情要把她赶走,那她只能回归老本行——把地动仪和风雨书给弄到手!这些可都是失传的千古文物,好不容易去一趟古代,这波绝不能亏!
所以,她现在夜探李牧阳的寝室,决定把宝贝搂到手再说。
花霓屏住呼吸,打算从窗户上爬出去。然而她刚抬起一条腿,就觉察哪里不对劲——
不远处那张床帐露出一角,**分明无人!
李牧阳哪里去了?
花霓疑惑,走到床前查看,果然发现**的确是被褥整齐,一根褶子都没有,根本不像有人躺过。
这简直天赐良机!
她心中一喜,决定先趁李牧阳不在,把寝室搜一搜。她看到靠墙有一个柜子,赶紧上前去翻看。柜子上放置着一些花瓶、书籍等杂物,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心里正着急,忽然触碰到柜子边上一个突出的木杆。
她不小心将杆子按了下去,耳边忽然吱呀一声,紧靠杆子的墙壁竟反转打开,直接将她推进了墙后的空间。
花霓来不及惊呼,踉跄几步,发现眼前是一条阶梯。她慢慢地走下阶梯,看着眼前的密室,不由吃惊地瞪大眼睛。
花霓:“想不到这里还别有洞天啊……”
窄小的通道,墙壁上烛火昏暗,她小心翼翼地按着通道行走,走进一处宽敞的大房,四周墙壁放置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几张大桌上摆放着各种古怪复杂的器械。
花霓从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书,顿时惊喜:“风雨书,终于摸到了……失传已久的千古宝书!”
她将《风雨书》拿在手里,用指腹摸索书皮,手指竟然有些许颤抖。这是文化瑰宝,是不可多得的历史明珠!
很快,花霓又被地动仪吸引去了注意。她拿着书,惊叹着上前打量。地动仪是一个用青铜制成的桶状物,八个方位分别有几只蟾蜍,蟾蜍嘴里各自有一只铜球,铜球下面有杯子在接应。传说,如果某个地方有地震,那个方位的蟾蜍嘴里的铜球就会落到杯子里。
这在历史书里才看到的东西,她现在亲眼目睹了?
花霓激动起来,掏出一只布袋,将地动仪、风雨书和桌上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装了进去。她一边装,一边念叨:“李牧阳,对不住,我把这些构造画个图纸,给周悦传过去之后就给你啊!如果你思想境界高一些,想让我捐给二十一世纪,我也可以!”
3,
夜深人静。
花霓背着布袋,吃力地潜回自己的房间。房间没开灯,月光将地面照得雪亮。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耗子一般溜了进去,然后转身将门关上。
箱子就放在房间正中央,花霓顾不上点灯,匆匆走过去放下布袋,然后将布袋里的东西一五一十地拿出来摆放在地上。
就在这时,房间里冷不丁地冒出了一个声音——
“你在干什么?”
“啊!”花霓吓得失声尖叫。
对于花霓而言,这无异于地狱魔音。更恐怖的是,那个声音的主人,居然是李牧阳?
月光洒在门扉上,银白窗纸上映出一个俊逸的身影。花霓吓得瘫坐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隐在黑暗中的那人,头脑里如同巨雷滚动——
她方才还在奇怪李牧阳去了哪里,敢情居然在她房间里?她这究竟是撞了哪门子的邪神啊?
正想着,黑暗中“蹭”地亮出了一根小火苗,照亮了李牧阳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他眸光一低,落在满地的文物宝贝上,唇角一勾:“我说呢,你怎么不肯走,原来你是要把这个少宰府给搬空啊。”
“不是,你听我解释……”花霓结结巴巴地说,却又觉得心虚,“我说我只是想描个样,你信吗?”
李牧阳笑了笑,用火石将灯燃起,火光在他的脸上投下许多阴影。他上前一步,花霓惧怕地往后挪了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将那些文物都收拾进布包里:“李牧阳,我真的不是要你的东西!我只是想研究研究,把图纸画出来而已。你要知道,这些都是失传千年的宝贝啊……”
“失传?呵呵,给了你,才会失传吧?”李牧阳冷冷地说,“地动仪,可预测地震。风雨书,观测天气和气候变化。传息笛,可对动物发号施令……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国?你留下来,就是为了它们吧?”
“不是,我是为了你!”花霓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
“住口!事到如今,你还狡辩!”李牧阳额头上暴起青筋。他一把将布包夺了过来。花霓被他的举动吓到,一个劲儿朝箱子的角落挤,竟然没看到,布包里掉出了一只小木雕,啪嗒一声掉落在了箱子里。
花霓赫然吃惊,赶紧转身去拿,可是那木雕很快就消失了。
箱子底部空空如也。
花霓呆若木鸡,李牧阳满面惊痛,狠狠甩开花霓,在箱子里四处摸索。
“木雕呢?木雕呢?”他急得声音都颤抖了,抬头对花霓吼,“快把灯拿来!”
花霓赶紧将布包放到地上,将灯举了过来。可是那箱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个木雕的影子?
可是,周悦明明说过,仿古古董都无法用箱子送回去呀,这个小木雕怎么会在箱子里消失了呢?
李牧阳摸不到箱子,转过头,双眼猩红。他压抑着怒气,问:“这箱子是怎么回事?木雕怎么消失了?”
花霓心中愧疚不安,硬着头皮解释:“这箱子是,是我的道具箱!我有时候也会控制不好,经常、经常丢东西的!”
她只能如此解释,要是说什么“虫洞”“外星物质”什么的名词,李牧阳还不把她当失心疯?
李牧阳霍然起身:“你是说,这木雕你不一定能找回来?”
“这个,你得给我时间!我得问问!”花霓后退连连,赶紧扑到桌前写纸条,“你等等!”
她研磨铺纸,写了一张纸条:“小悦悦,我刚才是不是传送过去一个木雕?你赶紧给我送回来啊!”
写完,她赶紧将纸条丢到箱子里,纸条顿时消失了。
李牧阳盯着那箱子,满眼犹疑和愤怒:“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是把木雕找回来的唯一办法!先等等,肯定可以的。”花霓安慰着李牧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牧阳,抛却了冷静、自持和镇定,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是暴怒且悲伤的狮子。
很快,箱子里出现了周悦的纸条。花霓赶紧扑过去,拿起纸条一看,顿时两眼发黑。
周悦的回复是:“我刚还说呢,你怎么传回来一截炭?我拿起来的瞬间,那块炭就碎成了齑粉!”
花霓呆呆地看着,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许多念头。
古董文玩传不过去,但是纸条和木雕却可以传送。
难道是,因为物质不同?
木雕传送到千年之后就碎成了炭灰,这说明它在虫洞的影响下,经历了千年时光!而古董文玩无法传送,是不是因为他们在千年后,早已经没有对应的实体了?
想来也是唏嘘,古董文玩是由铜和铁制作而成的,有可能经过后人冶炼,变成了别的形态,有可能是一把在沙场上饱含风霜的刀剑,饮尽鲜血也斩过亡魂;抑或是寻常集市里的一杆秤砣,撑出斤两也算出毫厘。而这个不起眼的木雕,被李牧阳所珍藏,就算孔雀国后来湮灭,也不可能再被人雕刻更改,而是深埋地下,历经千年。
“可是文字呢?文字居然也可以传送?”花霓喃喃自语,脑中猛然清明一瞬,明白了所有。
这是文明!
“文字有记录历史的作用,从远古的甲骨文到现代的白话文,脱胎演变过再多次,它们也是中华文明!文字,在现代当然有对应的实体,当然是可以传送的……可以传送的!”花霓明白其中关窍,忍不住哽咽了。五千年的灿烂文明,就是这样代代相传。
李牧阳却看不懂花霓此时的表情,一把将纸条抢了过来,在看清楚上面的字体后,疑道:“这是什么字?”
他猜测:“木雕,已经化为齑粉?”
“这个……这个箱子是变戏法用的,是我祖师爷传给我的,我还用不好……”花霓反应过来,赶紧再次解释,“木雕是找不回来了,损毁了。要不……我赔你一个?!”
李牧阳看着空****的木箱,痛苦地闭上眼睛。
“赔?你赔得来一样的东西,赔得来我姐姐的遗物吗?”
花霓愣住了:“遗物?你姐姐……对不起!”
李牧阳盯着那口箱子,眼眶通红:“你先出去。”
“你不会要劈了这箱子吧?别啊,我求你了,这箱子是我的**……”花霓想到了一种可怕的结局,浑身战栗。
“出去!”李牧阳吼道。
花霓吓得直哆嗦,只好赶紧走出房间。她没敢走远,而是坐在门口,从门缝偷偷往里看。只见李牧阳垂着头坐在地上,抚摸着木雕消失的箱底。
“姐……”他的声音嘶哑疲惫,“当年你做这个木雕的时候说,想要保我一生平安。可是你呢,他们把你当河神的新娘献祭,让你沉没河底。”
花霓听到这句话,心头顿沉。她没想到,李牧阳居然有这样惨痛的往事。难怪,他想要铲除孔雀国的巫蛊势力。
“我恨!我恨我为什么不早点考取功名,护你周全!”李牧阳再也不能控制,眼泪落了下来。
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盘糕点。花霓愣了一下,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桌子上并没有这样一盘点心。难道,这糕点是李牧阳给自己送来的?
他给自己送点心,自己却潜入他的仓库撬走不少宝贝,还弄丢了他姐姐的遗物……花霓想到这里,再也不忍细想下去,转过身蹲下来,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4,
过了两天,少宰府里安静如常,只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李牧阳一连几天都面色阴沉,丛七和陆墨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也不再提起花霓,而是任由她在后院住着,仿佛没有她这个人。
花霓胆战心惊地走进书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李牧阳——他清瘦了不少,颧骨高高地耸起,眼窝更加深邃,透着看不明白的悲伤。她忍住心头疼痛,走过去递过去一个物件。
李牧阳还以为是下人送茶,随口瞄了一眼,顿时惊讶。
那是一个木雕,和姐姐的遗物很像。
李牧阳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一把拿起木雕打量,脱口而出。
“这是?”
花霓抿了抿唇,道:“赔你的,怎么样?”
李牧阳微怔,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发现花霓愧疚地看着他。他又看了看木雕,虽然仍余怒未消,心中却有些复杂。
“你雕的?”
花霓点头:“如果一个不行,我愿意为你雕一百个!只希望你能心里好受点。你要是还是难过,你打我一顿也行!”
花霓的手上,满是血泡。
这些天来,她拜托周悦给她找木工教程和工具,凭借着记忆画出了那个小木雕的图纸,然后一点点地雕刻。新手上路,又苦又累,她的手都磨出了好几个血泡。
李牧阳垂眸看到血泡,慢慢地将木雕放了下来。花霓心中升起希望,问道:“李牧阳,你……不生气了吧?”
“生气?没必要。”李牧阳抬起头,居然浮出一丝微笑,“你走吧,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花霓僵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为什么?我,我不想走,我目前也没地方可去。”
李牧阳淡漠得近乎无情:“你没好地方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我从今天起,再无瓜葛。”
房间中安静得出奇,花霓愣愣地看着李牧阳,想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可这笑容怎么看都十分可笑。
“那、那再见……”
花霓仓促起身,大步朝着门外走,李牧阳一脸冰冷,无动于衷,她走了步,却不甘心似的吸了吸鼻子,转身怒吼。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你以为我喜欢和你这个冷血无情、阴险狡诈的臭男人在一起吗!说不见就不见,冷心冷肺,谁稀罕!再见!再也不见!”
说完,她就转身跑开,再也忍不住悲伤,哭了出来。
这一次,她是真的,失恋了。
5,
马车缓缓行驶在小路上,花霓沉着脸坐在车中,抓起车里的点心大快朵颐,却因碰到了手上的伤口,疼得倒吸冷气。
花霓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干脆一把将糕点丢回去。
花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真的不是偷东西,而是要画个图纸什么的!早知道,我就直接把他密室里的东西全都送走,让他后悔都来不及!让他想起我花霓,就,就……”
花霓眼睛发酸,再也说不下去。她强忍心中难过,刚抬手揉了几下眼睛,就听车夫吁了一声,车子一晃,停了下来。
“姑娘,有人拦路。”车夫说。
花霓不解,撩开帘子走出马车,只见合欢满面笑意站在车前,身后跟着朵儿。
合欢依然是那样明艳照人,笑吟吟地看着她。见她出了马车,合欢温声道:“恭喜姑娘重获自由,不知道往后姑娘有何打算?如果姑娘没有好的去处,不如考虑一下,我们合作?”
花霓心情低落,没好气地道:“跟你合作,我有什么好果子?”
合欢使了个眼色,朵儿恭恭敬敬地走到花霓面前:“之前朵儿有所冒犯,还望姑娘谅解。”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必了,告辞。”花霓正要缩回脑袋离开,合欢却上前一步阻拦。
合欢:“等等!不仅如此,还请姑娘一同来参观我的戏班,里面奇珍异宝,随你挑选,如何?”
花霓面露吃惊之色。奇珍异宝?这倒是可以去见见世面。
见花霓犹豫,合欢又道:“我知道,我与姑娘有些龃龉,但那都是过去的误会了,如今我见识到姑娘的本事,深感你是个不可多得的百戏人才。这才想要跟姑娘共商大计。”
花霓观察合欢,发现她低眉顺眼,面上一片温柔神色。她自然知道人不会转性,这个合欢多次针对她,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坏主意。但冤家宜解不宜结,她也不想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树敌。
“那……走一趟吧。”花霓放下车帘。
合欢妩媚一笑,和朵儿对视一眼。
6,
金银珠宝、翡翠珊瑚,晃晃映入眼帘,看得花霓琳琅满目。
合欢瞟了一眼花霓,骄傲地指了指库房:“我海棠班别的不敢说,金银珠宝是能保证的!只要跟我合作,我保证你富贵滔天!”
花霓踱了两步,嘿嘿一笑:“无功不受禄,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合欢满意地点了点头:“聪明,是我想合作的人。”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反正我也上了你这条船了。”花霓从库房挑了个干净地儿坐下,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合欢慢悠悠地道:“我明人不说暗话,就直说了——你也看到了,这些东西单单靠票钱,可弄不来。”
花霓笑而不语。打从走进这间库房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合欢绝不是什么百戏师那么简单。
“你知道,孔雀这个头衔,在世人眼里意味着什么吗?是神!”合欢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神明只要降下口谕,世人就会乖乖供奉!这些,全是孔雀国的戏迷心甘情愿地给我的。”
花霓故意歪着脑袋,佯装懵懵懂懂地问:“可是你,不是神明,就是凡人呀?”
合欢整理了下身上孔雀金丝的衣裙,呵呵一笑:“有神明的做派不就行了?反正那些人愚钝得很,稍微勾勾手指,他们就心甘情愿地要给我们上供。”
“勾勾手指?”
合欢慢悠悠地说:“我们表演戏法之后,他们就会相信我们有神力,对我们极尽崇拜。这个时候,无论我们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我们只需要点一下,他们周围可能有邪祟入侵,或者有厄运降临,这些人就会吓得瑟瑟发抖,将珠宝双手奉上,听从我们差遣。”
花霓一下子站了起来:“PUA?”
“P……是什么?”合欢不解。
朵儿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有些不耐,解释道:“小霓姑娘,我们绝不是坑蒙拐骗,而是维持国内安宁祥和。国民经常求助我们,有血光之灾怎么办,破财该如何是好。如果我们不使用点戏法安慰他们,他们说不定要怎么慌张呢!”
花霓撇了撇嘴,内心不屑。
这不就是最常见的那种骗术吗?先制造恐慌情绪,然后对受害人说,你给我多少钱,我就帮你化解掉灾难。人在害怕的时候,是最容易相信别人,以及受骗的。
她忽然又想起了李牧阳,他的姐姐是被当成河神的新娘献祭的,是不是也跟合欢有关?
“那我们的业务就只有这个吗?会不会有点别的,比如说,挑选童男童女献给神明?”花霓故意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
合欢犹豫了一下,朵儿快言快语地说:“这个不归我们管,但是敬神酬神,向来是孔雀国的习俗!”
听到这里,花霓只想啐上一口。上天有好生之德,敬神酬神,三柱清香加一颗诚心即可,什么时候用得着牺牲人的性命了?
若不是合欢这种人渲染出狂热的宗教气氛,孔雀国怎么会出现献祭新娘这样的惨烈事件?
花霓这样想着,却没表现出来,而是温然道:“你们的意思是,我只要表演百戏,就可以了,对吧?”
“不错,你要记住,表演完之后,你要说一些‘庄稼歉收’‘天降蝗灾’之类的预言,那些人就会凑一笔钱给我们。”合欢叮嘱。
花霓拍了拍手:“没问题!”
朵儿惊喜:“早知道姑娘是自己人,我和主子也不至于刚开始就跟姑娘有误会了。不过这也是不打不相识。”
“小霓姑娘这是正式加入海棠班了,不知道小霓姑娘想要什么见面礼?”
花霓一边敷衍地说着“是啊”,一边四处张望。蓦然,她看到库房的窗台上扑棱棱落下一只白鸽,顿时吸引去了注意力。
“这鸽子不错啊!”花霓赞叹。
合欢骄傲地道:“海棠班养了上千只鸽子,用来表演戏法。”
花霓歪头思考,蓦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李牧阳数落她的时候,说过传息笛可以对动物发号施令,顿时心生一计。
她乐呵呵地道:“合欢,你要送我见面礼,那就把鸽子送给我吧。”
“鸽子,你只要鸽子?”合欢意外。
花霓点头:“对,只要鸽子!”
合欢淡淡一笑:“可以,上千只鸽子,都送给姑娘。”说着,她得意地看了朵儿一眼。
花霓知道她们此时定在心里笑话自己傻,却毫不在意。此时,她只想试试这古代的鸽子,是不是真的能有影视剧里那么神乎其神。
7,
花霓去了海棠班的消息,如同一颗石子入水,在少宰府掀起了阵阵涟漪。
李牧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丛七,面色有些难看:“你可查仔细了,她真的在海棠班住下了?”
丛七咕哝:“大人,海棠班都挂出招牌了,说是求雨神女花霓两日后登台演出,这还有假?”
李牧阳往后靠在座椅上,面色晦暗不明。丛七和陆墨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奈。
丛七试探地道:“大人,花霓之前不是跟合欢不对付吗?怎么一出了少宰府,就去海棠班了?她……她别真的是奸……”
一个“细”字还未出口,李牧阳就厉声打断:“住口!”
丛七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什么。他现在琢磨出了伴君如伴虎的味道,凡是跟花霓有关的消息,他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陆墨无奈地看了丛七一眼,上前拱手道:“大人莫要忧心,不管花霓是敌是友,咱们少宰府的东西没少,机密没丢,这就可以了。”
李牧阳盯着陆墨,眼神复杂。陆墨被看得发毛,只得硬着头皮道:“咱们继续暗中观察即可……”
“今晚行动。”李牧阳说出四个字。
“啊?”陆墨和丛七双双惊讶。
李牧阳慢慢研磨:“有什么可奇怪的,猜再多也只是猜测,咱们去探探海棠班虚实不就清楚了?”
“大人是想探海棠班,还是探花小……”丛七想说什么,被陆墨一把捂住嘴巴。陆墨干笑道:“明白了大人,我这就去安排。”
陆墨将丛七拉出书房,丛七还在咕哝:“你拉我干什么?大人此举太鲁莽了,容易打草惊蛇!”
“你怎么还是看不明白?”陆墨一张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大人压根就没怀疑花霓的身份,而是担心花霓。”
丛七一头雾水:“担心她做什么?她跟大人什么关系?”
陆墨睨着丛七,笑而不语。丛七怔住两秒,忽然恍然大悟:“大人这是,被美色虏获了!不行,他中了美人计,我得提醒他……”
说着,丛七扭头就要冲回书房。
陆墨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揪住陆墨耳朵,将他揪走:“你这木头脑袋,别整天胡言乱语,惹人厌烦。”
丛七被陆墨揪走,整个书院立即安静下来。
书房里,李牧阳依然坐在书案之后,只是他并没有铺纸写字,而是从书案旁边的小几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雕。
小木雕有些粗糙,但每一刀都刻画明晰,看上去极其用心。李牧阳用指腹摸索着上面的凹凸,眸光里有隐约悸动。
他莫名就想起了那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想象她趴在灯下,拿着刻刀一点一点雕刻的模样。
自从花霓走后,他才恍然发现,他好像已经忘不掉她的笑靥了。
8,
入夜。
海棠班结束了一天的排演,万籁俱寂,偶尔传来猫头鹰的一声嘀咕,将如墨这夜色稍稍散去了一些。
两道黑影倏忽而至,从墙头飘然落下,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如果不细看,还以为是大翅飞鸹夜行至此。
黑影潜行到一处厢房前,将窗纸点开一个孔洞。其中一人往内里望去,只见花霓正哼着歌,拿着一只瓷壶道具排练。
“大人,小霓姑娘平安。”那个黑衣人正是丛七,他低声对身后的李牧阳说道。
李牧阳也是一身蒙面黑衣,只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凉声道:“我又不是来看她的,别忘了正事。”
丛七哼了一声:“不是?还是你带头来这里……”
他没说下去,因为李牧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丛七屈服地低下头,悄声道:“是,去账房。”
李牧阳不由自主地向花霓的房间望了一眼,才转身往院外潜行而去。丛七忍不住腹诽:这世上还有人比自家大人更口是心非的吗?
两人一路到了账房门前,丛七习惯性地从腰间摸出一根铁丝,李牧阳却眉心一皱,将他的手按住。丛七疑惑,正想出言询问,却看到那账房门锁是松开的,居然没关?
李牧阳和丛七交换了下眼神,猫着腰从墙根溜到了窗台下,从窗户缝往账房内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正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那身影甚是熟悉。
果然,有人比他们捷足先登。
李牧阳看了丛七一眼,丛七会意,点了点头。接着,李牧阳悄无声息地飞身上了屋顶,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之后丛七轻轻推开门,神出鬼没地潜入账房。
黑衣人的注意力都在翻找上,并未注意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等到丛七快要身前,黑衣人才恍然警觉:“谁?”
丛七扑身上前,黑衣人作势抵抗,而李牧阳已经从天而降,从身后扣住黑衣人。黑衣人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被他一把按在地上。李牧阳眼疾手快地将黑衣人的面罩扯了下来,却吃惊不小。
那黑衣人居然是杜莫谦。
“莫谦?怎么是你?”李牧阳惊讶。杜莫谦看着李牧阳扯下自己的面罩,也是惊讶。
杜莫谦狼狈地从地上坐起,道:“我只是想查查这海棠班……”
丛七惊讶:“杜大人,你也觉得海棠班不对劲?”他顿了顿,犹豫地道,“可是,你怎么没和我们大人知会啊?”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李牧阳目光灼灼,杜莫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微微侧过脸,道:“我只是担心小霓姑娘,你把她赶出府,她去了海棠班。看着是有个妥当去处了,但谁不知这不是相当于羊入虎口?”
丛七咕哝:“杜大人,你也太关心小霓姑娘了吧?”
他的问话让气氛顿时僵硬了起来。李牧阳低声问:“你这次来,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杜莫谦眼神有些躲闪:“没有。”
李牧阳还想再问,却听到外面有声音质问:“谁在那儿?”
被人发现了!
门口出现了一个打更的小厮,看到三人后怔住。丛七一抬头,手腕中飞出一道剑光,正打在小厮的肩膀上。小厮哀嚎一声:“来人啊,进贼啦!”
丛七一步上前,打晕了那小厮,可是整个戏班却已经沸腾起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走!”李牧阳低声下令。
说时迟,那时快,李牧阳飞身踢碎高窗,就要跃出房间,却在此时听到一声“牧阳”,忍不住回头。
杜莫谦犯愁地看着他,李牧阳这才想起,他这位好兄弟——轻功差劲!
“丛七,你带着杜太医出去,我想办法引开他们。”李牧阳从窗户上跳下来。丛七为难:“大人……”
“快,来不及了!他们把戏班包围住就真的出不去了!”李牧阳推了丛七一把,然后飞快地闪身出去。
9,
夜深时分,花霓突然被外面的嘈杂给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从**爬起来,打着哈欠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有人在搜院子,也好像有人在抓贼。
有人敲门,花霓懵懂地下了床,打开门。可下一个瞬间,门外飞身进来一个人,一把捂住花霓的嘴巴,将她整个人扑进房中,然后将房门牢牢关上。
花霓大惊,死命地挣扎。
“流氓!”花霓从枕头底下摸出防狼喷雾,对着那人狂喷。那人功夫了得,抬手一挡,瓶子飞起!
花霓不甘示弱,拼命挣扎中碰到了那人的手臂。那人痛呼一声,花霓却听着声音耳熟,一把掀开他的黑巾,发现此人竟是李牧阳!
“是你?”花霓惊讶。
李牧阳立刻回过神,面色冰冷。
“别说话!”
花霓惊讶地伸出手,发现手上都是血,继而发现李牧阳的胳膊在流血。
“你受伤了?”
李牧阳简单地将胳膊包扎一下,才道:“我想引开他们,所以动手了。”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我没有恶意,希望你能……暂时让我躲一躲。”
房中一片寂静,花霓和李牧阳倒在**,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听着屋外的脚步声,再看看面前英俊的李牧阳,花霓不知是紧张还是无措,连呼吸都很局促。
“躲……可以啊。”花霓只觉得心脏停跳了一拍。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牧阳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一弹指,烛光瞬间熄灭。
然后,李牧阳朝着床榻的位置一瞥,直接将花霓揽在怀里,卷着她和她一同滚到了榻上。
李牧阳:“帮我!”
花霓浑身一颤,迅速冷静下来。
果然,外面传来合欢的声音:“小霓姑娘?打扰了,我方才看你屋里的灯还亮着,怎么突然熄了?姑娘没事吧?”
花霓装作困倦:“没事,我刚睡下。府里招贼了吗?”
“小毛贼,正在搜戏班子,小霓姑娘不要担心。”合欢说完,大概是去了别处,再没声张。
被窝里,花霓和李牧阳保持着贴在一起的姿势,听着门外的动静,谁也不敢动。等外面声音远去,花霓才问:“你到底是不是贼?”
李牧阳扯了扯嘴角:“你说呢?我一年的俸禄,可以买下一个戏班。”
言下之意,是他根本用不着偷。
花霓嘿嘿笑了起来:“那未必,说不定你是采花贼呢?”
月光下,李牧阳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朵,强作镇定。
花霓眼珠一转,促狭一笑。
“看来我是说对了,看不出来李少宰表面正经,实则闷骚啊!对了,你不是告诉我说,你我之间再无瓜葛?既然没有瓜葛,那我现在喊一嗓子,侍卫就会冲进来……”
李牧阳神色一变,想捂住花霓的嘴。花霓眼疾手快想要反抗,猛地推开身上的李牧阳,他却身子一歪,一手摸到了花霓的胸!
花霓瞠目结舌,下意识地尖叫一声。
李牧阳飞快收回手,面色大变。
“哐当”一声,两名家丁破门而入,直奔卧房。花霓吃惊,赶紧裹着被子,微微露出香肩,将李牧阳挡在被子后面,然后睁着两只小鹿般的眼睛,惊惶地看着他们。
两个侍卫看直了眼,纷纷后退遮起眼来。
“小、小霓姑娘,这是……”
花霓结结巴巴:“我方才看见了一只……一只大老鼠,已经不见了!你们退下吧。”
两名家丁退下之后,花霓才松了口气。她回头看向李牧阳,不知道是促狭还是打趣,道:“你今日,可真的得睡这里了。”
李牧阳的脸顿时红了。
一刻钟后,花霓和李牧阳背对着背睡觉,两个人都睁着眼睛。花霓睡不着,翻了个身,看向李牧阳的背。
李牧阳顿时有些紧张。
花霓伸出手指,点了点李牧阳的耳朵。
花霓:“睡着了吗?”
李牧阳不搭理。
花霓故意笑了两声:“呵呵,猪头?猪头牧阳?”
李牧阳气得咬牙,但忍了忍,还是没有搭理。
花霓笑起来,自言自语:“看来真的睡着了,你个猪头。”
她顿了顿,继续说:“猪头,我想告诉你,你为了那个木雕和我绝交,我真的很伤心。你以后,别让我伤心了啊……我有做错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会改正。但是,别说跟我没瓜葛……”
花霓说完,松了口气,似乎心里很舒坦,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李牧阳却在此时慢慢转过身,静静地看向花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