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艾米没回那条信息。
一路低气压将车开回家,地下车库里深深呼吸,广播放着音乐,忽然放了那首“shapeofmyheart”,节奏慵懒,深深浅浅,快快慢慢,适合律动。仿佛又回到京郊车里潦草星空下,裹着刀片的糖被他哄着喂入嘴里,深情表象下是欺骗,他早就告诉你——Butthat’snottheshapeofmyheart.
第一反应是切了这个旋律,打断回忆,可手指却死死不动,重如千钧。气愤过去人反而冷静,王艾米静静坐在车里,听完了这首歌。
她是在三天后找的唐川。
下班后没吃食堂的饭,直接开了车到他公司地下停车场里等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旺盛冒着火,王艾米穿着一身红色无袖连衣裙,头发高高盘起,在地下停车场里寻到唐川的车位,抱着胸等了十分钟。
唐川下班取车时候,差点没认出人来——王艾米身材好他是知道,但大概是那天灯光太暗,只有触感,而先前见面的大多时候都是冬天,厚厚高领毛衣与棉袄裹着不修边幅的她,他才发现这姑娘的身材是真好——连衣裙修身,勾勒胸是胸、腿是腿。关键还白,红裙一衬,站在黑车身侧,模特一样。他在十步之外站住了脚,观赏几秒,方才拿钥匙嘀了嘀车锁,车灯闪烁,算是替他对姑娘发出了一枚wink.
王艾米转过身来看他。一脸冰霜冷漠。
“我真以为你不理我了?”他笑。
王艾米不答,转转手中车钥匙,只说:“坐我的车吧。”
唐川愣了愣,犹豫,“那我的车呢?”
“全程接送我负责,完事了你想回来拿车我就送你回来。多出的停车费我报销。”她看他:“还是,你不敢?”
话说到这个程度,是个男人都不会没骨气到对美人认怂。他点点头,玩笑:“行,大不了被你卖了。”
车子开上北京的晚高峰,导航显示路段是相间的绿色红色与深红色。唐川凑过脑袋来试图看一眼目的地,却被王艾米不留情单手推开脸。低气压弥漫在狭小的车厢里,唐川忍不住问了句:“到底怎么了,一来就臭着个脸?我得罪你了?”
她扯了扯嘴角,终于舍得瞥他一眼:“没。是我最近在嘟嘟姐那儿听了一个故事悲伤的爱情故事,心情不好。”
“怎么?”
“一个实习生小姑娘被公司小渣男甩了的故事。”王艾米顿了顿,握方向盘的间隙又看了一眼唐川,“喂,你觉得,世界上什么样的渣男最可怕?”
这话题微妙,加上王艾米的神情异样,唐川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下意识就往车子前后座位探了探,害怕藏着什么凶器,又警惕瞟了前后车辆几眼,担心她一个情绪崩溃来一招危险驾驶——因为爱情而歇斯底里的女人,他不是没有遇见过。
而此刻的王艾米却难得冷静。见他不语,反而面露提防,扯了扯嘴角,干脆自个儿总结起来:“我觉得吧。渣男按照级别,可以粗浅分为三类。最低级的渣男,是那种为了渣而渣。自身条件不怎么样,加上内心自卑性格极端,嫌付费的PUA群太贵,抠抠搜搜在咸鱼上买盗版教程,宁愿花大把时间刻苦钻研包装话术、速推技巧,也不愿意多减肥多洗澡。将油腻视为魅力,女人作为战利品,靠伤害他人增加自信。”
唐川一脸不置可否。
王艾米接着说,“而稍高级一些的渣男,是不由自主地渣。条件不错,诱惑太多,心里迷茫也不知道自己要些什么,于是干脆告诉自己——不如都要。当然,这样的渣男普遍年纪不会太大。纵横花丛几年,耗空了身子就差不多玩腻,最后找一个知心女孩搞大肚子,挂着浪子回头的美名安心做柴米油盐的奶爸。”
唐川擡了擡眉毛,咳了声,几分不自在看向窗外。
“但这还不是渣男的终极形态。”王艾米继续,声音琅琅,“最高级的渣男,是前一种渣男的变体。哪怕流连花丛却至死都是少年,身子没耗空,反而靠多年活塞运动磨砺出了一身钢精铁骨,在同龄的渣男偃旗息鼓的同时,他却越战越勇,别人浪子回头,他破茧成渣——从渣而不自知,变成了我渣故我在。不仅要让姑娘爱自己,更要让姑娘恨自己,最好让姑娘们又爱又恨,做她们心头永世不忘的那颗被白月光照耀的朱砂痣。你骂他,他躺平任嘲;你打他,他逼你住手;你哭着说我恨你,他却会擦干你的眼泪,安慰一声:‘宝宝不哭’;而你若深情挽留一句我爱你,他只会叹一口气告诉你:忘了我吧,我不值得。啧啧,这种渣男,打不死锤不烂,质量上佳生命力顽强,堪比渣中小强。唐川,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最可怕的?”
唐川没答。有些如坐针毡。半天憋出一句:“呃…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刻薄?”
“写小说嘛。”王艾米耸了耸肩,转动方向盘:“总要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观察他们,再总结他们。”
王艾米要去的地方距离唐川的公司不远,拥堵几段、油门几下就到了目的地。王艾米在周遭弯弯绕绕找到了车位,利落熄了火,却在唐川打算开门时,“咯哒”一声锁了车门。
渣男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一脸平静却掩盖眼底波澜的王艾米:“行吧。你问我答。十个问题。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一个就够了。”王艾米凉凉看他一眼,手臂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唐川淡淡将目光从那双被霓虹灯照着雪白的胳膊上移开。耳边听王艾米深吸一口气,然后连珠炮发问:“念念不忘的前女友是骗我的?拉着我私奔到上海是因为你那两天恰好休假?我拉黑你之后你就迅速找了女朋友,在嘟嘟姐那里碰到我是偶然,于是一通瞎扯,骗一个算一个?”
唐川好笑,“你这是一个问题还是三个问题?”
王艾米只望着他,眼神里写着“傻逼才会在这个时候调情”,他收到信号,举双手做投降状,一脸老实:“我都认。”
又想到什么,他干脆补充罪状:“我确实对你撒了不少谎。就连上次在车里那次,也是故意的。你灌醉了我、偷袭了我,我想找回场子,一时没能把持住。当然,如果你事后不断给我发消息、缠着我,以我过往经验,大概率只会接着玩消失。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这种人。我呢,就是你们女人口中当仁不让的渣男,渣到没救那种。我认。”
王艾米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行吧,这些都知道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言以至此,唐川懒得伪装深情人模样,干脆靠在椅背上,睨她。一副破罐破摔表情。在女人面前露出尾巴不是第一次,而一旦露出,往往是最后一次见面。女人们习惯了他的深情人设,真相大白后不能接受的有之,恼羞成怒的有之,震惊无措的也有之……他深吸一口气,又望了王艾米的白胳膊一眼,有些遗憾等待结果。
却没想到王艾米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最后轻轻扯了扯嘴角,坐直身体,拔了钥匙,摁开了车门安全锁:“就像我之前说的。渣男有三种,第一种人避之不及,第二种已经回归家庭,而市面上还在流通的也就剩下第三种。”她掰着指头算了算,擡眉毛看他:“而这第三种人呢,数量稀少、潜伏性还强,他们样貌身材好、智商情商高,关键嘴甜活好还不粘人。想通了这些我才发现,唉,我得是运气多好,才捡到一个这样的宝贝?”
唐川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王艾米歪着头:“你知道你这种人最适合做什么吗?”她刻意停顿,倾身俯到他耳旁,才轻轻吐出一句:“炮。友。”
趁着唐川没反应过来。王艾米继续:“而你觉得我这种不相信爱情、不愿意恋爱却成天在网络上写黄文的女人,最需要的什么吗?”她又顿了顿,再次俯身到他耳旁,第二次吐出那句:
“也是,炮。友。”
这两句话似乎在对着他耳朵吹气,唱歌一般,连带着字里行间的意思,让他僵了僵。这才发现王艾米将车停在了JW万豪附近。这女人目的明确——这是要反客为主,把自己睡上一次泻火。
拉了车门,王艾米先跳下,扭头带着挑衅神色问他:“所以,还敢来第二次么?”
写字楼的霓虹灯与夜色洒在王艾米的身上,初夏的夜晚,照着她一身红裙利落又诱惑,像是复仇,更像是邀约。唐川一动不动,仍旧坐在副驾驶座上,眯着眼看了她不知多久,神色莫测,终于呼出一口气,拉开车门,嘴角升起懒洋洋括弧:
“怎么不敢?我可是这里的VIP.”
大概是黄色小说写手理论知识丰富,所以进步神速?唐川心里腹诽。当然,也可能是这个姑娘天赋异禀。这一次她比他还主动。揪他的头发挠他的背,渐入佳境,反身把他当做动感单车。起起伏伏中他忽然想起私奔到上海之前她那句“去酒店大战三百回合”的荤话。没想到莫名以这种方式一语成谶。早知如此,他想,何必绕这种弯子?
“骗了你,需不需要对你说声对不起?”动作中,他伏在她颈侧吻她,吻了一半,忽然良心发现问她。手揉她的发梢,他一贯对身下人极致温柔,而这次尤其。
却没想到枕边人嗤了一声,一脸不耐烦:“与其想着道歉这点烂事,不如这会儿勤快一些肉偿。”
他被“肉偿”两个字噎住,皱眉翻过她狠狠拍了拍她臀:“你们写小说的,台词都这么羞耻么?!”
当然唐川那时还不知道,更羞耻抓马的事情还在后面。事后他抱着她去浴缸,温水裹着两个人的身体,等她洗完澡之后他才清理。却没想到腰上缠着浴巾出来,就见到了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的王艾米。
他傻眼:“什么情况?”
睡完了就走的节奏?玩这么无情的?
下一秒,只见王艾米从小小钱包里掏出一沓钱,朝着他脸批头撒来,连带着一句:
“这次我挺满意。这是你的价格。”
几十张人民币张牙舞爪又劈头盖脸落在头发上、身上、地上,明明白白的侮辱。更像一场无聊的游戏。唐川站着一动不动,眼里酝酿火气。眼见着王艾米撒完了钱,迈步就要走,经过他时,甚至不看自己一眼,他沉着脸长臂一揽,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忍着气,擡她下巴警告:
“王艾米,既然做这么绝,你今后可千万守住了——真要哪天对我动了真心,我可就彻底对你没兴趣了。”
“你放心,我只帮你当做炮友。小说写得太多,灵感枯竭,当然要有点真实践。”她闭了眼再睁开,擡头与他四目相接,一脸理所当然:“你说得对,既然我信奉单身主义,那么总得找人试试,不想结婚又不意味着不能体会到鱼水之欢。总之,我觉得你挺好的,除了心肠黑一点,做炮友还算勉强合格。”
两个人站在百元大钞的落叶堆里,四目相对,良久,唐川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将散落的纸币一张一张捡起。看了一眼总额:两千元人民币整,一脸好笑:
“难得你还去换了这么多纸币。这样看,我的价格还可以?”
王艾米点点头,抱胸靠在墙上,“嗯,我还做了调研,你这样的,算是顶级。”
“看来这次有备而来?”他笑得无奈。
王艾米擡了擡眉毛默认。
“得。人你也睡了,尊严也凌辱了,现在消气了吧?”唐川这么说着,倒是认真将钱收好,说你等等我,我先穿个衣服。
“为什么?”
他系上衬衣扣子,套上领带,对着镜子整了整,嘴角弯弯看她:“这不卖身挣了钱,想请金主吃顿好的。赏不赏光?”
炮友似乎没有理由不一起吃饭。卸下伪装之后,说话似乎比平时容易许多。王艾米与他分享她的小说,他也当真说了几句自己曾经胡闹的感情经历。
开车重新回到唐川公司地下车库的时候,他手快解了安全带,忽然倾身过来,突然的靠近,似是而非的吻的假动作,又是渣男老套招数,诱你的脸红骗姑娘的心。这会儿王艾米嗤之以鼻。他的脸停留在她的面前,一寸距离,呼吸彼此都能听见。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羞涩,一脸坦然,睫毛掩盖狠劲,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
唐川望了一会儿,笑起来:“放心,不会吻你。既然说好了走肾,不会走心。”
“那拜托你把脸移远一点。未经许可的吻,我可不付钱。”
“所以,从头到尾,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点动心?”他还是不甘心。
“男人的油腻,是从自恋开始的。”她提醒。刀枪不入的神情。
“好好好。”唐川无奈,拉开车门直接下了车,往前几步开了自己的车门。王艾米打动反向盘倒车出库,忽然听到身后喇叭长长“嘀——”了一声。
她转过脸,只见唐川从车窗户里探出头,口袋里摸出新收的一小沓百元大钞,两指头夹着对自己晃了晃,脸上挂笑:“喂,金主姐姐,以后有需求,随时找我。”
“哈。”王艾米被逗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发动车子时,广播响起,又是那首“theshapeofmyheart”,熟悉的旋律里,她擡了擡眉毛,轻轻丢下一句:
“看我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