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穿越女倪笑闹重逢,是在一个暴雨初歇的傍晚。徐夫记的生意比往常冷清些,我没那么忙了,就揣上爹爹的画像,挨个问客人。
年轻的都说不认识,年老的却有两个说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我爹,但细细想了又想,还是爱莫能助:“姑娘,在下年事已高,的确想不起来了。”见我失望,又好心劝了几句,“若想起来了,定会专程知会你啊。”
我失落地跌坐在角落的位置上,脑中飞速揣度:连门庭若市的徐夫记都探不出线索,不如干脆去城楼张榜寻亲?看的人越多,就越接近目标。那个老乞丐说我爹在京城做官,但刚来京城我就揣着画像去城门问过守卫,他们都说没见过他。考虑到守卫班人数众多,我连蹲了三天点,向所有当班的人都询问了一番,却无人认识我爹。
有天我还特地问过老板丁丁,他端详着画像看了半晌,最后说:“我在皇宫当御厨那几年老窝在后台,不常见人,此人面生得很。”又自夸道,“我这徐夫记开了近20年,接待过朝廷所有命官,他若来了,我没理由没见过啊。”
究竟是老乞丐诓我,还是我爹被派至别处任职了?下回皇帝和皇后若来店铺吃饭,我要问问看。只要我爹是朝廷命官,一切就好办,皇帝当了快20年皇帝,没可能不认识自己的手下。
苦等太被动,我得尽快找着人,以免我娘在绿岛的生涯太难熬。我返回屋子拿伞,把画像用油皮纸裹了一层又一层,向皇宫出发。我认得皇帝和皇后,还认得大皇子,城门守卫通报一声,大概进去不难吧。
我还没见过皇宫呢,但老听客人们说,它大得漫无边际,方圆泱泱数十里,像一座小城。我爹会在里面吗?他若是个大员,不会像现在这样无人认识;但即使是小官,也是京官呢,下派到地方任职,也是大老爷了。
我娘说,我爹告诉过她,他姓陈,字翰德,在家中排行第四。既然有名有姓,皇帝不会不知道。我左手拿画像,右手拿伞,向皇宫出发,才走到半路,雨就又来了,劈里啪啦来势汹汹,一街人都慌不择路地跑着,寻找着避雨的屋檐。
哪里都是人头攒动,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着。好容易觑见前头有家茶馆还亮着灯,我赶忙往里头钻。进去一看,这茶馆也是人山人海,吵吵闹闹,这么冷的雨夜,谁还愿意出外喝杯清茶啊,多半也是我这种避雨一族。
我的病本来就没好利索,又着了凉,冻得吸溜吸溜的,连打了几个喷嚏。刚在门口收了伞,抖尽了伞上的雨滴,正听到有人轻了轻嗓子在说话:“想起那古代布衣美女,项少龙的心情好了起来,循着歌声寻去,那女子一身素白,裙子拉高束在腰间,露出了裙内的薄汗巾和一对浑圆修长的美腿……”
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太好了,有故事可听!可这说书人的声音也太耳熟了吧,我扒开人群一看,坐在正中央的,一副折扇一盏茶,三碟点心笑哈哈的,可不就是穿越女倪笑闹?她说她正在寻求生财门道,难不成盯上了说书?这可是个体力活,要记很多故事,要讲究扣人心弦,哪儿打住,哪儿留悬念,一步都不能怠慢,赚的也是个辛苦钱。
仗着个子矮,我挤到人堆里听故事,她已发现了我,眨眨眼,继续讲下去:“项少龙心中一**,乘机半挨半倚靠在她芳香的身体处,女子惶恐关心地向他说了一连串的说话……”
一通讲下来,喉咙生烟嗓子发哑,也不过赚了点碎银子。雨一停,人潮散去,倪笑闹掂了掂盘子里的碎银子和铜钱,唉声叹气。店小二走上前:“倪姑娘……”
倪姑娘恋恋难舍地递过几枚铜钱,心疼得直咂嘴:“这驻站作家的日子真不好过啊,卖了个白菜价,还要被人抽成……”
我已习惯了她说话的风格,顺着往下说:“人少钱少?京城不易居?”
“可不是!”她拈起一颗花生剥了吃了,“费了一晚上的唇舌,也才这点钱,比我在广州过的日子苦多了。”
别看她比我大,但经营头脑竟不如我,我坐下来循循善诱:“这茶馆规模太小,客人本来就少,愿意付钱听你讲故事的就更少了,你有赚头才怪。你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啊,跟别的说书人风格不同,换个场子肯定大有作为!”
“你说得轻巧,我也想换个大网站待着,但它们门槛高,大神多,听众一下子就被吸引去了,轮不到我抢食。”倪笑闹垂头丧气,“我在好几个老板面前试讲过,也有人感兴趣,但抽成数太高,我肉痛。”
这姑娘的谋生能力还有待开发,我拍着她的肩:“先扬名,再敛财,靠大树才好乘凉。”当然得靠大树啊,不然我那时辛苦去弄梨花白做什么,待在小馆小店里,何时才出得了头啊。赚得够多,才不怕抽成多。
倪笑闹琢磨了片刻:“我看是靠大叔才好乘凉。”
除非是世家子弟,否则谁不是捱到中年才发了家,我老板丁丁就是个好例子。我笑着给自己斟了碗茶,和她碰了碰:“你也可以去傍……那天你说了什么来的,富二代?”
倪笑闹乐了:“你以为我没想过啊,但人家皇子殿下哪是我们能接近的?”
“那有何不可?”我扬扬手中的画像,“我这就打算闯关,去皇宫夜访,你陪我?”
我也没把握会不会被乱棒打出来,拉个伴多少镇定点。倪笑闹一听就热烈响应:“穿越来的处处碰壁,不如你如鱼得水,佩服,佩服。”
她脸上可看不出碰壁的焦虑,我笑她:“你倒生性乐观。”
她摆手:“不不不,我理解的,穿越女主的路不好走。无良作者总会设置狗血障碍,称为剧情需要,并东扯西拉,撑到最后一章才给颗糖吃,皆大欢喜。”
我被她弄晕了,打了个大喷嚏:“无良?剧情?”
“对啊对啊,男主腹黑,偶尔温情,读者却很喜欢。女主就倒霉了,不招亲妈疼爱,时不时被扁得好惨,受伤吐血极多,但能屈能伸生命力顽强,最终修成正果。”外面又在落雨,倪笑闹比我高,轮到她撑伞,唧唧呱呱地讲着,“我现在顶多穷点,没啥。”
“腹黑是什么意思?”
“就是大皇子那种人,外表看似温良无害,却一肚子坏水。”倪笑闹瞥我一眼,“喂喂,你可别瞪我,他能当上京城第一儒商,没几分手腕可不成。”
我慢吞吞地说:“可他是富二代啊,就冲他的身份,谁敢对他耍心机?”
倪笑闹这回不赞同了:“换成他弟弟,未必做得比他出色。”
我笑:“你到底是捧他,还是挖苦他?像在说自己的夫婿呢,恨铁不成钢,却又把这块废铁当宝贝。”
说说笑笑的,我们来到了皇宫大门。这儿我来过几次,并不陌生,但无一例外都被守卫给喝退了,但今时不同往昔,短短半年,我就培植了人脉,但愿能派上用场。
我上前给守卫打招呼,侧过身挡住旁人视线,塞给他一锭银子:“小哥,我们是大皇子的朋友,有急事通报,还请行个方便。”
他不接银子,严肃地推回给我:“姑娘这样可不行,千万莫使小人坏了规矩。”
这句话真耳熟……我稍微一想,就忆起初相识时,易公子就说过,酒库倡导全方位服务,陪喝陪聊陪睡觉。姑娘莫要使在下坏了规矩,难以向上头交差。几日不见,他还好吗?一想到他,就想起那夜他留在我脸颊的微温,我的心又酸又软,他的伤彻底好了吗?
我又企图把银子推回去,有钱才好差人办事嘛,可守卫还是正气凛然:“姑娘既然是大殿下的朋友,想必很清楚皇族最反感这一套,快快收起为好。”
另一名守卫过来了:“姑娘,空口无凭,我等几乎每日都要接待数名女子,自称是大殿下的朋友……”
倪笑闹找到了用武之地,哇啦啦地笑:“大夏朝果然民风彪悍,我来学一学啊,小哥,你看是不是这样?”
敢于以说书为职业的人必然有几把刷子,顷刻间,倪笑闹就变了脸,各种各样的人附了身,拿腔捏调地表演给我们看——
“殿下!殿下何时选妃?”
“选妃也没关系,殿下府中可缺侍女?”
“殿下!小女子待字闺中——”
“殿下!小女子有丰厚嫁妆!长得也顶呱呱!”
倪笑闹神形兼俱,惟妙惟肖,我和守卫们都被她逗得前俯后仰,冷不丁听到一声笑传来:“不知姑娘心许哪位殿下?”
我一愣神,守卫们已迅速调整了表情,迎了上去,齐刷刷道:“恭迎大殿下回宫!”
啊?这么巧?我刚转头,倪笑闹已囧囧地蹭过去了:“富二代,我正找你呢。”
“我知道我知道。”大皇子连连点头,环顾着左右,“丰厚嫁妆何在?”
明明在调侃,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位大殿下有点意思。我笑着看倪笑闹跟他寒暄,他却把目光投向了我:“金银花,这一向可有金银花?”
话说得拗口,但我一听就明白:“托殿下的福,过得还不坏。”
这次他身边换了三个随从,两男一女,银子和元宝都不在其列,我冲穿黄衫的瘦削男子道:“让我猜猜你的名字……金条?”
男子一怔,点了点头。我受到鼓舞,转向圆圆脸的劲装女子道:“珍珠还是玛瑙?”
女子是个很沉默的人,微一颔首:“我是珍珠,玛瑙是这位。”
金条、珍珠和玛瑙全都是跟班,这个大皇子是个财神爷。倪笑闹不傻,见机傍上了他:“只要殿下给我机会,丰厚嫁妆要有多少就多少!”
“哦?”大皇子有了点兴致,“你二人是专程前来和我探讨商机?”
我看着他,面前人紧袖玄袍,腰带紧束,勾勒着修长身形,显出了沉稳挺拔的气质,很有皇室风范。联想起倪笑闹说他“腹黑”,我不由得笑了笑。要说腹黑的话,谁比得上易公子?
没什么比巧遇更让人高兴了,我们被大皇子带进了皇宫。不花一分一毫,我很乐呵;更乐呵的是倪笑闹,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看到他就自己笑开了花,半点都掩饰不住。看来方才模仿民间女子的求偶行为,纯属她的本色出演。
夏朝皇宫一如我想象的大而华美,倪笑闹扯着大皇子说话,我亦步亦趋,东张西望,新奇得不得了。如果能一辈子住在这般鸟语花香的大宅子里,该多好啊……正想得口水直流,后脑勺一痛,我回头,刚好望见肇事者正坐在右侧的一棵树上,晃**着长腿,一派悠游。
我刚要出声,他伸出食指,缓慢地晃了晃,笑得鬼鬼祟祟。咦,他在探案?这深宫大内有情况?那我就不能打扰啦。我再看大皇子,他还在和倪笑闹说着话,似并未发觉我被易公子偷袭,连他三个随从也置若罔闻。以他们的功夫,不可能浑然不觉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回头又看了看易公子,他还歪在树上,像在吃什么。我定睛一看,一地的香蕉皮。喔。他是在监视哪个人,顺便偷皇宫的香蕉吃?见我仍在打量他,他没奈何,食指指向天空,然后摇了摇手。
他是在暗示天机不可泄露,那我就不好奇了吧,等风声过去再问不迟,可不能打扰皇家捕快捕捉外快才是。
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香蕉树,跟着大皇子一行进了他的宫殿。倪笑闹已然和他混熟了,正在取笑他的名字:“你叫路人甲啊?亏你爹妈想得出来,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侍女们鱼贯而出,给我们端来了茶和小点,大皇子微笑:“我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那年又是甲午年,人甲人甲,人中第一流,有何不妥?”
“咳,在我的朝代,路人甲是炮灰的意思,专司跑龙套!”
倪笑闹的语言风格仍是奇奇怪怪的,但人中第一流领悟能力奇高,略一思索即道:“姑娘是指配角?”
“大大大配角!”倪笑闹拊掌,大为可惜的样子。
路人甲殿下不以为意,笑道:“总会是一个人的主角的。”
我吃着点心,看着大殿下,想着与他容貌颇有几分相似的易公子。那坏坏的少年实在太容易让人无法自拔,我若是彩虹,怕是一颗芳心早已暗许。可我好歹是个财迷,怎能当个花痴,迷个男人迷得七荤八素?
就像四姨太倪笑闹,美色当前,她显然忘了发财要事在身,只顾着大放阙词:“我啊,在那个朝代没车没房没身材没脸蛋没心没肺没死,就不信来到这里才不能东山再起!”
“那你怎么个起法呢?”大皇子饶有兴致地问。
倪笑闹敲敲桌子,沉声答:“那就要拜托有权有势的你给我撑腰了。”
她没忘正事啊,孺子可教。随着茶水空了又添,点心撤了又换,两个时辰后,用倪笑闹的话来说,就是“三方会晤效果显著”,我们几人达成了共识,由倪笑闹负责将她的时代的畅销小说按本朝代的语言写出来,交由大殿下安排人手付印,我则以徐夫记为根据地,以她的书名开发几道新菜式,强强联手,进行“轰炸式营销”。
倪笑闹计划剽窃的第一部小说是《寻秦记》,她说在她的朝代,这部洋洋数百万字的巨著被拍成了“电视”和“电影”,取得了万人空巷的“收视率”。这些词语我和路人甲殿下都听不懂,但她将之通俗化:“就是数以亿万计的人都看过,折换成真金白银,你们算算看!”
京城第一儒商绝非浪得虚名,当即就估算了一个数字给我,我炒一千盘菜都拿不着这个价,乐疯了都。不晓得拿了它去替易公子赎身,够不够呢……但他看上去不像缺钱花的人,为何深居青楼,还不顾个人安危为皇家卖命呢——真是卖命呢,刀枪无眼,一个不留神,他就会一命呜呼。
我把指甲掐进掌心,陷入了沉思,连大殿下喊我,我都没听到。倪笑闹推了我一把:“喂!”
我抬眼,对上了大殿下的眼睛。他笑冉冉:“金银花,在算账?”
我一拍脑门,只顾着倪笑闹的就业问题,竟忘了自己找他的目的了。忙不迭地将爹爹的画像拿出来,解开绳子,一层层地展开给他看——
傻了眼。
我特意用油皮纸裹了,竟还是被淋了个透湿。画中人的容颜被雨水浸湿得模糊难认,只怕连我娘也认不出来。我跌坐在椅子里,抓瞎了:“这个……”
大殿下眼里俱是洞悉:“别难过,金银花,告诉我他的名字,兴许还有办法。”
倪笑闹说他很腹黑,但他对我却永远温文尔雅,我鼻子一酸:“是我爹爹……我娘说他叫陈翰德,祖籍江南,我打听到,他大概在22年前入朝为京官。”
“陈翰德?22年前?”大殿下凝神想了想,“那年还是我爷爷当政,我帮你问问我爹去,你们稍等。”
路人甲离去后,倪笑闹原形毕露,打了我一拳:“喂,他对你真不错!”
我也觉得他对我不错,也许因为我们曾经生死与共过,在我出逃的夜晚。我和易公子也是,我们陪伴着彼此出生入死,他自刀光剑影中护了我周全,我不能忘却。见我不说话,倪笑闹又说:“你有没发现,路人甲长得很帅?当然你也挺好看的,哎,男的女的都很赞,处处秀色可餐,穿越文诚不欺我也。”
早在她在茶馆说书时,我就听到有人催同伴说:“有这么好听?明天再来听吧,不然等下雨又来了!”
我给倪笑闹捧场,为她多树立树立听众缘:“不好听么?我入了迷。”
那人斜我一眼:“这姑娘满嘴跑牛,你别信她!”
我失笑:“我一个女的,信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啊,你有没有精神之享啊?”
路人甲返回之前,我已向倪笑闹保证再三:“你看上的人,我绝不跟你争,你大可放心出击,我给你擂鼓助威。”
穿越来的女子真是不一样啊,看到一个有钱有势还有貌的男子,“飞扑才是王道”,她说,“能傍上这种高级别的大款,我四姨太可就鸡犬升天了!”
我哈哈笑:“那你也不用剽窃别人的作品了,不妨写一部新的,就叫《从风流小寡妇到无敌皇子妃》,保准比皇后娘娘的故事还精彩。”
倪笑闹信心十足:“穿越女通常都和皇族有缘分,我也不例外。从今日起,就上演《寻亲记》!你跟他基础很好,但别和我抢,好不好?”
她还是不安心呢,可我才不要抢路人甲。他是很好啊,但他没能让我的心怦怦跳。在绿岛时,我问过我娘:“爱是什么?值得你把人生搞成烂泥坑吗?”
每回我凶我娘时,她都不吭声,但那天她对我说:“爱就是……你想看到他,又怕看到他,心总在怦怦跳。想跟他生气,最后却只生自己的气……他让你很气恼,但又很记挂,大约就是这么个东西。”
我听不懂也听不进去:“这不是自讨苦吃,找罪受吗?”
娘就笑了,又陷入了她的自我世界,不再理会我,由得我独自生闷气。事隔多年,我在异乡的皇宫里做客,念起她说过的话,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她让我很气恼,但又很记挂,是,也许我爱她。
我竭力摆脱她,但我是爱她的。她的病好一阵坏一阵的,时时不清醒,人很糊涂,又被我抛弃在绿岛,她怎么办呢。
一想起我娘,我就要哭了,家里的物件都是我整理的,只有我清楚它们放在什么地方,往常我每个月月假都回家一趟,一一交待清楚,如今她怎么办呢。
我撑住额,想掩饰眼底的泪意,路人甲却在唤我了:“金银花!”
我抬起头,吸吸鼻子,他双目有体恤和忧悯,低低说:“金银花,我爹爹说陈翰德已过世多年,望你节哀。”
过……世……
数道惊雷轰隆隆响彻天地,我娘苦苦等待的人,竟早已不在人世?我没见过爹爹,对他的始乱终弃一走了之怀恨在心,称不上有感情。但我娘怎么办?我娘怎么办?一时间,我又想哭了,路人甲弯下腰,扶住我的肩,温和道:“金银花,你爹爹遗下两处房产,待我明日派人修葺修葺,或租或自住,你且随意。”
倪笑闹也不闹了,拉着我的手,安慰道:“你没心情弄就交给我吧,我正需要搬出来清净写作。”
他们都是好人,但我担忧的是我娘,我问:“我爹爹还有别的孩子吗?他得了什么病?”
“他膝下无子,死于风寒。”路人甲的手在我肩上用了用力,温言道,“金银花,晚间很凉,你和倪姑娘就留在东宫睡一宿,明日再走吧。”
倪笑闹求之不得,连连赞同,我一个人也懒得回徐夫记了,任由侍女们给我们收拾出两间屋子,还洗了个香薰浴,清清爽爽地在香喷喷的大**睡觉。
侍女们收拾屋子时,我向路人甲要了一名侍女陪我去院落里走了走。倪笑闹偷偷地冲我抱拳以礼,她以为我是特意给她制造独处机会,但我实则想去看看易公子还在不在。
冷雨夜,他已离开。那棵香蕉树下,已没有凌乱的痕迹,仿佛几个时辰前,冲我坏笑的人,是一场梦。
明知他不会还在,我还是来了。手扶树干发着呆,摸到湿漉漉的雨水,我有点冷,又是几个喷嚏,再细细一看,树上有字!
我回身拿过侍女手中的灯,细心地一照,是用利刃刻下的两个字,歪歪斜斜地让我看了个真真切切,是他在说——别跑。
别跑。他说。
我没有跑呢,我不是我爹爹,他跑出了绿岛,跑出了我娘的视线,最终,他跑出了生命。可我娘一无所知,她年年岁岁地,苦候着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人。
或者如此才是最好。如果她知道他已死去,会不会,也竭了心力,再也支撑不了?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娘爱的是我爹,不是我。她之所以还活着,在于仍在幻想有朝一日,他来接她,或带她走,或为她停留。
许多年以来,我一直重复着一个幻想,我想找个天使替我爱她,那就可以放心上路,远走天涯,并永不还乡。像神话故事里的哪吒,割肉还父,剔骨还母,从此在这世间了无牵挂,来去如风。
从懂事起,我就向往成为哪吒。如果我是他,自由后,我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谁。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在滔天的水流里喊他:“猴头,出来!”
他在吃瓜果,他在喝美酒,他在打瞌睡……好吧,他随便做什么,他都会出来见我,穿着他的金甲圣衣,提着他的金箍棒,跟我斗个天荒地老日月无光。
——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想了10年,总算迈出了第一步。然而当我终于离乡千里时,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娘亲。在那座绿意葱茏的小岛上,住着我可怜的娘亲,即使她并不爱我,我也无法真正地舍弃她。
是的,我娘不爱我,我的出生即令她失望。我不是男儿,她没法从我伸上寻找到所爱的影子;我不是男儿,缺乏像样的赚钱能力,不能在她老去之前带她离开绿岛,寻访我爹爹;我不是男儿,我让她的心愿样样落空,她有理由不爱我。
但她爱不爱我都没有关系,这一生我们注定了血缘相依。我抚着“别跑”两个字,一遍遍地想着我娘,哭了。
回到侍女们给我收拾好的屋子,我被服侍着舒舒服服地洗了澡。连打个喷嚏都有人嘘寒问暖,给我端来热呼呼的药茶,在绿岛王宫里,向来只有我伺候别人的份,这一遭我成了享受者,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看样子,路人甲是在招待贵宾了,用倪笑闹的话说,“他是聪明人,对战略伙伴好是应当的。”
轻柔的香气里,我睡得很舒适,早在睡前我就想好了,我爹的死讯,我不告诉娘,我得给她留个念想。将来接她来京,她苦了半辈子了,下半生要过得好一些才是。
娘,托爹爹的福,我有两处房子了呢,以后,你来京城居住好吗?这儿是你爱的人住过的地方,你会喜欢。至于我,我不习惯跟你同处一室,但我会常去看望你。
我自幼就和我娘不亲昵,我没把握跟她同住不会闹矛盾,但我已不想再让她难过,一点点都不想。
清寒的秋夜,雨意濛濛,有风拍窗。侍女替我燃了助眠的檀香,不多时我就昏睡过去。但染了风寒的人多半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做了好多梦,梦见易公子头束玉冠,跨了匹雪白的骏马,在橙色的夕阳下飞驰而来,我坐在草原的百花丛中呆愣愣地望着他。他手持缰绳,轻轻一提,就把我捞上马背,带我去很远很远的远方。
梦中肌肤相贴的温热感遍布全身,直到半睡半醒,仍觉温存。然而枕边空空,提醒着我,这不过是一场春梦。我又感到口渴,咳了半天,挣扎着坐起来,抓过床边小柜子上的水咕咚咕咚一气猛灌,又陷入了昏沉中。
这样的夜晚,有彻骨寒的风,有淅沥沥的雨,我生着病,无依无靠地躺在陌生的地方,你呢,你在哪里?与怎样的人,有怎样的夜?你是在和白素月在一起吗?你在望着她笑吧,你牵着她的手吧,你会和她共枕眠吧,你想过我吗?你会想我吗?
你不会,你早就淡漠了我。萍水相逢,哪及朝夕相处。你说,别跑,两个歪扭的字背后,你在想些什么?
别让我猜。
别刻在树上,请刻在心底,如果那是你许给我的盟誓。
祈祷或许真有用处,一整晚,我再也没有感觉到寒冷,却在睡梦中感觉有谁握着我的手,一直一直握着,像要把全身的温度都匀给我。
我努力地睁开眼,世间在我眼前纷乱不清,需要一点点地分辨此时身在何处。被子是浅灰的,墙壁是白色的,窗外是银色的,哦,又下雨了。还有,你是薄蓝色的,眼睛是漆黑的,头发在烛光映衬下,是金色的。
是你来了吗?我矛盾地、渴求地、断断续续地,念着的你。
真的是他,正坐在床沿,右手捧了一本书,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的双眼迟缓地和他对视,他迅速地跳了起来,把书扔到一边,大力甩甩手臂:“七个时辰啊,猪!”
七个时辰……他一直都在这儿吗?我看着他,刚想开口,又是一个大喷嚏,他作嫌恶状掸掸衣裳,我干脆撸起袖子擦擦嘴,反正我睡觉流口水都被他看到了,再装文雅也来不及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他瞪着我,忽然笑了,拍拍手,几名侍女应声而入,端着木制食盒走向床边。他示意放置一旁,自己端起一碗白粥,舀了一勺,命令我:“张嘴。”
“啊?”
站得最近的侍女慌忙冲过来:“粥很烫,要吹吹!”她小心地看了易公子一眼,期期艾艾地说,“还是让奴婢来吧。”
“也好。”易公子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势卷走了放在一旁的书,但已然来不及了,我看清楚了,那是一本——《春宫图》。
亲爱的捕快大人,你就是靠它提神的吗?我想放声大笑,但喉咙里只发出嘶嘶声,像匹未成年的小马。他恼羞成怒地卷起书敲我的被子:“水能载舟,也能煮粥,快喝。”
“还能融化冰山。”我哑着嗓子答。
侍女吹了吹白粥,一勺一勺地喂给我,他抱着双臂,居高临下道:“你的手冷得真像冰山,下大雨往外跑什么跑。”
白粥掺了药,好苦。我吞不下去,一通咳嗽,呛得满脸通红,他扯过纸巾把我擦得龇牙咧嘴,又道:“这碗粥值20两银子,你吐一下试试?”
若我还有力气动弹,真想一脚把他踹倒,代表劳苦穷人消灭了他,浑蛋!我瞪他:“你庸俗不庸俗啊,动不动就谈钱!”
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啊,不谈钱,只谈情说爱,你愿意吗?”
在侍女装聋作哑的喂粥举动下,我没把持住,扭捏了几下,还是不顾尊严地吃起了这碗价值20两银子的药粥,我又饿又晕,它又贵,岂有不吃之理。良药苦口利于病,我识时务。
确实是太饿了,虽然苦得泪汪汪,还是大口大口地吃着,不一会儿就见了底,他这才满意,俯身凑近,再次命令我:“张嘴。”
一枚小果子滑入口腔,甜腻腻的味道顷刻拯救了满口苦味,我用舌尖卷起它,喔,是蜜枣,徐夫记家的蜜枣。平时我就很爱吃,但老舍不得买,一小罐就得花费我六天的工钱,属于“高端产品”。这个词是跟倪笑闹学的,她说即将开工的《寻秦记》会是大夏皇朝文学史上的高端产品,震古烁今500年。
刚想到她,她就来了,人未到声已至:“金银花,听说你病了——”
笑声戛然而止,她踏进门来,就望见了易公子,两眼立刻热情燃烧,万分殷勤地将本是探望我的糕点塞到他怀里,还拈起一块想喂给他:“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嗳?”任是易公子作风随意,不拘礼教,也被这穿越女弄得汗了一把,莫名地看着谄媚过度的倪笑闹,不客气道,“这位姑娘,我们很熟?”
倪笑闹讨了个没趣,视线转向我,我飞速地低头,假装没看见。她这才意识到鲁莽,赔笑道:“这位公子,你和大皇子长得太像了,我一时昏了头,还望见谅,见谅。”
花痴成这样,四姨太也算奇才。我叹息:“倪姑娘,他喜欢的是端庄女子,你出师未捷身先死,顺便连心也一并死了吧。”
倪笑闹脸上仍保持笑容,看看我,又看看易公子,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你的猎物啊,金银花,你早说我就不染指了!”说着就坐了过来,帮我把乱发往耳后一捋,“这我可就放心我了,我们是追夫二人组,各有各目标。”
她说话太豪放,连易公子也被吸引,不计被她调戏的前嫌,拱拱手问:“姑娘的目标是?”
倪笑闹咧出一排亮闪闪的白牙:“没有蛀牙!”
这个回答,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哈?一屋子人都被她弄得啼笑皆非,易公子又问:“是路人甲吧?”
“聪明!”倪笑闹冲他竖起大拇指,“你和他熟不熟?把他的软肋告诉我吧,我要有的放矢。”
还真是一往无前果断利落……人不可貌相啊!
易公子嘴角扯了扯,回答得很正式:“在他眼里,金钱最为貌美如花。姑娘不妨把自己打扮成古董,他花在你身上的考证时间越长,你就越有希望。”
“古董?在我看来,你们全都是古董。”倪笑闹笑了,“我打扮成古董,再来当个股东,够不够?”
“股东?”易公子跟我一样困惑于这个词。
倪笑闹嘻嘻笑,自顾自地拈起糕点吃着:“我昨晚寻思了半晌,大殿下对你印象很好,想必在于你们都是财迷,英雄惜英雄。我嘛,也要努力靠拢。”
她的话听起来像一语道破,我没法否认:“以前我不知多清高,视金钱如粪土。现在我只觉粪土的颜色很黄金,要是成色能兑现,那该多好。”
易公子若有所思,缓缓道:“嘎?姑娘舍得千金买笑,小生很感动。”
我把手一挥:“咳,一文钱,小事。”
侍女们虽未听懂,还是悄悄地捂嘴笑开了,易公子不禁凶狠地对我比划了一个撒暗器的姿势,我作势一躲。他拧着眉头看了看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低下头揉了揉我的头发,甩下一句话就走:“这里的女人们都归你用,去茅房只管直说。”
男人!你能不能不这么……直接……啊……体贴啊……瞧这众目睽睽隔墙有耳的!
会武功的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吗?易公子咻的就不见了。他走后,倪笑闹坐得拢些,揪揪我的衣领:“怪不得不和我抢男人呢,我若有这么个迷人的小情人,保准不勾三搭四!”
抽搐……小情人……
“他另有所爱。”我说,“那姑娘我见过,生得很美,并且有仙气。”
“嘁!”倪笑闹不信,“闲时跟你斗嘴,忙时为你跑腿,难不成只是你的蓝颜知己?”
“蓝颜知己?我只听过难言之隐。”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倪笑闹哈哈笑:“昨夜我刚睡下,就听到隔壁有动静,是他在询问大殿下,某某药材放在哪儿。对待自己的情人才能如此上心吧?金银花,别装啦。”
一个皇家捕快,在皇宫出入自如,还和大殿下称兄道弟的,这位易公子,怕是不简单。他藏匿酒库,真有难言之隐?瞧在皇宫神出鬼没穿行自如的,这下不知又跑去了哪里,路人甲殿下有他这等朋友,准没少鸡飞狗跳的,很伤脑筋吧?
皇宫到底是皇宫,同样是伤寒,在徐夫记时,只有英子照料我。但此番病倒,竟惊动了皇帝和皇后,正午时,路人甲携他的爹娘来探望我了,进门就道:“金银花,你好些了吗?”
年轻的贵公子总是这样,笑容诚恳态度周到。倪笑闹一见他就笑开了花,欢喜和迷恋都昭昭然地写在脸上,只差没扑过去拼命摇尾巴。但这回,震住她的人换成了皇帝,他没穿龙袍,只着月白金边的长衫,飘然站在秋天的灯光下,好像神,好像光。
一开口,是我熟悉的温润声线:“丫头病倒了?”
我听到身旁的倪笑闹倒吸一口气,嚷道:“哇,你就是皇帝?你好看得艳惊四座!”
皇后立在皇帝身侧抬眉微笑,如清新柳色,舒缓宜人,闻言侧头去看皇帝,一笑宛如稚童:“怎么我却认为,大哥好看些?”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路人甲和他的皇帝老爹并排站着,两人的面容有七分相似,但气质明显不同。路人甲年轻些,但皇帝不羁些,若说路人甲是工笔图,花鸟悠然,细腻工整;皇帝必然就是写意画,纵情山水,肆意泼墨。
倪笑闹当真是26岁的心?16岁还差不多,她的花痴不分场合,胡来一番:“还有比皇帝更好看的人?他人呢?”
只有穿越女才不知大夏朝的静王爷路云杉已过世多年吧,皇帝的声音里有喟然之意:“皇兄早已不在人世了。”
倪笑闹啧啧叹:“一定是上帝请他做客去了。”
“上帝?”皇后问。
“哦哦,菩萨,菩萨。”倪笑闹盘腿而坐,“太可惜了,你们肯定好难过。”
皇帝点点头,转向我,轻问:“丫头,陈翰德是你爹爹?”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我就忍不住替我娘悲从中来:“是的,皇上。”
皇帝的衣袂轻扬,他俯下身,眸中隐见疑色:“我却不曾知道他还有个小女儿。”
在这样一双晴朗如阳光的眼睛面前,我不自觉地放下了全部的防备,将父母的往事向他和盘而出。我注意到,在讲述的过程中,皇后向我投来了抱歉的眼神,皇帝的神色也有些歉意。
路人甲给我递来一杯水,他一袭蓝衣,修长似锦竹,有双极簇亮的黑眸:“别将实情告诉你娘,金银花。”
我朝他笑笑,贵为殿下,他却没有半点架子,对谁彬彬有礼。不,这一家都和善可亲,不似冷漠皇族。皇后坐下来,握住我的手,关切地问:“打算把娘亲接来吗?”
“想过的。”我觉得和她的相处舒适至极,她和她的夫婿像家人一样爱护着我,而我甚至不是大夏的子民。
在绿岛时,很多时候我愿意独自待在夜晚的海边,长长久久地待着。天大地大,大海像巨大的缺口能吞噬我,却奇迹般使我感到安全自在。而眼下,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却是两个本应高高在上的人带来。
我不知自己竟哭了,为何今日我的眼泪格外多些?我甚至并不是爱哭之人。皇后伸出手帮我抹了抹脸,皇帝递过纸巾,顺势刮了刮我的鼻子:“陈翰德若知道有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女儿,一定后悔早死。”
皇帝的手很硬净,像一块古老的玉枕,冰凉却沁心。那一刻我好想把脸贴到他的手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他的手大而有力,像如山的父辈,是用来承接眼泪的。
而易公子的手,却是用来捂住眼睛,乖乖跟他走,向着夕阳疯跑的——状如偏远山野的盲婚哑嫁,认识之时,就是相许之期。
我已充分地心知肚明,我喜欢他。即便我的人生会和娘亲一样,早晚凄凉收场,我也喜欢他。
我抗拒不了他,他说别跑,我就听话地守着自己的心,谁也不跟。
可他知道吗。
晚饭是在皇宫吃的,我喝了皇后亲手配制的药汤,到了夜间精神稍好,就拉着皇帝说话:“我爹爹是个怎样的人?”
皇帝并不瞒我:“他是个小打小闹的贪官,敢做不敢当,被自己的罪行吓破了胆。”
“这个评价可不大好。”
倪笑闹并未加入我们的谈话,她坐在下席,双目清澈地和路人甲商讨着生意,看来很把易公子的教诲当回事。但路人甲殿下太滴水不漏了,我真为她的追夫计划担忧。
皇帝笑了:“关于陈思明,他有个著名的笑话,你会笑我不厚道吗?”
“陈思明是你爹爹的名字,翰德是他的字。”皇后插口道。
我很喜欢今晚的氛围,松快得像梦想中的家宴,这样好的皇族,大夏子民有福了。咦,我爹爹是夏朝的臣子,我也算是本朝子民才对呢。我把装葡萄的盘子拖到眼皮下,慢慢地剥着吃,听皇后给我讲起我爹爹的趣事。
那一年,皇帝还只是皇子殿下,皇后是他的贴身小厮。我爹当时也还年轻,带了一副白玉棋子去找皇后,名为切磋,实则贿赂。后被皇帝识破,白玉棋充了公,我爹未曾从中捞得好处,只好另辟蹊径,仗着自己六品官的身份,频繁地在民间走动,搜刮民脂民膏。他号称拿人钱财,给人消灾,可安排秀才举子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病急乱投医的人大把,我爹靠了买官卖官的手段发了家,置下大宅无数,美妾若干。说到此处,皇后着意看了我一眼,但我不是我娘,若她听到,自会心如刀割。但在我看来,这是情理当中,我娘的情深不渝,实在所遇非人。
我问:“他才六品官,哪有能力安排这么多人入朝为官?”
皇帝说:“这个问题,有请皇后回答。”
皇后笑盈盈:“我给你打个比方,他们都说我精于医术,对伤病颇有心得,但名声嘛,其实是个以讹传讹的东西。”
“人人都说你是神医,皇后出马,妙手回春。”我不解道。
皇后一笑:“我出马的,都是能医得好的人。”
我耸肩:“也就是说,我爹打算盘的,都是本就有望当官的人?”
皇帝笑了:“丫头挺聪明。你爹爹只敲具备真才实学的人的竹杠,他们报国无门,他却能穿针引线。大的官职是给不了的,但安排到某个府邸当个谋士还是可行的,你爹爹交游广阔,这点小方便,他的同僚还是愿意给的。至于这帮人的将来嘛,就靠各自的造化了。”
“有真才实学,怎会报国无门?”
皇帝抚掌:“丫头问到点子上了,这就是我革新变法的原由所在了。科举制度虽能选拔人才,但还远远不够。我的几名随从,哦,就是你也见过的那几位,就担负着深入民间选才的重任,不以出身论英雄。”
“那,读书人都很高傲,怎肯以买官的形式谋得功名利禄?”
皇帝不答反问:“你是愿意高傲地发霉,还是曲线救国?韩信若不能承受**之辱,何来日后扬眉点兵?”
只和路人甲聊得欢畅的倪笑闹插了一嗓子:“皇上,你为何不自称‘朕’?”
皇帝在灯火中笑得很随和:“这是家宴,不是朝堂。”
无法形容得完全,我有多热爱这个夜晚,这般轻和暖,无语亦动人。若是易公子在场,一切将完美得漂亮。
我想他,像想念绿岛的大海,是足够值得珍惜的安然陪伴。我多羡慕倪笑闹,她大鸣大放,无论路人甲是否对她有意,她都敢炽热勇敢地向他示好,我却做不到。
我连娘亲都不如,她有飞蛾扑火的劲头,我却近情情怯。
只因这情意,让我无所适从,它违背了我对自己的教导,它是叫人惊惧的。
你说,别跑。好吧,我不跑,请你来我的梦中身边,跟我说,君心似我心。只要这一句,我必定不负相思意。
我不跑,但请你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