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莎思索了数日,飞抵波士顿找叶之南。她想明白了,祖辈的发迹,不知有多少龌龊的勾当,自己的清白不过是在父母的荫蔽之下。叶之南和她母亲有过一段往事又如何,母亲是聪明人,聪明人会选择永不揭破。
酒店门口,唐莎截住叶之南。她一气喝光苦咖啡,心一横:“我还是想要你。妈咪一定不会说什么,她也没法说什么。她不说,爹地就没意见。”
叶之南眼中灼着寒光,定定地看着她:“唐莎,是我不想要你。在我眼里,你只是烨辰的妹妹,我对你不可能有别的感情。”
这番话,在最初相识时,叶之南就说过。然而,只要是人,就有价码,唐莎点燃烟:“要怎样你才肯?”
不被爱,说出来残忍,但这女人如跗骨之疽,叶之南不想再和她有一丝一毫的纠缠。19岁的他低过头,33岁的他不肯了,他起身:“不可能。走了。”
这人很懂得平衡跟各路女人的关系,哪怕在同一场合,那些对他青眼有加的女人,都会认为自己才是他眼里最特别的一个。但今天他把话说到绝路,唐莎明白,他心里有人。
唐家是多少男人都想攀附的云梯,唐莎熄了烟,碾了一碾,叶之南心里一定有人。先弄清楚那个人是谁,再弄死。
乐有薇和叶之南约在一家意大利餐厅见面谈事,她一进来,叶之南就知道她恋爱了。她和丁文海刚恋爱那年的生日,也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从内而外散发着光彩。
乐有薇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除了古乐器和那件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复制品,小粟野柏还有几十件尺八。路晚霞和小粟野柏能成为莫逆之交,也因最初相识时,她的尺八吹奏水平折服了小粟野柏。
尺八是中国传统乐器,是吹管笛箫类的一种,因它长度为一尺八寸,故称尺八。在隋代和唐代,尺八是宫廷乐器,并经由当时的日本遣唐使东传日本,至今日本正仓院还保存多种唐制尺八。
宋代开始,民间的箫和笛等乐器逐渐取代了宫廷雅乐尺八的地位,但它一直被日本人传承和发展。
20世纪70年代,美国人海山将尺八从日本传至美国,于是国际研究领域习惯性地把它归为日本民族乐器。而在它的故乡中国,几乎被遗忘,乐有薇也是因为年少时和郑好练字,在诗书上看到苏曼殊的一句“春雨楼头尺八箫”,才知道这种乐器的存在。
昨天,乐有薇刚到波士顿,收到了小粟野柏亲自回复的邮件。小粟野柏致力于复原古乐器,对壁画和岩彩产生浓厚兴趣,这半年他住在格里姆斯附近,有两个弟子陪同。他们近来很忙,10天后将会稍事休息,欢迎乐有薇前去面谈。
格里姆斯位于内华达州,美国50号公路北侧,是个考古遗址,山上有众多绘有图画的大圆石,是八千多年前当地居民的文化遗物,深具神秘韵味。
乐有薇计划和小粟野柏初步谈过,再把情况反馈给叶之南。按她的估计,虽有路晚霞引荐,但想达成合作,恐怕下一轮就得有尺八演奏家等音乐人同行。
前天,看到乐有薇的信息后,叶之南和省博左馆长通了气,等乐有薇和小粟野柏见完面,他就去找省交响乐团和民族管弦乐团等机构协商。
乐有薇谈完公事告辞,叶之南看着她离开,没有相送。唐莎的痴缠使他厌恶,他不能使自己成为这样的人。不当恋人,乐有薇就没有心理负担,交谈自如,来去也自如。爱他,让她痛苦,不如看她和别人好好过。
楼上最角落的位置坐着唐莎,乐有薇离开,叶之南还那样深情地望着她,他心里的人竟然真的是她。
慈善拍卖晚会上,叶之南放任别人攻击乐有薇,唐莎以为,一个男人爱你,就不舍得让你身陷流言中,但如果他本身就不在意流言呢。
如果能少爱他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初相识,是去年深冬,欲雪的夜里,唐莎初来云州第二天。唐烨辰让手下的人为妹妹接风,唐莎嫌那帮人无趣,找酒店门童打听云州最有意思的夜店,对方推荐了Tequila。
Tequila的DJ是唐莎同乡,音乐很对唐莎的胃口,她纵舞尽兴,结交了一大帮朋友。
午夜时分,众人喝酒玩骰子,一群警察从天而降。全体人员被带去派出所,唐莎配合做了尿检,和一众失足女锁在一间屋子。
雪落了下来,然后叶之南来了,那是唐莎第一次见到他。
唐烨辰在电话里说:“我还在跟国外开会,我让阿南捞你,他叫叶之南。”
叶之南这个名字,唐莎以前就听过。母亲关心唐烨辰在内地的业务,唐烨辰说:“叶之南很帮我。”
唐莎没想到,叶之南竟是个极为英俊的男人,穿衣风雅漂亮。
雪落苍茫,唐莎身穿短到大腿根的紧身裙,外罩貂皮披肩,冷得起了鸡皮疙瘩。叶之南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走吧。”
车疾驰在深夜,叶之南把唐莎送到酒店。唐莎靠在房间门上,整张脸深深埋进大衣,深深感受他的气息。
唐莎身材火辣,总穿被唐烨辰抨击为“衣不蔽体”的服装,但在分局,叶之南没多看她一眼,他用大衣罩住她,她颤巍巍的胸脯、结实的大腿,都被遮挡得严实。
唐莎对叶之南好奇,她大哥和她同父异母,根本不来往,她二哥性子冷,她父亲常年缺席,她最熟悉的男人都不是叶之南这样的。
叶之南不是唐莎交往过最帅的男人,也不是最狠厉的男人,但他是对她最冷的一个。用“冷”这个字,其实不准确,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笑若天开的。
如果得手了,就能放下了吧,但未能如愿,爱已成痴。唐莎始终没归还那件大衣,有些时候,她不着寸缕,把它当成盖毯,如同得到他的拥抱。
她渴望被叶之南真切地拥入怀中,那个落着雪的深夜,他带她走向汽车时,拂去她肩头的雪花,已是两人最接近的一次。
好事者录过慈善拍卖晚会的视频,唐莎发给唐烨辰。乐有薇不比别的女人更美,至少不如陈襄美,她想不明白,叶之南为什么偏偏爱她。
唐烨辰快速看了视频,那女人瑰丽又风尘,第一次见面是在香港佳士得拍卖场,唐烨辰本来没注意到乐有薇,但乐有薇频频回头,叶之南看了过去。
女人乌发红唇,是一枝野蔷薇,唐烨辰见过太多这类女人,也包括男人。
他们自命不凡,野心勃勃,接近他,不为得到他,只想捞点资源借个火。
他们深明规则,并愿意承担后果,男男女女都是他们的工具和桥梁,也有真心,但显然只留给少数几个人。
他们也不做入豪门的梦,那意味着要忍受很多,但他们要金钱、权力,也要自由,什么都要。有的会选个温良之人泊岸,或者携钱财浪**江湖,这世界永远不缺少可供欢愉的年轻肉体,浪子形容的从不只是男人。
唐烨辰不介意被他们捞走一点什么。他喜爱艺术,艺术用来探索精神的深度和广度,贱人用来探索人性的深度和广度。他们那汹涌的欲望和蓬勃的锐气,让他甘愿为之买单。
唐烨辰的特助斌伯追过乐有薇,有一次,唐烨辰听到斌伯对人说起,叶之南有个女人是小母狼,直来的,唐烨辰因此知道,乐有薇对某些男人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比起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乐有薇不值一提,但她自负又自我的劲儿异于常人。通过慈善拍卖晚会视频,唐烨辰看出来,童年经历造成乐有薇很独,她一无所有,因而一无所惧,对人对己都能下狠手。因为最坏的后果,不会比幼年更差。
唐烨辰对乐有薇有了忌惮,跟唐莎说:“你不准去招惹她,她会先弄死你。”
电话那头,唐莎一呆:“哥哥,我家有钱有人,她斗不过我。”
别人对乐有薇和叶之南的关系,用的是一个“跟”字,但从视频来看,恐怕错了,她没让叶之南得到她,叶之南才格外念着。唐烨辰也自负,但只能认输:“哪个暴徒没有一身狠劲?我劝你不要轻敌。你要不到阿南的,认了吧。”
唐莎大哭起来,唐烨辰把手机拿开一些,过一阵,唐莎陡然止哭,恨声问:“你从来就不想真正帮我,是不是?”
唐烨辰说:“他不是一件艺术品,阿莎,我没办法拿下来给你。”
唐莎冷笑:“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帮我。哥哥,你可以把他当成展览品欣赏,但我要的是收藏品。”
电话挂断。再打过去,唐莎关机。唐烨辰颓然看向对面的灯光,眼睛红了。人们说,钱和权势就是一切,但也有人不那么想。
第二瓶烈酒见了底,包厢里的灯光趋于幽魅,叶之南渐渐意志涣散,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乐有薇的姿影。下午在街边,他远远地望着她,她微微扬起脸,对秦杉笑着,他们手牵着手。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里,叶之南摸向桌上的威士忌,开启了第三瓶,放任自己回到摩天轮上,回到那夜辽阔的海域。第三瓶过半,他的意志越发涣散,在迷梦里流连忘返。
浑身血脉跳动,连有人走近的脚步声都听不太清楚,叶之南好像看到乐有薇走来,在他脚边坐下,她眼中盈满情意,手心覆上他的手背,一寸一缕抚着他……
唐莎坐在地毯上,仰着脸看叶之南。他双眼轻闭,左手搭着沙发扶手。她伸出右手,试着覆在他左手上,他没有移开。
叶之南的体温滚烫,烫得唐莎浑身如同着了火。她慢慢抚摸着他,从指间到腕间,两指解开他的袖口。叶之南的气息更加火热,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唐莎吓了一跳,但叶之南仍没睁眼,面上是无可辩驳的情动。唐莎任他用指腹摩挲她的掌心,她着迷地看着他,光影明暗,愈发衬得他倜傥动人,她的心怅然不已,坐得更近些,用面颊贴上他的手背。
一种奇特的困倦和渴望,一起从叶之南身体深处升起来。唐莎的手被他突然一拉,紧接着,她半个身子被叶之南拉上沙发,跌靠在他双腿之间,转瞬就被他箍进怀里。
唐莎脑中瞬间空白,这个场景她幻想过千万遍,她搂住他的脖子,献上红唇。叶之南气息急促,捧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吻了下来。
在距离饱满红唇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叶之南忽地蹙眉,钳住唐莎的下巴。
唐莎的红唇落空,叶之南指节发力,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他睁开眼,眼中漾着迷离的欲望,极压抑地看了她几秒钟,松开手,向后靠去。
这酒不对。残存的意识里,叶之南如是想。当他的手背触碰到一把卷发,把他的小乐扯进了怀里,但是近在咫尺,他闻到香水气味。这个人,分明不是小乐。
小乐不用香水。她是谁?
叶之南急躁地扯开衬衫领口,一边让身体透气,一边极力收拢心神,探过手,摸到桌上的雪茄盒。
一盏壁灯幽幽地亮着,唐莎心头钝涩,叶之南明明蓄势待发,为什么停住了?她倾身,再次逼近他的唇,谁料到,叶之南伸手一挡,正好甩在她脸上。
唐莎捂脸,叶之南双眼紧闭,眉头皱得很紧,是在调整心绪了。他都这样了,竟还能自控,她想占有他,比预想的更艰难。
在那家意大利餐厅,看到叶之南把乐有薇用过的杯子捧在手心,唐莎哭了。待她冷漠至极的人,竟也会灼热地爱着别人,爱得和她一样无望。
为什么两个失意的人不能互相安慰呢?
箭在弦上,他却隐忍不发,不肯拯救她的渴求,该死的,怎么办?
蓬松卷发把女人的脸衬得娇小紧绷,她嘴唇娇丽,正热情地缠着他……叶之南快速点了一根雪茄,毫不迟疑地戳上手腕,把自己从迷梦里拉出来。
唐莎心里又痛又恼,坐在叶之南脚边,低头哭了。他对她何等挑衅,宁可如此,也不就范。
烟头很烫,压住了心火,叶之南深吸几口,陷在沙发里。唐莎想再凑过去,他垂眸看她,目光停在她被卷发半掩的面颊上,又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是你啊,唐莎。”
唐莎怔怔不语,叶之南移开目光,一双长眉像锋利的新月,她莫名怕得紧,想走开两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索性不走了。
叶之南坐直了些,双眼眯起,唐莎想,这才是真正的他吧,她泪意涌动,咬咬牙:“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性情执拗,玩得放肆,但用这种方式放倒叶之南,已是难堪,更直接的话,她说不出口。
你能不能像对待别的女人那样,对我?
唐莎抬手擦掉眼泪,凶狠又倔强地瞪着眼前人:“我不信你会为她孤独终老,你还会有别的女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叶之南恍然未觉,对她无动于衷。唐莎哀痛愈甚,再也承受不住,伏在他膝盖上,眼泪涌出,哭到浑身发抖。
长指一弹,火星熄灭,叶之南俯身,把那一头被他错认的长卷发拢到唐莎耳后,温和地说:“唐莎,人在感情上,不要委屈自己。耐心些,会有真心待你的人。”
唐莎如获生机,呜咽道:“我只要你。”
叶之南起身:“对不起,唐莎,我做不到,别再执迷了。”
药力功效强劲,叶之南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走向卫生间。唐莎待在地上没动,颤声问:“你跟那些女人都可以,为什么不能和我?”
她没能等到回答,卫生间的水声响起。叶之南吐了一阵,捧起冷水浇在脸上,镜中人脸色阴霾,双眼通红,身体的念想,略过不提。
小乐,生命里有那样的幻境时刻,就当你来过。
叶之南走回沙发,当着唐莎的面,倒掉剩下的小半瓶酒,就倒在地毯上,一言不发地离去。昨日种种昨日死,那所有的女人早已是从前。
雕花木廊狭长曲折,叶之南从春色无边的幻境,回到了熙攘人世。唐莎有钱,能买通这里所有人,但不能买通全天下。
楼下,叶之南当街而坐,唐莎在窗边看他。冰桶里的冰块尽化成水,她一咕噜灌下去,浑身的干渴感却没能减轻半分。
叶之南倒掉酒,是在警告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何至于此。但对她冷若冰霜,他又何至于此?她的家世强过太多人,她本人也是被公子哥儿和明星追捧惯的,但他执意不要她。
童燕在一家药店买到催吐药物,叶之南饮尽,抬眼看楼上。唐莎迅速隐在窗帘后,他笑一声,上了车。若被她用强得到,岂非可笑。
羞愤似藤蔓,勒得唐莎喘不过气,她两眼带刀,泪珠滚滚。
波士顿美术博物馆展品丰富,乐有薇和秦杉逛完仍意犹未尽。乐有薇是第一次看到《五色鹦鹉图》和《历代帝王图卷》,虽说艺术是全人类共同的财富,但是本国的杰作在他国闪耀,感觉不大好。
小粟野柏所在的格里姆斯考古遗址是美国50号公路的一站,乐有薇计划先飞到旧金山,然后租车自驾游,从太浩湖前往格里姆斯。
50号公路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孤独的公路,全长一千多公里,人烟稀少,沿途有许多印第安人部落和文化遗迹。飞机上,乐有薇在纸质地图上勾勾画画,把自己和秦杉想看的地方都圈起来,她懂花钱会张罗,半分不让秦杉操心,秦杉安安心心地被她带着玩。
到了旧金山,两人在酒店休整了一天,先去租车,再去购买户外用品。50号公路横穿快马递送区,很荒凉。
乐有薇买完给小粟野柏等人的礼物,去户外店找秦杉。秦杉挑挑选选,热得一头汗,乐有薇放下东西,出门去旁边的咖啡店买冰咖啡。
排队的人很多,乐有薇订了咖啡,找个座位坐下,挑选明天的酒店。在野营小木屋和度假酒店之间,她选了昂贵的后者。路晚霞的配乐被Dobel总部采用,江天给她支付了好处费,豪车拍卖会的提成也到账了,她又有钱啦。
冰咖啡做好了,乐有薇去取,一个白人女孩突然冲过来,重重一撞,乐有薇手中的冰咖啡飞溅四散。
白人女孩将高跟鞋往乐有薇面前一顿:“擦干净!”
鞋面溅上了咖啡渍,但白人女孩从神态到语气,无不让乐有薇感觉她是在寻衅,她以为是种族歧视,争辩道:“是你冲撞我在先。”
白人女孩不理,跺了一下脚:“舔干净!”
白人女孩的同伴有男有女,当中还有几个亚裔面孔,齐齐围上来。乐有薇掏出纸巾,蹲下为白人女孩擦鞋,在对方想一脚踩到她手的时候,她抓住对方的脚踝一掰,把对方掀翻在地。
白人女孩摔得四仰八叉,乐有薇站起来,擦拭自己包上溅到的痕迹,发觉白人女孩和同伴齐刷刷地看向一个地方。乐有薇顺着视线看去,唐莎被迫从店里走出来。
这几天,唐莎无法再接近叶之南,她恨到极点。乐有薇对叶之南拿捏作态,还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叶之南依然爱着她,凭什么?!
蟑螂终于从阴沟里爬到了明处,乐有薇冷冷地问:“在国内派人跟踪我,在国外找人羞辱我,你只会这种下三烂的小把戏吗?实话说,我有男朋友了,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别再把我当眼中钉。”
唐莎身高有一米六八左右,穿上高跟鞋比乐有薇略高,她自矜于身份,抬抬下巴,冷然不语。同伙里有个华人女孩一脸走狗相,替她发声,讥笑道:“又老又穷,神气什么呀?”
快27岁,很老吗?乐有薇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她,啼笑皆非:“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就活不到我这岁数。”
华人女孩和唐莎同龄,刚到20岁的样子,脸鼓鼓的,很青春。乐有薇看看她,再看看唐莎,她们就那么有自信卒于27岁以前?她笑着说:“年轻这个词,不搭配着有为,不搭配着貌美,值得一提吗?”
唐莎恨心大作,但路人都围拢了来,她不便动手:“信不信我能让你在整个行业都混不下去?”
乐有薇打开唐莎的手,趾高气扬地走了:“哦,那我就去找你喜欢的男人帮我,怎么样?”
咖啡店排着长队,乐有薇去街对面买了两瓶水。以前江家林的孩子喊秦杉哥哥,但喊她阿姨,她有点介意,只因她对秦杉有着当时还不自知的好感,但年龄其实没什么可怕,她很喜欢她的27岁,不愿意回到贫寒窘困的18岁。
回到户外店一看,秦杉在和一个亚裔姑娘说话,姑娘挺漂亮,两人聊得挺投机。
乐有薇气腾腾,横着走过去,从中一杠,把两人撞开。秦杉T恤汗透了,巴在身上,乐有薇在他腰上一拧:“这么热啊,冰的给你。”
那眼神姑娘懂了:想什么呐,有女朋友的没发现啊。姑娘走到一边,秦杉拧开瓶子就喝,咕咚咕咚,喝得精光。
一口气能吹一瓶水,狂吻时亲得人喘不过气,他还能一笑再继续亲,乐有薇转怒为喜:“果然年轻气盛。”
秦杉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秦杉和姑娘交谈时用的是英语,乐有薇回头去看那姑娘:“不是中国人?”
秦杉说:“日本人,她和老板交流有点问题,就问我。”
乐有薇说:“哟呵,对所有人都没表达障碍了啊。”
乐有薇眼一眨,睫毛像牙,会咬人,秦杉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她也要去50号公路。”
乐有薇呛声:“50号公路每年游客一千八百万,你管得过来吗?”
乐有薇信口雌黄,秦杉信以为真:“啊,有这么多吗?”
乐有薇打发他去帮日本姑娘,从柜台里挑出一条指南针项链,指南针归自己,项链归秦杉,把他的圣徒克里斯多夫勋章拴起来。
秦杉戴上项链觉得方便多了,乐有薇拽着链子,恶声恶气:“秦喵喵。”
秦杉朝她舞舞爪爪:“嗷呜。”
秦杉租的是越野大车,乐有薇和他轮流开。最孤独的公路有最壮美的风景,一路上奇景不断,云彩更是变幻出奇丽的色彩,前方还永远有大得惊人的落日和月亮。
距离跟小粟野柏约定的时间还有好几天,两人慢慢开,慢慢看。行驶时乐有薇把秦杉在城堡时给她做的蝴蝶风筝绑在后视镜上,野餐时绑在包上,如大旗迎风作响。
前方是法伦海军航空基地,秦杉把餐布铺上,食物和饮品都摆好,一回头,乐有薇靠着车身睡着了,蝴蝶风筝在她身后飞着。
乐有薇昨晚被蚊子叮了,左脸上有个小包,白玉微瑕,更添妩媚。童年那只小蝴蝶飞走了,心里的小蝴蝶在身旁,秦杉的脸越凑越近,心也越跳越快,乐有薇故意睁开眼睛,他吓得往后一倒,乐有薇忽然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嘴唇刚一碰上,秦杉就呼吸不畅,没法掩饰身体真诚的反应。乐有薇亲亲他的嘴唇,再亲亲他的睫毛,小指头勾他喉结闹他,他那一声带着轻叹的喘息声,让她听得咯咯笑。
这个傻瓜,呆着,愣着,嘴巴闭着。乐有薇说:“被你的心跳声吵醒了。
我饿了。”
秦杉一骨碌起身,去给她拿吃的,走开两步,冲口而出:“小薇,我特别喜欢你。”
乐有薇眨眨眼:“还有呢?”
秦杉说:“想和你在一起。”
乐有薇问:“即使有天我会离开你,即使你会很痛苦?”
秦杉想起她那位未婚夫,心一酸:“不能和你在一起,现在就痛苦。”
好好相处,不留遗憾。乐有薇站起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像是行走在沙漠里,一场大雨落下,秦杉听到了神谕,犹在梦中:“你不是说,让我追你吗?”
乐有薇捏捏他的脸:“你不是一直都在追吗?不过我觉得,恋爱不是追的,是谈着谈着处出来的。”
吃着晚餐,欣赏边城日落,耳鬓厮磨。乐有薇在礼品商店买了一堆烟花,秦杉喜欢蝴蝶,她也买了,那种放在地上点燃,就能旋转着飞起来的小蝴蝶。
有花有星有月亮的夜晚,牵手看烟花,入夜露营,帐篷很宽敞,乐有薇钻进自己的睡袋里,拱到秦杉旁边躺着。
女人像宝石一样璀璨,男人像宝石一样坚硬。秦杉亲亲她的嘴唇,再亲亲脸:“毛毛虫晚安。”
毛毛虫在清晨变成蝴蝶,沙漠里,秦杉仰头看模拟训练的战机,妈妈,小薇说她愿意。
乐有薇拍了很多战机照片,分享给军迷常伟亮,上车温习岩彩资料。下一站就到格里姆斯了,她想和小粟野柏有更多话题。
格里姆斯向东走,是小镇尤瑞卡,19世纪它是盛极一时的矿城。小粟野柏和他的弟子住在小镇上,乐有薇想休整两天,在约定之日去拜访他们。
车突然左右摇晃,秦杉停住车,左前胎似乎破了。乐有薇放下平板电脑,也下车去看。
地面上散落着尖利的石块,左前胎侧面被扎破,迅速漏气瘪下来。秦杉拿出随车千斤顶,搬下备胎,乐有薇去摆放故障车警告标志牌,发觉地面上除了石块,还有若干不易察觉的长钉,她正想着会有更多的车遭殃,一辆吉普车也缓缓停下了。
乐有薇放下告示牌走回车边,吉普车上跳下两个男人,一人打开后备厢,另一人跑向路边撒尿,对她吹口哨:“Hey,girl!”
此人看着有墨西哥血统,秦杉换下左前胎,乐有薇拿着它在地上滚着,没理睬他。
墨西哥人的同伴是黑人,走过来大声找秦杉借工具,秦杉在换备胎,让乐有薇拿给他。
乐有薇应了一声,黑人猛然从腰包里掏出一瓶**泼来。自看到地面上的长钉,乐有薇就有所警觉,黑人走来,她陡生不妙之感,丢开轮胎,身子一矮,硫酸溅到轮胎和车身上,顿时剧烈反应,气味刺激,她大喊:“报警!”
汽车里有一键报警装置,秦杉飞快地按下。黑人一记重拳挥向乐有薇,乐有薇躲过,秦杉跑来,跟他打斗起来。
黑人足有一米九多,乐有薇看了一下,秦杉没吃亏,她跑去换车胎,他们有备而来,得尽快逃离。
秦杉拳风既快又猛,追问黑人为何袭击乐有薇,黑人置若罔闻,秦杉往死里揍他。乐有薇一抬头,却见墨西哥人摸出了抢,她的心瞬间缩起来:“当心枪!”
秦杉一分神,被黑人用肘弯抵住了咽喉,按在车身上,与此同时,秦杉掐住了黑人的脖子。两人互不相让,身后,墨西哥人拉开保险栓,但黑人又高又壮,把秦杉遮住,后背留给了同伴。
墨西哥人把枪口对准乐有薇,乐有薇往里躲,车门开着,秦杉的背包在后座,她伸手去够,里面有美工刀。
枪响了,打在左边车灯上,乐有薇大喊我没事,匍匐在地扔出扳手,砸在黑人腿上。趁黑人抬脚的空当,秦杉拧他的脖子,连着身体倾轧用力,把黑人的脑袋狠命撞向车身,磕得他头破血流,鲜血顺着下颌滑落。
墨西哥人对乐有薇的方向连开几枪,都被乐有薇借助车身躲了过去,她用脚脖子勾过工具箱,抓到什么砸什么,虽不能威胁到墨西哥人,但能形成干扰。
秦杉以黑人为盾,往车背后退。黑人缓过来,照准他太阳穴轰来,秦杉疼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又和他交起手来。
乐有薇盼着能有一辆过路车,但这是全美最孤独的公路,人迹稀少。以她这几天的经历,有时一天能有几十辆车,有时几十公里只有她和秦杉,堪称无人区。
秦杉一人对付两个,其中一人还有枪,形势危急。乐有薇把两人的包都背在身上,抓着美工刀向黑人划去,黑人小腿挨了一下,秦杉钳制住他,枪响了。
秦杉右胳膊中了一枪,仍死死顶住黑人,竭力把他往死里打。他少年时在格斗班有个师父是泰拳高手,早年在黑市打拳,在这搏命的关头,他回想起师父私下自练的招数,对黑人砰砰砰劈头盖脸地打下去,下手极黑。墨西哥人又是几枪,都被秦杉躲过,黑人替他挨了一枪,正中肩头。
秦杉拳脚交加,乐有薇一刀戳进黑人眼睛里,黑人痛号,枪又响了。秦杉胸口中枪,血喷溅出来,乐有薇眼里满带戾气,和他对视一眼,两人一起扑向墨西哥人。
秦杉忍痛,踢飞了墨西哥人的枪。乐有薇把对方绊倒,抓起地上的千斤顶,使劲砸墨西哥人的头,没砸中,反被墨西哥人扑在身下,连挨了好几拳。
秦杉爬起来,踢上墨西哥人的脸,乐有薇挣扎着脱离了墨西哥人的控制。
鲜血从秦杉指缝里渗出,他晃了一晃,倒了下去。墨西哥人去捡枪,乐有薇抡起千斤顶砸上他的后背,墨西哥人一个趔趄,秦杉断断续续地说:“小薇,对不起。”
他没力气保护乐有薇了,乐有薇摇摇晃晃地站起,就算死在这里,她也得战斗到最后一刻。她拼力跑向墨西哥人,解下背包砸向他,同时伸腿去绊墨西哥人,无论如何,不能让墨西哥人再拿到枪。
墨西哥人倒地,乐有薇捡起千斤顶,死命砸他。那边,秦杉摸到扳手,对着黑人的后脑砸下,黑人两眼一翻,跌倒不动了。
墨西哥人抓到乐有薇的腿,乐有薇倒地,她那点功夫不够用,被墨西哥人抓着头发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呕出血来。
秦杉一步一挪,抓着扳手,砸到墨西哥人的手腕,墨西哥人松开手。乐有薇够不到墨西哥人的头,用千斤顶砸他的腿骨,直到他膝盖冒出了鲜血,她想再砸他的太阳穴,但抡不起千斤顶了。
四人都躺在地上,秦杉呼哧喘气,乐有薇挪去扶他,他满身是血,睁不开眼,努力向她伸出手:“小薇,我爱你。”
乐有薇的眼泪纷乱地落在秦杉脸上,想低头亲他,他晕过去了。乐有薇遍体生疼,仰脸望天空,云彩高速流动,秦杉说过,会为妈妈好好活着,现在,他得为小薇活下去。
缓了一阵,乐有薇挣扎着起身,把两人的背包捡回来,通通背上,里边是手机和可证明身份的证件。然后她联系最近的医院,确定他们过来的方向,双方相向而行,她再打报警电话:“他们有枪,请快点来。”
前胸极疼,乐有薇想抱起秦杉,抱不动,她使劲,还是抱不动。她急得大哭,她是怎么了,秦杉很瘦,他不重,她撑着一口气,抱两步歇三步,往对方的车那边去,却看到底盘在漏油。
乐有薇就地放下秦杉,挪回墨西哥人身边。她本想去捡枪,可是害怕走火伤到自己,也怕打死人,面临监禁——虽然应该不会,但她的余生一天都不想浪费在监狱里。
乐有薇对墨西哥人的太阳穴连踢几脚,弄晕了他,再把他和黑人的样貌和车牌号都拍下来。她第一反应是发给夏至,但江天比夏至入世,适合处理棘手之事,她把照片和定位地址都发到江天手机上:“尤瑞卡附近,他俩开枪打中了秦杉,作案动机不明。”
国内是深夜,江天在睡梦里。假如走不出这里,至少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并且有能力追索真相。
越野车在十几步开外,但对此时的乐有薇来说远得像在海的那一边,她胸前又闷又疼,回车上拿出睡袋,把秦杉抬上去,拼尽全力,连拖带拽,回到越野车边上,再把秦杉拖上后座。这一系列动作,花费了她大半个小时,她心惊胆战,生怕那两人醒来。
越野车身被硫酸腐蚀了一大片,乐有薇快速换好车胎。后视镜上的蝴蝶风筝还在飘扬,她拽到手边,用记号笔写上SOS,再去对方车那边,在车窗上写了一行英文“They-re2murderers”。
“这是两个杀人犯。”乐有薇手心满是秦杉的血,在这行字后面按上几个血手印。对方的驾照不在车上,她不敢近身去找,便取走他们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车座上有一只手机,她一并拿走,抬袖擦擦嘴边的血迹,明晃晃地露出牙笑了。
秦杉衣衫染红,昏迷不醒,座位也被鲜血浸湿。乐有薇驾车前行,途中,她力气全无,把车停到路边,一头栽倒在方向盘上。
之前车内的一键报警起到关键作用,赶来的警察看到蝴蝶风筝,加速而来。
乐有薇在医院苏醒,护士告诉她,子弹贯穿了秦杉左下肺,医生们正在争分夺秒地做手术,警察等在门外。
乐有薇想坐起来,没能办到,她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医生为她做了治疗,上了胸带固定,她请求护士:“请让警察来找我。”
警察赶到现场时,墨西哥人已经醒来,他的腿骨被砸碎,寸步难行,向过路车车主求救,哭诉遭遇了抢劫。车主想救助他,却望见车身上的“They-re2murderers”,疑心起来。正交谈着,警察赶至,连人带现场的枪支及其他物证都带走。
墨西哥人咬定是打劫未遂,由于秦杉的武力水平出乎意料之高,才被迫开枪。乐有薇和警察交换信息,确定了黑人泼向她的是浓硫酸,心下通透,把所有事都串联起来。她前脚才嘲讽唐莎年轻但不貌美,后脚就被泼浓硫酸,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对她下这种手。
树敌虽多,但千里追索施以毒手,唐莎是最大的嫌疑人。乐有薇把自己拿到的手机和行车记录仪存储卡交给警察:“他们想毁我容貌,我认为可能和唐莎有关,但她家非常富有,一定给够了封口费,建议你们调查凶犯最近的社交关系。”
警察离去:“愿主保佑你们。”
护士帮忙拿来手机,乐有薇发出信息,让叶之南另外找人去拜会小粟野柏:“后续工作都拜托师兄了。”
乐有薇基本不推脱工作,尤其是这种规格的工作,叶之南感觉有异,打来电话。乐有薇按掉了,她气息很弱,不想让叶之南担心,继续发信息:“秦杉和人打架,在医院,我得照顾他。”
叶之南应承了:“好,别担心,都交给我。”
乐有薇摸出化妆镜照了照,整张脸青紫难辨,肋骨也疼。下个月就是“吉光照”佛教用品专场拍卖会了,她没法主槌,恳请业务部洪经理让别的拍卖师代劳。洪经理奇了:“这可是你自己征集的东西。”
乐有薇说:“我也舍不得,但是男朋友为我打架进医院了,伤得很重,等他好了,我得去他家负荆请罪。”
洪经理发来笑脸符号:“要见家长了,恭喜恭喜!你有没有推荐人选?”
“传灯者”拍卖会是凌云仓促上马,但完成度不错,这次有半个多月的准备时间,她肯定能做得更好,乐有薇回道:“首选凌云,如果她拒绝就找乔蓝或邹嘉让吧。”
乔蓝和邹嘉让都是叶之南的徒弟,机会当然要留给同门。洪经理贴心地说:“我来安排,祝你男朋友早日康复。”
乐有薇为拍品做了很多案头工作,都转发给洪经理,但正如她所料,凌云拒绝了,拍卖工作交给了乔蓝。
秦杉的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护士告知手术成功,患者生命体征稳定,但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乐有薇被护士推去找医生,主刀医生介绍说,如果子弹再向内偏半寸,伤及主动脉和心脏,秦杉就无法保命。
秦杉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他还需要渡过由肺挫伤、肺内出血引起的肺部感染和胸腔内感染,以及伤口切口感染等一系列难关,等他转危为安,才会被转入普通病房。
秦杉的手机没设密码,乐有薇翻找通讯录,想通知他外公外婆,却看到自己的名字是“小薇小可爱”,再放大看头像,是一只甜品“雪媚娘”。
在秦杉心里,某人居然是这么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形象,乐有薇看得一笑,眼泪却流下来。秦杉什么时候管她叫小可爱的?等他醒了就问他。他一定得醒来。
秦杉经常联系的人很少,乐有薇很容易找到外公。外公名叫阮宏朗,秦杉和他分享过50号公路的美景。
乐有薇没勇气和秦杉的外公外婆通话,吃了止疼药,斟酌再三,发出文字:“阮爷爷您好,我是小杉的女朋友小薇,我们途中遇袭,小杉中了枪伤。
医生刚做完手术,小杉在重症监护室,我很抱歉通知这么糟糕的消息。”
足足过了一刻钟,乐有薇才等到外公的回复:“小薇辛苦了,在哪家医院?我们赶过来。”
乐有薇把医院地址发过去,让护士推她回病房睡觉,她得尽快恢复体力,不能让老人忙得团团转。
第二天一早,护士帮忙请的护工到了,暂时只请到一位,但秦杉还没醒,还罩着呼吸机。
上午,警察又来了。黑人承认是受雇于人,雇主在暗网上和他们谈定交易。雇主供出一个华人女孩,但对方在逃,乐有薇问:“是唐莎吗?”
警察说:“她叫邢佳清,我们正在追踪。你在第一时间指出唐莎是嫌疑人,她已被限制出境。”
乐有薇摇头:“我没听过邢佳清这个名字,我认为她是受了唐莎的指派。”
外公外婆走进病房,刚好听到乐有薇对警察铿然表态:“他们最好庆幸我不会开枪,但我会学。”
外公找警察了解案情,乐有薇对二老内疚到极点:“对不起,是我连累小杉了。”
外婆头发花白,老得很有气质,秦杉说过,她是翻译家。尽管很揪心,但她仍然先宽乐有薇的心:“是恶人作恶,你别太自责。”
外婆越通情达理,乐有薇就越害怕秦杉醒不过来,风烛残年的老人早早失去了独生女儿,她不能让他们失去唯一的外孙。外婆安抚她:“相信他,他会好的,我们家的孩子很坚强。”
乐有薇转过头,悄悄哭了。外婆没再说什么,轻拍她的手背,出去了。
乐有薇看着输液管,一滴一滴,都是眼泪,都是活力。她多少次死里求生活过来了,只要秦杉能活下来,她就什么都不怕。
凌晨,江天扑进门。他先去看秦杉,但秦杉在重症监护室,他看不着。再看乐有薇,她的脸肿得他认不出来,还看着他嘿嘿笑,因为她是第一次看到江天红着眼圈。
江天也嘿嘿笑,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乐有薇,说时迟那时快,给她拍了一张照。乐有薇大怒:“删了,我翻脸了。”
“就看看,我就自己看看。”江天越看越乐,乐有薇举起拳头,他跑了,“我去找阮爷爷聊案情,我们得请律师。”
警察两次找上门,唐莎都咬牙不认,让他们找她的律师。律师告诉唐莎,这是刑事案件,不好收场,唐莎说:“如果你对律师费不满,我会追加。”
律师说:“我尽量,但这不只是钱的问题。”
唐烨辰赶来美国,责备唐莎太鲁莽:“早跟你讲过,你想弄死她,会被她先弄死,为什么不听?”
布下天网,乐有薇居然还能逃脱,唐莎恼火:“她奚落我,得付出代价。”
唐烨辰冷声道:“你毁了她,阿南只会更心疼她,离你更远。”
唐莎恨得牙痒:“我就想让他疼。我不信他永远那么高高在上!”
爱意成痴,执念成魔,唐烨辰失望透顶:“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会为你请最好的律师。”
专家查房,确认秦杉的各项生命体征均趋于平稳,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乐有薇和外公外婆悬着的心放下了。
外婆推着乐有薇的病床去看秦杉,秦杉肺部和肋骨受创严重,上身缠着胸带和纱布,身上还插着各种导管。
呼吸机罩住了秦杉半张脸,乐有薇呆呆地看着,秦杉眼角嘴边的血迹干涸,比她脸上的瘀伤重得多,她让外婆帮忙把病床挪后,脸挨着秦杉的上臂偷偷哭了。活着就好,从此大风大浪,都只当小打小闹,她再没怕的了。
唐家律师找来,外公去接待他。外婆对乐有薇轻言细语:“小杉就是这样的,路人被欺负,他看到也不会袖手旁观,不是因为你,他才这样,而且……”
乐有薇将脸藏在臂弯里哭,听到外婆说:“你给了他保护你的机会,填补了他对他妈妈的遗憾。”
乐有薇无声痛哭,外公回来了:“我和他们的律师谈过,他一直在暗示我,呵。”
乐有薇又想哭:“可我很怕唐家再报复小杉和你们。”
外公说:“不怕。你是当事人,按你的意愿来。”
乐有薇在病**躺了片刻,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正常后,会见了唐家律师。对方是白人,体面帅气,颇有金牌大状的风采,然而唐家再有钱,也不能轻易干预司法。
唐家律师说明来意,乐有薇听懂了暗示,笑得很柔和:“让正主来。”
唐家律师俨然看到希望,翩翩离去。他奉命办事,向乐有薇和外公传达了条件:翻供,让警察查到邢佳清为止,你们活了,也给唐莎一条活路,钱不是问题。
邢家人一定也被唐家威逼利诱了,邢佳清有很大概率替唐莎扛事。乐有薇想得头疼,外婆让她去睡觉:“别担心老年人受不住,我们经历的风雨多了,身体虽然有点基础病,心理可比你强悍得多,你是伤员。”
外公喝着酽茶:“小薇是小杉叫的,我们叫你薇薇好吗?”
乐有薇强颜欢笑:“好,爸爸妈妈也这样叫我。”
江天去找律师了,乐有薇想给秦杉请护工,但外公外婆说自己看护才更放心,两人换班轮流照顾秦杉。
乐有薇一睡醒就去看秦杉,外婆说秦杉刚才醒来了,问小薇好不好,听到她没事,他笑了一下,才闭上眼睛。
外婆以为秦杉又睡着了,但过了一会儿,他说:“让她别怕,我好着呢。”
外婆说:“所以我们哪会怪你?他那么喜欢你。”
乐有薇终于能吃下一点东西了,外婆和她谈天,夸她父母会取名字,还说秦杉有天欢天喜地说:“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很亲切,知道我想说什么,还能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她声音好听,长得美,名字也好听,我想和她说话。”
乐有薇一问时间,是在陈贝拉家见第一面的时候,她听得可美了:“他对我一见钟情啊。”
唐烨辰来找乐有薇,直奔主题:“你要多少钱?”
乐有薇把病床摇起,平视唐烨辰:“你认为令妹的自由值多少钱?”
唐烨辰说:“你可以开价。”
乐有薇说:“唐总为了令妹的自由来找我,我说生命是最重要的,你一定不反对。秦杉为我差点丢了命,你觉得我能开价吗?”
律师对秦杉和乐有薇家里都做过调查,唐烨辰瞧着乐有薇:“据我所知,秦杉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继母精干老辣,你对付她不容易。秦望也未必认可你,不如跟我合作,拿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乐有薇微抬下巴,问:“唐总,你肯给一百亿吗?”
乐有薇显然是拒不合作,唐烨辰很疑惑:“那你为什么要求律师让我来?”
乐有薇笑着说:“想当面告诉你,唐总,我瞧不起令妹。”
这女人目光如电,声音也冷,唐烨辰很不悦:“是你羞辱我妹妹在先。”
乐有薇一怔:“她在国内就找人跟踪我,你不知道吗?”
唐烨辰也是一怔,乐有薇摇头:“我羞辱她,算我嘴毒,但她心毒。我被她跟踪、被她挑事,就该忍着吗?凭什么?我回嘴,就活该被毁容吗?”
唐烨辰坐近些:“阿莎是太偏执了,但我希望你再想想,借此机会一劳永逸才更理智。拿了钱,未必会让你失去秦杉,你对他一定有办法,但是自己手上有钱,再做很多事就更有底气。”
乐有薇静下来。如果他们有两把枪,她和秦杉都完了。无论是一个亿、十个亿,还是一百亿,她都无福消受。做完伽马刀治疗她就说过,余生只想要扬眉吐气。除了死神,她不受任何人的戏弄和威胁。
一念既起,乐有薇越发强硬:“我的存在本身,就碍了唐莎的眼。惹了她的嫌,她就对我下重手。我把罪责都咬在邢佳清身上,令妹就会放过我吗?她说不定连我师兄都恨上了。唐总,令妹是恶人,你管不住她,不是吗?”
唐烨辰心知她是对的,但谁叫唐莎是他的至亲:“只要她不面临终身监禁,她出来还会对付你。以她的情况,判不到那么严重,但她的怨气会积得更深,为什么不趁现在各让一步?”
乐有薇针锋相对:“我就喜欢现世报。她将来报复我,是将来的事,起码在她的监禁期,我很安全。她想弄死我,我得把她关进笼子。唐总,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干。”
唐烨辰盯住乐有薇,乐有薇也盯着他。去年在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会场,两人第一次打照面,乐有薇就对唐烨辰充满探究,他有一双冷意森然的眼睛,后来才知道,那遗传自他的母亲。
那女人当了几十年如夫人,可知心志过人,她养出来的儿女绝非善类。今日这一面,注定是得罪整个唐家了,但乐有薇甘愿承担后果。
唐烨辰起身,声音低沉,像刀锋一样:“乐小姐,人做错了事,会付出代价。我妹妹有错,但你今天也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他挑明会让乐有薇付出代价,乐有薇不受他的威胁:“你尽管来,我见招拆招。”
唐烨辰寒着脸走了。慈善拍卖晚会上,乐有薇长袖善舞,向全场恶人挥出暴雨梨花针,今天她召唤他来,就是为了扔他一脸针,还笑得成竹在胸:“我会请律师,下次请和我的律师谈。”
护工进来给乐有薇递水吃药,乐有薇把病床摇下去,躺平,对着天花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曾经笑言,只跪双亲和黄金,但那天在50号公路上,她第一次对苍天跪下了,只求秦杉活下去。
外婆来了,乐有薇简短地说:“谈崩了,我讨厌他们有权有势还为所欲为,不能忍。”
警方为乐有薇安排了律师,但以唐家人的风格,得聘请更强大的律师。
江天正在接洽更多律师,这几天择优选用。外婆说:“法治社会,她别想全身而退。”
秦杉醒了,外婆把乐有薇推去他病房。一见面,两人就你看我,我看你,又哭又笑。秦杉还在输液,把手伸向乐有薇的脸,以拭泪般的手势轻轻摸着,乐有薇说:“喵。”
秦杉很虚弱,乐有薇不让他多说话,她把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都仔仔细细地告诉他。对郑好和爸妈,乐有薇只说秦杉生病了。小粟野柏那边的事都移交给叶之南团队了,叶之南和小粟野柏会过面,对方很友好,但想取信于人,还得再谈几轮。
两张病床并排,乐有薇攥着秦杉的手指,放在唇边亲着、蹭着,小声说:“是我不好。你夸我口才好,会说话,可这次是我祸从口出。”
秦杉鼻子酸得厉害:“不是你的错。”
乐有薇内疚至极:“我选择和唐家死磕,他们一定会报复我,你也逃不掉。小杉,我不怕,可是想到你和外公外婆,我很怕。”
秦杉说:“不是你一个人的选择,我也不放过她。不要怕,再可怕的事,一家人一起面对。”
乐有薇哭了。秦杉抬手抚着她的脸,说:“这几天一直梦见你。”
在重症监护室,秦杉梦里的乐有薇是白衣观音的样子,出现在他和母亲经过的公路上。车祸到来时,她翩然拎起那条路。
卡车没有撞上来,母亲开着车向前,儿子继续欢歌。在试验基地里,秦杉看到漫天的飞机,纷纷化成蝴蝶,有一只落在他肩膀上。他对母亲说,想带它回家,耳畔却传来嘈杂的人声:“指标正常。快醒了吧?”
自从叶之南对唐莎直言陪过她的母亲后,唐烨辰和他就生出了罅隙。明明秘不可宣,为什么要说穿?但是为了唐莎,唐烨辰只能来见他。
叶之南惊痛无言,那天,乐有薇第一次按了他的电话,不肯接听,竟是因为刚死里逃生。
唐烨辰说:“乐有薇对我有敌意,但对你不同。阿南,你替我和她再谈谈。”
叶之南的脸色沉下来:“她怎么说?”
乐有薇每句话都是鞭子,唐烨辰苦笑:“她和秦杉的家人都坚持诉诸法律。她可能是太过自信,以为她能得到秦家所有。”
江爷爷只对叶之南说过秦杉的外公是老友,叶之南问:“他父母是什么人?”
唐烨辰很惊讶:“他父亲是秦望,你不知道?”
叶之南忽然明白,前些日子吴晓芸对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竟不是废话。他问:“你出多少钱?”
唐烨辰碰了壁,心里对价码做出了调整:“3亿。”
叶之南笑得很嘲讽:“只是你几件艺术品的价钱,令妹的自由价值不高。”
叶之南从未用这种神色对唐烨辰说过话,唐烨辰顿时有些气恼。前年,他投资了一家光电子公司,公司规模不算很小,可全员共同创造的年利润总额也才5.3亿元。他说:“对于绝大多数人,这都是能改变一生命运的价钱。”
叶之南淡淡地问:“你见过秦杉吗?”
刚才得知秦杉的身世,叶之南因而明白他恬淡的气质从何而来。阮家世代是读书人家,出过大学士,也做过高官,人们所求的功名利禄,没什么是秦杉祖上不曾经历过的,那些不过是人生的幻影。他值得乐有薇倾心,乐有薇势必会为他和她自己讨个公道。
叶之南看起来不肯配合,唐烨辰的语气里带了哀恳:“阿南,阿莎是我唯一的妹妹。”
叶之南说:“谁不是父母家人的宝?有薇父母去世得早,她叫我一声师兄,我得担起这个称呼。况且这件事因我而起,烨辰,我没脸去说。”
唐烨辰难得软弱:“阿莎一旦坐实罪名,会判得很重,假释有难度。阿南,帮帮我。”
叶之南问:“你舍不得让你妹妹失去自由,乐有薇和秦杉就该死吗?唐莎偏执,那就报复我,为什么要迁怒他们?”
长成这样的男人就是会惑乱人心,唐烨辰理解妹妹为他发狂,他以一种悲伤古怪的眼光望着叶之南,幽幽地问:“你就……那么喜欢她?”
叶之南不答,唐莎是唐烨辰唯一的妹妹,乐有薇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是他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唐烨辰看过慈善拍卖晚会的视频,乐有薇对叶之南有情,昭然若揭,叶之南发话,她肯定听。
唐莎的希望尽系叶之南一身,唐烨辰上前两步,揽住他的肩:“阿莎是太过分了,对你、对他俩都是。我爹地一定会教训她,我也一定加倍补偿乐有薇和秦杉,你帮我带句话行吗?”
叶之南一双眼睛清冷如月:“唐莎应该被绳之以法,承担作恶的后果。”
唐烨辰逼近一步:“可你应该知道,得罪我爹地,会是什么后果。”
叶之南无所谓地笑了笑:“冲我来。”
唐烨辰也笑笑:“那就抱歉了。阿南,出了拍卖场,我不用听你的。”
他是一定会对付乐有薇和秦杉了。叶之南重重拂开他的手,大步离去:“别叫这个名字,我一直不喜欢。”
当年,陈襄叫过这个名字,郑好听到后整张脸煞白,失态逃走,乐有薇追上去。叶之南转头看陈襄,再温婉的女人,也有小心思。
从餐厅出来,叶之南打出电话,他想去医院探望乐有薇和秦杉,但拨出几个数字,按掉了。回首这一路走来,他惹的情债给乐有薇添了那么多麻烦,还给她和秦杉带来九死一生的祸事,他没脸见他们。
曾经以为,有能力好好爱乐有薇,但倘若两人相守,唐莎的报复手段必然更凶残。异国街边,叶之南心里痛楚难当。乐有薇舍弃他,是何其正确的决定。她因他遭受了太多风雨,他唯有用余生偿还。
乐有薇和秦杉是在去拜访小粟野柏的路上出的事,叶之南订下最早一趟回国机票,他得物色一流的专家团,力争拿下那些乐器。
对于有的藏家,并不是你一进门就封你为财神。很多人不缺钱,有的人还不在乎钱。前几天,叶之南跟小粟野柏交谈时,就发觉小粟野柏更在乎对方的学识,既要敬业,也要专业,他信服你,价钱和去处就由你说了算。
去往机场途中,叶之南收到乐有薇的信息:“师兄,因为秦杉的伤情,我得在美国多待一阵,不能赶回国参加江爷爷作品的开展仪式了。你的波士顿藏品拍卖会我也去不了,师兄多保重。”
叶之南盯着“保重”看了又看。乐有薇拿着手机有些迟疑,想追加一句“注意安全”,还是算了。唐烨辰应该去找过叶之南了,叶之南会知道事情的原委。
如果唐莎身陷囹圄,唐烨辰极可能跟叶之南反目。唐莎也极可能因爱生恨,化身为魔鬼,一旦她逃脱法律制裁,叶之南必会遭到报复。乐有薇担心他,但她不能说得太明显,免得叶之南愧疚。她知道他会。
秦杉躺在病**看资料,乐有薇走过去,依恋地握住他的手。唐家人要来就来吧,她是会反击的,绝不能让他们再伤害到秦杉。
秦杉一天天康复,乐有薇肋骨上的伤也好多了,但还不能坐直,下地也只能直挺挺地走动。外公外婆把两人换到一个大的套间,他们在里间睡,乐有薇和秦杉在外间,手拉着手睡着。
下雨的夜晚分外香,窗户开了半扇透气,乐有薇梦见秦杉。在梦中他还是小男孩,六七岁大,穿着小短裤玩割草机,只是个背影,但乐有薇知道是他。
梦里不知是何处,依稀有棵玉兰树,白色大花如灯笼,草地上还有一种奇妙的花朵,有粉色,有白色,还有苹果绿色。
小男孩长大了,跑来喜欢她。乐有薇在梦里笑,醒来发觉秦杉在轻抚着她的脸。
护士为秦杉输液,乐有薇把两人的病床都摇起来,给秦杉拿水吃药,秦杉突然靠近亲她,像一只轻啄的鸟,把她当成一棵生了病的树。
乐有薇嘴唇含住秦杉的唇心,舌尖描绘着他的唇形,秦杉乱了呼吸,不由得张开了嘴。
乐有薇很轻柔地深入,跟秦杉唇舌交缠。秦杉口中津甜,脑子有些昏沉,原来这样才叫亲吻啊,他横冲直撞地吸吮乐有薇的舌,力度很重,乐有薇被他吻得浑身发软,轻哼出声。
秦杉以为把她弄疼了,想停下来,但乐有薇的手从他腰间移到了脖子,更用力地咬他的嘴唇,他明白了,她喜欢他这样。
越吻越深,等到终于能放开彼此,秦杉的心一跳一跳的,这个吻绵密又甘甜,他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满口噙香。
乐有薇的嘴唇被亲得亮亮的有水光,秦杉满眼爱意:“小薇真好看。”
乐有薇觉得这人就是个瞎子,这是她人生中最丑的时候,面部、四肢和肋骨上都有伤,脸上的瘀伤退了些,转为更难看的青黄色,她每天都在热敷。
昨天傍晚,乐有薇偷偷去做脑膜瘤复查,今天下午拿到结果,显示肿瘤由2.7厘米×2.3厘米变成了2.1厘米×1.9厘米。正如术前专家们说的,伽马刀是精准放疗,肿瘤90%会停止生长,或很缓慢地缩小。她反馈给主刀医生,医生祝贺她,这是个很好的结果。
但无论是开颅手术还是伽马刀,都不可能拿掉或消灭所有的肿瘤细胞,乐有薇称不上是完全治愈,但只能遵医嘱,一年后再做复查。她决定忘记这些,就像在50号公路上,她飞车赶往医院,忘了天地,忘了自己,一心一意只想着一件事:让医生比死神更快看到秦杉。
她做到了。
秦杉的额头顶着乐有薇的额头,无限爱恋,无限温柔:“小薇,我收回原先的话。”
乐有薇问:“哪句?”
秦杉说:“我以为你是江天女朋友,我说,不能和朋友争抢。其实我做不到,就算是和死神,我也想争抢你。”
乐有薇后怕至极:“我希望永远不会有下次,但是万一……你不要再管我,自己逃命去。外公外婆老了,膝下不能无人。”
秦杉的眼圈顿时红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乐有薇说:“小杉,我问你,如果他开枪打中我,我死了,你怎么办?”
秦杉眼里闪着泪光,乐有薇接着说:“要好好活着,明白吗?要让我含笑九泉懂不懂啊?”
秦杉不说话,乐有薇生气了:“让你放下我,你说做不到,这件事必须做到。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像我从没出现过一样。快点答应。”
乐有薇眼中蕴满伤感和期盼,秦杉心有隐痛,紧紧抱住她。最骄横跋扈的她,他也见到了,很爱。他说:“好好活着,我听你的,你也要听我的。”
乐有薇慢慢笑了,亲亲秦杉,很快被他占据主动,左手揽着她的腰,侵入她口中掠夺厮磨。他着迷于此,一次次拉着女朋友开练,两个人的嘴唇都亲得肿起来。
邢佳清落网归案,但死咬是自己和乐有薇有过节,乐有薇认出她正是在旧金山咖啡店讥讽她“又老又丑”的华人女孩,对警察说:“我确定她是唐莎的走狗,请你们去调取那家店的监控。物证面前,我想她会说实话。请转告她,她敢包庇唐莎,以后我就只做一件事,杀了邢家人,有谁我杀谁。”
警察不会如此转告,但他们听懂了乐有薇的决心。监控面前,邢佳清吐出了实情,供出主谋是唐莎。
唐莎被指控犯有教唆他人谋杀的罪名,也被逮捕关押,等待进一步审查。
月底,她将接受一场拘留听审。出于对受害者人身安全的考虑,乐有薇和秦杉不用出席。
律师怀特受江天的托付来找乐有薇,他打过很知名的官司——华裔留学生被旅美企业家性侵,各方因素都对留学生不利,是他扭转了局面,为留学生讨回公道。
乐有薇和怀特交谈完毕,叶之南的生活助理童燕来了,转交礼物:“叶总说,向秦先生致歉。”
秦杉说:“被那样的人纠缠,叶先生以前就很受罪吧,他真倒霉。”
喜欢一个心有所属的人,有人如舒意,大方爽然地挥手作别,她的人生无限宽广,情爱只是一方面,她知道未来会有惊喜等着她;有人如郑好,自苦自伤但与人无害;有人如唐莎,怨毒地走向毁灭和自毁。然而,不论是郑好或唐莎,明明都拥有很大一块天。
乐有薇叮嘱道:“燕子,麻烦你转告我师兄,让他别自责,我和秦杉会让唐莎罪有应得。”
童燕告辞而去,乐有薇和秦杉打开礼物。叶之南送给秦杉的是一只珐琅镇纸,独角异兽形,通体饰深浅蓝釉鳞甲纹,兽首和四肢均为黄金,下承紫檀木座,应为清宫御制品,秦杉爱不释手,想放在工作台上。
异兽玲珑机巧,才三厘米高,但眉眼和鬃毛都刻画得很细腻,秦杉举着乐有薇送的放大镜观看,问:“是独角兽吗?”
乐有薇说:“它叫獬豸。”
獬豸是神话传说中的瑞兽,《晋书·舆服志》记:“獬豸,神羊,能触邪佞。”意指人们发生冲突和纠纷时,獬豸能用独角指向无理的一方,甚至将之抵死。
在古代,獬豸是执法公正的化身,秦代执法御史戴的帽子又称“獬豸冠”。直至清代,御史和按察使等监察司法官员都戴獬豸冠,穿绣有獬豸图案的补服。
秦杉懂了:“西方人也认为,独角兽的角能够压制任何道德败坏的事情。”
外公外婆称赞叶之南有心,乐有薇再看叶之南给她的礼物,是一块欧泊石。它是天然宝石,主色调是深蓝色,乐有薇说像夜空,繁星点点,秦杉却说像海洋,船只如织。
乐有薇手一顿,它的花纹的确更像一小块海洋,为她和叶之南留住了那一晚在海上共度的时光,也为她压惊,从此他退守一方。她摆弄着欧泊石,拍下照片发给叶之南:“真好看,海面升起风帆,谢谢师兄。”
叶之南微笑,那段感情成为回忆,镶嵌在生命里,化作永恒。往后,但求她安好。
吴晓芸来汀兰会所赴约,叶之南很少主动找她,所谈无非是公事,这次也一样。
叶之南提出转让他在贝斯特拍卖公司的全部股份,职位也辞去。吴晓芸说:“怪不得别人都传你和唐烨辰在闹矛盾,他们把你逼到这一步?”
吴晓芸以为叶之南了断和贝斯特的瓜葛,是去唐家赌个前程,但恰恰相反。她听完缘由,笑一笑:“老秦大儿子长大了我还没亲眼见过,怎么样?”
叶之南说:“跟有薇是一对璧人。”
唐烨辰必会报复乐有薇和秦杉,也算为己除害,吴晓芸想看好戏。但很显然,叶之南不帮唐烨辰以致引火上身,贝斯特恐遭牵连。她同意了叶之南的要求:“我尽快出具公告。你月底的拍卖会,要不要采取措施?”
唐烨辰公务繁忙,还得为唐莎的官司奔忙,雇人在波士顿馆藏品拍卖会上搞点小破坏,不是他的风格。叶之南放下咖啡离开,从今以后,步步杀机,直至被逼到缴械投降,一如唐烨辰吃定某个企业时,常常是介入最晚,但持股比例最高。
有什么关系呢,唐烨辰要来就来,风刀霜剑叶之南都接着,明枪暗箭也得接住。只是,相交多年,竟会走到交恶的一天,多么可惜。
吴晓芸在汀兰会所的包间里坐了很长时间,窗外渐渐下起雨来,她叫了酒。十四年前的初夏,少年叶之南语意坚决:“我只填了艺术相关的专业。”
吴晓芸沉下脸:“让你填财务,为什么不填?我要你帮我。”
叶之南那时是少年人口味,喝着一个小牌子的铁罐酒酿,吴晓芸拿过来,尝了一口,甜得很,她笑话几句,叶之南不计较她的态度:“你想做拍卖公司,财务是你的强项;拍卖,是我的方向。”
吴晓芸逗一逗时年19岁、刚刚结束高考的他:“男人就是男人,有担当。
你主外,我主内,是这样吗?”
叶之南看定她:“不是,我想做拍卖,是兴趣所在。”
吴晓芸大他八岁,那年早已做了母亲。她说:“你想清楚了,财务学精了,是能赚大钱的。”
少年叶之南漫不为意:“财务学精了,就能卷走你所有钱;拍卖学精了,在你被人卷走所有钱后,还能靠一张嘴,零成本挣回来,你想清楚了。”
吴晓芸被逗笑,想一想,依了叶之南。会计师多过拍卖师,她请帮手容易,但形象好的拍卖师一将难求,这是实情。
当年吴晓芸只觉得叶之南在讲俏皮话,隔了十四年光阴,她才悟出那时叶之南散漫语气的背后,是认认真真地想成为和她肩背相抵的同行者:经济是命脉,你扣在自己手上,我专司狩猎,人在,江山在。
叶之南给过吴晓芸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的诚意,她当时没有领会到,后来叶之南收起真心。她对叶之南设防,叶之南也只给她恒温,不够暖和,但既不会让她冻僵,也不会让她被灼伤。
雨停了,吴晓芸喝尽一杯烈酒。贝斯特是她用于掘金的武器,当她放下武器擦汗时,叶之南是唯一一个她不用担心他就势抄起武器袭击她、独占宝藏之人。十四年来,到了今天,她才真正相信他,她内心有愧。
赵致远来了,听完整件事,他的第一反应是:“贝斯特可是个聚宝盆,谢东风做事有章法,之南不用操心就有大把进项,你确定他没别的意思?”
人生能有几个人,跟你相处十四年,一搭一唱,联手打下江山,从不计较利益分配?唯有叶之南。吴晓芸说:“他还能有什么意思?贝斯特是我的,也是他的,唐家要打压他,当然会选贝斯特下手,他和贝斯特彻底切割,是在保我。”
吴晓芸自信她听懂了整件事的真正原因,叶之南和乐有薇有情,但总有更高的枝头值得去攀附,叶之南选了唐莎,乐有薇选了秦杉,但这两人私下藕断丝连,唐莎无法容忍,才对乐有薇下了手。
乐有薇是聪明人,如果接受三个亿,她和秦家及阮家的缘分就到了头。那家人眼里掺不得沙子,就爱认死理,乐有薇越表现得视金钱如粪土,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就越高。
更何况,一个豁出命保护你的男人,还是富家子,长得也干净好看,哪个女人肯为了三个亿就把他卖了?卖了也落不着好,乐有薇让唐莎吃了苦头,唐莎一出来,第一个要对付的还是她,第二个就是叶之南了。
吴晓芸想在贝斯特内部做个股份转让,公司富家子女多,会很愿意收购叶之南的股份,她打算预留一点,用来奖励优秀员工。赵致远认为光是官方网站公告动静不够大,不如搞场拍卖会,再请上一些同行同仁和记者,吴晓芸答应了。
赵致远把股份转让拍卖任务交给赵杰,赵杰吃惊之余,抗拒主槌:“爸,我在忙江知行作品展,你让我歇一下不行吗?”
赵致远说:“行啊,你把当代艺术都移交给方瑶,好好歇歇,跟你妈学学画。”
赵杰震惊:“爸?”
赵致远喝着茶,叹口气:“我劝你以司法拍卖为主,你不听,现在我只能明说了,‘用之于民’那次,方瑶尝到甜头,想接任你的担子。”
赵杰怒了:“爸!就算我能忍,你也不能忍。就她那水平,当代艺术交给她负责,绝对弄得一团糟。”
这茶不错,赵致远淡淡地说:“我不负责公司业绩。”
赵杰很生气:“你是副总,你有股份,你不盼着公司业绩好吗?当代艺术交到那种人手上,那叫暴殄天物!”
赵杰的母亲从画室出来:“你俩怎么又吵起来了?”
赵母是赵致远的第二任妻子,是他在大学当教授时的学生,他把妻子哄走:“我们男人的事,男人自己解决。”随后他坐回来,给赵杰倒茶:“谈谈吧。”
赵杰拒绝交谈。赵致远剥个橙子给他,语气软和下来:“你喜欢艺术,跟着你妈学点工笔、水墨都好,油画也行,当代艺术那些……呵。”
赵杰瞪起眼,赵致远把话说得更狠些:“当代艺术也配叫艺术?”他拿起赵杰的平板电脑,点开图库,一幅幅划拉过去,手绘线条拙劣,连调色都依托于电脑,人物比例完全失调——大得失真的眼睛、尖得离奇的下巴、长得可怕的小腿,加上五彩缤纷的头发,它们叫艺术?
赵杰说:“也是风格。”
赵致远丢来一幅画,是用成百上千只蝴蝶翅膀拼贴而成的,雇几个心细手稳的农妇就能办到,但是冠以“艺术家”签名,就能卖十几万英镑:“这玩意也值一百多万?”
赵杰翻出数据:“有人愿意买,它就值,它卖了几百幅了。”
赵致远再一翻,另一幅画作是各种脏乱差的颜色,凌乱呈放射状。艺术家自述创作过程:身穿防护衣,头戴护目镜,把颜料掷向快速旋转的画布,颜料像摊煎饼一样,被沾到画盘上,价值上百万的作品就又诞生了。
赵致远斥为恬不知耻,赵杰不服气:“他的旋转画视觉效果华丽,我很喜欢,在艺术市场上也抢手,人们喜欢拿去装点家庭。艺术家的名气,以及创意本身都值钱。”
赵致远嗤笑:“你们也只会拿创意说事。”
普通人为什么对拍卖不感兴趣,很多时候是被当代艺术败坏了胃口。一幅哗众取宠的丑陋画作,卖上几百万几千万,那和老百姓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赵杰反击:“爸,你喜欢的齐白石,他画的牛屁股值几百万。”
《柳牛图》里的牛,只有个屁股对着众人,赵杰同样理解不了,但他不会去鄙薄父亲热爱的领域。每一代有每一代的审美,今时没那么坏,古时也没那么好。
父子俩谁也说服不了谁,赵致远哼道:“当代艺术不过是资本操纵的游戏,封闭小圈子的自娱自乐。”
一切新鲜事物,父亲都带有偏见,赵杰心都凉了:“爸,你是这么看待当代艺术的?”
赵致远说:“他们挣名气,你挣点佣金,没别的。”
赵杰很失望:“叶总他们搞的天空艺术空间,你上次还给了高度评价。”
赵致远一哂:“我只是比较敬仰他和合伙人烧钱的魄力。”
义人养艺人,古来有之,可惜三千门客里绝大多数是庸才,剩下的要么是鸡鸣狗盗之辈,要么是沽名钓誉之辈。极个别是天才,但天才不世出,叶之南那帮人要找到什么时候?
赵杰一语不发,起身出门。赵致远笑了,慢慢喝完茶,回到自己书房,品玩他新得的一件八大山人。
儿子小时候说:“爸爸好怪,喜欢翻着白眼的鸟和鱼。”
小孩子懂什么,这叫传神,它们都是活的。当代艺术流行的那绚丽但缺乏层次的色彩,除了夺人眼球,毫无魅力可言。它们大行其道,广受追捧,是审美的败坏。赵致远抚过画作上的款识,终有一天,儿子会懂他的。
赵杰游**在街头,父亲的脑袋被古代书画挤占完了,才会以偏概全,把当代艺术都斥为垃圾。但凡他稍微重视一点当代艺术,就会为儿子保住公司当代艺术主力拍卖师的位置,可他根本不作为,放任那个关系户任性胡来。偏偏叶之南辞职了,否则他不会坐视不理。
郑好又在加班,自从她决定留学,再不彷徨,每天都很充实。在天空艺术空间学习以来,她目睹叶之南和张茂林等人工作,能感觉到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她也想为当代艺术尽一份绵薄之力。
以前在杂志社,同事们都懒散,因为改变不了大环境,拯救不了夕阳产业,郑好也得过且过。她时常认为乐有薇对工作太刻苦,以至于有点用力过猛。离开杂志社,她才发现,无论是在贝斯特拍卖公司,还是在天空艺术空间,像乐有薇这样的人很多。
天空艺术空间是展览和访谈会友的场所,但任何时候都有人加班。郑好看到,每个项目的负责人都严谨认真,几乎全年无休。社会现实,普通人想成为精英,必须付出更多精力。
赵杰一身酒气地晃进来,往对面一坐,郑好见他双眼通红,不是又失恋了,就是跟他父亲吵架了,她去拿橙汁:“醒醒酒。”
赵杰没喝橙汁,直愣愣地盯着郑好在看的《中国当代城市雕塑的艺术特点》。郑好没问他,他自己主动说出了原委。
郑好听完说:“其实赵总说的很多话我也赞同。不过,能让他看到和接触到的古代书画,都是精品。是精品才会流传到今天,他拿精品和当代艺术的大路货相比,我觉得不太客观。”
赵致远是顶头上司,郑好说话字斟句酌,赵杰听进去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么去反驳他?我爸还说当代艺术泥沙俱下,虚假繁荣,我都快被他气死。”
郑好喝着橙汁:“泥沙会沉下去,清水浮上来,去芜存菁,都有这个过程。”
上次赵杰和郑好长谈,让她坚定了留学深造的决心,她自认有义务开导他:“很多受欢迎的当代艺术品我也看不惯,但我想吧,做出让大众喜欢看、愿意买的作品是基础。先把艺术氛围培养起来,让人真心关注到艺术,市场繁荣了,好作品才会接二连三地凸显出来。”
赵杰说:“我爸看不惯的事多着呢,地铁上有人看小说,他都称为垃圾小说,太故步自封了,老了的表现。”
郑好笑道:“爷爷辈有很多人一没时间,二没阅读习惯,有些人还不大识字,现在肯去阅读的人比那时多多了,以后会有更多。我爸说时代有不足,但很多事都在进步。”
赵杰很有共鸣:“对!总要多些耐心吧,我们看不到一千年后,但今天被我爸抨击的当代艺术品,里面肯定有能留到一千年后的好东西。”
郑好说:“留下来与否都不重要,他们创作,我们欣赏也挺好的。外国有个哲学家,我忘记名字了,他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想艺术也一样。”
赵杰马上说:“意大利的克罗齐。”
郑好和他相视一笑,眼见赵杰的心情好起来,郑好却感到沉重,叶之南把贝斯特的股份都交出,以后只当个特聘拍卖师,他本不必这样,是预见乐有薇和吴晓芸必有一争吗?
乐有薇说:“想象力真丰富,我猜师兄是想把精力都放在天空艺术空间,不谋其政,也不食人之禄,这样清爽些。”
乐有薇没跟郑好说遇袭之事,唐烨辰是天空艺术空间的股东,他本人是真心喜爱艺术,不会轻易动它,所以他要下手的对象只会是贝斯特。
如今,叶之南连贝斯特都放弃了,今后唐家人要对付的是他本人了。乐有薇想不出破解之道,只能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将来才有能力策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