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秦杉能够下地走动,外公外婆告别回家。外公早些年的学生和朋友也有人在美国,他们成立了固定的科研组,项目进入到关键阶段。外婆的翻译工作也丢不开,两人把秦杉托付给乐有薇和护工,回了休斯敦。
乐有薇和秦杉暂时仍住在医院,既方便换药,也方便就近和律师怀特交流。夏至来了一趟,他前阵子在江家住了半个月,跟江爷爷切磋愉快,还学到一点鉴定知识,他回国见了几个客户,这两天又来美国了。
在江爷爷处,夏至听说乐有薇和秦杉遭到袭击,赶来探望。他送的礼物是一对白玉闲章,主体为斧形,其上端为立雕白泽,风格古雅。
白泽是昆仑山上的瑞兽,浑身雪白,通万物之情,是使人逢凶化吉的吉祥之物。乐有薇把两枚闲章都摁进印泥,信手提起一枚,印在纸上看,秦杉飞快地用另一枚在她手背上盖了个戳。
乐有薇手背上是三个字:平生欢。乐有薇那枚是“雨声漫”,夏至当然知道她喜欢下雨天。他自己藏了一对青玉麒麟,一枚是“杏花消息”,一枚是“昔时乐”。
江爷爷藏有几幅文徵明的字,听到夏至说乐有薇最喜欢文徵明,准许他拍照带来。夏至和乐有薇叽叽咕咕地欣赏着,秦杉去倒茶,还想去洗水果,但他手背上有留置针头,胳膊上还缠着绷带,乐有薇嘲笑他:“你只有一只手,放着,我来。”
乐有薇去洗樱桃李和车厘子,夏至对秦杉笑:“我有一只手,一样可以抱着姑姑。”
他说的是杨过和小龙女,等他离开后,秦杉对乐有薇说起,乐有薇分外开怀:“他喜欢你呢。”
夏至面冷心热,秦杉感受得到:“那个刘总得罪他了吗?他对常伟亮都比对刘总友善。”
慈善拍卖晚会现场,秦杉第一次见到刘亚成,就觉得此人是个疏朗豪迈的男儿,很是亲切,但夏至不予理睬,这让秦杉困惑。
乐有薇笑起来,亲情带来的吸引力真有趣,秦杉对秦望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刘亚成和秦望实则是同一类男人,只是刘亚成年轻些,也更放浪些。
去年春天在绿岛上,刘亚成喊了一堆女人,每晚宴席上搂的都不一样。童燕悄悄跟乐有薇抱怨刘亚成不注意个人形象,刘亚成却跟人说,岛上每天酒池肉林,不锻炼不行:“我还是很注重形象问题的。”
叶之南笑他:“还得注意身体问题。”
刘亚成十几岁出来跑江湖,匪气重,总有人嘲笑他是暴发户,刘亚成不在意:“有的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也摸不着钱的边,我一摸就准了,我挺能。”
他也不在意被各路人马看到女人腻在他怀里的情形,有什么好避的,男人好热闹、好女色,这不是本能吗。
挥金如土,倚红偎翠,在乐有薇看来,刘亚成是性情中人,很有点意思。
但夏至不这样认为,众人谈论《蒙马特女郎》和艺术品时,他就在场,等到闲谈生意经了,他立刻就走了,一分钟都不多待。
除非在拍卖场上,否则夏至表情很少,他并未表现出对刘亚成的排斥感,但乐有薇懂得他,刘亚成左拥右抱的作风,让夏至待得不自在。刘亚成有时想起夏至了,会问一嘴:“咦,那个谁呢,怎么又不见了?”
刘亚成在天空艺术空间入了股,还在楼下买了几间办公室,全部打通,做成会客室,请了咖啡师、茶艺师和点心师。但凡和老友及客户谈事,他都约在那里,他说艺术就得靠人气养着。
天空艺术空间的股东们都是叶之南的至交,他把唐烨辰也拉来,自然是把唐烨辰看得非常重要,但友情却走到分崩离析,乐有薇知道他俩心里一定都不好受。
睡前,乐有薇和秦杉把玩着各自的闲章,乐有薇的书法、秦杉的私人画稿,都能盖个戳。“雨声漫”谐音“余生慢”,乐有薇计划把赵杰送她的田黄石刻上“余生慢”,刚好和秦杉的“平生欢”相互应和。
如果被指控的罪名成立,主谋唐莎将面临十年以上的监禁,以及每项罪名二十五万美元的惩罚。
乐有薇作为原告,诉求是唐莎在大牢里待满服刑期,不得假释。唐家律师则认为唐莎只想毁去乐有薇的容貌,没有杀人的倾向,他们力争五年以下,并且缴纳足够的保释金就能出来。
然而,以那瓶硫酸的浓度和剂量来评估,足以让乐有薇全身遭受重创,不仅是皮肤,消化器官和呼吸器官都逃不过,就算侥幸活命也生不如死,这说明唐莎主观上有极大的恶意,乐有薇绝不退让。
人在异国,乐有薇把宝都押在律师怀特身上。秦杉惦记着工作,右胳膊还不太能抬起来,画图不便,就找些资料学习。
江知行艺术馆的项目经理正在国内申报配套商业设施建设资金,秦杉想趁这段时间对镇上的垃圾处理场、供水工程、消防通道等,都做些研究。将来整体建设完整,不仅能促进经济发展,对生态环境也会有很大提升。
在母亲的建议下,赵杰决定去留学。据说赵致远几天没和儿子说一句话,直到赵母宣称要去陪读。
赵杰辞职在即,公司司法拍卖主力拍卖师的位置仍空缺一个,乐有薇和众同事又回到竞争席上,她能坐起来后就继续学习金融知识。
自己都多大了,留学还要带个妈,赵杰脸都没处搁,但赵致远很赞同:“好,好,你妈早就说想去进修了,你去照看她。”
母亲只比儿子大二十岁,大学没毕业就退学结了婚,想到要和儿子一起去读书,她雀跃得像少女。赵杰对郑好说:“看到我妈高兴成那样,我突然觉得出去读书不是坏事。”
公司最近又有好几场拍卖,既有司法拍卖,也有常规小拍,乐有薇的同门师姐乔蓝主槌的那场很有代表性,她重点学习。
当事人姓傅,靠制造电子秤和万用表起家,对古玩以投资为主。傅老板的公司酝酿上市有几年了,投资公司也合作过几家,按照原计划,年初就该在中小板挂牌,但证监会没批。
上市中途夭折,企业前期的巨额投资打了水漂,投资公司也做出跳船自救的打算。不能上市,就不能圈股民的钱融到资金,傅老板资金链绷得很紧,必须启动新一轮融资,找一笔钱渡过难关。在此期间,他不得不抛售收藏品,能回笼一些资金是一些。
傅老板买艺术品纯粹是当理财用,包罗万象,颇有些好东西。乔蓝发挥得很好,成交率达到了85%。“吉光照”佛器用品拍卖会交给她,乐有薇很放心。
黎翘楚听从了乐有薇的建议,着手让女儿和外孙女搬去云州,姚佳宁帮她们在秀隐寺几站地外租了一楼带小院的房子。等黎翘楚请了保姆,安顿下来,就能去秀隐寺修缮青铜法器,补贴家用了。
乐有薇打算回国后,带黎翘楚去见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等聋哑儿再稍微大一点,就送去学习语言。
一件件事情都整理清爽,但月底省博举办的明清家具研讨会去不成,乐有薇很惋惜,所幸研讨会有好几场,从九月持续到明年。
莉拉寄来两管新的祛疤药,乐有薇为秦杉涂抹。秦杉胸前和胳膊上的伤口凹凸不平,像新生儿皱巴巴的皮肤,乐有薇指尖停滞一下,心里很难过。秦杉说:“江天说,男人的伤疤是勋章,吹牛好用。”
乐有薇嘟起嘴,对着伤口吹了吹气,秦杉就又招架不了。乐有薇被他亲得身体发烫,在他耳畔悄悄说:“遵医嘱哦,三个月不能行房。”
三个月以后就可以了吗,秦杉神志尽失,吻得粗暴,到最后又忍不住咬乐有薇的肩膀。乐有薇指腹摩挲他的鬓角,点拨道:“那时候怎么就知道我那儿很敏感?”
秦杉喘息着,又咬她一下。她就是很像雪媚娘,粉白软糯,总让他想吃掉她。乐有薇俯身亲亲他的枪伤,秦杉自语说:“我是真想纹蝴蝶。”
乐有薇说:“我不会留疤,你也不会。”
秦杉的伤口不能沾水,乐有薇帮他洗头发,顺便刮刮胡须,她挺喜欢秦杉用胡茬儿蹭她的脸,扎扎的、痒痒的。不过这个幼稚鬼居然对外公外婆说某人像妹妹,还偷偷叫她小可爱,他可能没摆正他的位置,她问:“什么时候叫我小可爱的?”
秦杉说:“就是我喊你小薇那天。”
雨后的清晨,乐有薇挥着镰刀砍向泡桐树那天。乐有薇又问:“怎么就小可爱了?”
秦杉拿着大毛巾擦头发,说:“拖着树枝走啊走,像个神气的小大人,我就把手机里你的名字改了。”
乐有薇笑得好甜蜜,秦杉的唇又紧紧贴上来。他对乐有薇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亲都亲不够,一放下工作就亲来蹭去。以前没有女朋友都是怎么过的,他简直想不起来。
入夜,乐有薇侧过头去看秦杉,他一脸开花的表情,是梦见她了吗?情浓气盛,三个月真漫长。
月底的听证会,唐莎做了无罪抗辩,江天去了现场。律师怀特阐述时,唐莎气得时不时大笑,她的律师拦都拦不住。怀特对乐有薇遗憾地表示:“这人太疯狂了,她的表现不利于她自己。”
江天捏把汗:“我看他们挺自信,再高的保释金她家也拿得出来。”
听证会结束,唐莎被关押在内达华州的一所监狱,两个月后进行受审。乐有薇算着时间,那时是11月底,贝斯特本年度的秋拍开始了。
乐有薇的玉器杂项拍卖会是12月5号,除了黎翘楚的烛台们,从西周、战国到民国的好物也有20余件。她抛开杂念,专心熟悉拍品。唐莎在里边等着被审判期间,唐家人不敢有太猛的报复,此时是安全的,安全一天,就过好一天。
在国内,叶之南的波士顿美术博物馆馆藏品拍卖会圆满结束,乐有薇依然订了花篮。随后,江爷爷个人作品展第一场如期举行。
歧园是云州十景之一,有人来游园,有人来看展,人潮汹涌,策展组和宣传组全员都松口气,连日来的辛苦有了成果。
姚佳宁买来一箱饮料,品牌在做店庆活动,几乎每瓶都有奖,只有郑好连末等奖都没中,赵杰把自己的瓶盖给她,尽管他也只中了“再来一瓶”。
其实郑好不在乎中不中奖,她经常想,认识乐有薇和叶之南,是她把所有不中奖的运气都攒到了一起。但赵杰这人不错,她很开心自己有个可以说说话的新朋友,明年的留学生涯不孤单,她不用那么害怕了。
方瑶把郑好和赵杰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但破天荒毫无反应,不嘲不讽,郑好奇了:“她那个高考状元男朋友有这魔力?”
若不是被方瑶抢去赵杰在当代艺术领域的主力位置,赵杰怎会辞职去留学?乐有薇很不平:“她爱情事业双丰收,哪有空挤对你。我倒要看看秋拍她能弄成什么样。”
比较出真知,有了方瑶,凌云就不讨厌;有了唐莎,方瑶也不很讨厌了,但《南枝春早图》流拍一事,乐有薇还牢牢记着仇。
“吉光照”佛教用品拍卖会大获成功,拍卖师乔蓝发挥神勇,为黎翘楚筹得上百万。黎翘楚向乐有薇道谢:“等你回云州了,我也收拾好了,烧汤给你们喝!”
秦杉终于能出院了,他想带乐有薇回趟家,然后再回国。乐有薇给外公外婆都买了礼物,给妙妙买了小鱼干。
秦杉家院子很大,华盖成荫,花冠如云,最出色的是高低错落,讲究留白,各个角度皆成景观,乐有薇惊艳无比。庭院最高大的是两棵玉兰树,它是故乡的市花,乐有薇从小就认识,由此她知道,梦中的庭院在这里。
玉兰树下,有个蝴蝶石雕花架,爬满了藤蔓植物,开着巴掌大的蓝紫色花朵,秦杉说是铁线莲,品种名叫天幕垂落。
童年时,秦杉画下那只飞走的小蝴蝶,母亲请人做了这个石雕,让它永久停留。
建筑是凝固的艺术,秦杉指给乐有薇看,小时候,他在石雕蝴蝶翅膀上按了一个小手印,他说那是在拽小蝴蝶的裙子,留它再玩一会儿。
外婆迎出来,乐有薇夸着花园美,进屋一看,室内设计也很出色:“也是你做的?”
外婆说:“是小杉刚读大学时设计的,算他第一个作品。”
秦母去世后,外公外婆卖了国内的房产移居而来,没住多久后,邻居家卖房,他们买下来,打通了两个院子。
秦杉读大学后,翻新了两幢房子,等他去江家林工作,外公外婆把不常住的那幢做成民宿,接待游客。人老了会寂寞,他们想听一听世界各地人们带来的故事。
民宿住了客人,外婆围着围裙烤面包,她工作换脑子的时候,就给住客提供下午茶点。
住宿费不便宜,但住客很多,肯为美丽花园和房子一掷千金,也筛除了一部分外来的危险。外婆笑道:“花开得好,小杉把房子也弄得漂亮,我就拿出来显摆,让大家都来夸夸他。”
往常秦杉一回家,妙妙就扑进怀里,这次却不见踪影,秦杉喊着“妙妙妙妙”,到处寻找。
乐有薇帮外婆送下午茶,和住客们聊了起来。秦杉在杂物间找到妙妙,它弓着背,拼命挠猫抓板,秦杉耐心地哄:“小鱼干也不吃?我工作忙,不是故意不回家。”
乐有薇进来,妙妙冲她大声咆哮,扭身跑了,她笑弯了腰:“妙妙在吃醋呢。”
秦杉说:“啊?”
乐有薇说:“对它来说,你不再是它一个人的,哦,一个猫的。它气昏了。”
秦杉笑起来:“真的?那怎么办?”
乐有薇摸摸他的头:“哄女孩子是学问,你自己多多摸索吧。”
秦杉傻乐,去看外公的时候还在笑。外公刚和同仁开完会,想留他们吃晚饭,但他们听说老阮的外孙带女朋友回来了,纷纷告辞。
厨房里,外婆很高兴,不爱说话的孩子终于有女朋友了,女朋友还很疼他,她很感喟:“我们都担心小杉会一直孤独,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外公说:“小杉没谈过恋爱,什么都不懂,要是惹你不高兴,把你气着了,受委屈了,你就直接告诉他,他会改。”
乐有薇笑道:“才没有,他很会谈恋爱。”
妙妙看来是真生气了,百般不应声,秦杉怏怏走来,正听见乐有薇说:“他是我唯一捡到的漏。”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改用英语说,“Isawahighwayofdiamondswithnobodyonit.”
秦杉记起这是乐有薇喜欢的那首《大雨将至》的歌词:“我见过一条铺满钻石但无人撷取的公路。”在乐有薇心中,自己竟是这样奇妙的所在,他心里甜得冒泡泡,想起来,乐有薇连“喜欢你”都没说过,有时候她很魅惑,但有时候她竟很害羞。
晚饭后,外婆拿出红包,乐有薇连忙推却,外婆佯怒:“拿着!哪有第一次到男朋友家里不拿见面礼的,上次在病房就想给了。”
外公笑眯眯地看着乐有薇收下红包,然后送出一个礼盒。乐有薇打开一看,是项链,吊坠是蓝宝石雕刻成的宇宙飞船。
秦杉不知道外公外婆准备了这个,喜滋滋:“你可以跟圣徒都德戴在一起,在宇宙里也不会迷路了。”
乐有薇想到白玉双鱼佩,暗自愧疚,外婆说:“他妈妈把她手上的东西都卖了,我们后来没什么好东西,小杉说,你喜欢大船。”
在江天办公室,秦杉和乐有薇互加对方,还留了电话号码,那天,他对外公外婆说:“我和她有一样的理想,她想纵横四海,我想遨游天际。”
此刻欣赏着宇宙飞船项链,秦杉惊讶道:“那时你们就准备了吗,那万一……”
外公说:“倒没想过你们会在一起,但是出现这个女孩,已经不容易了,我们想谢谢薇薇。”
外公外婆选定蓝宝石,找了江爷爷Dobel总部的工匠,雕成宇宙飞船。两人本想让秦杉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乐有薇,但他俩成为恋人,它就是天作之合的定情礼物,有她也有他。
乐有薇戴上项链,外婆看出她有心理负担:“别再想着白玉双鱼佩了。物尽其用,意思是怎样使用都行,不然当年他妈妈也不会卖掉它。你们因为它结缘,它就完成了最大的使命。”
乐有薇点头称是,心里仍想着要弄回来。初相识秦杉就很信任她,她从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乐有薇和秦杉的卧室门对门,睡觉前,乐有薇把他拽进来:“红包里有一万零一块,是美金!我存起来,当成约会经费。”
秦杉不解:“为什么有零头?”
乐有薇抱着他亲:“习俗啊,万里挑一的意思。我今天给外公外婆敬了茶,也喊外公外婆,不喊姓氏了,沾我们家小杉的光,我也变成书香门第的人啦。”
秦杉傻乐,半夜,妙妙溜到**,钻进他怀里睡,但天亮了还是凶他,还愤怒地挠了他两下。乐有薇对秦杉咬耳朵:“可能需要你打我一顿,它才解气。”
秦杉笑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把乐有薇推到门上去。按照计划,他应该做扇巴掌状,乐有薇配合地摆头喊疼,但他一时没忍住,又亲了上来,最后只好让乐有薇面壁,反剪着她的手。妙妙露面了,在楼道口冷冷地看着。
乐有薇后颈那一块细白柔嫩,秦杉亲了亲,咬着,吮着,乐有薇体内涌起情热,不知道妙妙能不能满意,反正她挺满意。
乐有薇“抹着泪”呜呜呜逃走了,肩膀一抽一抽的,肯定是在哭,妙妙观察了一阵,走回来。秦杉准备了很多吃的,跟它谈心:“妙妙,你永远是最可爱的猫,这一点不会变。”
小鱼干很香,但妙妙只吃罐头。秦杉柔声哄:“小薇是最可爱的女孩,这一点,你也得承认吧?”
妙妙头也不抬地吃罐头,秦杉把小鱼干推到它眼皮下:“妙妙,你快5岁了,是女孩的话,小薇比你小很多,你稍微让让她,行不行?”
妙妙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下午,乐有薇和秦杉种了猫草,还买了玩具,妙妙也没松口,但是吃上乐有薇买的小鱼干了。
外婆年轻时学俄语和德语,后来迷上推理小说,学了英语和日语。退休来美国后,外婆翻译了几本悬疑探案故事,手头上进行的一本是密室杀人题材。
乐有薇想找本她翻译的犯罪小说看,看到书柜里有几本相册,抽出来翻看,都是秦杉和母亲来美国照的。
秦母生得小巧秀丽,照片贴得很整齐,下方还有秦杉写的字,歪歪扭扭的汉字和拼音,乐有薇觉得可爱极了,拿手机翻拍:“我见过这个小朋友。”
梦里的小男孩在玩割草机,停下来看蝴蝶,乐有薇把自己梦见的苹果绿色花朵画下来:“我不会画画,但它长得很简单。”
“它叫花烟草。”秦杉带她去院子里,指着一丛山桃草说,“我是种过花烟草,就种在它旁边。”
一个人要怎样走入梦境呢,就像这样。乐有薇陪秦杉去公墓看望他母亲,墓碑上的照片里,女人笑得婉然,她只活了35岁。
乐有薇攥紧秦杉的手,痛断肝肠的事发生在幼年竟算幸运,6岁的她还不算懂事,但秦杉失去母亲时已有10岁,是小少年,而且是亲眼看到母亲惨死在眼前。
正值周日,秦杉带乐有薇去教堂,外公外婆今天也去了,他们不信教,但喜欢听莉拉和众人唱诗。
也许是要见到莉拉,乐有薇觉得秦杉的心情分外好,他讲述十几岁的时候,每天骑着单车从这里经过,去莉拉工作室接受治疗,乐有薇静静听着。
说着话,教堂到了,它是哥特式风格,有几处被围起来进行翻修。乐有薇想起那年春天失过火的巴黎圣母院,它让世界震惊,秦杉也很惋惜:“主体结构还在,没伤人就好,没有什么是恒长永久的。”
乐有薇摇头:“那么美。”
凡有形之物,终难逃消亡之命运,秦杉叹气:“山体会滑坡,河流会干涸,该修就修,修不了重建。”
乐有薇发现,许是自幼丧母,秦杉比她以为的更能接受无常。伟大的建筑除了形体,还有不朽的艺术为它加持,人类尽力去留住它,但天灾人祸和战乱是避免不了的,留不住就继续建造,事情是做不完的,做一件是一件。乐有薇挽着他的手踏进教堂,谁也无法奢求天长地久,陪一程是一程。
教堂内部宁静又恢宏,连绵的玻璃花窗在阳光投射下,形成巨大的十字架,覆盖在头顶,莉拉向两人走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乐有薇就知道,她是莉拉。
莉拉一头金发,面孔秀美,像雷诺阿油画里的女子,圣洁安宁。乐有薇看不出她的年龄,欧美女人一旦成年,长相大多偏成熟,说她30出头也像,40来岁也有可能。
莉拉很友好:“小薇,很高兴认识你。”
乐有薇绽开笑容:“我也一样。”
前几天,路晚霞联系莉拉了。莉拉想去趟奥兰多,和路晚霞见面。乐有薇兴奋起来,细致问过才放了心。
莉拉和秦杉谈起别的,乐有薇听出她有男朋友,安心了。莉拉很注意乐有薇的感受,说话时会把话题递给乐有薇,还总是笑看她,乐有薇却又想起秦杉说“从今天起,我送你回家”,胸口有点闷。
温柔美丽的姐姐,给予秦杉抚慰和力量,让他产生依赖感,继而爱恋,再平常不过,喜欢姐姐类型的男人挺多的。
交谈了一阵,秦杉扭头看乐有薇:“我们得回家了,莉拉,下次见。”
秦杉厚此薄彼,自己是“此”,乐有薇扬起下巴,心里舒坦了些。莉拉回眸一笑:“路晚霞的情况,我随时向你们反馈。”
走出教堂,乐有薇走得飞快,秦杉问:“你情绪不太好,是不是走路太累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对面有个冰激凌店,乐有薇大步过街,自从体重恢复如常,她就开始控制体型,有日子没吃了,这会儿烦,对售货员说:“一个巧克力的。”
秦杉愣了,她只要了一个!乐有薇付款,他急忙说:“两个两个。”
售货员问:“什么口味?”
秦杉说:“跟她一样。”
乐有薇这才开口,指指里面:“那么多口味,你不试试别的吗?”
秦杉笑了:“就吃巧克力的。”
店里满座,乐有薇找售货员要了塑料袋和纸巾,专心吃冰激凌,又不说话了。秦杉看看她,再看看不远处的教堂,福至心灵:“小薇,你吃醋了。”
因为妙妙,他都学会举一反三了,乐有薇绷着脸:“真没喜欢过莉拉?看了一堆心理医生,偏偏是她让你说话。”
秦杉看着她说:“只喜欢你。”
乐有薇没否认,所以真是吃醋了,秦杉高兴坏了,想亲她,被她躲开了。
乐有薇装得粗声恶气:“你喜欢过别人,我也有两任男朋友,扯平。”
秦杉举起一只手:“没别人,只有你,莉拉是朋友,小薇是女朋友。”
乐有薇没打算真生气,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哼着歌,像是回到了十六七岁,青春正年少。她三两下就吃光一半冰激凌,搓开塑料袋,将剩下半个扔进去,不多吃。
秦杉只顾看她,手中的冰激凌化得极快,边沿四下淌落,乐有薇啊呜凑上去,舔掉。秦杉凑近,突然咬住她的舌尖,冰激凌的甜蜜和凉意,通过味蕾传遍他全身。
乐有薇摸索着秦杉的手,把他的冰激凌丢进手中的塑料袋。两人吻了许久,秦杉捧着她的脸,问:“你把我的手指头都涂红了,那时候是不是就在吃醋?”
乐有薇气息不匀,微微张着嘴:“真的只喜欢我?”
秦杉点头,转念一想:“你还没对我说过喜欢。”
乐有薇斜他一眼:“你先说。”
秦杉说:“只喜欢你,喜欢得想把你吃掉。”
乐有薇说:“我也是。”
不等秦杉回答,乐有薇吻住他,秦杉热烈地亲着,他家小薇是真的很害羞。
两人吻得忘情,没发现叶之南。他来休斯敦,是想通知他们,小粟野柏的古乐器能够回国了,由省管弦乐团收购,并将举行跨年音乐会以庆祝。
乐器的生命在于使用,当然,出于惜物的考虑,省管弦乐团只在最重大的节日才启用它们。正如曾侯乙编钟,它作为至尊国宝,也几次在盛大的庆典上奏起千古乐章。
叶之南带去的专家团和小粟野柏谈得投机,还达成协议,将以《敦煌乐谱》为底本,共同寻求五弦琵琶的破译之道,尽快重现千年前的大唐之音。
乐有薇是这批稀世之宝的直接发现者,贝斯特拍卖公司打了请示报告,由乐有薇担任音乐会主持人,从形象谈吐各方面她也适合。省领导看过豪车拍卖会视频后,并无异议,再说届时主角是乐器、演奏家和舞蹈家们,主持人相当于报幕员,出不了岔子。
这样的好消息,叶之南想亲口告诉乐有薇。她和秦杉历经生关死劫,是被他连累,尤其是秦杉,遭受了无妄之灾,他想借这个机会当面道歉。
叶之南找去阮家,民宿的住客说主人全家做礼拜去了,他来到教堂,却看见心上人在热恋。他俩吃同一个冰激凌,贴耳交谈,快活又甜蜜,凝视对方的眼神更是扎到他心里去。可看到他们亲吻,他反倒平静了。
人生太苦了,乐有薇给自己找了一颗糖,这样……也好。看到她跟人这样相濡以沫着,他觉得很好。当不了她的伴侣,他也永远是她的朋友和兄长。
秦杉和乐有薇拥吻,嬉闹,那笑声叶之南走了好远都听得见,他发出信息告知喜讯,然后飞去拉斯维加斯。那里的豪客摩天轮,可以俯瞰整座不夜城。
芸芸众生,总有一个人你想一生相伴,明明于他珠玉在前,从此却只能是他的沧海。
乐有薇看到叶之南发来的信息,搂着秦杉跳起来。两人打车去超市扫**,今晚得大宴天下,民宿住客都沾光。
有个华裔男子和太太推着婴儿车迎面而来,笑逐颜开:“交女朋友啦?”
秦杉喊对方为陈叔叔和桂阿姨,乐有薇也跟着喊。孩子才2岁多,是男人和太太的第三个孩子,乐有薇逗得孩子手舞足蹈的。寒暄片刻,他们离开,乐有薇见秦杉和他们很亲厚,问:“是外公外婆的学生吗?”
秦杉回答:“是母亲以前的男朋友,来美国认识的。”
阮冬青去世后,陈先生和外公外婆依然走动,至今来往频繁。九年前,陈先生结了婚,太太也是华人。每年节假日,他们会带着孩子们来探望外公外婆。陈先生说过,若和阮冬青顺利走下去,二老就是岳父岳母,他有义务照应一些。
陈太太的工作是外公帮忙敲定的,双方相处得像一家人。乐有薇回头看陈先生,遭遇过惨痛的失去,仍得重新笑面人生,她说:“陈叔叔和莉拉都是我心中的勇士,你觉得呢?”
秦杉说:“我也觉得。”
乐有薇话里有话:“小杉也得做到。一生很短,要活得快乐,发生任何事,都要向前看,把自己的人生过好。”
从路晚霞的城堡到现在,乐有薇不止一次灌输过这个观点,秦杉不解:“小薇,我已经康复了,早就接受母亲不在了,你为什么还在担心?”
乐有薇说:“不只是你妈妈。死亡和分离,是我们一定要学会面对的。
我们都是肉体凡胎,百年归世,终有一别,后走的那个,要过好余生。”她说着,抱住秦杉,“小杉,我也想6岁的时候就认识你。”
那样,就能多些时间陪伴他,真是,对不起他。
入睡前,秦杉蹿进乐有薇卧室,脸埋在她肩窝,轻轻哀求:“小薇,好想跟你一起睡。”
贴身交摩的身体越来越热,房间里灯光朦胧,乐有薇闭上眼睛,钻进毯子里。她像是困极了,又像是默许,秦杉从身后抱住她,把她的细发抿到耳后,慢慢亲到脖子。每次这么亲她,她都会颤会喘,他知道她喜欢,想让她更喜欢。
乐有薇被亲得一团酥软,身上的味道挠得秦杉心痒,挠得他犯了浑,手往衣服里摸,从她的腰肢摸上去,摸到肋骨的伤,心一疼。
断断续续疯到后半夜,两人换到秦杉的卧室睡觉。清晨,秦杉先醒,转头亲亲乐有薇,回味着昨夜的欢愉,她的身边就是他的极乐世界。
乐有薇醒了,懒洋洋的不愿起身,秦杉抽出被她压麻的胳膊活动了一下,重新垫回去,乐有薇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秦杉马上想起很多喜欢她的时刻,但从何时起,他得再想想。乐有薇娇嗔:“笨蛋,就不能说是一见钟情吗?”
秦杉想,确实是那样,那天是4月23号,他仿佛还能闻见午后白木香的气味。阳光下,乐有薇走向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秦先生,幸会。”
时至今日嚼味起来仍然齿舌留香。乐小姐,你好。你从梦里来到生活里。秦杉说:“第一次见到你,就舍不得你走,所以我对你就是一见钟情。
你呢?”
乐有薇便也从最初相识想起,那天在江天办公室重逢,秦杉身穿的白衬衫扣子很亮,应该是贝壳磨制而成,她连这样的小细节都还记得。但从哪天喜欢他,她却说不上来,很多时候,她都被他打动,都想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她轻声说:“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秦杉顿时口干舌燥,乐有薇说:“我没带衬衫,给我拿件你的衬衫。”
秦杉的衬衫是固定品牌,乐有薇看看扣子,的确是贝壳。她在海边淘金,捡到一只贝壳,别人说撬不开,是闷葫芦,有天它向她开启,内心柔软,还包裹着一颗洁白的珍珠。
外公外婆买菜去了,餐桌上留了字条。秦杉把床单都丢进洗衣机,乐有薇在花园里闲逛,男款白衬衫很宽松,她把衬衫下摆打个结,配牛仔裤穿。
秦杉晾好床单,走近乐有薇,亲完嘴唇想亲耳垂,但乐有薇戴了耳环,他去亲脖子,看到昨夜留下的吻痕,一处二处三处很多处,难怪她要穿衬衫。
少年时,秦杉见到江天脖子上的红印,还问过他怎么了,饱受江天嘲笑。
他扯着卫衣领口:“小薇,我也要。”
乐有薇笑话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秦杉点头:“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女朋友全世界最好。”
乐有薇在他脖颈上重重吮吸,留下一块深深的痕迹。秦杉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心满意足。江天说得有道理,这是男人人生里的第一枚勋章。
洪经理找上乐有薇:“哪天回国?”
乐有薇领到重大任务,拍卖幸程控股集团董事长汪震华的收藏品。从价值来看,它总体估价不是最高的,但它的影响力是贝斯特拍卖公司本年度之最。
上周五,新闻爆出汪震华性侵女孩,致其绝望自杀。女孩留有一份遗书,控诉母亲助纣为虐,她不堪再忍受。
随着警方出具官方通告,幸程控股集团旗下几家上市公司两天就蒸发了两百亿市值。汪震华和女孩之母都被警方逮捕,汪震华的长子汪瀚冰出任董事长,并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公众致歉。
涉案的五星级酒店是汪震华的个人财产,他拥有100%股权。汪瀚冰把它和汪震华的收藏品都拿出来拍卖,为集团筹款。
乐有薇在司法拍卖网络平台上看到,五星级酒店的评估价是16亿元,起拍价13.29亿元,网页上一直有人在刷新竞拍价格。
有路人特地去看过那家五星级酒店,它是商务型酒店,地处北京CBD核心商圈,交通位置便利,连续几年被评为年度优秀会议酒店,目前仍在正常营业。
幸程控股集团总部在北京,但汪震华是云州人,三家上市公司有两家都在云州,云州算是他的大本营。
过去几年里,唐烨辰的飞晨资本投资了幸程控股,成为其重要股东,获得丰厚回报。去年幸程控股上市前夕,飞晨资本追加了投资,如今汪震华突然被捕,唐烨辰恐怕如坐针毡。
乐有薇想到一个问题:汪震华的收藏品为什么点名找她拍卖?她问洪经理,洪经理说:“吴总亲自点的名,她说你擅长大场面,几次都完成得好。”
乐有薇的不安感更强烈,吴晓芸是秦杉的继母,会不会已经跟唐烨辰联起手来?但一场拍卖会,他们能挖什么坑?她捋不出头绪。
这次任务不算好差事,藏品变现是为了救幸程控股集团,从情感上说,通通流拍才能让汪震华更被动。然而身为拍卖师,通通流拍是业务能力不足的表现,汪震华儒商名头在外,他的收藏品可观,在商界是出了名的。
秦杉在书房工作,乐有薇趴在客厅沙发上查阅幸程控股集团的新闻。汪震华其人,她见过几次,中分头发,西装革履,从外表看不出竟是那样变态失德。
幸程控股上市后,唐烨辰搞过一个答谢会,叶之南作为好友应邀出席。当时团队出差刚回云州,司机先把叶之南送去酒店,再把乐有薇、童燕和夏至等人送回家。
在酒店门口,乐有薇见着汪震华,除了助理和保镖,他还带了几名摄影师和文秘。这几人的职责是跟拍汪震华在重要场合的伟岸身影,记录他的讲话,图文并茂地上传到公司网站。
汪震华性侵案爆出后,当天幸程股价重挫,在国内发酵了两个休息日,已是人人关注。今天周一,幸程股份是停牌状态,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关键是复牌后的股价走势。
乐有薇找柳成章请教,老头也在关注这个案子,以他炒股多年的经验评析,新任董事长汪瀚冰一定正在和其他大股东联络,只要大户和庄家不减持,局面就还能收拾,同时他们还得准备现金应付散户的抛盘,所以急于拍卖五星级酒店,以缓解现金流。
柳老头说:“复牌第一天是关键,把局势稳住了,后面就好说了。但是现在人人都盯着案情进展,会有很多质疑,还得继续准备钱,不然他们不会把藏品也都拿出来拍卖。”
就算五星级酒店股权顺利拍出,还得走流程和手续,资金没那么快到位,但藏品和拍卖公司能进行协商,自主设置付款条约,资金回笼得快。乐有薇将信将疑:“这么大的企业,居然是个空架子,还要靠抛售藏品筹钱?”
柳老头笑呵呵:“越是大企业,资金链就越紧,公司赚的钱都拿去扩大再生产,日常运转都靠银行贷款撑着,大老板说不定还没我账上钱多呐。
你想,董事长爆出惊天丑闻,银行不抽银根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贷得出钱来?”
乐有薇和柳老头聊了半天,结论是幸程控股方面会不惜代价护盘,保住集团。唐烨辰跟他们是一损俱损,也会千方百计地稳住局面。但幸程控股倒不倒,关键还在银行,只要银行肯发放贷款,他们就还能撑下去,柳老头说:“我估计,汪家这几天在拜访市里的领导。”
银行催贷,垫资的厂商上门讨债,企业员工和家庭的生计也成问题,如果少主汪瀚冰能得到政府支持,就能说服银行续贷,让企业维持运转下去。
汪震华的收藏品拍卖会定于本周五举行,乐有薇买了次日回国的机票。秦杉和她一起走,他看了新闻,问:“反过来讲,幸程控股活着,这人的财富就还在,他为人这么恶劣,也还是有钱人?”
乐有薇叹气,女孩受辱死去,肇事者却不会偿命,也不会把牢底坐穿,辩护余地很大。
上周三,女孩跳楼身亡,新闻则是上周五爆出并传播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幸程控股的高层和股东们都忙着筹钱,除了一则道歉声明,并没有做出有效的表态。
郑好很气愤:“五星级酒店股权拍出去,他们拿到钱,捐给未成年儿童保护基金,才能挽回一点名誉,这才是正确的危机公关,没人告诉他们吗?”
乐有薇说:“他们知道,但认为没必要。”
资本的每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他们弄钱,只为继续存活,继续吸血,企业不倒是第一位。
外婆叹道:“所以说,企业家必须有社会责任感,一个人道德败坏,多少人跟着倒霉。”
外公沉默了,外婆也没再多说,乐有薇和秦杉相视一眼,猜测他们都想起了那位前女婿。秦望52岁,算是汪震华的同龄人,他的私生活也很混乱。
秦望从二楼下来,吴晓芸吃着早餐刷网页,再过两个小时,汪震华100%控股的五星级酒店就要被拍出了。
秦望不在家吃早餐,正换鞋出门,吴晓芸开口了:“上个月,秦杉在美国遭到枪袭,重伤,捡回一条命。”
餐厅陷入短暂的沉默,秦望往回走,坐到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把玩着茶杯:“继续说。”
吴晓芸瞟着他:“他女朋友乐有薇是我的员工,惹到不该惹的人了。有薇是之南的女人,两人没断过,之南的未婚妻唐莎容不了,她报复有薇,秦杉被连累了。哦,唐莎是飞晨资本唐烨辰的妹妹。”
秦望点头,淡淡地说:“唐振生的女儿。”
吴晓芸说:“有薇在和唐莎打官司,无论判多久,她跟唐家的梁子已经结上了,唐家不会轻饶她。之南如今跟唐家没关系了,他担心唐家报复,交出了他在贝斯特的股权,昨天刚完成变更手续,所以我才知道来龙去脉。”
秦望站起来,临出门才回头道:“谢谢。”
吴晓芸不动声色:“不用谢。”
窗外汽车驶出,吴晓芸继续吃燕窝。上周六,汪震华丑闻爆出的第二天,唐烨辰通过她助理联系了她,两人单独见了一面。
唐烨辰的开场白是关于汪震华的藏品,他受幸程控股新任董事长汪瀚冰之请,找贝斯特合作拍卖。
唐烨辰是贝斯特的大客户,虽和叶之南交恶,但他和赵致远也相熟,找赵致远即可,吴晓芸笑笑:“您知道,这单是烫手山芋,我公司没必要挣这笔佣金。”
汪震华的藏品被拍卖,摆明了是要拿去救公司,可如今幸程控股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贝斯特还帮他们拍卖筹钱,若被同行集体发难,会被打上助纣为虐的标签。
唐烨辰倒杯茶,慢慢喝:“汪震华的藏品都是好东西,好几件都是从叶之南手上拍走的。”
吴晓芸一直等着唐烨辰找她,但若是聊这些,她没兴趣,她说:“唐总有话直说。”
唐烨辰闻声话锋一转:“八月份我在考察一家地产公司,全国十强之一,想挖灵海的阿戴替我管理,谈过几轮了。”
戴旭松是灵海集团的副总裁之一,秦望班子的骨干成员,在灵海深耕多年,他不是没有去别家当家做主的机会,但价码开得不够,他没理由出走。吴晓芸听这意思,戴旭松是动心了。全国十强企业CEO的位置,对哪个男人都有**力。
唐烨辰说:“阿戴一走,很多人会跟着走。吴总是商业好手,一定比我更明白,资本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公司。”
吴晓芸放下茶杯,冷冷地说:“我没你以为的那么想看老秦倒霉。”
唐烨辰一怔,吴晓芸说:“或多或少,他的财产,都有我儿子的一份。”
吴晓芸和秦望是怨偶,稍加调查即知,连两人的儿子秦峥不受父亲喜爱都不难获悉。唐烨辰问:“但你希望前妻的儿子得到大部分吗?”
吴晓芸玩味地看唐烨辰,他当了二十几年私生子,身世比秦峥更糟。在那二十多年里,唐烨辰恨他父亲、恨大房,以为别人也和他一样,但吴晓芸对秦望已经无爱无恨。
秦望公司被蚕食,吴晓芸隔岸观火,没多少乐趣可言。唐烨辰意识到了:“您名下有个连锁快捷酒店?”
吴晓芸的连锁快捷酒店在省内开了几十家分店,生意尚可。唐烨辰推过来一份投资意向书,吴晓芸直接翻到最关键的条款,唐烨辰给予的堪称优惠,她不置可否:“我考虑考虑再议。你想要我做什么?”
唐烨辰笑了一下:“阻截乐有薇嫁入秦家,我想您也不希望看到这局面。”
唐莎得不到想要的,乐有薇也别想得到她想要的。唐烨辰喝着茶,吴晓芸眉眼松动,乐有薇介入秦家,关乎利益分配,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良久,吴晓芸说:“汪震华的拍卖会,我交给乐有薇主槌,舆论战是你的事了。”
唐烨辰马上明白她的意思,为汪震华打官司的律师被多方抨击为伥鬼,只要舆论稍加引导,脏水就能泼到拍卖师身上了——给不法资本家卖力地卖货,挣点佣金提成,是在吃人血馒头,女孩死不瞑目。
要斗垮一个人,先搞臭她。吴晓芸笑了笑:“这样的事多来几次,她的职业生涯就废了,我来安排。”
乐有薇不在乎被人讥讽卖色求荣,但她一心想出人头地,打压她的事业,是可行手段。若她不想认命,就只剩嫁进秦家一条路了。但她越急迫,暴露得就越多,就越不会被秦望信赖。
吴晓芸对幸程控股一案很好奇,唐烨辰直言是父子反目造成的。汪震华有个私生子养在国外,自小聪颖,且被精心栽培,是十足的才俊,眼看他学成归国,必有一争,在幸程控股任商务总监的大儿子急了。
汪震华有两个忠仆专门为他物色母女,这种事是有产业链的,大儿子知道父亲的特殊嗜好,但做得隐秘,抓不到把父亲置于死地的把柄。这次女孩死亡,是偶然也是必然,大儿子借助媒体推波助澜,获得了主动权,终于成为新任董事长。
汪震华被舆论公开处刑,社会性死亡,幸程控股大伤元气,但只要它不死,江山就是大儿子的。吴晓芸讥讽道:“死地后生,有意思。”
唐烨辰急着去解决幸程危机,道别离开。吴晓芸把投资意向书扔到桌上,和唐家牵涉太深并不明智,她得和儿子的父亲谈谈。
让乐有薇帮秦杉争到灵海集团少主的位置,吴晓芸不愿意,但被唐烨辰当成杀人的刀,她也不愿意。
秦望的车消失在视野里,吴晓芸心情极好,吃了一个牛角包,还抹了杏子酱,她上次吃甜食,还是怀秦峥那会儿。
秦杉差点被枪杀,他父亲会怎么看待他女朋友?他们在热恋,若被逼着分手,儿子会恨父亲吧?他为女人险些丢了命,女人比多年不来往的渣爹可重要多了。
秦望为了保护儿子,会和唐烨辰斗起来吗?大家族出身的人,各有各的冷血,斗起来能有点好戏看。
从道义来说,大厦将倾是人心所盼,但资本逐利,不会放过趁火打劫的机会。北京时间上午十点,五星级酒店全部股权顺利拍出,成交价超过17亿元,买受人是北京一家财务顾问公司。幸程控股秉承现金为王的策略,要求现金交易,一次性付款。
乐有薇刷新网页,新闻记者致电该公司,工作人员表示公司高层在开会。
网民们立刻把那家财务顾问公司骂了个底朝天,乐有薇很明白自己作为拍卖师将会面临什么。
按某些财经专家的说法,幸程控股是云州的大企业,养活了上万人,如果破产倒闭了,员工、商铺购买者和股民,都要跟着遭殃,政府不会让幸程控股垮塌。乐有薇相信政府会出手相助,但“资本家养活员工”这种说法很无稽,何尝不是员工被资本家吸血,养得他们富甲一方,还为富不仁?
汪震华出让的藏品有上百件,数量不算多,但件件精品,不乏国宝级别。
时间太赶,乐有薇争分夺秒地熟悉拍品,其中十几件是从叶之南和夏至的拍卖会上拍走的,他们都发来了相关资料。
外婆把她的书房腾给乐有薇,乐有薇研究到夜深才睡觉,摘下耳环,装进首饰包里。秦杉喜欢吻她耳垂,以后她要少戴耳饰。
秦杉忙完,蹿进乐有薇卧室,送出一只首饰盒。母亲有只一模一样的,变卖白玉双鱼佩时一起卖了,他学会做木工活后就做了这个:“小薇拿去装点别的。我需要的是你,不是那块玉佩,不用再惦记它。”
乐有薇揽住秦杉,时间过得很慢,秦杉耳边绽开一个甜蜜的吻。
次日清晨,两人启程去机场,外公外婆把他们送出院外。妙妙来了,踩过乐有薇的脚背,咧嘴跑远了,秦杉很开心:“它在跟你说再见。”
出租车上,乐有薇向后望,比起路晚霞的城堡,她更喜欢这里,这里是她梦想的家。卧室里有她留下的睡衣,院子里有她种下的加百列大天使和花烟草,秦杉说:“我们过年再回来。”
候机室,乐有薇刷出了新闻,柳成章判断准确,政府指派了一家实力雄厚的国企为幸程控股注资兜底。这一消息在幸程股票复盘前对外公布,但复盘后不到几分钟,幸程控股的估价就开始跳水。乐有薇不炒股,努力学看盘,论坛里散户们都在哀号,政府在救市,但局势不如人意,抛不抛?
乐有薇问柳老头:“他们在欲扬先抑,还是人心所向?”
柳老头说:“趋利避害才是人心所向。骂汪震华的人,这会儿如果被幸程聘用,年薪五百万,你看还有几个人再骂?没准还会夸前老板老当益壮。”
柳老头一如既往的愤世嫉俗,他猜测幸程控股绝不会凄惨死去,他们只要挺住未来一周,稳住股价,就会被正义人士淡忘,社会永远有新鲜热闻可供追捧。
秦杉翻到公告下面的舆论,问:“如果你拒绝主槌,公司会冷藏你吗?”
乐有薇手指划过平板电脑上汪震华的藏品,每一件都是珍品,在市面上流通合理合法。法律才能惩罚这个人,而不是阻止因之而起的商业行为。她说:“不至于把我打入冷宫,但我为什么要拒绝?”
飞机穿云而去,乐有薇害怕的是另一件事:“唐家人在盯着我,你会被我牵连,但是防不胜防,现在要回国了,怎么办?”
秦杉说:“我不怕他们。你怕吗?”
秦杉不怕,乐有薇就不怕。她舒舒服服地跷起脚,告诉秦杉,现在是她最好的时光,除了穷点,她对生活没有任何不满。
秦杉以前不太喜欢听乐有薇说自己名利熏心,她明明很踏实地工作。但有天他忽然就理解钱的重要性了,那是在远山寺,乐有薇那么喜欢那对宫灯,当时他想,若能捐给寺院一大笔钱,乐有薇可能就能得到它们,连黎翘楚所有的烛台都是她的,能堆满一整间屋子。
乐有薇说:“一根蜡烛就能点亮一整间屋子啊,再说你能给我做很多盏啊。”
两人眼神一对,又吻起来。乐有薇悄悄说:“等到元月就三个多月了哦,是不是很期待发生的那一天?”
秦杉血在发热:“嗯。”
夜阑人静,秦杉睡着,乐有薇专心熟悉资料。汪震华珍藏拍卖会上,唐家可能会有行动,但两个月后唐莎才受审,他们投鼠忌器,动作不会太大,只会是个警告,但肯定已在布局。
世间不平事多如海沙,很多时候,妥协并不会得到期待的局面,反而更憋屈。舷窗外,浓云厚沉,乐有薇记挂着幸程的股价,沉沉睡去。
一段时间有一段时间的坎,来一个,跨过一个。人生不能长乐未央,但愿痛快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