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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之上完结篇 上卷 花里见 第六章 纯银雕龙五头烛台

所属书籍: 华灯之上完结篇

    乐有薇送走采访记者,有几个竞买人还没走,逮着她又问了一通,才决定支付尾款。

    实习生们在拆花篮,乐有薇回后台换上日常服装,拎上在美国时买给叶之南的礼物,以及他送的那支香槟王。她没舍得喝,中午得知晚上聚餐后,她让章明宇从办公室拿来了。

    下班高峰期,广场一带行车缓慢,乐有薇放弃驾车,想走得远点再打车过去,她边走边给秦杉发信息:“在哪里?”

    秦杉回道:“在酒店。”

    乐有薇问:“吃饭了吗?”

    秦杉说:“马上吃。”

    父母打来电话,表扬乐有薇比天颜大厦拍卖那次发挥得还要好,乐有薇让他们等着收惜夏6号小白瓜,一路都没等到空车,她干脆和父母聊起来。

    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秦望坐在后座,无意间看到乐有薇。她拎着大瓶香槟,在人潮里走着,穿得很随意,黑色短背心,白色阔腿裤上绘有黑白简笔牡丹花,微风吹来,宽大的裤管贴在她小腿肚上,金色脚环闪亮。

    这华美不羁的女人,是秦杉爱慕的对象。这些天,秦望看过乐有薇几次,私底下的她,既娇且骄,又媚又烈,是那种即使被车撞倒,还能爬起来,提着高跟鞋逃命的女人。冬青若像她这样,生命力顽强……秦望从不同手下那里都听说了乐有薇和叶之南那点事,但师徒俩是不同的。人有功名心很正常,压住了不上脸是能耐,叶之南做得到,乐有薇相反,从拍卖台上下来,在这独处的时刻,她很松弛,顾盼间是一张写满了欲望的脸。

    如果帮儿子把贝斯特拍卖公司弄来给乐有薇,乐有薇会高兴吧。但贝斯特是吴晓芸第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生意,她看得很重,一想到要和她商谈,秦望厌憎心又起。也许他还不能心急,得再看看乐有薇到底对儿子有几分真心,是不是有本事帮他降服儿子。

    乐有薇到达逸庭轩,叶之南和张茂林等人还没来。乐有薇和赵杰团队的人都是江知行个人作品展宣传组的,除了赵杰和方瑶,人都到齐了。

    方瑶不想和乐有薇同席,这是想得到的,乐有薇估计唐莎也不会来。姚佳宁凑近说:“小赵老师又失恋了。”

    程鹏飞挤眉弄眼:“他们说他在家哭。”

    乐有薇想象那场面,乐得拍桌,黄婷赞叹:“小赵总大情大性。”

    乐有薇团队这桌和赵杰团队相隔两桌,姚佳宁悄声贡献了八卦,方瑶在上午的拍卖会上闹出了丑闻,她在现场亲眼见到了。

    钟泽康手握他和方瑶的私照,要求成为正牌男朋友。前不久,双方撕破脸,方瑶家里花了一笔钱买断照片,具体金额不详。

    钟泽康利落地辞职,返回原籍县级市,火速买了江景房,换了一辆好车。

    女朋友跟了去,但钟泽康已经搂上了新女友,21岁,肤白貌美大长腿,大学还没毕业。

    分分合合多少次,这次是来真的,女朋友愤怒又惶恐,她被钟泽康拖到了31岁:“这都是被方瑶害的!”

    女朋友请人恢复了钟泽康遗留下来的破电脑。上午,方瑶主槌奢侈品拍卖会第二场,刚想介绍一只手拎包,画面上出现的却是她和钟泽康的亲密私照。

    讨厌方瑶的人和讨好她的一样多,拍卖会工作人员多,谁都有可能是钟泽康女朋友的帮凶。现场众人纷纷掏出手机抓拍,方瑶将画面切换到正常页面,只说了一句:“**,谁没有过。”

    奢侈品拍卖会第一场大获全胜,公司对方瑶这场也寄予厚望,可她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团队的人担心拍卖压力会转嫁给乐有薇,白天都忍着没说。

    方瑶的反应让乐有薇肃然起敬,问:“然后呢,没影响她发挥吧?”

    程鹏飞说:“之前漏洞百出,之后还是漏洞百出,只能说,她发挥稳定。”

    乐有薇笑得山响,把桌子也拍得山响。方瑶对秦杉搬弄是非,郑好昨晚还问要不要对方瑶放手开杀,乐有薇倒觉得方瑶无意间做了好事,懒得杀了。

    叶之南一行到来,在门外就听到了乐有薇的笑声,他脚步一顿。自他在摩天轮上表明心意,就再没听过乐有薇在他面前这样笑了。

    叶之南走进包厢,看向乐有薇。她坐在众人之间,像一颗发着光的珍珠,气色很好,不是噩梦里那搁浅在海滩上的人鱼了。

    叶之南精神奕奕,比在纽约酒吧那次状态好得多,乐有薇的担忧少了些许,把礼物拿给他。礼物是产自日本香堂的一种线香,名叫深山月。她说:“这个很好闻,送夏至的那种也不错。”

    叶之南笑着接过,策展组带了酒,他随手拿起一支:“这个就当回礼吧。”

    乐有薇说声谢谢。策展组有个日裔人员,他们带来的都是清酒,这支酒是大吟酿,名叫一生幸福,很直白的祝福,她知道叶之南不是随便拿的。

    程鹏飞开启香槟王,气氛欢快起来。江湖儿女,再见亦是朋友,叶之南平常地聊着策展,他跟着张茂林和策展组都学到不少,对乐有薇笑得暖意融融,像她19岁时遇见的那个师兄,只是亲切,不含情意。

    逸庭轩的菜品保持高水准,连赠送的凉菜都很精彩,其中一道椒麻做法的莴苣丝赢得了集体好评。乐有薇拿起手机,想找江天帮忙订位,明天她就带秦杉来吃。

    这个念头一起,乐有薇心里明白了很多,再看向叶之南,就有了不同的心情。终有一日,她不用再压制心绪就能和师兄交谈如常吧,如同和丁文海谈恋爱的时光,她身边是谁,就善待谁。

    秦杉刚回到酒店房间,就收到乐有薇的信息:“吃饭了吗?”他从地毯上爬起来,回道:“马上吃。”

    房间里有付费饼干,秦杉拆开一包。父亲说的话又响在耳边,接着他想起幼年时母亲对外公外婆诉苦的情景。当年不懂,但他都记得,母亲说:“他自己把我心里的他杀死了,他别想再杀死我。”

    结婚生子,经营家庭,让母亲感觉工作时间不够用,但因为爱着丈夫儿子,她愿意对时间做出分配。如果继续维系婚姻,母亲还得额外腾出很多时间,跟自己的情绪做斗争,可她明明对人生有更多追求。

    父亲希望母亲对谎言麻木,任由他在女人堆里像野兽一样奔窜,而她永远是秦夫人,不会变。母亲对父母说,也许秦望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人,但她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骗自己了。

    母亲说过:“我和我喜欢的第一个男人结了婚,我以为是一辈子的事,但我不想要那样的一辈子。”

    乐有薇去见那英挺的美男子,却把自己屏蔽在那扇门外了。秦杉嚼着饼干,他喜欢乐有薇,也以为是一辈子的事。在无边无际的梦里,他连乐有薇穿婚纱的样子都见过,梦里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新娘是乐有薇,因为他在和她交换戒指。

    妈妈,我想和小薇结婚。可她早已有了值得喜欢的人,在康奈尔大学校园,她说她要放弃他,其实她做不到吧。

    他们在喝酒庆功吧,叶先生也喝到巧克力香槟了吗?秦杉打开冰箱,把里面的酒通通装进背包,带着他的小飞机,爬上酒店天台。

    这样的心乱如麻,以前也有过一次。15岁时的深秋,秦杉徘徊在莉拉家门口,她在庭院里读叶芝的诗,她在窗前弹钢琴,她在露台吃水果……秦杉有话想对她说,可是不知怎么说,一次又一次在心底练习,却一次又一次不敢面对那张灿烂笑脸。

    金发的莉拉,白裙恬净,语声悦耳,是秦杉在少年时遇见的天使。

    那时秦杉想对莉拉说,你不要再跟吉森在一起,他不好。如今他想对乐有薇说,却不能说,因为叶之南很好。

    想对莉拉说的话,没能说出口,酿成了永远的伤痛。酒店房间提供的小瓶朗姆酒很好喝,秦杉喝完两瓶,意犹未尽,拧开杜松子酒。

    小飞机在天空盘旋着。那年深冬,母亲说周末去看特种机器人展会,秦杉高兴得睡不着觉,渐渐隐约听见父母在吵架。他们那阵子频繁争执,但每次儿子问起,父母都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秦杉起床,看到楼下客厅里,父亲把母亲钳制在沙发上,面目狰狞,不让她走。秦杉跑下楼,被父亲推开。就是在那时,他想学武术,幻想自己是孙悟空,是哪吒,是沉香,是看过的书里所有非凡的英雄,那样就可以救走母亲了。

    小飞机变成了两架、四架……无数架,黑压压的像在闹蝗灾。手机似乎在响,是小薇吗?秦杉去摸手机,很想对乐有薇说,他有个像托塔李天王那么不近人情的父亲,可他想当沉香。

    乐有薇连发两条信息,秦杉都没回,他在跟他爸谈判吗?然而,就她掌握的那点信息来看,秦家父子的关系没那么容易修复。秦杉的电话无人接听,乐有薇正担心,苏远打来电话,说他在逸庭轩楼下。上午的时候,苏远很抱歉,他在广东出差,赶上雷暴天气,机场取消了多趟航班,他无法赶回来看她的拍卖会。这会儿在电话里,他说:“坐高铁回的,陪我吃点东西?”

    乐有薇往包里揣上两支巧克力香槟,对叶之南和张茂林道别,说她有点事先走。叶之南看着她背影,她穿得闲适,走起路来仙风鹤骨,是夜奔良人去了吗?

    慈善拍卖晚会第二天,乐有薇迟迟不现身,叶之南发出信息:“小乐在哪里?”

    乐有薇不答,直接来了。

    在你心上。他确定她在,那么无论她在谁身旁,只要她好,一切皆可。

    张茂林给叶之南倒了一杯香槟,他举杯一笑,多少刻骨铭心,都付笑谈中。

    大厦一楼光线柔和,乐有薇拿着两支巧克力香槟,递给苏远:“我要去见朋友,他没回复我,我担心他处理不过来。”

    苏远试探:“很重要的朋友?”

    乐有薇存心笑得很羞涩给他看,苏远便明白了,塞回一支香槟,举着自己那支,跟她碰了碰:“有薇,加油。”

    乐有薇跳进出租车,赶到酒店门口,本能地向楼上望。夜空漆黑,星星湛亮如泪光,一架小飞机傻乎乎地盘旋着。

    某孩儿不开心了,去哄哄他。保安大开绿灯,陪同乐有薇上了天台。秦杉果然醉倒在角落,地上的酒瓶子东倒西歪,数一数,一二三四。

    秦杉眼帘低垂,醉得很沉。乐有薇把随身的小手电筒放在一旁,坐近看他。酒量这么差,还动不动就借酒消愁。

    灯光很暗,秦杉大半张面容湮在阴影里。秦望是开阔舒朗的大男人长相,秦杉的五官柔和得多,想必是他母亲生得很秀丽。

    秦杉最好看的是眼睛,此刻皱着眉头睡觉,一脸稚拙相。乐有薇伸出手指,在他下巴上挠一挠,想到小老虎为她神魂颠倒,她很得意。

    秦杉犹在梦中,睫毛翕动,咂了一下嘴,唇角翘起,像要亲吻的样子,乐有薇眼神变暗,咬咬唇,坐直了,捞过一只酒瓶。酒都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不冰了,还有些微凉意,她把手掌贴在瓶身,找回一丝神志。

    秦杉仍闭着眼,突然吸口气。乐有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嘴唇微张,清了清嗓子,声音极低:“Lila……”

    乐有薇犹疑地靠近,秦杉的醉话嘶哑而干涩,但很清晰:“Lila,fromtodayon,Idriveyouhome。”

    莉拉,从今天起,我送你回家。

    乐有薇不亚于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秦杉又睡去了,剩下她独坐在星空下,灵魂出窍,跃上高空,奚落地看着自身。

    一块古玉,跟货主磕几年,对方都不见得松口,她凭什么就敢断定,自己已完全占据了秦杉的心?

    傲慢想法尽数坍塌,她和叶之南会面,激发的不是秦杉的醋意,而是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遗憾。

    Lila是谁,是秦杉倾慕的女人?是他踌躇难下的决心?乐有薇心头烦恶,决定报复秦杉一下,他醒来一定傻眼,傻眼就对了。

    一番劳作过后,乐有薇把秦杉的手抬起,让他自己捂住脸,再给他拍了一张照,然后研究遥控器,把小飞机召回来,塞进秦杉背包。

    走到大堂,乐有薇去找服务员:“查查秦杉住哪间房,木字旁的杉。他在楼顶喝醉了,你们找两个人抬他回房间,不然他要被蚊子抬走了。”

    走出酒店,苍穹的明月仍高悬,但有些事正在发生。乐有薇打电话问江天:“你认识一个叫Lila的女人吗?可能是外国人,也可能是华裔。”

    江天说:“Lila?这种名字一抓一大把,我少说认识三个。”

    秦杉心心念念的女人,是美人吧,乐有薇烦得很:“漂亮的。”

    江天想了想:“有一个,很漂亮,是**娘,墨西哥人。”

    跳舞的啊,身材很棒吧,乐有薇问:“是你朋友吗?”

    江天嘿嘿笑:“是我以前女朋友的小姨,真的很漂亮,也很辣,你认识她?”

    此人一咏三叹,充满回味,根本是鸡同鸭讲。乐有薇挂了电话:“我在追踪一件珍宝,听说跟她有关,但不是你说的这位。”

    不问了,等秦杉自己坦白吧。乐有薇回家练字,用上了大东师傅做的紫檀笔架,把自己和郑好常用的毛笔都挂上了。

    郑好回到家,乐有薇的脸黑成了锅盖,郑好问:“跟苏博士吵架了?”

    乐有薇说:“不会有以后了,我暗示他,我另结新欢了。”

    郑好直叹气:“苏博士不比秦杉差多少。”

    秦杉醉里梦里念叨着神秘的莉拉,乐有薇牙痒:“可惜新欢一出手就是绝杀。”

    那支名为一生幸福的清酒被郑好带回来了,乐有薇把它放进冰箱。叶之南珍惜彼此的付出,也尊重他自己的光阴,这让她对他稍微放心些。

    相识七年,给过彼此最大的支持与爱护,熬过这段,未来一定会回到最融洽的时候。乐有薇用大象杯子喝着助眠牛奶,莉拉是谁,秦杉难以忘怀的女人?她眼眸渐冷,有些沮丧。

    汀兰会所的专属包间里,叶之南坐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感受“深山月”的香气。

    线香味道很澄明,像是皓月当空,洒落清辉,他心头很静谧。背负了累累情债,如今尝到爱而不得的滋味,也该受着。多年纠缠,有爱,也有碍,这样收场也好。

    阿豹送来果盘小食:“你不能光喝酒——”

    他发现叶之南没有喝酒,叶之南不再需要借助酒来麻醉自己。阿豹落座,剥着开心果吃,他喝威士忌最喜欢配这个:“见着有薇了?”

    叶之南说:“她状态很好。”

    阿豹哂道:“早说她是石头,心硬。”

    乐有薇是烈火,你无法捧住一团火。今晚叶之南在逸庭轩包厢见到她,她的做派像个盐漕头领,鲜花美酒大鸣大放,她团队的人都像是她的小弟小妹,被她好好护着,叶之南彻底理解了她。

    苦出身的人,控制欲强,什么都想巴在手上。乐有薇自小拥有的太少了,强烈的不安定感总跟着她,他退出,她就能多得到一些。她永远不会失去他,不会失去郑家三口,不会失去另一个爱她的男人。

    “别的我不担心,就担心你孤独。”阿豹饮尽酒,放下酒杯走了。女人是没想头了,烟不抽了,酒也不怎么喝了,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人生的本质就是孤独,到底还有几件想做的事,这日子打发起来,很轻易。叶之南又点燃一支香,门被推开,他以为是阿豹去而折返,一抬头,是唐莎。

    唐莎刚从加拿大回来,她在那家教会候了几天,逮到陈襄了。陈襄说:“他没碰过我,不要再来打扰我。”

    叶之南拍拍沙发:“进来吧,正好有话跟你说。”

    唐莎在他对面坐下,但叶之南的开场白出乎她意料:“你8岁那年,我就知道你。”

    你不是前几年才认识我哥哥的吗,唐莎想。叶之南接着说:“圣诞节,你父亲送了你一匹小马驹,你给它取名叫杨威利。”

    唐莎睁大眼:“是哥哥告诉你的吗?”

    叶之南笑一声:“当时你母亲在和我通话,她想去瑞士滑雪。”

    唐莎反应不过来,记忆中她似乎跳跃着扑向母亲的怀抱,诉说她有多么喜爱那匹雪一样的白马,那时母亲在讲电话吗?她记不得了,毕竟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叶之南面容平和,看不出悲喜,只在说一件客观事实:“我陪过你母亲。”

    唐莎听懂了叶之南的意思,张口结舌,一张脸变得煞白。叶之南倒杯酒给她:“这酒不错。”

    他拆穿寒厉的真相,堵死她的妄想。唐莎眼泪迸出,拉开门跑走了。她飞驰在云州的深夜,冲去唐烨辰的办公室,只问一句话:“你知道他和妈咪……你一直知道,是不是?”

    唐烨辰的脸黑了,叶之南的话语像一记鞭子,抽打在他身上。他的妹妹令叶之南这般厌恶,让叶之南不惜把最不堪对人言的往事都抖搂出来。他遥望落地窗外的夜景,惊怒交织,继而是心疼:“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唐莎痛哭,每次她接近叶之南,哥哥都在制止,用眼神,用琐事,用别的男人,她以为……却原来……

    清晨,秦杉醒来,头有点沉,他伸手去摸床头柜,没发现手机,坐起来看到背包搁在沙发上。

    昨晚醉了酒,对怎么回到房间的一概不知。秦杉跳下床翻背包,找出手机的一刹那,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十个指甲鲜红,他蒙了一下,明白是乐有薇干的。

    乐有薇偶尔会涂指甲油,秦杉见过。所以昨晚她来过?秦杉瞧着十指蔻丹,乐了半天。小薇很关心他,见了叶先生又怎样,她还是来找他了,还拉着他的手,拉了好一会儿。

    手机没电了,秦杉充电开机,回复乐有薇昨晚发的信息:“没和我父亲谈判,我跑了。”

    乐有薇扫了一眼,手机搁一边,继续吃早餐。昨晚她走得早,没吃上逸庭轩的蟹黄汤包,郑好打包了两份,热一热,依然很鲜美。

    秦杉没等到答复,把相同的内容又发了一遍。乐有薇手机一闪,屏幕上出现秦喵喵发来的短信。

    郑好要笑疯了:“喵喵?”

    乐有薇放下筷子,顺手把秦喵喵改成小老虎。郑好笑着背诵陆游的诗:“仍当立名字,唤作小於菟。”

    ——我家猫有名字了,以后它叫小老虎!

    於菟是古时楚国人对虎的称呼,乐有薇把最后一只蟹黄汤包蘸醋吃了,郑好问:“怎么不理他?”

    乐有薇给她看昨晚在天台拍的照片,郑好看到秦杉那红艳艳的指甲,笑得喘不过气,乐有薇说:“他可能会找你求救哦,你看着办。”

    郑好挤挤眼:“好好好,他得深刻反思,认真检讨。”

    江知行个人作品展第一场于9月29号开启,正式进入倒计时阶段,郑好去天空艺术空间开宣传会,乐有薇去公司请假。客户殷姐给她介绍了北京熟人潘胜,对方手上有一批杂项出手,她想去北京看看货。

    豪车预展第一天,乐有薇去了现场,殷姐得知她是拍卖师,互留了联系方式,乐有薇把她发展成客户。

    昨天,殷姐帮亲戚家的孩子拍得一辆市场价过百万的车,以37万到手,她很满意,把客户的司机潘胜介绍给乐有薇。

    秦杉等了一阵,仍没收到回复,老老实实地认错:“酒入口很甜,大意了,以后争取不喝醉。”

    短信显示已读,但乐有薇仍不理会,连电话都按掉了,秦杉被迫找郑好,郑好说:“来乐乐办公室吧。”

    秦杉去退房,前台人员看到他的指甲,眼神很微妙:这怕不是个变态。秦杉伸出手看了看,明灿灿的红,涂得很均匀,好看。

    贝斯特地下停车场,吴晓芸和助理下车,乐有薇正在倒车,打个招呼:“吴总好。”

    吴晓芸和助理互视一眼,天颜大厦拍卖会那次,助理汇报秦望去了现场。

    但秦望事务繁忙,灵海集团无论拿多贵的地,他都没空去拍卖场。助理内心忐忑:“秦总该不会看上有薇了吧?”

    乐有薇很招男人喜欢,但秦望对女人的喜好很固定,他的女人们都纤小秀致,跟乐有薇完全不同。但兴许他换了口味呢?昨天,吴晓芸又指派助理去现场,助理窥探到惊人情报:“秦总的大儿子在追有薇!”

    吴晓芸惊问:“秦杉?”

    豪车拍卖会散场后,秦望主动找一个年轻人交谈,但没聊两句,年轻人就走了,像个跟父亲闹别扭的叛逆期少年。助理警觉起来,找人问到姓甚名谁,第一时间对吴晓芸做了汇报。

    吴晓芸的本能反应是找乐有薇谈谈,又觉得枉然,傻子才会跟她合作,攀上秦杉,乐有薇就什么都有了。

    助理说秦杉看着很单纯,更给了乐有薇摆弄的机会,吴晓芸冷哼,也许未来自己要对付的不仅是秦杉,还有乐有薇。她得抢占先机,想办法斩掉秦杉的帮手,但此刻在地下停车场见到乐有薇,她发觉找不出应对之策。

    叶之南已淡出贝斯特,若打压乐有薇的事业,不再给她拍卖机会,她跳槽到任何同行业都有饭吃,还能吃得很不错。

    地下停车场这一面,吴晓芸改变了主意,乐有薇是敌是友,取决于利益分配。局势还不明朗,她何必贸然树敌,等秦望出招,她再拆招。

    秦杉开车去贝斯特,保安李俊拿出访客登记簿,他低头填着,李俊憋坏了,等秦杉进了电梯,他一通狂笑。

    乐有薇办公室门开着,秦杉冲进来,郑好正踩着凳子挂严老太修复过的《瑞鹤图》。秦杉搭把手,越发觉得自己送的耳环不成样子。

    郑好斜眼看他:“知道错了?”

    秦杉说:“知道了。”

    郑好问:“错在哪里?”

    秦杉懊恼:“耳环太普通,得送特别的礼物。”

    看来他的反思还不到位,一般人送耳环,乐有薇会收吗?这是男朋友才有的待遇。郑好鼓励他:“耳环很好,送得对,要多送。”

    秦杉开心得摇起了尾巴:“记住了。小薇呢?”

    郑好说:“去北京出差了。”

    秦杉傻眼了:“啊?”

    郑好瞧一眼这位悲情男子,摸出一小瓶洗甲水,教他用法:“擦了吧,会让人笑话的。”

    其实挺好看,也不影响画图,先欣赏几天吧,秦杉把洗甲水塞进背包,告别回江家林。

    下午时分,乐有薇抵达首都国际机场,落地开机,接到秦杉的短信:“小薇,我到善思堂了。”

    这话跟莉拉说吧。乐有薇点开微信,看到殷姐介绍的北京客户潘胜连发了两条语音。她暗道不好,点开一听,潘胜临时有事,明天见不了,过两天再约。

    客户大多很难搞,肯为你考虑的是极少数。乐有薇骂娘,潘胜明知道她身在云州,还约在第二天上午,摆明了是让人提前赶来,结果一下飞机就这样。

    乐有薇回道:“我刚到北京机场,只好自己逛了,大后天再见。”她原本可以只回一句好的,但她不想忍。大家都不容易,不代表你就能不讲理。

    潘胜家住通州,乐有薇本来在附近订了酒店,索性取消订单,换到一家四合院民宿,步行可到雍和宫。

    以前每次来北京,乐有薇最常去的就是几大博物馆和艺术场馆,上次在纽约远山寺,秦杉说他一回国就窝在江家林,将来忙完想上北京看雍和宫。

    雍和宫下午四点半就关闭了,乐有薇在周边的国子监闲逛,一家手工铺子里,店员在木桌前用小缝纫机做布包,她买了一条烟粉色的长裙,店员送了一只零钱包。

    步出店门,暮色转深,夕阳绝美,衬得对面的佛殿更为沧桑庄严,但镜头无法捕捉微妙的色彩变化,只能用眼睛去看。

    秦杉的短信又来了:“小薇到北京了吧?”

    乐有薇不理睬,路边有一对卖水果的农民夫妇,女人背着背篓,里头是橘子,男人挑着担子,前头是一筐水果,有香梨和李子,后头的筐子里坐着两三岁大的小女孩,正玩着一个小布娃娃,乐有薇陡然想起路晚霞家的宝儿。

    一家三口的日子很清苦,却是名利双收的作曲家渴望的温情。乐有薇买了橘子和李子,小女孩笑得甜甜的,多送她两个橘子。乐有薇把零钱包送给小女孩,拍下他们的背影发朋友圈:“北京初秋。”

    天色转为漆黑,乐有薇回到四合院。住客们围坐在院落的石桌边打牌,她和众人分享水果。再看手机,秦杉在加油站服务区上网,评论道:“小薇出没了,说明看到我发的信息了,是故意不理我,我要想出为什么。”

    慢慢想。乐有薇发出动态,只是想告诉他:喂,别急,我没消失。免得秦杉又跟她做伽马刀治疗那阵似的,连找几家医院。

    周二上午,雍和宫的人不算多,乐有薇举着相机走走拍拍,秦杉仍会发短信汇报工作进度,她置若罔闻,吃完午饭就去图书馆查文史资料。

    古董世界太浩瀚,乐有薇每天都在学这学那,但永远都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客户潘胜之母是“铜鎏金”的代表性传承人,家里有很多铜银器,乐有薇想再突击多学点东西。

    乐有薇从业至今,货主经常在初次见面时,拿出一件物什让她看,她说对了,货主会对她友好些,若说不对,接下来就只会敷衍了事。

    客户凭什么把东西交给乐有薇代表的贝斯特,一看公司平台是否有信誉和公平,二看她的学识和能力。假如客户认为你是白痴,哪怕很缺钱,你也别想凭借一纸合同,就把贵重物品拿走。

    潘母黎翘楚是工艺大师,学识不会差,乐有薇估摸考验少不了。两天后,潘胜把乐有薇约去他家:“真不好意思,中午来家里吃顿便饭。”

    潘胜和妻子都得上班,将由母亲黎翘楚招待乐有薇。乐有薇本想把黎翘楚约出来,但潘胜的儿子才1岁多,黎翘楚走不开。

    潘胜是素未谋面之人,乐有薇心生提防,让郑好和她全程连线,一有不对劲就报警。她特意没洗头,换上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素着一张脸去潘胜家。

    当然,面对恶徒,扮丑未必有用,聊胜于无罢了。

    潘胜爽约让乐有薇不快,对于这种不想太费心的人,送点水果是她的习惯。她在小区楼下水果行订了一箱水果,摸到潘家。

    潘母黎翘楚接待了乐有薇。她年轻时是五台山脚下一家旅游制品厂的经理,设计研发佛教用品和旅游纪念品,提前办了退休手续,来京帮儿子带孩子。

    黎翘楚很瘦小,发顶稀疏,气色不大好,她拿出果盘和茶招呼乐有薇。茶几上有个鼻烟壶,她说是朋友送她儿子的,找乐有薇问问市价。

    乐有薇说得头头是道,黎翘楚又问了香炉,乐有薇再次通过考核,黎翘楚笑道:“东西也认人。”然后才带乐有薇去书房看货品。乐有薇暗自庆幸,幸亏是杂项,如果黎翘楚拿古画考她,她这个三脚猫就现出原形了。

    叶之南主槌古代书画十几年,也很少碰鉴定,每次他去拜访重点客户,都会带上鉴定专家。专家们都吃不准的,叶之南就得搬出他老师顾德生了。后来顾德生重病及至逝世,赵致远承担了重任,但他有时也得再找大师团把把脉。

    相较而言,瓷器在鉴定上稍微容易一点。乾隆朝的杯子、嘉庆朝的瓶子,三分钟看不明白,那就别往下看了,因为那都不开门。

    再比如官窑,都是有章可循的东西。尤其是两百万以上的瓷器,基本上收藏界都有谱,它从哪里出来、被谁收藏、曾经在哪个拍卖会上出现过,如何如何,这都是定数,有迹可循,古代书画要复杂得多。

    在书房,乐有薇看到满坑满谷的铜银器,以佛教摆件为主,外加一些烛台。她观看一对纯银雕龙五头烛台,每头烛台下方均镶嵌着一条龙,朝向四个不同方向,中间一头绕柱而上,柱子上镶嵌以手工捶叠而成的竹子,连接底座的部位錾刻着梅花图案。

    乐有薇征得黎翘楚同意,从包里摸出放大镜,戴上白手套,翻到烛座底部的工匠标记和纯银标记,问:“黎阿姨,您祖上有人在广州做过事?”

    黎翘楚抬眉:“哟?家里还真来人了。”

    清朝康熙年间,朝廷撤除禁海令,实行开通海商政策,伴随着国际商业交往频繁,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官方外贸专业团体——广州十三行应运而生。街区行栈作坊星罗棋布,能工巧匠辈出,黎翘楚一位祖辈当时远赴广州谋生。

    1757年,乾隆皇帝宣布撤销原设的沿海各关,仅留广东的粤海关对外通商,广州口岸是清政府闭关政策下唯一幸存的海上丝绸之路。

    每年五六月间,各国商船泊靠广州港,带来异地的工艺品、土特产和工业品,在十三行商馆卸货交易后,带走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和铜银器物,于九月到十月间乘风回归。这对纯银雕龙五头烛台便是出口欧洲的打样品。

    烛台足有半米高,乐有薇拿起来感受,黎翘楚称过重,一只就有两千多克,祖辈还制作过同款的铜器,看上去更厚重些。

    黎翘楚和乐有薇投缘,告知她的鎏金技艺来自祖上传承。清顺治年间,黎翘楚的祖先中举,迁居到山西任县长,从此在山西安居繁衍,子孙各自学艺,小有所成。黎翘楚曾祖父这一脉选择学习铜佛鎏金,传到了她这一代。

    黎翘楚年轻时在县文物管理所工作,后来丈夫工作调动,她跟着去了市里,被旅游制品厂高薪聘去当经理,从事设计和制作。黎翘楚生有一双儿女,她以前最遗憾的是子女都对祖传技艺没兴趣,但45岁时,丈夫病故,她只求子女平安长大就好。

    这些东西留在后代手上,一不欣赏,二也不能感受到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所以黎翘楚想出手。乐有薇有几个问题想了解:“您的子女和他们的配偶都支持您的决定吗?”

    物品价值不高的时候,货主的子女后代可能懒得争,一旦价格高就会有争议。乐有薇目睹过好几起产权纠纷,她作为拍卖公司员工,和货主签订委托协议之前,必须确认对方是否合法地拥有被拍卖物的所有权。

    黎翘楚表示儿女和儿媳都不会有异议,乐有薇问:“您女儿结婚了吗,女婿怎么看?”

    黎翘楚说:“离婚了,我家东西都跟他无关。”

    贝斯特做过几场海外回流中国出口银器拍卖会,乐有薇从资料库调出数据,其中一对清末广州十三行出口的立体龙纹纯银烛台拍出了两万多块,但重量只有黎翘楚那对的十分之一。她不动声色,拍摄她最感兴趣的物件,发给公司的鉴定专家。专家都表示:“有一定风险,价格压低,可做。”

    家里白天只有黎翘楚和小孙子,小孩见了乐有薇就笑,乐有薇把他哄睡了,瞥见黎翘楚在注射胰岛素,原来她是糖尿病患者。

    乐有薇心里有点酸楚,拿着平板电脑坐到阳台上,跟团队开起电话会议。

    黎翘楚的货品以工艺见长,但都算不得名贵古董,想在秋拍上拍出高一点的价钱,宣传上得多花点心思,首先得把黎翘楚“铜鎏金代表性传承人”的身份打出去。

    身后,黎翘楚也许听了许久,乐有薇回头时,她满眼是泪。乐有薇有几分尴尬,她向来知道,一口气出让这么多物件,八成是遇见人生大难,但没想到,黎翘楚的难题比她预想的更惨痛。

    黎翘楚的女儿潘蓓在老家山西小城工作,通过相亲结婚生女,患上产后抑郁症。黎翘楚认为产后抑郁是谬论,大多数都跟男人袖手旁观、女人孤立无援有关。前女婿每天最多下班后哄几句女儿,孩子夜里哭闹,他翻个身又睡:“你哄哄她。”

    潘蓓想离婚,身在北京的黎翘楚和儿子潘胜都劝和不劝分,而今黎翘楚很痛心,若那时就离婚,兴许不会有后面的祸事。

    许是妻子提出离婚,让男人有所反省,他尽量早些回家,还把母亲接来照顾妻女。潘蓓勤于健身,准备出去工作,不料婆母发现孙女似乎存在某种缺陷。

    孙女快2岁还不会喊爸爸妈妈,只能发出很含混的单音音节,一家人都以为有的孩子说话晚,没有太在意。一个雷雨天,天上惊雷吓得婆母一颤,小区同龄的小男孩直往妈妈怀里躲,但孙女还在玩玩具,头也不抬。

    一家人敲盆摔碗试探,感觉不妙,夫妻俩抱着女儿去医院检查,被医生证实孩子是先天性聋哑人。

    双方家庭往上追溯,祖祖辈辈都没聋哑人,但基因玄妙,时常无解。潘蓓心如刀割,还遭受丈夫和公婆的指责,既怀疑她孕期不注意,又抱怨她生了孩子魂不守舍,否则能早点发现问题。

    婆母建议把孙女送进福利院,这次,潘蓓坚决离婚。婆母服了软:“我也是为你们好,你们还年轻,还能生。”

    潘蓓找律师咨询离婚事宜,婆母对孙女越发不耐。潘蓓把离婚协议书拍到丈夫和公婆面前,男人表面不同意离婚,但背地里接受了父母安排的相亲。公公认为离婚也好,万一儿媳抑郁症闹自杀,更麻烦。

    潘蓓和丈夫谈妥离婚条件,丈夫一次性补偿她50万,每月支付女儿抚养费,直至女儿成年。

    前夫直到和新人谈婚论嫁,才坦白了婚史,新人接受了,但心里不忿,一个月三千块的抚养费更让她不甘,上门找潘蓓泄愤:“你俩结婚,你只出了全套家具和电器,不到20万吧,连本带利还你50万,够厚道了!生个哑巴你还有理了,凭什么额外要抚养费?”

    潘蓓和人合租,室友对她们在屋子里吵架有意见,潘蓓把新人喊去楼道:“我女儿是我一个人的吗?一个月三千块很多吗?”

    新人和潘蓓吵起来,孩子在室内哭闹,潘蓓要走,新人气冲冲地绊了她一脚。潘蓓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断了脊椎骨。

    楼道里没有监控,新人拒不承认使了坏,还挖苦潘蓓有抑郁症,脑子不清楚,栽赃给她。

    黎翘楚和儿子潘胜赶回山西老家,潘蓓脊椎损伤严重,瘫痪在床。医生说,配合良好的复健,潘蓓的身体机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但康复希望渺茫。黎翘楚雇请老家的亲戚照料潘蓓,但请人既花钱又得不到尽心照顾,她决心变卖藏品,回山西照顾女儿和外孙女。

    儿媳生了二胎,大的是女儿,刚上小学一年级,小的还没上幼儿园,她不同意黎翘楚回山西。一家人争执了几天,潘胜说服了她,才让乐有薇上门看货。

    乐有薇默然,生活未必是越过越好的,黎翘楚因技艺被命运一时善待,但命运不给她安安生生颐养天年的机会。

    等儿子儿媳都回家了,乐有薇和他们谈具体协议:“大概想收到多少钱?”

    黎翘楚早已算过账,立刻说:“150万能行吗?”

    乐有薇核算过,从理论来讲,这批货开到150万不离谱,但在没有目标大主顾的情况下,合同她得抠得精细些。黎翘楚也懂得市场需求小,想了一阵:“到手120万也行。”

    若这些都是古董,乐有薇就签了,但工艺品她不能冒险:“我对估价不在行,跟我的同事商议过再联系您好吗?”

    不拿自己的业余去挑战别人的专业,是乐有薇的原则,估价的事当然由专业同事去做。但在黎翘楚一家听来,这是在推诿了,潘胜想了想:“那这样吧,收益方面,我先不做要求,就是授权给你去卖,我这边同时也找找人,这样可以吗?”

    乐有薇说:“这个不可以。我去找买主洽谈,当然是拿出最好的给对方看,您这边一定也是这样。万一两边都有意向,您是货主,您有拍板权,但我在买主面前就不好交代了。”

    乐有薇翻出公司几个版本的委托拍卖协议,黎翘楚选了一种:签订意向合作合同,在半年期限内,独家委托给贝斯特拍卖。

    业务部的同事应乐有薇之请飞来北京,对每件货品进行估价,定品相,乐有薇抽空去图书馆翻资料,为这批货的宣传工作做准备。

    美往往得靠附加值才能被认可,黎翘楚的货品大多是自己和祖辈的个人设计作品,不算古董,哪怕那对纯银雕龙五头烛台精美得不似凡品,也卖不上价钱,除非被考证是大人物所用之物,价格才能翻上若干倍。

    乐有薇有好几个客户,在挑选珍品时必定会先问一句:“《石渠宝笈》收没收?”

    得到肯定答案,他们才会感叹确实好看,再放心收入。乐有薇最喜欢这帮人,他们没几年就会把藏品放出来,让她再赚一道提成。

    《石渠宝笈》是清代乾隆、嘉庆两朝编纂的宫廷收藏的大型文献,著录了历代书画藏品万余件,对后人全方位多角度研究中国古代艺术史提供了重要参考。但它只是鉴别清宫藏画的手段,并不能代替书画本身的鉴定,因为即使清宫藏书画也有赝品。

    最初的清宫书画藏品大多来自明代宫廷收藏,但康熙皇帝对书法尤其喜爱,臣下纷纷进献古人书画,博取圣上欢心,自然夹杂了不少鱼目混珠之作。

    理想情况下,黎翘楚的货品能拍出两百多万,但理想和现实是两码事。乐有薇决定把佛教用品作为主打,其次才是各类烛台。

    佛教用品在国内的销路一直不错,连陶妈妈的同事都找过乐有薇留意古董摆件。那同事属鸡,工作一度很不顺,按照“大师”指示,得“请”回一尊铜制猴子摆件,还有具体要求:“于巳时摆在办公桌左边十点钟方向。”

    郑爸爸认为很无稽,但市场证明,转运器物好卖。黎翘楚的佛教用品大多是根据贵客需求设计制作的打样品,成本高昂,但相对不难找到买主。

    看文史资料之余,乐有薇查起了路晚霞的访谈资料,权当休息。音乐人再出名,在名人范畴内算小众,网上关于路晚霞的讯息不多,但从旧杂志期刊里,乐有薇翻到很多篇她的访谈录。

    时尚类杂志里,路晚霞作为成功女性,谈论事业和家庭关系;亲子类杂志里,她畅聊如何陪伴女儿成长;还有一本名为《乐海》的杂志很崇尚她的音乐作品。

    在记者笔下,路晚霞和丈夫相爱甚笃,对女儿的疼爱更是溢在字里行间,乐有薇把看到的细节都记录下来。

    图书馆邻近大马路,餐厅少,乐有薇坐地铁回住处。路边有家餐馆等位的人多,她估摸着好吃,提前下了车。

    拿到的号牌是66号,前面还有17人,乐有薇和几只流浪猫玩起来。最小的那只很黏人,乐有薇摊开手掌,它就伸出小舌头舔;乐有薇挠挠它的肚子,它就躺着咯咯笑;乐有薇给它顺毛,它发出享受的呼噜声……突然,小猫挣脱乐有薇,跑向同伴,藏在十来步开外瞧她。

    再唤它,它却不肯过来了,莫非是感应到有人动了收养的念头?乐有薇惆怅,蹲下来拍它,在朋友圈发出一条动态:“一只猫突然安静下来,在想什么?”转眼就看到秦杉的评论:“想喂它吃小鱼干。”

    乐有薇还是不理人。那天她逛雍和宫,在朋友圈发了若干图片,秦杉看得津津有味,还一一评论了,乐有薇也没理他。他发急,问郑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还没想出来,怎么办?”

    郑好说:“别急,乐乐可能在忙。”

    秦杉很委屈:“她不忙了,她在和猫玩。”

    郑好问:“你怎么知道?”

    秦杉急得要命:“她刚发了动态。这几天她发了那么多图片,我都评论了,但她一直不理我。”

    郑好点开朋友圈,乐有薇最近一条动态是豪车拍卖会。她懂了,乐有薇在北京发的动态分了组,只对秦杉可见。

    乐乐不是在和猫玩,她是在和你玩。郑好哈哈笑,再吊一吊秦杉的胃口吧:“反正她发的,你看到了,你回给她的,她也能看到。好好工作,我找机会帮你。”

    是豪车拍卖会那晚,乐有薇和叶先生见面后,仍想和叶先生在一起,所以对自己做了冷处理吗?秦杉想。但乐有薇明明去过酒店,还很关心某个醉鬼。

    他提着一颗黯淡的心,回了善思堂。

    撇下工作跑去北京找乐有薇,她不会欣赏,秦杉自己也觉得不合适,等忙完现阶段工作就去找她,天大的误会,都当面说清楚。

    乐有薇在图书馆泡了一上午,在一本旧杂志上,她看到路晚霞在市内的家。那是位于海淀区的一套学区房,为了迁就宝儿读书,路晚霞平时都住在那里。

    路晚霞提供了室内图片,最大那间是书房,其次是女儿的房间和婆婆的房间,她和丈夫的卧室只能放下一张1.5米宽的床,她说睡觉的地方无须大,一家人待在书房的时间是最多的。

    书房处处绿植,书柜里是夫妻俩的藏书,以及宝儿的成长记录。路晚霞和丈夫定期摄录宝儿成长过程中值得纪念的时刻,刻成光盘留存。

    访谈文章里,路晚霞告诉采访记者,宝儿最喜爱画画,但在音乐上也有点天赋,她刚成为班里的领唱,将在元旦表演节目,她爸爸特地新换了一台摄像机。

    书房离楼道最近,楼道失火让书房成为重灾区。美术指导常伟亮说过,书房被烧毁得不像样子,这一点,王春萍也向乐有薇证实了:“书房里的东西都没留下来。有时候我想,要是路姐失忆了,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乐有薇近来和王春萍联络密切,王春萍难得结识一个有能力也有意愿帮她处理琐事的人,每次乐有薇说上一段英文,让她放给打交道的外国人听,她都无比感激:“我们江西的米粉特别好吃,下次见面我送你吃,你太好了。”

    乐有薇让她别客气:“我平时很少跟外国人打交道,就当练习口语了。”

    王春萍对乐有薇信任有加,说了不少关于路晚霞的事。以前路晚霞爱美,勤于保养,衣服既多又漂亮,后来的她,每天只用清水洗把脸,**堆满了衣服杂物,刨出一块地方就睡。

    照理说,路晚霞在身边,王春萍遇事找她商量就好,但她一坐就是一整天,说不了两句话。在王春萍的照顾下,路晚霞看似正常,但王春萍对乐有薇说:“看到路姐,我才懂得行尸走肉是什么意思,可我帮不到她。”

    宝儿既是领唱,就会有合唱的同学,老师和家长里面,总会有人保留节目影像。乐有薇跟王春萍商量:“我想去找宝儿当领唱的视频,但不确定是会刺激路老师,还是会让她好受一点。”

    顺义工作室多是音乐类的资料,家庭图片视频都保存在家里的电脑里,路晚霞后来很后悔这样。宝儿失踪时,路晚霞刚换了新手机,里面的东西很少,她把仅有的照片视频转移到电脑里,王春萍陪她看过一遍又一遍:“可能对路姐有用。”

    女儿音信全无,丈夫漂泊不归,最值得保留的,或许唯有回忆。哪怕很痛苦,但旧时欢笑永远不灭。乐有薇找去宝儿就读的小学,又是好烟又是好话,被门卫带去找宝儿当时的班主任。班主任随班升级,如今教四年级。

    班里的家长还是那些家长,班主任在群里喊一声,很多家长都响应了,有人当即就从手机里翻出来,还有人说回家就发。

    乐有薇对班主任千恩万谢,想请她吃晚饭,但班里的调皮孩子留堂,班主任得等学生家长赶来,一起批评教育。

    小学放学早,乐有薇订了下午茶送去。晚上,宝儿的班主任又转发了几部视频:“家长用专业器材拍的,文件太大了,我上传到网盘了。”

    不仅器材是专业的,拍摄手法也是专业级,乐有薇看着视频里的宝儿,完全不敢代入去想,如果这是自己的女儿……业务部同事终于做完估价,把黎翘楚的货品托运回云州,乐有薇和他们一起离京。

    飞机准点到达云州,乐有薇赶到市内和郑好吃晚饭。“用之于民”主题当代书画及相关拍卖会下午已收官,郑好颇为不忿,居然被方瑶搞出了一个虚假繁荣。

    这场拍卖会本是赵杰主槌,但被方瑶抢了。她的奢侈品专场拍卖会被钟泽康的前女友搅和了,她想通过赵杰这场拍卖会证明自己的实力。

    关系户,惹人厌,但不宜得罪,业务部找赵杰商量:“横竖不是重点场,给她吧。”

    既然接下任务,就要做好,赵杰为拍卖会准备了数日,气得不想说话,但方瑶大言不惭:“反正你也不喜欢司法拍卖。”还补一句狠的,“再说你刚失恋,状态不好。”

    赵致远劝过儿子:“她在台上表现差,丢的是她自己的人。她不介意被人当笑柄,你犯不着生气。”

    众人都等着看方瑶笑话,但她竟然勉强应付下来了。但凡是有点名气的书画家作品都被拍走了,还有些未署名的画作也被哄抢了几回成交,这极可能是画家签约的公司在回收,毕竟流拍或贱卖不利于画家后续发展,保持声名不堕,画家的身价才能稳中有升。

    几十件田黄石实打实都拍出去了,大多是藏家和投资客,有人一气拍了数件,且多半以底价拍走。若换个有经验的拍卖师,远不止这成绩。

    全场成交额算是好看,方瑶耀武扬威,狗腿大吹特吹,拍卖会结束才几个小时,公司官网论坛关于这场拍卖会的资讯就多达几十条,清一色都在夸拍卖师。郑好纳闷:“她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

    乐有薇说:“想从她身上捞点好处的人,都不会对她说实话。”

    郑好说:“可我们都当面挖苦她了。”

    乐有薇笑道:“她和她的狗腿只会认为那叫嫉妒,是我们心里酸。”

    转天是夏至主槌的中国古代书画拍卖会,它是“用之于民”主题拍卖会的压轴场,乐有薇依然提前到达,协助夏至团队接待客户。

    刘亚成看上范宽的画和苏轼的字,跑到后台缠着夏至问了又问。开场前半小时,夏至把刘亚成轰出去,他要睡觉。

    叶之南仍和刘亚成坐在一起,乐有薇和郑好等人则在员工席就座。两人都发现唐烨辰虽然来了,但和叶之南隔了若干个位置。场内的好事者眼睛亮了,叶总和唐家闹掰了?

    这场好东西多,刘亚成和唐烨辰等人各有斩获。退场时,赵杰来找乐有薇:“我们一起吃饭?”他说着,还看看郑好,显然是想拉上她,或者说,主要是为了郑好。

    那天,方瑶抢赵杰拍卖会时,郑好等人正在开江知行个人作品展例会。方瑶不仅嚣张地踩到赵杰肩膀上,还一副撒娇的口吻,让他仔细给她讲讲拍品。

    乐有薇努力了几年才上拍卖台,方瑶却能予取予求,郑好想起新仇旧恨,眼里不加掩饰地飞出了刀子,被方瑶逮了个正着:“我怎么你了?”

    乐有薇说过,对讨厌的人粗暴点、大胆点,多半时候其实并不会有可怕的后果。郑好冷冷地问:“没人告诉你,你在欺负人吗?”

    方瑶笑了:“我们头儿失恋了,你就以为你有机会了?又矮又胖,土得就跟个地瓜似的。”

    郑好一巴掌扇去,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揍人,没扇到,马上补一掌,又没扇到,被方瑶扇回来,郑好躲过,一脚踹到她膝盖上:“你就欠收拾!”

    方瑶怒了,又是一掌扇来,被赵杰拉开,一直拉着她的手腕拽向门外:“你去准备拍卖会,我开完会教你。”

    方瑶挣扎着不走,怒视郑好:“我头儿自己都愿意把这场给我,轮得到你说话?”

    别人忌惮方家有权有势,不便公然交恶,但已然如此,郑好不忍了:“小赵老师不说,是他修养好。你在台上表现得蠢笨,还动不动就抢别人的机会,我看不惯,还说不得了?别人都是你爸妈,都让着你,我不想长辈分,我不让。”

    方瑶压根没想到,连唯唯诺诺的郑好都敢讽刺他,可她实在不擅长用武力,又气又急,对赵杰吼道:“你别拦着我!”

    赵杰甩脱方瑶的胳膊,郑好对劝她算了的众同事说:“跟她讲理有用吗?

    乐乐告诫过我一句话,你的文明和体面,只给匹配它们的人。像她这种人,下次再嘴贱,我会再揍她。”

    赵杰先道谢再道歉:“她讽刺你,也是因我而起。”

    郑好拒绝赵杰请客吃饭,指指自己的嘴巴。她磕掉门牙后,一直想送他礼物,但一直没想出来。赵杰喜欢赵无极的画和杜尚的雕塑,她哪样都买不起,至于他喜欢的那几个设计师品牌服饰,郑好倒是买得起,但给不太熟的男人买那些不合适,这次就当还赵杰人情。

    乐有薇拉上郑好和赵杰一同吃晚饭,赵杰失恋,工作也不顺,情绪很低迷,乐有薇和郑好一唱一和,哄得他笑了几回。

    慈善拍卖晚会那会儿,赵杰说过要送乐有薇田黄石,这次,他让朋友在方瑶主槌的拍卖会上拍了一块,递给乐有薇:“底价拍到的,你拿着玩。”

    乐有薇推让再三,收下了。这东西不贬值,先放着,以后再回礼便是。饭后,江天联系她:“新广告片粗剪了一遍,来看看?”

    秦杉谈下的那件伯爵夫人琉璃玫瑰项链,复刻版是红宝石款,江天把它定为今生珠宝下一季主打新品,得到总部认可。

    这次广告片由总部人员负责,还加大了投资,拟请好莱坞女明星莉兰达和中国男明星组成情侣档,江天前几天刚和当红小生白杨签完约。

    新广告片和上次的广告片在风格上一脉相承,是一段**气回肠的异国恋:战乱年代,城市遭到空袭,男人出生入死,攒到金钱,等到机会,目送大船载着他心爱的战地记者去往周全的远方。江水滔滔,一轮残阳落了下去,年轻的特工和战友守到最后一刻,殉了国。

    时空流转,高楼拔地而起,女人结束高峰论坛演讲,提着裙摆奔跑。万人如海的街头,站岗的士兵站得笔挺,眼中流露出笑意,迎视跑向他的爱人,他依然一身戎装,她依然矢志不忘。

    广告将在中美两地播出,从画面情节来看,是很被观众理解的那一类,广告词也直抒胸臆:“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江天嫌这句太土了,广告公司正在修改,而且同样面临配乐问题。

    江天推荐了好几位作曲家,Dobel总部盲选,认为路晚霞的作品气质最贴切,此外还有位英国作曲家的作品也很惊艳,总部正在和他的工作室商讨合作,但江天在工作上是完美主义者,始终还想再争取路晚霞出手。

    上一个广告片,江天结清了酬劳,还额外封了红包,乐有薇打算部署完黎翘楚货品的宣传工作,就再去奥兰多找路晚霞。一方面,她想再赚点钱,另一方面,她和路晚霞一家同病相怜。

    6岁的时候,乐有薇就在承受失去的滋味,那个生死未卜的小女孩,10月份就又要过生日了。

    江天问:“这回想让我怎么谢你?”

    乐有薇简单地说了赵杰和方瑶的过节,谁当上司当得这么窝囊?何况赵杰又失恋了,她想安慰安慰他:“我欠了他和他爸人情,能让他们也看看司清德那幅《寒梅舞鹤图》吗?哦,还有夏至,他是我们公司负责中国古代书画的主力拍卖师,我最好的朋友。”

    她没有加之一,江天说:“我还以为你最好的朋友是郑好。”

    乐有薇说:“她是亲人。但有多少人的亲人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江天有同感,他出生在大家庭,有数个表哥堂姐之类,虽是亲人,但不仅不是最好的朋友,连朋友都算不上,许多话没法跟他们说,也懒得说。以他所见,乐有薇和郑好有着难以割舍的情分,但她俩完完全全是两类人,若是成年后才相识,郑好只怕很难成为乐有薇的朋友。

    江爷爷对赵杰印象不错,同意了,乐有薇跟赵杰一说,赵杰连发了几个惊叹号:“有薇,谢谢你!”

    江知行个人艺术馆才刚开始设计,藏品公开展览,将是几年后。乐有薇想让朋友们提前看到,虽然不是徐渭人物图,但司清德也很被艺术爱好者推崇,她总算能报答赵家父子在慈善拍卖晚会一事上帮的忙了。

    回家后,乐有薇制定行程,但愿这次能进入路晚霞的城堡,让秦杉看到内部结构。冷战几天是怡情,但莉拉是谁、有多重要,得面对面地敞开了说。她允许秦杉有过去,但不允许他过不去。若是后者,她只能搁浅这段关系,今生今世,她不想要沉重的感情。

    郑好通风报信:“乐乐又要去美国了。美国向导,你把工作安排好。”

    秦杉立刻问:“小薇,我能和你一起去美国吗,不过我还得再忙几天。”

    乐有薇快速对郑好飞了个眼刀,郑好满面笑容地接着,乐有薇越因秦杉那句醉语赌气,她就越看到呼啦呼啦的小火苗。

    乐有薇回道:“等你行程定了就告诉我。”

    隔几分钟就按一次手机,眼睛都快等瞎的秦杉终于收到短信,他胸口滚烫,喊上小五去超市。啤酒五箱,卤牛肉五十斤,拿什么发泄,这喜悦之情!

    夏至照例送来乐有薇帮他接待客户的谢礼,是一位当代画家绘制的《海错图》图卷。原书是清代画家兼生物爱好者聂璜绘制,描述了300多种生物,还记载了不少海滨植物,乐有薇极是喜欢,立即挂上墙壁。

    乐有薇迁就秦杉的工作安排,五天后出行。赵杰正愁没地方散心,拽上他父亲赵致远提前去纽约。夏至跟他们关系不近,单独行动惯了,三方约定等乐有薇到了纽约,再一起登门去江家。

    乐有薇召开会议,等到黎翘楚的货品入库,她会挑些最具品相的物件,请宣传部同事拍摄,再让团队众人力推。

    艺术,艺和术是分不开的,黎翘楚提供技艺,拍卖行依靠话术,努力把它们都卖出去。众同事都很遗憾,如果那对纯银雕龙五头烛台的工匠是宫廷匠师,就能冠以“清代宫造珍玩”,拍出二三十万了,现在想卖十万,都得撞大运。大众看重的是实惠,追捧的是名气,至于美不美,向来见仁见智。

    郑好以前陪同乐有薇看拍卖会,总会腹诽,一幅画那么贵,凭什么?其实她也知道,有时卖的是名头。画家很有名,人们就会多一点耐心去欣赏,越品越能看出好来,看不出也能认为可能是自己“欣赏水平不够”。而有些不知名的人字写得很好,画得也精,却卖不出价钱,无非是名气不到,这世界从来不公平。

    郑好说:“我去翻点史料,说不定能找到同款烛台,乾隆皇帝送给哪个外国使节的!乾隆的名头好用吧?”

    如果真能跟乾隆皇帝捆绑在一起,乐有薇就不愁了。她认识的一位学者开过玩笑,说以康熙乾隆雍正为主角的电视剧铺天盖地,是皇帝中的名人,一集40多分钟,你算下电视台黄金时段一分钟广告费多少,50亿你都买不了那么多黄金段时间,何况每年还重播。就冲这种广告投入和这种知名度,跟清三代皇帝沾边的艺术品,就不可能不贵。

    秦杉发来短信:“我去加油站上网订两张机票,小薇别操心,交给我。”

    乐有薇转账给他:“江天报销哦。我要坐窗边。”

    秦杉不收,乐有薇不高兴:“两个选项:要么分头行动,要么我偷你的证件,回程我买了。”

    郑好偷笑,乐有薇和秦杉之间那细小的暗流,在无声无息地滋长。等她哪天不见外了,秦杉才算真正走进她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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