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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之上完结篇 上卷 花里见 第五章 豪车拍卖会

所属书籍: 华灯之上完结篇

    业务部通知乐有薇领受新任务,拍卖37辆豪车。豪车是真豪,最便宜的也值好几十万,上千万的超级跑车超过半数。

    这批豪车是法院不良资产的一部分,另外还有海内外的房产上百套,将进行线上拍卖,剩下的实物比如古代字画、当代书画、瓷器和古玩杂项、名表和珠宝首饰等,都是线下现场拍卖,贝斯特一众拍卖师都有主槌任务。

    拍卖会被冠以“用之于民”的主题,拍卖款将用于改善公共设施,对高铁站、过街天桥和机场的楼梯进行改造,统一配备上下行电梯,方便负重的市民出行,还将在全省范围内打造方便残障人士的便捷通道……都是民心所向的举措。

    乐有薇负责的那37辆豪车原本属于蔡晓禹的独子蔡哲。蔡哲在云州是个挺出名的纨绔子弟,因撞上高速公路护栏和市中心隔离带,上过几次新闻。

    华彩窑炉是家族企业,当家人蔡晓禹被查,被冻结扣押了个人全部财产,还将面临漫长的监禁。雪上加霜的是,集团对赌失败,上市失利,须回购投资方的股权,加上投资款和利息,共计8亿人民币。

    蔡晓禹被拘押,投资方把蔡家母子和亲属都告上了仲裁庭。蔡家母子既要为蔡晓禹的官司奔走,还得履行股东责任,但他们无力支付巨款,被迫出让股份还不够,蔡哲的37辆豪车也保不住了。

    大案里连着大案,钱里套着钱,云州全城都在期待“用之于民”系列拍卖会。公司的鉴定师也开了眼界,按以往的经验,大多贪官收藏的古玩字画多为赝品,有的还假得很离谱,相当于美院新生在景区里现场作画,30块钱一幅的水平,但俞伯清等人雇了几个高人帮着掌眼a,好东西颇不少。

    司法拍卖主力拍卖师石庆生本是豪车拍卖会第一人选,但赵致远说想让儿子也练练手,石庆生改而主槌名表专场。

    洪经理喊赵杰签字认领豪车拍卖会,赵杰回绝了:“我对车没兴趣,连驾照都懒得考,您也知道吧?”

    慈善拍卖晚会和天颜大厦拍卖两场拍卖会让人看到乐有薇的潜质,她情感充沛,感染力也强,理应给予更多锻炼机会,但豪车拍卖会是大场合,喻晓实战经验丰富,发挥更稳定些。洪经理难以抉择,吴晓芸问:“有薇做哪场?”

    洪经理说:“女人们的奢侈品多,首饰衣服鞋子包,要做好几场,我想让她负责两场。”

    吴晓芸说:“让有薇做豪车。”

    豪车拍卖会定在绯云湖公园广场,露天举行,37辆豪车依次排开,面对所有老百姓现场拍卖,场面必然是人山人海。洪经理对乐有薇推心置腹,老板钦点她主槌最有排面的一场,可以说是隆恩,万望她珍惜。

    拍卖师们纷纷道贺,这说明乐有薇被吴晓芸视为公司拍卖师里的门面了。

    乐有薇个人认为,从综合实力来看,喻晓比她强,气质温婉大方,样貌也更出色些,吴晓芸却没选她,乐有薇很怀疑跟天颜大厦那场拍卖会有关:秦望截住秦杉,被吴晓芸助理看出问题了,吴晓芸因此产生不太妙的联想,想再观测一回。

    网上司法拍卖的豪车评估价经常比市场价低,甚至是“贱卖”,然而问题也多,不可能真有大便宜给你占。省高院和贝斯特双方综合考量,为这批豪车举办传统型的现场拍卖会,之前有为期一周的预展时间,竞买人可现场测评车辆。

    乐有薇带着团队成员去看车,蔡晓禹为儿子买了停车场,如今停车场被查封,蔡哲的车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落灰。

    众同事拍着照片,乐有薇突然想,秦杉不和父亲相认也好,巨额财富总伴随着巨大的危险,如果支配金钱的能力不够,可能会被反噬。

    a掌眼:文物界术语,指由具备专业知识的鉴定人员对文物、艺术品等藏品的年代、材质、完残状况等进行鉴定的过程。

    为豪车做评估的公司在省高院有备案,工作很实事求是,连某辆车“内饰破损不堪,主驾驶位座椅真皮开裂程度严重”都如实公告。程鹏飞对照着公示表查看汽车,最便宜的那辆是五年前的款,但公告显示“已经跑了18万公里”,黄婷说:“怪不得便宜得吓死人。”

    各方都很严谨,摆足了诚意,乐有薇约了江天,他在豪车领域是行家。

    37辆豪车里,贵的那些江天大多开过,从性能到特点到心得,说得洋洋洒洒,没开过的他找朋友问一声,也都收到了真知灼见。

    乐有薇对汽车了解不多,把江天和他朋友的话语都录了音。江天还提了个建议:“车不开也会有问题,官方评估报告是去年底出具的,有大半年了,你找行家再盘查一遍。”

    乐有薇想请江天吃顿晚餐,方瑶来了,一见到她就怒吼:“他是我男朋友!”

    乐有薇说:“不是前男友吗?”

    “是什么都不关你的事!”方瑶冲过来要甩她耳光,乐有薇灵巧闪过,没回击。大部分人分手都分得拖泥带水的,没准这两人又能好得如胶似漆,她得给江天面子。

    方瑶不甘休,又是一耳光扇来,被江天拿住手腕,推倒到沙发上就亲。乐有薇拎包就走,唐莎阴险,躲在暗处,方瑶多少是个坦率人,想要什么都明着要,她表示欣赏。

    江天含住方瑶的唇,方瑶唔唔两声,投入地和他亲吻。显而易见,江天还是她的,她赢了。

    乐有薇轻轻带上了门,江天下一秒就把方瑶推开了,他已看到方瑶锁骨边的吻痕,黑脸问:“是谁?”

    方瑶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几天也找过别人。”

    江天盯住她,咬着牙问:“我问你,他是谁?”

    方瑶不说话,江天说:“钟泽康。”

    方瑶没否认,也没回答。江天起身往外走,被方瑶从身后抱住:“对不起,我错了,你别去找乐有薇。”

    江天甩开她:“我不找她。”

    方瑶问:“你去找钟泽康?”

    江天拉开门:“你走吧。”

    方瑶怒了:“你也找过别人!”

    江天手一指,把方瑶轰了出去:“你现在就走,马上。”

    方瑶在走廊上站了片刻,确定乐有薇走远后,按了下楼键。江天因为钟泽康对她发火,说明他内心是在乎她的,她另找时间再来便是。现在她要去搞清楚,江天是怎么知道钟泽康的,她对天发誓,她和钟泽康只是喝多了有过一次。

    乐有薇找洪经理汇报情况,申请再对37辆豪车做个检测,很快得到法院的反馈:“我们会配合你们。”

    随后乐有薇去江天介绍的一家车行,跟两个行家谈定合同。车不比其他拍卖物,好几万块起拍,还直接关系到人身安全,她得对从自己手上拍出去的东西负责。

    工薪小百姓既想图点便宜,又想有点享受,竞拍豪车很正常,但万一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打起官司既费钱又受折磨。还有的人可能惧于和国家单位对峙,迁怒于拍卖师。张帆张珊对乐有薇的报复,让她心有余悸,小心行得万年船,永远是真理。

    乐有薇带上众同事,以及两个行家泡在车库里,细到“驾驶位车门下方,一道从前到尾的深度划痕,约12厘米长”都添加进公示里。

    行家们盘查出了新问题,乐有薇把资料汇总,提交到业务部,业务部一一做出整改。被老鼠咬坏线路的那辆车被拖到修车厂,维修费花了三万多块,加进底价。

    银耳羹在定时炖锅里炖了一下午,郑好盛出来给乐有薇吃,自己啃着黄瓜,幸灾乐祸地聊起方瑶。公司的人都在传她和钟泽康睡了,有鼻子有眼的,听说还传到江天那里了。江天拒绝跟方瑶复合,已找上了新欢。

    乐有薇分析传闻是钟泽康自己散布的,想断了方瑶的后路。古往今来,都有男人设局套牢富家小姐,但方瑶不是善茬,据何云团传出的最新消息,方瑶在逼迫钟泽康道歉,承认他是捏造的,不然就让他辞职滚蛋,还扬言:“我让你在云州也待不下去。”

    乐有薇泡在车友论坛,了解最贵的那辆车的知识点。郑好起夜,乐有薇还没睡,郑好很无奈,这人从小就有一种很单纯的价值观,只要成绩够好,就能横着走,这种观念促使她在一条道上勇往直前,对待学习和工作都有自己的方法论:“你的地位,由你的业绩带来,你就是自己的金字招牌。”

    郑好认为乐有薇是对的,方瑶敢威胁钟泽康,但不敢对乐有薇放狠话。云州这么大,不归方家说了算。

    “用之于民”主题拍卖会第一场拉开帷幕,秦杉和江知行艺术馆的项目经理等人回国了。

    抵达云州是清晨,秦杉在酒店办入住,一回头,看到乐有薇走进大堂。

    江天受秦杉所托,在云州为他物色了岩土工程师团队。江家林地理位置特殊,需要有专业人员负责地勘等相关工作,包括布地勘点、整理管理地勘报告等,等秦杉完成方案设计和初步设计,机电师等人也要跟进。

    秦杉本计划先跟岩土工程师团队见个面,下午再和乐有薇相聚,但乐有薇提前来了,他喜出望外。

    乐有薇还没吃早餐,秦杉带她去酒店边上的面包房吃东西,迫不及待地捧出送她的礼物,是几对耳环,长的,大的,造型夸张的。乐有薇掏出小化妆镜,放在耳边照着:“都好看,你挺会买嘛,给别人买过?”

    秦杉摇头:“Eva和你有几分像,我看她挑过类似的。”

    乐有薇眉一抬,秦杉接着说:“她是江天交往得最久的一任女朋友。”

    Eva是时尚买手,热爱收罗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秦杉去她常去的设计师品牌店买到这些耳环。乐有薇挑出一副,用酒精棉片消毒,戴上了:“最久是多久?”

    秦杉说:“那年春假到暑假,他们一直在一起。”

    乐有薇笑起来:“还真够久的。”

    江天准备了接风宴,让乐有薇安排夜生活,乐有薇听说项目经理是西班牙籍华裔:“那就在U&H酒吧,有弗拉明戈舞哦。”

    早餐后,乐有薇去看同门邹嘉让主槌的瓷器和古玩杂项拍卖会,上座率很高。凌云和喻晓也都到场观摩学习,她俩是乐有薇竞争司法拍卖主力位置的主要对手。

    邹嘉让这场平淡收场,成交率一般,多是收藏家和投资客买单,平民百姓纯粹是来看热闹的。柳成章对乐有薇耳语,这是必然的,很多人家在用不锈钢盘子或搪瓷碗盛菜,瓷器有多美,他们不感兴趣。

    下午,乐有薇和同门师姐乔蓝结伴观摩公司司法拍卖第一人石庆生主槌的名表专场,场面算是火爆。腕表是能戴出去的东西,同等价格,普通人大多会选择它,而不是一只花瓶。

    乔蓝是叶之南的徒弟,比乐有薇年长几岁,入行前在汽车网站工作过。乐有薇请教到傍晚,请她吃晚餐,放了江天的鸽子:“我们直接在酒吧见吧。”

    江天透露一条消息,早上乐有薇一走,秦杉就不见了,中午没和大部队吃饭,下午和岩土工程师团队见面时他才回来,问他去哪里了,他只笑不说话。

    晚上吃完饭,秦杉把碗筷一扔,又跑了。

    江天和乐有薇约在U&H酒吧碰头:“秦一整天都神神秘秘的,你把他喊来,我要审他。”

    江天一行先进去,乐有薇在门口等了一刻钟,秦杉到了。他换了一身新衣服,白T恤配浅蓝色牛仔裤,像新雨洗过的春山。等他走到近前,乐有薇嗅嗅,发现此人不光是打扮了一番,他还、还喷了香水。

    看来秦杉把今晚当成正式约会了,乐有薇好笑道:“江天教你的?”

    秦杉有点儿蒙,自己也嗅嗅:“这不挺好闻吗,竹叶香。”

    “你喜欢就好。”乐有薇手插裙兜,轻快地走进酒吧。竹叶香是好闻,不过秦杉不用香水更好闻,清新朗然,如潇潇风起。

    秦杉懂了,乐有薇不喜欢他用香水,她自己也不用。但他马上发觉,今晚是来看弗拉明戈表演的,而不是像上次在纽约,台下的人也跟着乱跳,他失望得很。

    乐有薇说晚上要去酒吧,秦杉一大早就跑去找舞蹈培训机构,跟着老师学跳弗拉明戈,太难了,难于上青天。他想起那天乐有薇和郑好跳的舞,比画给老师看,老师跳给他看,猜了一圈:“是爵士舞,还有些踢踏舞的动作。”

    秦杉勤学苦练,终于等到乐有薇召唤,撇下老师就跑,老师说慢着,从包里抓出香水就喷,还祝他今晚一举得手。

    秦杉双脚踢踏踢踏,乐有薇看明白了,他是学跳舞去了。她说:“我们换一家能跳舞的。”

    秦杉高兴坏了,换到附近的迪吧,他跳得像模像样。乐有薇和他相对跳了一阵,几个年轻女孩过来,迅速和他俩打成一片。

    江天看呆了:“天哪,天哪!以前教你,你还说比格斗难。”他转头对乐有薇说,“把自己绊倒两次,再也不学了。”

    秦杉说:“是难,想着唐玄宗的马都会跳舞,我一定要学会。”

    乐有薇笑得快从椅子上翻下去了,看来这家伙送给外公的那只仿鎏金舞马衔杯银壶没白买。

    江天眨巴眼睛:“唐玄宗的马?你俩怎么有那么多暗号?”

    秦杉和乐有薇笑成一团,乐有薇在他头上比画兔耳朵:“哪用专门去学啊,跳个兔子舞就好。”

    秦杉喝了半杯威士忌,就开始说胡话,沮丧地说:“不是猫了吗?”

    乐有薇打开手机通讯录,秦杉看到自己的照片上有两只猫耳朵,正傻笑,乐有薇把他的名字改成秦妙妙,他抓抓头发,乐有薇嘴角笑痕更深,删掉妙妙,重新打字:“妙妙是你的猫,不能重名。”

    她真好看,还总是坏坏地笑,秦喵喵,好吧,那就秦喵喵吧。尤其酒吧此时的音乐是keepmehigh,女声如娇吟,销魂蚀骨,秦杉盼着乐有薇像上次在纽约那样,挨个亲过众人的脸,但今晚郑好他们都不在,他的期待落了空,悻悻然去叫酒,转头就看到江天和其中一个女孩吻到一起。

    女孩小脸大眼尖下巴,乐有薇问:“真和方瑶分手了?”

    江天摇着骰子,很气恼:“但凡她睡个能看的有品的,我都能回收几天,她倒好,什么脏东西都往**带,侮辱谁呢?”

    钟泽康风评极差,样貌也普通,乐有薇晃着手掌试探道:“那下次该扇她,我照扇不误哦。”

    江天不在乎:“扇吧,天下名器多的是。”

    众人离开酒吧,江天和女孩搂搂抱抱,秦杉得倒时差,乐有薇不让他送,但他坚持喊出租车送她回家。

    街对面,一辆黑色汽车悄无声息地开走。几任跟踪者都说,秦家大公子眼里只看得见乐有薇,乐有薇但凡有点头脑,就会死死抓住他,叶之南想从秦公子手里抢人恐怕没希望,而且他看起来也没有要抢的意思。

    唐莎今夜亲眼看清楚了,他们此言不虚。她得飞去加拿大维多利亚,和那个叫陈襄的女人交交手。

    贝斯特的员工说,叶之南和陈襄不知何故分手。之后,陈襄回到童年时生活的维多利亚小城,入了教会,穿黑衣,再无欢颜。夜机上,唐莎的感受难以自明。

    江天一觉睡醒,昨晚在酒吧跟他一拍即合的女孩在梳妆打扮,她得回家换衣服再去上班,不能穿昨天那套,否则全部门的同事都将知道她夜不归宿。江天搂住她:“上午请假,先去吃早餐,等商场开门我陪你去选。”

    酒店就餐区,秦杉对江天说:“那边的橙汁很好喝。”

    江天张口就来:“谢谢爸爸。”

    秦杉第一次向乐有薇表白那天,江天说:“她要是同意,我喊你爸爸。”

    秦杉傻乐:“小薇不是我女朋友。”

    江天说:“还不是而已。”

    女孩去帮江天取餐,江天抓起秦杉盘子里的烤面包片吃:“据我观察,你很有希望。”

    秦杉的眼睛唰一下亮了:“观察到什么了?”

    江天说不出一二三四,但乐有薇昨天跟秦杉说话,脸上泛着柔光,眼睛不自觉地弯起,声音也软软的很甜腻,女人在她感兴趣的人面前都这样。他说:“她对你有点不同了,你没发现?”

    秦杉看不出乐有薇态度有变,从一开始,乐有薇就对他很好,并且能够宽谅他的无知和幼稚。

    女孩端来橙汁,江天拿起就喝:“具体也说不上来,反正你优势很明显,坚持住。”

    秦杉问:“我有优势?”

    江天点头:“多得很,脸皮厚,人也钝,熬得住。”

    秦杉噢了一声,这叫优势?

    女孩接口道:“我听懂了,水滴石穿,是不是?”

    江天语重心长:“对,我女人是明眼人吧。但有一条,你得严防死守,别让她和她那位师兄经常见面,不然你这江山打不下来。”

    叶之南和乐有薇不可能永远不见面,秦杉喝了一大口苦咖啡,愁人。

    江天指指自己:“你看我就知道了,情场上唯一的败绩,就是被叶打败了,你自求多福吧。”

    Eva才是他的败绩吧,那个夏天,江天把头埋在膝盖里,泪如雨下。秦杉瞧着江天,女孩问他:“你们在说谁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秦杉说:“秦杉。”

    女孩用手指在桌上划着:“我叫费文婧,女字旁加个青。”但她不知道,秦杉记不住江天大多数女朋友的名字,江天说过,只要他把最贵的酒点上一打,女孩就会自动贴上来。

    很久没见到江家林的孩子们了,秦杉上午和团队开完例会,去买零食和玩具,再找乐有薇:“中午我们去吃广东菜吧。”

    昨晚两人就约好了吃午饭,但乐有薇说夏至刚才联系她了:“他要来找我,你先来我办公室喝茶。”

    秦杉也想见夏至,打车去贝斯特。赵致远和赵杰并肩走出大楼,秦杉从出租车上下来:“赵先生,您好。”

    赵杰笑问:“回国啦,来找有薇?”

    秦杉点头,往大楼里走,赵致远转头看他:“有薇男朋友?”

    赵杰谨慎地回答:“好像还不是。”

    赵致远问:“富二代吧?”

    赵杰本想说秦杉可能是秦望的大儿子,把话吞回肚子里。吴晓芸另外几项生意,父亲也入了股,两人以利益结盟,走动得频繁,既然乐有薇没声张秦杉和秦望的关系,他就不给乐有薇找事,作为同事,乐有薇对他无可挑剔。

    话说回来,这对父子关系瞒不了太长时间,秦望偌大家业,总得找个继承人。吴晓芸的儿子秦峥还在读高中,但秦杉子承父业,秦望不培养他,还能培养谁?

    赵杰近来对父亲很有点意见,父亲明知他对司法拍卖没兴趣,上次强行让他主槌那套法拍房,这次“用之于民”主题拍卖会,古代书画本可以和当代合并一场,文房用品也能和古玩杂项合并,但赵致远和业务部协商,将其拆分开来,让儿子主槌当代书画及相关物件。

    赵杰想不通:“你干吗一定要我做司法拍卖?”

    赵致远不悦:“豪车你不做,你说你对汽车没感觉,当代书画又怎么你了?”

    犯罪分子的古代书画尚有好东西,但当代书画几乎都是名流的敷衍之作,社交场上互相交换和吹捧所用,多半还写有“某某雅正”“某某笑存”“某某清鉴”等敬辞,怎么拍卖?

    赵致远说:“你那场文房用品居多,它们又没写名字,还多是好货。”

    赵杰似有所悟,父亲也许是想请李冬明到场。如果李冬明对哪件物什有偏爱,下次父亲就能按图索骥送去了,李冬明收不收是一回事,父亲送不送是另一回事。

    赵杰很气闷:“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我和娜娜去苏州吃面。”

    娜娜说剧组很累,每天下了戏就瘫了,最近都半个月没约会了,赵杰喊来司机小贾,油门一踩,奔向位于邻市的影视基地。

    秦杉一进门就又看到墙上的“每临大事有静气”,乐有薇给他倒茶:“袁婶说严奶奶早就修复好了《瑞鹤图》,你下次捎来哦。”

    夏至在欧美拜会了很多客户,乐有薇和他交换礼物,是她在美国做完伽马刀治疗就买好的日本香,香气纯正,长条香盒上是娟秀的楷书:云井。夏至送出的是一件汉代瓦当,装在四方盒里,它保存得很完整,称得上是全品,上面刻有“长乐未央”四个字。

    瓦当是中国古建筑的重要构件,它是接近屋檐的筒瓦的瓦头,形状有半圆或圆形,表面多装饰有花纹或文字。它既能保护房屋椽子免受风雨侵蚀,又有装饰功能,秦杉对它不陌生。

    夏至这件“长乐未央”是在伦敦一个拍卖会上拍得的,不贵,但寓意好,乐有薇喜滋滋地摆上办公桌,把沙漏靠在它背后当支撑物,连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

    别人送礼物这么有创意,自己却只送了司空见惯的耳环,秦杉心里不是滋味。夏至是乐有薇的同袍,自己都被比下去了,叶之南是乐有薇的心上人,怎么办?

    夏至近来周游列国,收获甚丰。三人在贝斯特旁边的餐厅吃午餐,夏至讲到专业时,乐有薇时不时对秦杉做补充说明。秦杉很懊恼,夏至在台上讲得好,在台下也能自如表达,他想自己还得继续练习和别人沟通,不能把外事都交给项目经理。

    慈善拍卖晚会过后,乐有薇和夏至各忙各的,一直没见上面,吃完饭,三人换到二楼的咖啡座接着聊。

    业务部门为夏至的秋拍筹集了不少好东西,但也有遗憾。一位老客户出让吴道子、李公麟和赵伯驹等人画作,夏至寄予厚望,赵致远带着人欣喜地扑去,但经过鉴定发现仅有赵伯驹一件是真迹。

    另一名藏家收藏的无名画作是汴京水戏争标场面,有《清明上河图》的局部魅力,全图千余人,微小如蚁,但神情生动,姿态各异,图画左侧的粉墙上有楷书“张择端呈进”五字款。

    赵致远率领的鉴定团内部有争议,有人认为是张择端早期作品,也有人认为是南宋人的摹本,但公认此等精细熟练的工笔画出自高手,赵致远请来鉴定大家一同鉴别,采纳了南宋摹本的结论。

    画作被命名为《汴京水戏图》,作者佚名,立刻下去了好几个价位。赵致远叹息:“没办法,总得为买家把好这道关。”

    聊到半途,美术指导常伟亮来了,照常嬉皮笑脸的,管乐有薇叫妹妹,还拍秦杉的肩:“大建筑师,好久不见。”

    常伟亮刚和一部武侠电影签约,是清朝背景,有关血滴子的故事。电影换了7拨编剧,在做第16版剧本,如此没头没脑地折腾人,注定是烂片,常伟亮不急,但他去年接的历史正剧正式立项了,他要忙起来了。

    电视剧主线是宋太祖赵匡胤的戎马一生,常伟亮想多了解朝代服饰、朝堂和府邸的制式,以及当时的习俗等。乐有薇昨天就跟夏至通了气,夏至说:“让他来找我。”

    宋代古画史料价值高,还时有精巧的建筑和家具可看,乐有薇拉上秦杉,一同去夏至办公室。

    秦杉明天才回江家林,乐得和乐有薇多待一阵子,但他很容易就发现乐有薇和夏至之间非常亲厚,也非常默契。夏至为常伟亮讲述古画,乐有薇端茶倒水拿点心,夏至没往那边看,就能准确地接过茶杯,他说到某幅作品,乐有薇立刻能从她的资料库里把对应的图片翻出来。

    秦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乐有薇说他是自己人,但夏至是她的自己人里最要好的那个。他观察到,乐有薇和郑好之间虽然很亲昵,但她面对夏至,眼中无时无刻不带着笑意,是很喜欢很欣赏一个人才会有的目光。

    乐有薇每次谈到齐染和杨诚时,眼中也有这种光彩。秦杉忽然觉得,郑好是乐有薇的亲人,但夏至、齐染和杨诚等人,才是她主动喜欢、主动选择的朋友。他甚至有一种感觉,乐有薇一定喜欢过凌云,凌云那样恶劣地对她,但她依然体恤凌云。

    慈善拍卖晚会现场,夏至统共只和秦杉说了几句话,秦杉误以为他也不能说,油然生出亲近感。当晚,他查看夏至主槌的拍卖会,才明白人家口才很好,只不过在拍卖台下,他只愿跟看得上眼的人说话。

    这次见面,秦杉意识到,在夏至心中,乐有薇也是他极其重要的朋友,他为常伟亮讲解一下午,只因受乐有薇之托。当他讲完,常伟亮请他吃晚饭,他恢复冷淡:“不用了。”

    夏至对乐有薇说声我走了就离开办公室,乐有薇一句都没留。秦杉更低落了,特别好的朋友才不用事事客气,乐有薇对他可没这样,他上次给她买张回国机票,她说下次一起旅行,费用归她,还强调了好几遍。

    常伟亮招呼乐有薇:“妹妹,我们去吃饭,大建筑师也一起。”

    大建筑师双眼无神,呆滞得像是快睡着了,乐有薇记得他很不喜欢常伟亮,推辞道:“我晚上还有事,下次带您去库房看具体细节,我们再约饭吧。”

    送走常伟亮,大建筑师想出能为乐有薇做什么了:“小薇,今年秋拍你那场,预展陈列台我来做。”

    乐有薇笑着拍掌:“那我们今晚去吃海鲜粥,喊上你团队的人一起。”

    江爷爷赠送腰刀时托付乐有薇出面带团队和郭立川接洽,但月底就是豪车拍卖会,这些时日她必然很忙碌,秦杉不让她随行。饭后,乐有薇和团队成员聊到夜深,他在一旁补充。

    第二天一早,秦杉和团队成员回江家林,下午一起去见郭立川书记,乐有薇全程连线,随时策应双方的沟通。

    晚上回到善思堂,放下行李,秦杉跑去白潭湖,看望他种在湖畔的那枝蔷薇。出国前他嘱托小五代为浇水,小五一定偷了懒,但它活得不错,枝条齐发,形成了伞骨架般的株形,蔷薇不是娇气的花。

    秦杉修了枝条,锄了草,坐在湖边沉思。他刚来江家林时,是江家在本地的远房亲戚为他跑前跑后地张罗,工人队伍都是对方找来的,一晃快两年了,他并没有多大长进,还得依赖乐有薇辅助,所以他必须坚持训练口头表达能力,早点和团队的人相处无碍。他很想当个让乐有薇欣赏的朋友,能像夏至那样和她交流。

    赵杰负责主槌的拍卖会在即,赵致远登门去请李冬明。这次文房用品质量很高,笔墨纸砚不用说,单单是田黄石就有几十块,大块儿,漂亮极了,质量之高,没得挑。李冬明说没空,赵致远一走,他给乐有薇发信息:“杂项不归你主槌吗?”

    李冬明已经几次主动问话,乐有薇再搪塞就不合适了,但想到要去见他,她心怀抵触,散步去绯云湖公园踩点。

    工作人员在广场上搭建拍卖台,乐有薇默念拍卖词,杨诚约她见面。上次天颜大厦拍卖会,正赶上杨诚去北京和男朋友罗向晖医生小聚,还特地订了花篮。

    乐有薇赶去杨诚上班的云豪酒店,跟罗向晖的一位患者家属见了面。对方对其中一辆车很感兴趣,但比市场价便宜太多,他担心有隐患,想问问内部信息。

    乐有薇详详细细地为对方做了介绍,他的心安定了,支付了竞拍保证金。

    杨诚忙完工作,来咖啡座找乐有薇时,对方已离开,乐有薇发着呆,杨诚问:“有心事?”

    乐有薇和杨诚称得上是倾盖如故,照直说了。杨诚在原单位没少见李冬明那种人,一听就明白,建议约在公开场合见面,面子给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李冬明不可能不顾脸面。

    每周六下午,李冬明都会去少年宫给小学员辅导书法,当天中午,乐有薇赶去少年宫,就近找了一家路边小馆吃小菜。

    同样是“用之于民”主题拍卖会,乐有薇主槌的是最好的那场,方瑶愤愤不平。江天不肯和她复合,乐有薇绝对添油加醋挑拨过,可乐有薇凭什么事业感情双丰收?

    方瑶找上乐有薇团队的实习生,轻易问到乐有薇的动向,为之一喜。上次区区慈善拍卖晚会,李冬明都到场了,还欣然上台,这次拍卖会阵仗大,赵杰却请不来李冬明,乐有薇跟那老头必然有情况啊。

    慈善拍卖晚会善款监管工作组人员都有秦杉的联系方式,方瑶拨打过去,对秦杉说:“你追得千辛万苦的女人,在对糟老头投怀送抱哦。”

    明天下午就是豪车拍卖会了,乐有薇把记事簿上已落实的工作一件件划掉,在小饭馆消磨到下午两点,踱去少年宫。

    小学员们都想拿到本月的优胜证书,全力认真书写。乐有薇不请自来,李冬明很意外,喊上一名男老师:“单老师对古玩也很有兴趣,一起聊聊吧。”

    少年宫是老楼,院子很大,三人在凉亭里闲谈,单老师对古玩一点都不感兴趣,但知道李冬明是在避嫌。

    一个两袖清风的退休官员,被打扮得朴素但还是很漂亮的年轻女人找过来,能不注意点嘛。单老师自认是李冬明的知心人,无论乐有薇说什么,他都接上几句,被旁人瞧见,只当乐有薇是他的学生。

    乐有薇送出给李诗云的礼物,是几只手工发箍,花色都很好看,是她当小女孩时喜欢的小玩意。正待告辞,李冬明说他今天得给孩子们评赏,颁发奖状:“崔老师请了病假,你帮着打打下手吧。”

    乐有薇却之不恭,随他去辅导员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一名男性工作人员,跟两人打过招呼,就知趣地背转身,专心看书。

    乐有薇帮李冬明选出软笔和硬笔书法若干幅,李冬明看她一眼:“站着多累,坐吧。”

    乐有薇坐下,李冬明从鼓励奖写起,写到三等奖,他的胳膊和腿就贴过来了。正当乐有薇决意不忍时,秦杉突然跑进门。

    办公桌是四角立柱,桌面底下无遮无掩,秦杉一眼看到两人并排而坐,乐有薇的裙子被撩到膝盖上,李冬明的裤管亲密地蹭着她的腿,面上却一派祥和,他写字,盖章,她把证书放在旁边晾一晾。

    乐有薇来不及想秦杉怎么提前一天来云州了,如释重负地站起身,秦杉冲过来,拽着她的手就走。乐有薇抓过搁在桌上的包,回避了李冬明的眼神。

    看书的工作人员没说话,身后的李冬明也没说话。乐有薇被秦杉拽到门外,她想挣脱他,他不放手,两人较着劲,一路走到院子里。

    走出少年宫,顺着老街走了几百米,乐有薇开口了:“小杉。”

    秦杉脚步停住,看着前方,没回头。乐有薇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不用看,他肯定黑着脸。她语气平静:“你看到我另一面了,还无条件理解我吗?”

    秦杉紧紧攥着她的手,手心全是汗也不放开,他必须抓点东西,不然他会冲回那屋子,去踹那老贼。他刚才没踹,是清楚那是乐有薇认为用得着的人,她小心周旋着不发作,他只能忍。

    街头人来人往,秦杉这才想到还抓着乐有薇的手,赶忙放开。是占据资源的人,把他们的资源握成了刀,他说:“羔羊是无辜的,小薇,我还是无条件理解你。”

    乐有薇心里暖意流动,但脸上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不无辜,去之前,我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秦杉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那些晦暗和龌龊,他眼里放不下,也不能真正体会吧。他为乐有薇找了借口,但乐有薇不想让他委曲求全,何况委曲也求不到全。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让秦杉知道她是什么货色:“我以前就这样,我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初三时,外婆身体很差了,家里亲戚都让乐有薇读技校或职高,早点出去工作,长得漂亮,出路多,不一定要靠读书。乐有薇没听,以全市第六名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

    迎新大会上,乐有薇代表新生发言,刚下来就被班主任喊到外面。教师节快到了,教育系统的领导要来学校视察,班主任特邀她和几名优秀学生向领导们介绍校园风貌。

    乐有薇背熟资料,口齿伶俐地接待了领导一行。师长们都说,担任讲解的小功臣很辛苦,优秀学生们便也坐进了包厢。

    筵席散后,教育局局长对校长说:“是尖子生,要惜才啊,让她专注学业。”

    高中三年,乐有薇学杂费全免,不用再去亲戚家坐冷板凳,也不用再让郑家父母半夜还在琢磨,对哪些红白喜事装傻,省下份子钱给她付学费。而摆脱困局,不过是靠着筵席上敬的那一杯杯可乐。

    含羞带怯,掌中起舞,期待恩宠的角色,乐有薇无师自通,掌握了演法,在后来的人生里,她演过一次又一次。

    大学一年级时,乐有薇在画廊打工,被很多人追求。有的人有家室,有的人有几个女朋友,也有中年离异者,不难看,找她买过几幅画,约她出去喝茶。

    一壶茶还没喝完,男人就坐过来了,他的工厂做数控车床,服务于机械、石化和高速磁悬浮列车等产业,还有两个洗煤厂,身家还行。他说去年生过一场大病,对人生有了新感悟,生意交给合伙人负责,他想去澳洲休整几年,多陪陪父母家人。

    男人的前妻和儿子移民加拿大定居,男人嫌那里冷,认为澳洲好,阳光海岸,气候适宜。他给乐有薇看他刚买的庄园别墅,在墨尔本,他说他喜欢孩子,想要儿女成群:“你给我生几个。”

    凭借一身皮肉就免去赚钱的辛劳,从此财务自由,享受生活,一世无忧,这样的捷径或许有,但一生漫长,变数何其之大。20岁就贪图安逸的人,是养不出筋骨的,也不可能有韧性。漫漫人生注定会有挑战的时刻,到时必然毫无招架之力。

    俯首帖耳,等待被施舍,这日子乐有薇经历过,以后不想还这么过。她说:“不好意思,我想读书。”

    男人说:“这个简单,生两个孩子就去欧美留学,顺便调养身体。”

    他想要年轻健康美貌的女人改良下一代基因,你呢,真能忍受从20岁开始,就给没感情的男人当生育机器?如果你忍受不下去,孩子留下,你两手空空地离开?如果不想两手空空,你能获得多少?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脑子里一把算盘,你凭什么以为自己玩得过他?

    姿色是乐有薇的十八般武器之一,她不相信只凭着它就能一劳永逸,冷冷地离去:“滕总,我想当猎人。”

    无论男人女人,乐有薇有预谋地去接近他们,只为赚上几锭金子走人。

    把自己打包卖了,是迎向危险的未知,你不可能只从一个人身上就能得到所有东西。

    被权贵揩点油,是乐有薇主动抛出去的诱饵,她当成无关痛痒的小麻烦,还极力告诉自己,人活着,都会受到程度不一的屈辱,她不比任何人金贵。午后的街头,她笑了一下:“想从别人那里要点东西,不给点什么怎么行,小杉,我承认,我是在交换便利。”

    大自然也有动物擅长伪装成诱饵反造杀机,生存本能罢了。秦杉想到陈妍丽,在江家林拍广告片时,常伟亮摸她几把,她只敢在背地里流露出嫌色。秦杉气愤,陈妍丽还拉住他说:“算了,钱难赚屎难吃,不都这样吗?”

    秦杉问:“常伟亮也对你怎么样了吗?”

    乐有薇摇头:“他想从我这里得到资源,自然会收敛。那些自认为能带给我利益的人,才敢作威作福,但我没教他们做人,因为有所求。”

    这条街不长,两人来回地走。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里洒落,街边小店门口种了蔷薇,乐有薇注视着它。爸爸为她取名为薇,是他当兵时路过一户人家,蔷薇开成花墙,从二楼阳台纷披而下,如瀑布一般,带给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爸爸妈妈约定,如果生的是女儿,就取名为薇。初中时,班里有男生嘲笑说这名字是寄生虫:“蔷者,从墙,薇者,细小的草木,蔷薇意即依附而生。”

    乐有薇不在意,但郑好气不过,跟那男生大吵了一架。男生没能和乐有薇考入同一所高中,拿成绩单那天,他向乐有薇表白被拒。

    男生问:“是记恨我挖苦你的名字吗?”

    乐有薇说:“没有,但我只喜欢明明白白对我好的人,不喜欢你这种贬低我的,别以为我能把贬低当喜欢。”

    “薇者,细小的草木”,却能弥漫成爸爸心目中最盛大的春天。成年后,乐有薇经常被社会地位比她高的人占便宜,言语到举止都有,极偶然的时刻,她会想起那男生说:“蔷者,从墙。”

    别人都说乐有薇依附男人,但在她的认知里,男女在她这里都一样,都是供她攀缘的工具罢了。

    当蔷薇盛放,蔷薇是引人注目的强者,它倚仗的是墙还是竹篱,都不重要,都沦为背景。

    乐有薇很坦白:“他们都是墙,我开我的花。小杉,我的道德观就是这么混乱,不想对你粉饰什么。”

    秦杉静了静,一脸难过:“可能是我太幼稚了,你认为我理解不了。”

    乐有薇一愣:“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啊。”

    秦杉说:“现在学习东西的渠道这么多,我平时也会观察人情世故。”

    本以为秦杉会质问,会失望,乐有薇心中起了波澜:“你能理解?”

    秦杉刚读大学那年,有个师兄的设计被导师夺走,师兄起诉对方,在学院闹开了。同学都支持师兄,但这件事以师兄向导师赔礼道歉,承认自己是污蔑告终,尽管人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乐有薇沉默良久:“有次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看到跪射俑,我就想,有时候,你得弯腰低头甚至跪下,才能发力,射出那一箭。”

    前几年,秦杉同一专业学业最优秀的师姐,和学院里一位退了休的老教授结了婚。老教授拄着拐杖都走不稳路,同学却见怪不怪,都说很多男建筑师的二婚三婚对象都是自己的女学生,而且再婚占比很高。

    秦杉为师姐惋惜,外公说:“要学习理解人的局限性。”

    秦杉故意问:“包括我父亲吗?”

    外公吹胡子瞪眼,背转手,走开了。秦杉是读中学时,才意识到母亲初去美国受了多少委屈,上班大楼车位不够,她被上司要求每天早上去给上司占车位。虽然工作时间是从上午九点开始,但母亲清晨六点半就得出发。秦杉说:“所以我总是去学校最早的一个,总跟门卫玩。”

    那时秦杉才7岁,且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乐有薇鼻子有点酸。秦杉母亲的同事大多是白人,种族歧视肯定免不了,他说:“如果不是因为要养我,以她的性格,有的事就不忍了。”

    后来外公告诉秦杉,不光是为了生活,母亲需要依靠一个平台做出成绩,才能打开局面。她在那家公司待了一年多,拿到了专利,去了她后来工作的地方。

    秦杉打开手机,给乐有薇看母亲的成果,她主导的一款临空飞行器用于海洋监测及预报保障,另一款四旋翼飞行器至今在森林防火中应用广泛,还有一种可抛放式微型导弹诱饵,可探测防空雷达或来袭导弹的信息,用来保护战机。

    如果命运能多给母亲一些时间,她就能创造更多价值。母亲去世之时,正在研制一种防空武器。外公找到她留下的资料,带队往下推进,前年才得以完成,依照女儿生前的心愿,提供给祖国。

    该项远程防空导弹系统,是母亲在国内那所大学任教时就在研究的,它能同时拦截多个目标,有效压制敌军的空中力量,不让对方轻易进入中国领空。

    阮冬青是勇士,若非天不假年,原可永不停息地摘取成就。秦杉说起她,双眼亮得像漫天的星,照亮了乐有薇整个人,她心底的一方小小天地也变得柔软了。她摇晃着秦杉的胳膊:“小杉别生我气了,我带你去吃红糖冰粉吧。”

    秦杉迷惑地问:“是你受委屈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乐有薇呆住了:“……那你还半天不理我。”

    秦杉说:“很难过,不知道说什么。”

    被人看到那么龌龊的自己,却被温柔对待,乐有薇全身心都很暖,撒娇道:“不委屈,不准再为我找借口。”

    乐有薇的头发长得快,快接近小女孩的童花头了,真像个妹妹。秦杉摸摸她的头:“我不是在为你找借口。我知道小薇是在积蓄力量,但我会心疼。”

    乐有薇心里有些东西在跳舞,像回到了在路晚霞那座城堡游玩的日子,黄昏日暮,对着大湖,观日影斜飞,看彩云升起。她不再去想对李冬明找补了,她不可能既想敲到好处,还能毫发无损,若有下次,将愈演愈烈。

    秦杉把桌子底下的猥琐挑到明面上,李冬明不便再找乐有薇了,乐有薇神清气爽。她已逐渐强大,对方瑶掀了桌,也还留在公司,还得到本次最好的一场拍卖会,李冬明得罪了就得罪了吧,他应该捏不死她。

    然而,秦杉竟然真能无条件理解某个人,乐有薇取笑他:“小杉明明是很讲原则的人,应该生我的气。”

    秦杉摇头:“原则是用来律己的,不是用来约束别人的。”

    大学时候,导师团队负责跑外事的人员,得跟政客商人厮混,也得做些不那么让自己喜欢的事。他们有时会紧张得发抖,手段也未必光明,姿态也不能时刻优雅,秦杉都见到过,但他和他们性格处境都不同,不能随意评断他们。

    乐有薇带秦杉去了中午吃饭的那家小馆,要了两碗红糖冰粉。秦杉对邻桌点的桃胶炖牛奶好奇,也点了一碗,边吃边嘀咕:“我还不食人间烟火?我特别喜欢。”

    乐有薇问他为何提前一天来了,原来,秦杉找郭立川弄了一兜惜夏6号小白瓜,他记得乐有薇拍卖会当天会禁食,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出发,想吃完午饭再找她,让她吃到最新鲜的。

    得知秦杉摸来少年宫的原因,乐有薇愤怒了:“让你看到我的丑恶面目,方瑶就能让自己变得不丑恶吗?!”

    秦杉看着她笑。小面包车停在路边,他从后座的塑料袋里摸出一只小白瓜,用刨子削了皮,留个小尾巴,递给乐有薇:“村里人说这样吃得彻底,不浪费。”

    乐有薇咬一口,秦杉满眼期待:“好不好吃?”

    小白瓜清香甘甜,靠近瓜瓤处很绵软,尤其好吃,乐有薇吃得哧溜哧溜:“晚上让郑好也吃,还想让我老爸老妈都吃到。我寄几个回家吧。”

    秦杉说:“地址发给我,我让小五再买点。”

    要不是刚才吃了甜品,肚子太饱,乐有薇还想再吃一个。秦杉从后座拿出一个纸盒,里面装有一副笔架,是用他那堆紫檀残件当中的几件拼凑做出的。

    大东师傅说乐有薇给他看过样式,秦杉离开江家林去见江爷爷之前,选了这种,让大东师傅做了出来。

    严老太托秦杉转交的《瑞鹤图》,他也带来了,还有巧克力香槟,这回买到一箱,整个团队都够喝了。秦杉给乐有薇看一件件礼物,满头大汗欢欢喜喜,乐有薇轻声喊他:“小杉。”

    秦杉把礼物都放回原位,应道:“哎。”

    乐有薇继续喊:“秦喵喵。”

    秦杉抬头:“啊?哎。”

    乐有薇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想喊喊他。话都说开了,秦杉知道她所有的恶劣、所有的心眼了,她再不用伪装了。

    秦杉却以为她还在惭愧,指给她看路边上百年的梧桐树:“一棵树想成材,得在泥土里深埋,泥土里还会有虫子爬过根须。”

    乐有薇心情好极了,把郑家地址发到秦杉手机上。秦杉把地址转给助手小五,让他买点小白瓜寄去,然后点开舒意刚发的信息:“你还没到云州吗?”

    乐有薇瞥见,噫了一声:“她和你还有联系?”

    秦杉给她看舒意的朋友圈,舒意养了两条大狗,朋友圈除了狗的照片,就是狗的视频,他笑道:“它们很可爱,我点赞,她有时会和我聊几句。”

    狗随主人,舒意的两条大狗很是漂亮神气。乐有薇把手机还给秦杉,紧了紧眼神:“你对她说过,你有很喜欢的女人。”

    有天舒意突然问:“你们没在一起,那就是她另有所爱了?噢,可怜的人。”

    可怜的人那么多,秦杉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回答道:“不可怜啊。”

    才下午三点半不到,秦杉问:“你接下来做什么?”

    乐有薇说:“去绯云湖广场试音效,完事了得请工作组吃晚饭。”

    秦杉点头:“那我去找舒小姐。前天就说好了,我来云州就找她。”

    乐有薇掐着单肩包的带子,说:“明天上午我还得彩排,你跟舒小姐把明天的午餐也约了吧,反正无人机种类多,你俩能从天上聊到海上。”

    秦杉说:“想跟她聊业务。她说认识几个收藏家,我想也许能介绍给你。”

    乐有薇哼一声:“我自己能谈业务,不用你帮我。”

    秦杉困惑:“不是你鼓励我锻炼的吗?”

    乐有薇瞪他:“你团队那些人,你都锻炼好了吗,跟他们说话一次能说一长串吗?”

    秦杉承认:“不能。”

    乐有薇眉一扬:“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先从本职工作锻炼起,懂吗你?”

    秦杉乖乖地说:“懂了。”

    乐有薇笑笑:“我去广场了,你去和舒小姐聊无人机。”

    秦杉摇头:“我回酒店工作,明天再忙一上午,下午去看拍卖会。”

    乐有薇笑眼弯起,说:“湖边风景好,你吃完晚饭,要不要去找我?”

    秦杉说:“要。”

    乐有薇满意地去绯云湖广场,秦杉也满意地走了,不用等到明天,今晚他就能再见到小薇了。

    乐有薇试完音效,彩排了两次。湖边餐厅多,她选了一家临着湖的,宴请工作人员。

    团队里的男人都被乐有薇喊来了,男人和男人更能打成一片。新人武轩一见乐有薇就认错,他被方瑶的狗腿套了话,透露了乐有薇的动向,如果乐有薇想动手,他将功赎罪。

    亲自动手的乐趣,武轩不会懂。乐有薇说:“明天她和我都有拍卖会,忙完再说。”

    晚饭后,秦杉来找乐有薇。两人沿湖漫步,湖岸全是高层小区,秦杉被其中几幢吸引:“那片不错。”

    乐有薇竖个大拇指:“你爸公司建的,开盘价很高,但是卖得很好。”

    灵海集团很重视园林景致,会拿出大片面积植树建园,春有桃李,夏有绿竹,秋有金桂,冬有松梅,每一幢建筑的距离都比国家规定标准更宽,很强调私密感。乐有薇看过秦望的访谈,他说他喜欢拿自然景观好的地,建筑得配得上宝地。

    乐有薇和丁文海看过不少楼盘,最喜欢的就是那个小区。当时乐有薇感叹过,建筑师出身的大商人很注重视觉美感,否则大可把每一寸土地都盖上房子。

    丁文海对精装房满意得不得了,盘算着买它就不用再筹装修费,可是两人所有钱加在一起,就算只付首付,仍有十几万的缺口。

    乐有薇眺望湖景:“除了贵,这套房子没缺点。”想想又说,“贵不是它的缺点,是我的缺点。”

    丁文海说:“薇薇不可能有缺点,我去借。”

    可惜借钱是世界上最艰难的事,开得了口的朋友大多没钱,有钱的通常开不了口。郑好出过馊主意:“要不要问问叶师兄?”

    乐有薇不想没完没了地欠人情:“那我还不如去找吴晓芸,找她家男人拿个内部折扣。”

    乐有薇跟那套样板间无缘,跟丁文海也无缘。学院里搞行政的大姐撮合丁文海和副院长家的千金,他没能抵住**。

    两人分手后,乐有薇买的公寓在该小区对岸,也是灵海集团子公司开发的,是小户型,总价不高,才兴建不久,几年后才能交房。

    乐有薇陷入回忆,安静下来,秦杉以为她担心秦望明天再度出现,而这是极有可能的。两人默默地走了一阵,前面很热闹,一大群人在跳广场舞,旋律喜气洋洋,乐有薇站到众人边上,模仿比画着,也跳起来。

    跳最简单的舞,却越跳越开心,乐有薇在想,若能活到被人喊广场舞大妈的年纪,老也值得开心。脑膜瘤余党会听她的,再给她几十年时间吗?

    做完伽马刀治疗有两个月了,也该换个活法了。秦杉对神佛祈求乐有薇无病无灾,乐有薇之所求也是这个,方瑶别想再看到她的丑恶面目了。

    大妈们摇着手中的铃鼓,打着拍子,乐有薇转过身,对秦杉拍着掌说:“我再也不去见李老头了。”

    秦杉心中一宽,用力把她按进怀里。乐有薇揽着他的腰,心情极是畅快。

    生命中最好的时光终究是有限的,但这一时一刻,足够好了。但愿秦杉永远不用去遵守这社会通行的所谓生存法则,更无须屈从。

    一位大妈的铃鼓脱手,砸到秦杉胳膊上,乐有薇笑着离开他的怀抱。秦杉把铃鼓还给大妈,回头看乐有薇。她娇盈盈看着他,脸上淌着汗,犹如晓露蔷薇,他脸上一热:“送你回家?”

    乐有薇的车停在广场对面的一幢商厦,坐上秦杉的小面包车,一起把他带来的东西都搬进屋。

    秦杉咬着郑好塞的冰棍奔下楼,乐有薇站在阳台上目送他走远,然后回卫生间洗漱,涂祛疤药。左上臂的伤疤淡了很多,胆结石手术的创口也几乎看不见了。从今往后,她只想高高兴兴健健康康,活一天,美一天,在这珍贵的人间。

    秋老虎猛烈,但人民群众看热闹的热情高涨,中午十二点,豪车准时开来,立刻被人围上。预展期已过,不能再上手,很多人隔着围栏拍照。

    朋友们订的花篮陆陆续续到了,叶之南的生活助理童燕来了:“叶总说,江知行个人作品展的模拟展出已经完成,想和你的庆功宴一并举行,可以吗?”

    纽约酒吧一别,乐有薇再没和叶之南打过照面,同意了:“今晚吗?没问题。”

    秦杉提着花篮来了,花店员工找了一个显眼的地方摆上。秦杉一看,旁边是苏远的花篮,他马上把自己的搬起来,看了一圈,摆到杨诚罗向晖联名的花篮边。

    广场上人来人往,不停有客户咨询,姚佳宁、黄婷和程鹏飞承担了大部分答疑工作。场地空旷,比室内场费嗓子,乐有薇得惜着点。

    乐有薇安排秦杉坐员工席,不多时,夏至在秦杉旁边坐下,掏出耳塞戴上。秦杉问:“你在听什么音乐?”

    夏至说:“没听。”

    秦杉明白了,夏至不愿被人攀谈,他埋下头,继续研究建筑图。以他的资历,目前最多能当个主管建筑师,但江爷爷给予充分信任,让他担任艺术馆及景区的总建筑师,还配备了团队。连日来,他越发感到能力欠缺,频频向大学时的师长请教。

    刘亚成来找夏至:“下周的拍卖会,我看上这几件了,夏老师帮我讲讲?”

    夏至拔下耳塞,扫了刘亚成的平板电脑一眼:“下周三你早点到吧。”

    自从刘亚成在天空艺术空间入股,夏至对他的态度好了几分,刘亚成捧着平板电脑笑呵呵地走了。

    乐有薇最后一次彩排结束,来找秦杉:“还没跟舒意见面吗?你晚餐可以去找她哦。”

    秦杉心一沉,乐有薇说:“这次庆功宴还有赵杰团队和策展组的同事。”

    秦杉懂了,自己不是乐有薇的同事,不便出席,他说:“我和舒小姐说了,我很忙,今晚我回酒店工作吧。”

    乐有薇笑了:“明天早上我们再去那家吃小馄饨和甜汤,还是换个地方?”

    秦杉说:“就去那家。”

    开场前,豪车的原主人蔡哲和他母亲都来了,拍卖款项将用于冲抵他们的债务,他们很关心拍卖情况。

    乐有薇走回后台,向蔡家母子看了几眼。昔日骄奢**逸的人,呆坐在一隅,让她无端想起那个移居墨尔本的男人。

    人心易变,商业也如此。如果当年乐有薇心一横,为那男人生儿育女,当个全职太太,有天男人生意失败,或另结新欢,她自己人到中年,被迫回到市面上,会是蔡母这等光景吗?荒废太久,自身的竞争力大不如前,打翻身仗会很辛苦吧。

    是有人一路凯歌,养尊处优,但那不会是常态。入行后,乐有薇跟着同事去鉴别破产户的收藏品,若是平时不事生产的全职太太,无一例外都很崩溃。

    那时乐有薇就想,富贵和情爱,都是很无常的东西,一个人怎么敢全然依附于身边人的良心过生活?

    骄阳似火,露天广场人头攒动,外围也站满了人。倒计时一刻钟,乐有薇换上拍卖师制服,她要活成自己的金字招牌。

    这场拍卖会有警示意义,第一排都是要员,主要领导们致辞完毕,从特别通道离开。乐有薇作为拍卖师随后登场,拍到第三辆车时,她看到秦望匆匆而来。

    秦望在后排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凌云挤过来,喊道:“秦叔叔。”

    秦望在人群里找寻他儿子,顺口问:“你负责哪一场?”

    凌云说:“后天的奢侈品。”

    秦望颔首,凌云想再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飞快地走开了。

    豪车比乐有薇想象的更易脱手,只有四辆流拍。竞买人多数装束平平,应了程鹏飞事先的分析,朱门大户的少爷追求春风得意马蹄疾,不买二手货,工薪阶层和小老板才是竞买主力。

    拍卖会结束,乐有薇和几个客户说着话,秦杉向那边走,听到有人说叶总在逸庭轩定了包厢云云,他心里发涩。江天说,得防着乐有薇和她的师兄见面,不然功亏一篑,可这是无法避免的。

    “小杉。”熟悉的声音响起,秦杉直起了眼睛,很想避开,但左右都是退场的人,他干脆往回走,往空位处走。

    秦杉被阮家人教育得淡泊名利,不图秦望什么,但乐有薇出现了,秦望有望把儿子争取回来了。他快走几步:“你很喜欢乐有薇。”

    秦杉停步,秦望一喜:“我能帮你。她是个很优秀的拍卖师,我把贝斯特拿下来给你,她就不会再拒绝你了。”

    多年不见,父亲依然不懂得尊重别人。秦杉整颗心都被失望漫过去,狠狠地说:“不需要。”

    说完这句话,秦杉拔腿飞奔。秦望愣住,然后笑了。儿子随了母亲,气性大,从6岁多就不喜欢和父亲说话。阮冬青去世后,秦望去美国看儿子,儿子瞪着他,从此不和他说一句话。这三个字,秦望等了十四年。

    秦杉奔跑在车水马龙里,从6岁知道父亲有了外遇起,父亲就一直让人失望,还总想通过控制别人的事业达到目的。

    母亲所在的实验室研究经费不够,父亲赞助了,后来,母亲提出离婚,父亲不肯,还威胁停掉赞助,连科室主任都来劝母亲:“秦总说了会回归家庭,你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父亲以为把母亲逼得无路可走,她就会妥协,默许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国外那家研究机构肯接纳母亲,她带着儿子远走高飞,但何尝不是背井离乡?她原本可以在大学里教书育人,踏踏实实搞科研,但她的师长屈服于金钱。

    秦杉混混沌沌地走着,一辆出租车揽客,他拉开车门,回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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