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阵法,是用来聚集邪气。”谢寒潭张合着小扇,径直回答:“这世上本来是没有邪气的,可人心恶毒,明明那么恶毒,却总要装作一副君子坦荡的样子,他们所犯下的罪孽,所有恶毒的心思为天地感应,也就有了邪气。”
“邪气和怨气是什么呢?也就是因果中的果,这天道报应总是要还的。我按照他们的意思,摆放了这个阵法,这个阵法算是修真界以人炼脉的果,所以这个阵法的绘刻与当初他们以人炼脉那个阵法息息相关,而‘山河祭’的阵法——也就是用你去祭祀镇压怨气邪气的阵法,是根据以人炼脉那个阵法反推过来的,所以,我这个聚集邪气的阵法只需要在山河祭的阵法上稍加改动即可。”
“我的阵法全名叫做‘十方八煞阵’,由上界修士所创。修真三千界,以人炼脉的法子不是只有我们一界有过,其他界早已有了,而那一界的人,最后就是被这个十方八煞阵给毁了的。”
“此阵依靠风水,在中原处设主阵,也就是星云门。在东西南北四处设辐阵,每一个辐阵成功的标志,就是会化出一条邪龙,邪龙所带的邪气回到主阵之中,像养蛊一样互相斗殴吞噬,等最后极北之阵成功,邪龙就会爆开,一日之内,修真界就会这个被邪气吞噬,怨气邪气四散,除了魔修和魔族以外,万物生灵俱灭,寸草不生。”
“那你呢?”苏清漪皱眉出声:“你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要做这件事吗?”
“这世上万物,没有凭空的有,没有凭空的来。邪气摧毁修真界所有灵气的同时,灵气都会转移到邪龙的身上,十方八煞养魂阵中,你是主阵的邪龙,秦子忱、我、宋茜、莲落乃辅阵邪龙。”谢寒潭眉目淡淡的,继续道:“等待阵成之事,天地灵气都会灌入我们五人身上,而后直接飞升。只是宋茜莲落已死,我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情况。”
“阵成?”苏清漪呆了呆:“极北的阵法何时已成?”
“尚未。”谢寒潭擡头看她,淡然出声:“我在等。”
说着,他静静看她,眉目中全是了然。苏清漪张了张口,好半天,终于出声:“寒潭,你是真心,想要毁了这个修真界吗?”
听到这话,谢寒潭苦涩笑开:“除了毁掉,我能做什么呢?”
“从第一世被他们献祭,我一共为这个修真界,死了十七世,贫僧是出家人。从遇见你之后的十二世,每一世我都被放血而死。每一世,我都先把他们当家人,当朋友,当爱人,然后再被逐一背叛。”
说到这些,谢寒潭声音淡淡的,毫无波澜。然而苏清漪瞬间就想起来她经历的一切,那些痛苦铺天盖地而来,她忍不住白了脸色。谢寒潭看向她,带了浅笑:“我爱过他们,爱过这世间。可这世间却从未给过一条活路。除了答应怨龙,和他签下契约,化为他的奴仆,为他报仇。我能做什么呢?”
“我活得最长的一辈子,堪堪元婴。那一世,我是天之骄子,我有过一个喜欢的师妹,我得修真界诸位长老看好。我以为我将平步青云,我将仗剑护道,终了此身。可后来,我被架在祭坛上,被我的家人、亲友、还有喜欢的人围观着放血的时候,我内心的绝望,真是不堪回首。”
谢寒潭低低笑了起来,擡起手,白龙在他手边轻蹭,他垂着眼眸,淡然出声:“那时候我觉得,这样的修真界,毁掉又何妨?”
“可是……”苏清漪有些苦涩:“这世上,还有很多好人啊。”
虽然她也曾绝望,也曾痛苦,可是她却从不觉得,因为那些贪婪的人,所以这个世界都该被毁掉。
你看,这世界有秦子忱这样美好的人,他是她的唯一,但如他这样的人,不该是世界的唯一。像梅长君、蔺棺、沈飞、秦凤、秦书文、云虚子、莫云……
这世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人,只是她可能运气不好,没有统统遇上,可人海茫茫,他们隐藏在这世间,就该被如此无辜牵连吗?
“冤有头,债有主,”苏清漪认真看向谢寒潭:“如果要报仇,为什么不冲着那些做错事的人来?”
谢寒潭没有说话,他低头,温柔看着那条白色的龙。
“这不取决于我,”他温和出声:“这取决于它。”
苏清漪立刻反应过来,真正要布下阵法的,并不是谢寒潭。谢寒潭不过是在履行契约,真正要布下阵法的,是那些怨气所化成的这条龙。
这条白龙,代表的是这上千年来被练成灵脉的人的怨恨,他们才是真正有资格谈原谅不原谅的人。
白龙感受到苏清漪的目光,它仿佛是有神智一般,转头看着苏清漪,冰冷的眼里不含丝毫感情。
“吾生于怨气,”它沉吟开口,慢慢道:“并不懂汝等感情。吾之所求,不过了结因果,因此而已。”
它存于世间千年,所求所要,不过是一份公道。
这天地给不了它,它就自己讨要。
可因果,什么是因果?这么多人用自己的命建立了这样多的灵脉,难道要将所有用过他们灵脉的弟子逐一屠光,才算因果?
“若我能,”苏清漪擡起头来,慢慢道:“我能将所有用过你们所化成的灵脉的灵气的弟子统统废去修为,将所有害过你们的人统统杀光,那你肯放过这个修真界吗?”
听到这话,谢寒潭皱起眉头:“师父,你若要如此做,还不如直接毁了这修真界。”
“无辜的人不该受牵连。”苏清漪擡头看着谢寒潭,认真道:“哪怕只有一个无辜的人,也不该做牺牲品重生之国际影后。若这样,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打算怎么做?”谢寒潭认真思索,苏清漪呆了呆:“我以为……你会劝我。”
谢寒潭没说话,好久后,他低垂着头,有些苦涩笑开。
“师父,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决定。你要做的事,我只要帮着你就好了。”
“当年你是冉焰的时候,那一夜你堕道入魔,我为你消除了记忆,我怕你难过,以为这是为你好。”
“我以为你可以撑住那十年,我为你重塑人身,诱你入局,想为你重新换一个身份,我也以为,这是为你好。”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所有以为为你好的事情,似乎都并没有让你真正开心起来。”谢寒潭笑容里似乎有些难过,他撇过头去,含着笑的面容上,眼里似乎是有了盈盈水光。
“有时候,我会想,”他沙哑出声:“如果那一夜我没让你单独离开,我陪着你漂泊十年,我所有决定,都先问过你,我们……”他擡起头来,看向苏清漪:“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不会遇到秦子忱,更不会爱上秦子忱。”
他说话时,手紧紧抓着扶手。好像一个小少年,认真看着她。
这是他几乎爱了千年的执念,这是他还只是一个凡人阿七时就仰望的人。
他看着她清丽的眼,执着着一份答案。苏清漪沉默着,片刻后,她慢慢苦笑起来:“可是阿七,如果我不曾和子忱相爱,我们根本不会相遇。我不是苏清漪,我也就不会去蓬莱。”
“有什么关系呢?”谢寒潭终于撑不住,落下眼泪来:“哪怕我什么都不记得,哪怕再一次遇上你,哪怕你仅仅只是我师父,我也会爱上你的。”
“如果当年我不曾放手,”他颤抖着,握着她的手,固执仰头看她:“是不是你就不会离开我?”
苏清漪没说话,她看着谢寒潭,好久后,忍不住慢慢笑开:“也许吧。但寒潭,”她爱怜抚上他的头发,真如一个师长一般,温柔而祥和:“会陪着我,会对我坦白,这是秦子忱才会干的事。你是谢寒潭,不是秦子忱。”
“有一天,你大概会爱上一个姑娘。哪怕不需要你的坦白,她也能读懂你的心意。当年如果你问我,我大概也会按照你说的做。可是你总想抗住所有事,让我只要默默等待。所以寒潭,你不该喜欢我这样的人。我手中有剑,不需要别人一味护在我身前。我可以成为他的臂膀,可以和他并肩而行。你该找个小姑娘,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想。你一个人为她撑起天地,她也从不思考怀疑。”
“这世上所有的感情,如果没有在一起,必然有一个合理的原因。我离开你,”苏清漪慢慢笑开:“我觉得,是一件很好,很对的事情。”
谢寒潭没说话,他仰望着她,沙哑出声:“可是,我可以改啊。”
“你……”
“你不需要改了。”
秦子忱的声音淡淡传了过来,谢寒潭神色猛地一冷,苏清漪有些尴尬,把传音符从枕头下掏了出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面看谢寒潭,一面道:“那个……你怎么还没有关传音符啊……”
“谢寒潭,”秦子忱完全忽略了苏清漪,直接道:“这么晚了,从清漪房间里滚出去。”
谢寒潭没说话,他有些艰难笑了笑,站起身来,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忍不住顿住步子,回头冷道:“秦子忱,若当年我能明明白白和她说清楚,你以为,还轮得到你?”
听到这话,秦子忱忍不住笑了。原模原样道:“若当年我能和她说清楚,你以为,还轮得到你?”
“你们……”谢寒潭露出诧异的表情来,苏清漪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有上辈子那么久……他……那个,他是我未婚夫……”
谢寒潭没说话,他抿了抿唇,转身出门,“砰”的一下关上了大门。
苏清漪被这一声巨响砸得心头一慌,往床上躺回去,用被子裹住自己,慢慢道:“那个,你说他会不会因爱生恨,在星云门杀了我啊?”
秦子忱不说话,苏清漪有些不安:“秦子忱?”
“睡觉。”秦子忱有些烦躁,苏清漪挑眉:“怎么了,又醋了?”
“苏清漪,”秦子忱认真开口:“你绝不觉得,你的烂桃花,实在是太多了?”
“啊……”苏清漪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长得好看,没办法啊。”
“我觉得……”秦子忱悠悠道:“我长得,比你好看点。”
苏清漪:“……”
片刻后,苏清漪小心翼翼问:“所以,你在想,谢寒潭该喜欢你吗……”
秦子忱:“……”
苏清漪摊了摊手:“的确,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们。你们该在一起……”
“闭嘴。”秦子忱果断开口:“我们说点正事。那个阵法你打算怎么办?”
说到这里,饶是苏清漪还想继续,也忍不住要跟着转了话题,冷声道:“我想用另一个阵法。十方八煞阵是因果阵,为什么我不能开另一个因果阵?”
“因果阵里,用过这个灵脉修炼的修士都被废去修为,从头修炼。至于那些罪魁祸首,我们就帮他一一杀了。这样,也就算了结了这件事的因果。”
“好。”秦子忱点头,闭上眼道:“可这个阵法……”
“我来想。”苏清漪眼神坚定,认真道:“我会想办法,你就负责好一件事。”
“嗯?”
“杀尽这些恶人。”
“好。”
“秦子忱,”苏清漪听着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忍不住软了口气,有些担心道:“若很多是你们天剑宗之人……还有轩华老祖……”
“当初我同你说过,”他声音平稳而淡然:“君心所向,吾剑所指。”
“时至今日,”他仿佛在说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平淡简单:“吾心吾剑,犹是如此自古正邪结为道侣。”
苏清漪没再说话,她握着传音符,闭上眼睛,温和道:“睡吧。”
说着,她不再说话。他们一直没有关掉传音符,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仿佛对方就在身边一样。
第二日,苏清漪便在星云门中点了几个年轻一代的弟子,同谢寒潭道:“我要布一个因果阵。若我阵成……”
“若能了此因果,”谢寒潭接过她的话,淡道:“我也不会执着真的灭了修真界。”
苏清漪点头,将那几个年轻弟子带进一个暗室。这些年轻弟子都是年青一代在阵法上的翘楚,苏清漪擡头看了一眼几个人,同他们道:“我要布一个因果阵,范围是,整个修真界。”
“前辈,这不可能!”长得一脸书生气的一个弟子立刻开口:“因果阵本就极难布置,能布出一个人的因果阵已是十分复杂,更何况整个修真界……”
“因为复杂,所以就布不出来吗?哪一个大阵开创之前,不是布不出来的?”苏清漪淡淡看了他一眼,低头道:“吾辈修道,连天地都不惧,还怕一个阵法吗?”
“身为符修,这天地间,就不该有我等布不出的阵法!”
听到这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书生气的弟子拱手道:“前辈说的是,是归离狭隘。”
苏清漪点点头,坐下来,一叠书就在她手旁。
“开始吧。布不出这个阵法,我们都别出去了。”
苏清漪开始研究阵法的时候,秦子忱站在院子里摩擦自己的剑。
秦书文好奇看着他的剑,忍不住想去摸,秦子忱擡手挡住他,淡道:“剑修的剑,除了道侣,不能随便摸。”
“小气。”秦书文撇撇嘴。秦子忱埋头擦剑,片刻后,他想了想,擡头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是你儿子?”
秦书文没说话,他低头想了想,片刻后,他慢慢道:“是不是怨恨,这么多年我都没管你?”
秦子忱没应声,其实他并不是很有所谓。然而他想,如果他真的是个孩子,大概是要怨恨的。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突然跳出来和他说是自己的爹,换谁也没法接受。
秦书文坐到他身边来,慢慢道:“你出生之后,我和你母亲都受了重伤。我被送回儒门,因触犯门规,被关了两百年。而你母亲奄奄一息,一直靠点魂灯续命。”
“等我出关后,每天除了到处找奇珍异宝给你母亲养魂,就是去看你。那时候你是个蛋,我觉得很奇妙,自己的儿子居然是个蛋。”
说着,秦书文扬起嘴角,比划着道:“你虽然在蛋里,但是很活泼,每次我过去的时候,你都会自己滚到我脚边来。为此,我很欢喜。我总幻想着,等你出生后叫我爹的样子。”
“是不是很傻?”秦书文转头看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还很年轻,修真界的人很难老去。他一直维持着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模样,仿佛只是秦子忱的兄长上辈子不是这样的。秦子忱低低应了一声,秦书文转头过去,继续道:“三百年后,你母亲魂魄终于养得稍微有了样子。她和我说,不希望你和她一样,一出生就是到处躲躲藏藏的命运。希望你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长大,直到你成长到,能够来到灵潭,接受洗礼那天。”
“我去查了很多书,问了很多人。后来终于有了一个办法……”
“嗯?”
“把你的魂魄送到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身上去生活,沾染够凡人的气息,也就是你的魂魄彻底成为一个人魂后,再回到这个身体,这样……”
“送到一个凡人身上?”话没说完,秦子忱就打断了秦书文,擡头看着他,皱眉道:“你把我送到了哪里去?”
“是一个,很奇妙的世界吧。”秦书文笑了笑,比划道:“有很多铁皮箱子满街跑,楼房都很高。你不是知道吗?”
“你……”秦子忱诧异看着秦书文,秦书文转过头去,有些沙哑道:“我知道,作为一个父亲,其实我不算很合格。我用了半身修为将你的魂魄送出去此界,无论如何说,修真界都有灵气,我只能把你送到另一个彻彻底底没有灵气的世界去。这个世界是随便出现的,送你过去之后,我在你魂魄上打了魂印,然后我和你娘就天天用水镜看你在凡界的生活。”
“我其实很羡慕你在那边的父亲,有时候我想,其实如果我和你母亲能生在那里就好了,我会和她亲手养你长大,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那些欺负你的小崽子,我都手撕了他们。”
秦书文说话的时候,凤凰就在旁边跟着点头,愤怒的“啾啾”叫着。
秦子忱沉默不语,好久后,他苦涩道:“那……是你们召唤我回来的吗?”
“不是。”秦书文皱起眉头,有些无奈道:“其实你该晚点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突然就回来了。你回来后,水镜就没了作用,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而我刚好在和二师兄争夺掌门之位,生死之争,一个不慎,我和你母亲可能都要死。等我继任掌门整顿好儒门之后,刚好遇上灵潭震动,我终于知道,你真的回来了。”
“那……”秦子忱有些犹豫道:“苏清漪是这里的人吗?”
“苏清漪?”秦书文有些诧异:“她真的是你那个世界的苏清漪吗?”
秦子忱抿紧了唇,秦书文立刻明白过来,果然是她!
他立刻黑了脸色:“她还敢来!”
秦凤“啾啾”叫起来,秦书文冷哼道:“知道了,是咱们儿子不对。”
“是我当年不好。”秦子忱立刻开口,秦书文用扇子轻敲了他脑袋一下,认真思考着:“可能,天道自有安排吧。三日后云虚子就要好了,我已经派弟子提前去了天剑宗留了传送阵法,你去后打算做什么?”
传送阵法必须传送地和出发地都有阵法链接才可使用,所以一般都必须提前派人去准备阵法。听秦书文的话,秦子忱将剑放进剑鞘,淡道:“杀人。”
而此时此刻,天剑宗内,白拂尘淡淡看着站在大殿里的苏清莲,笑意盈盈道:“尊使就只要一个莫云?”
苏清莲眼中有一瞬恍惚,片刻后,她苦笑起来:“对。本座所求,只有一个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