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忱没有说话,他慢慢朝她走来。
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全身颤抖着,秦书文紧皱着眉头,旁边小凤凰拼命叫着,秦书文转过头去,眉目温和道:“小凤,每个人都会不顾一切去爱一个人的。我们不能拦着他。”
小凤凰微微一愣,随后垂下头,飞回秦书文身边。
苏清漪看着秦子忱一步一步如此艰难、却又如此坚定朝她走来,她握紧剑,浑身颤抖,紧紧咬住下唇,眼泪盈满了眼眶。
临到她跟前,秦子忱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向前甩了过去。苏清漪慌忙抱住他,惊叫出声:“子忱!”
秦子忱就地伸手一把抱住她,将她拥在怀里,沙哑出声:“你在这里,我能回去哪里?”
周边是厮杀声,是喧闹的人声。
前一刻,她还觉得这世上已无她容身之所。后一秒,当这个人将她揽进怀里,温热的胸膛抵住她的额头,为她隔绝一切喧嚣时,她又觉得,她在这世上,还有一席避风港湾。
“清漪,”他闭上眼睛,艰难出声:“我不是下一个宋松。我的剑在手里,便该为你而拔。我修守护之道,若是连你都护不住,我修道做什么?我握剑做什么?”
“我一无所有时你不曾放弃我,为什么又要我放弃此刻的你?”
“可是……”苏清漪眼泪落下来,她紧握着袖子,艰难道:“我会害死你的。”
“子忱,”她仰起头来,流着眼泪看着他,抽噎出声:“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我愿意陪你去死,可我不能拖着你去死。”
“可是,”秦子忱苦涩笑开:“我也愿意陪着你去死啊。”
“清漪,”他擡手抹开她脸上的眼泪,含着眼泪,温和出声:“我最遗憾的……就是当年你陷入绝境时,我却不在。如今我在了,又怎么会抛下你离开?”
苏清漪不说话,只有眼泪簌簌而落。他静静看着她,低声开口:“你告诉我,你让我走,是不是真心的?”
苏清漪没有回答,她颤抖着身子,紧咬着下唇。秦子忱忍不住笑了,他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温和开口:“清漪,你别担心,我会回天剑宗。可是,不是因为我要放弃你。”
“事情还没有走到绝境,我的师弟们,我比谁都清楚。天剑宗不会放弃你,我会带着整个天剑宗来救你。”
“你别怕,”他将她抱在怀里:“这一次,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
“子忱……”苏清漪颤抖出声,秦子忱却是拍了拍她的背,擡头看向谢寒潭,面上温和道:“清漪近日,就拜托谢掌门了。”
谢寒潭没有说话,他低垂下眼眸。
“自然。”
说着,他弯下腰来,扶起已经哭得不成模样的苏清漪。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清漪,像个见到了家长的孩子,虽然痛哭流涕,但却不是因为痛苦、不是因为绝望,而是仿佛期望着对方帮她做什么一样的委屈。
那么多年,无论她是苏清漪、还是冉焰,她在他面前,都仿佛是一座高山,一棵松柏,她刚强而坚韧,一人足以抵挡这世间风雨。哪怕痛哭流涕,哪怕嚎啕出声,可却都是一个人痛苦情绪的表露。
她从没期盼过他,也从没指望过他。
想到苏清漪看着秦子忱那暗含依赖的眼神,他内心忍不住有那么些迟钝的痛楚。
他打开了缩地灵宝,扶着苏清漪走进大门之中,然而踏进门前,他突然忍不住回头。
秦书文正扶着秦子忱站起来,谢寒潭静静望着他,迟疑着问:“若当年你是我,当如何?”
秦子忱微微一愣,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当年。
若他是他,面对一个被正道四处追杀的爱人,是选择隐忍图谋,还是选择奋力相救陛下是个穿越者。
秦子忱忍不住笑开,他目光落在苏清漪的背影上,眼神中满是温柔。
“她其实是个很普通的人,那么漫长的十年,没有一个人支撑她,实在是太苦,太难熬。”
“如果我是你,”秦子忱苦笑开来:“又怎么舍得让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此漂泊。”
风雨都该由他来挡,荆棘都该有他来砍。
他心上的小姑娘,如果可以,又怎么忍心,让她经历这世事沧桑?
什么隐忍不发,什么徐徐图谋,剑在他手里,他就该拔剑,就该护着她。
谢寒潭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大门之中。
眼见着苏清漪离开,花想容见情况不妙,咬牙叫了声“撤”,便带着合欢宫撤开。本是主力的合欢宫一撤,各门各派也没有了再想出头的,不一会儿双方就停战下来。
众人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圣山上就只剩下了儒门的人。秦书文和轩华守着秦子忱打坐,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帮他调整了体内灵气后,秦子忱终于恢复了行动。
他一睁眼,便起身往圣山下走去。秦书文一把拽住他,有些不满道:“你去哪里?”
“天剑宗。”
“跟我回儒门!”秦书文皱起眉头:“天剑宗现在肯定乱得不行,你……”
“你是何人?”秦子忱淡淡瞟过去。秦书文微微一愣,片刻后,他被气笑了,手中折扇瞬间就朝着秦子忱的脸扇了过去,秦子忱身形微动,轻而易举闪过秦书文的扇子。秦书文眸色一沉,手中扇子翻转着更快朝着秦子忱攻。秦子忱本就是剑修,体质上就比秦书文这种法修好上太多,比手脚功夫,秦子忱让他一只手也打不赢。
秦书文很快发现了这点,手中折扇一张,朝着秦子忱刺下去的瞬间,口中瞬间念了一串咒语,秦子忱面色一变,正准备拔剑,旁边的凤凰突然喷出火来!
秦子忱往旁边一躲,扇子瞬间就抽上了他的脸,将他抽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见秦子忱摔倒地上,秦书文冷笑出声,这才将手中扇子收了起来,立在秦子忱身前道:“我是你爹!”
秦子忱擡了擡眼,毫无意外,淡淡:“哦。”了一声。
看见秦子忱那面无表情的模样,秦书文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扬起扇子作势又要打,轩华赶忙拦住他,忙道:“现在先回去吧,这么多事忙,不是打儿子的时候。”
“你给我滚远点。”秦书文十分不待见轩华,冷眼一扫,用扇子指着边上道:“离我媳妇儿子有多远滚多远。”
听这话,轩华有些无可奈何,秦子忱自己站起来,同轩华恭敬道:“老祖,我们先回天剑宗吧。”
“回回回什么回!儒门才是你家,你往天剑宗跑个屁啊!”
秦书文觉得自己几千年的修养都在看到秦子忱的时候扔了。辛辛苦苦养个儿子,怎么分分钟要往轩华家跑?
以前自己媳妇儿暗恋轩华算了,儿子身体里还有轩华的元丹和龙髓算了,这么千里迢迢跑来救人,一声“爹”没混到,反而听对方一口一个回天剑宗我的世界之梦想之城。
他快炸了好吗?
明显感觉得秦书文情绪的秦凤赶忙在他身边飞着,拼命安抚他。
看见自己乖巧的媳妇儿,秦书文总算是冷静了许多,转过头去,不满道:“你这么急着赶回去做什么?”
“宋师弟作为掌门,不会轻易下这种命令。这么大的事,他必然要先找我或者轩华老祖商量一下。”
“所以你觉得,天剑宗现在被人掌控了?”
秦书文皱起眉头,秦子忱目光微冷,点头道:“方才说话的人,是二师弟拂尘。”
——他一向心思不正。
这话秦子忱没说出口,但提及这个名字,轩华心里立刻有了底。他沉吟片刻,下了决定:“我们先下山去找你师父,等他伤好,我们偷偷潜回去看情况。天剑宗如今没了我,一共五位大乘期、七位合体期,十一位出窍期,哪怕他们全倒戈了,我们两个渡劫期偷偷去,也不至于都折在那里……”
“折在那里倒不至于,”秦书文冷笑一声:“打个半残传音给我收尸倒是可以。我还是勉为其难,陪你们走一趟吧。”
“不用了。”秦子忱淡声开口:“我们可以。”
秦书文:“……”
“不不,”轩华赶忙开口:“秦掌门,我们还是需要你帮忙的。”
“哼。”秦书文冷哼出声:“你们自己完蛋去吧!”
说着,秦书文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见身后没有动静,小凤凰拼命拽着他的披风,他偷瞟着秦子忱,拉着自己的披风道:“凤凰咱们走,这儿子咱们不要了,等你修成人形,咱们再生!”
“不容易?有什么不容易的?不就是怀孕要怀个几十年吗,不就是生下来废了大半修为把他藏起来掩盖了神族的气息吗?不就是好不容易拼上掌门的位置,马上就要拖着门派来救他吗?这世上还能有比他更不省心的儿子吗?小凤乖,咱们下个儿子肯定更可爱!你别拽了,咱们赶紧走!”
秦书文说着,秦子忱掸掸衣袖,从容转身往山下走。秦书文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走!让他走!我看没了我帮忙,他倒是有多厉害能从几大门派手里保住他媳妇儿?!”
听到这话,秦子忱步子顿了下来。秦书文哼哼着看着秦子忱的背影,继续道:“刚才牛吹得多大啊,什么有我在别怕。啊呸!我……”
“走吧。”秦子忱果断开口,打断秦书文的唠叨,淡淡出声:“爹。”
一听这话,秦书文瞬间喜笑颜开,笑眯眯道:“唉!”
然后同身后的儒门弟子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回去,我去天剑宗一趟。”
说完便赶紧追了上去,转着扇子赶到秦子忱面前,探出头笑眯眯道:“儿子,再叫一声呗,你要啥爹都给你!”
秦子忱:“……”
这一定是个假的秦书文三国之群芳寻踪。
儒门到底怎么让这种人成为掌门的?
秦子忱三人匆匆赶到山下客栈里,刚刚进去,便看见云虚子正在挣扎着喝药。
“你起来做什么?”秦子忱皱了皱眉头,上前去扶住他,云虚子笑了笑:“我听说冉焰现世了,又刚好是你们上圣山的时机,我怕出了什么乱子,就想赶紧赶去瞧瞧。”
说着,云虚子看了一眼周遭,皱起眉头:“清漪那丫头呢?”
“和谢寒潭走了,”秦子忱抚着云虚子躺下,云虚子幽幽看了自己徒弟一眼,不满道:“子忱,你不行啊。”
“她是冉焰。”
“什么?!”话音刚落,云虚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惊诧道;“你说什么?!”
“她是冉焰。”
“她是夺舍?!”云虚子脸色瞬间变了。秦子忱淡道:“不是,人死后才上身的。”
“这样也行?”云虚子皱起眉头,秦子忱擡了擡眼,扶着他道:“你觉得,清漪是会夺舍的人吗?”
“也是……”云虚子点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到门口低头转着扇子逗鸟的男人身上,指着他道:“那个玩鸟的男人是谁?”
“玩鸟?”秦书文转过头来,微微笑了笑。话应刚落,秦凤瞬间喷出火来,把云虚子头发烧了一大片。
云虚子呆呆看着面前苹果大的鸟,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凤……凤凰?”
“嗯。”秦子忱给他端药来,淡道:“这是我爹娘。”
听到这话,云虚子结结巴巴道:“儒……儒门尊者……和……凤……凤凰……”
“是掌门。”轩华赶紧纠正云虚子:“书文如今已是儒门掌门了。”
“掌门……”云虚子听到这话,瞬间晕了过去。秦书文呆了呆,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秦子忱悠悠看了他一眼:“他是儒门的崇拜者。”
“这样,”秦书文露出笑容,扇子一转道:“那等他醒来,我可为他题字,就当是见面礼,感谢他照顾你这么多年。”
秦子忱:“……”
这果然不是他爹!
将云虚子照顾睡下,秦书文拿出了许多调养的好药,从他手里出手,都是难见的上品,这样养下去,不出三日,云虚子的伤就好得差不多。
众人也是累了一天,安置好后就各自回了房。秦子忱到了屋子里后,躺在床上,想了片刻,便拿出传音符来,低声道:“清漪。”
“子忱?”对面很快传来了苏清漪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明显已经好了许多。
秦子忱沉默了片刻,苏清漪欢喜道:“你在哪里?”
“客栈里,照顾师父稻草人。”秦子忱翻了个身,低声道:“我想你了。”
苏清漪在对面低低笑了起来:“想我你就来找我啊。”
“快了。”秦子忱垂下眼眸,慢慢道:“我等师父好了,去天剑宗处理完事,就来找你。”
“嗯。”苏清漪声音里毫无阴霾,认真道:“我等你。”
秦子忱没说话,苏清漪知道他一向是不爱说话的性格,便叽叽呱呱开始说起自己那边的事。
星云门如今已全是谢寒潭的傀儡,全在谢寒潭的掌控之下。她被谢寒潭带回星云门后,昏睡了很久,今天才刚刚醒过来,谢寒潭似乎是出去办事了,一直没有回来。
“其实我很担心啊,”苏清漪趴在床上,皱着眉道:“谢寒潭也不像好人啊。那弄那个阵法我正在研究着……如果他真的要灭世,我怎么办?”
“我不帮他,我怕整个修真界弄死我。我帮他,可如果他的意图是毁了整个修真界,我这是助纣为虐吧?”
“可是他的确该为自己讨个公道……”
苏清漪想着谢寒潭和他身后那条白龙,有些茫然道:“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秦子忱躺在床上,一手放在脑下枕着,将传音符放在身边,想象着那个人就在他旁边,碎碎念道着。
她此刻一定穿着睡裙,应该是浅色,有在灯光下才能看出来的暗纹,简单的用带子束着。
她应该已经洗过澡,身上会带着清浅的花香,头发应该散开,温顺得俯在她纤细起伏的背上。
她应该带着笑,像猫儿一样,趴在床上,往后擡着双腿晃悠。纤细的脚踝在灯光下,会让人有用手去圈住量一量的冲动。
该送她一个脚铃,红色的,环在她纤细的脚踝上,动起来的时,铃铛就会随着响起来。
思绪不由自主就散漫起来,什么都想起来。
他的不由得微微笑开,声音沙哑。
“清漪。”
“嗯?”
他慢慢闭上眼睛,低哑着声音道:“我真的想你了。”
他声音里染了情欲,苏清漪听出来,忍不住愣了愣。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拿枕头狠狠砸上传音符,羞恼道:“秦子忱,你不正经!”
秦子忱低笑起来,应下来,温和道:“对,我不正经。”
“我拒绝和不正经秦子忱通话!”苏清漪耳朵滚烫,忙道:“挂了。”
说完,就单方切断了传音符。秦子忱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把这当电话了啊……
片刻后,秦子忱突然感觉房间亮了亮,一行金字就量了起来打脸成神系统。
“感觉我们在异地恋啊。”
看完,这行金字就变成一张纸飘落了下来,上面是用毛笔写着的那行字,秦子忱想了想,起身去拿了毛笔,在上面继续写:“本来就是。”
苏清漪在床上百无聊赖捧着传音符,床前突然亮起字来,字又变成一张纸条落下来,她忙拿出笔继续写。
这种类似于发短信的行为让苏清漪尴尬少了许多,心里美滋滋的,又甜又暖,最近所有的不开心仿佛都消失开去。原本想来那么生死攸关的重大事,此时此刻,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就觉得坦然下来。
不就是要么生要么死的事,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本来就多活了那么多年,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而且,这一辈子,有那个叫秦子忱的男人,那么温暖,那么好。此时此刻同他说着话,她的内心,一点都不惶恐,丝毫都不害怕。
一面用纸条写着信息,苏清漪一面又用打开了传音符,同他用传音符聊着正事,又用纸条写着不能说出口的那些内心情绪。
“你说如果你把天剑宗整顿下来,我要回去吗?”
“嗯。”秦子忱声音闷闷的。金字瞬间亮了起来——留着陪谢寒潭?
秦子忱第一次这么明明白白表达醋意,苏清漪忍不住笑着滚了个圈,清了清嗓子道:“不是啊,我就是问问嘛。而且寒潭呢,一个人这么久,真的很可怜啊。没了师父,他一个孩子。”
“他都转世十七世了。”秦子忱打断她:“比你和我加起来都老。”
苏清漪闷笑听着,在纸上一笔一划继续写——就喜欢看你吃醋。
秦子忱:“……”
苏清漪干脆欢快笑出声来,也就是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谢寒潭的声音:“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我不说话,保持通话。”
金字在空中瞬间出现。苏清漪有些无语,只能把亮着的传音符往里面推了推,整理好衣服后,端坐好道:“进来吧。”
谢寒潭应声推门进来,看见苏清漪穿着单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走到边上衣柜里,取了衣物来,在苏清漪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给她披上:“师父,你还伤着就要多穿些,不要浪费灵力做这种事。”
“我没事……”苏清漪有些不好意思。谢寒潭站在她面前,皱着眉头打量她。苏清漪清咳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那个,你有事就坐下,你这么站着我压力大。”
谢寒潭点头坐下,没有出声。苏清漪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过来,是让我问罪的吗?”
“你要问吗?”谢寒潭擡起头来,眉目间神色不动,慢慢道:“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苏清漪没说话,许久后,她终于道:“在评价你对错之前,我只有一个问题——”
“你那些阵法,到底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