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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香 正文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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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瓜尔佳·毓秀端坐堂前,天青色袄子亭匀素淡,领边袖口用银色丝线绣了几朵水仙,衬得她珠圆玉润,秀雅雍容。她已过中年,有些发福,但容貌非常端丽,眉目慈和,是个好说话的人。她对悦昌首饰楼的客气,是有情分在里头的,当年出阁时的首饰,有一部分由皇帝特许造办处打造,做了个凤穿牡丹累丝点翠钿子,工匠中就有邱立云的父亲邱茂春,那钿子,是她青春岁月一个美好的印证。她的丈夫不到十八岁便被封为镇国将军,公公是受封铁帽王爵位的亲王,算命先生曾说她一生荣华安稳无穷尽,飞上枝头赛凤凰,那是比皇后的命都要好的意思,起初她还不太明白,丈夫虽待她还可以,却是宗室里出了名的美男子,飞扬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侧福晋娶了俩,王府中有名分的妾侍、没名分的姑娘,合起来也有七八个,每天变着方儿总有事让她烦心怄气,遇到谁蹬鼻子上脸来招惹,她连打骂都不敢,说句重话都还得掂量着,免得落个不贤良的名声。每当那时候她就会想,这怎么就叫“比皇后还命好了”?

    风水轮流转,人的威风,得靠老天爷来煞一煞,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耿鲁的御史,在军机大臣的恿下参了一本,并暗通报馆,说谨王府贝子卖爵纳贿、召妓侑酒,闹得民怨沸腾。为保住宗室面子,皇太后和皇帝亲自出面干涉,革了那御史的职,几乎耍无赖一般把这事儿盖了下去,尽管如此,身担清廷要职的贝子爷还是被迫辞职,气焰大削,这个家的势头也开始走上下坡路,这是气运变了,该着,换作以前,好几个御史都参过老王爷父子俩,都因后者位高权重,根本动不了。江山易主,连皇帝都被撵出紫禁城了,王府一大家子人迁往天津做起了寓公,老亲王随后病逝,爵位由长子世袭罔替,新一代的谨亲王在早已没有王朝的时代,爵位形同虚设。两个侧福晋都死得早,没名分的姑娘们也都被打发走了,王府的家事交给了毓秀,夫妻守着老本,相敬如宾地过着日子,时常一同回北平旧居住上一阵儿,为的是“故国乔木”之思。宗亲之中,谨王一系宦囊丰厚,生计饶裕,不像其他王府,卖完田产不够,还得四处求亲戚接济。毓秀渐渐明白过来,乱世中能活得安稳长久就是福气,自己确实是有福的人,比皇后还有福气。

    冬月初三是她四十岁整寿,王爷发了话,福晋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做什么,让孩子们都从学校回来,把亲戚们也都请来,在北平的老宅子里摆几桌大席,唱几台大戏,好好热闹热闹。毓秀生怕丈夫张狂起来又惹出事端,费尽口舌才打消了其为她做寿宴的念头,将本用来做寿的钱,大部分拿来修补了王府塌掉大半的院墙,剩下的一点零头,拿来做两身衣服打点首饰。

    立云将做好的眉勒子亲自送到王府。

    翡翠珠攒成小葫芦,缀在眉勒子左下角,一只点翠蝙蝠头朝下双翅张开,眉心顶出了两根细细的触须,轻灵又俏皮,恰好搭在葫芦头上;牡丹荷花,原本是立云设计来簇拥中间那一对儿凤凰的,皆为点翠,被连翘改了改,将牡丹挪到了右上角,如凤来枝头,迎着春光招摇,荷花改用粉红色芙蓉石来雕作,放左下,花瓣张开,捧着碧绿的翡翠小葫芦。这种灵动的做法,立云自忖怕是也不及连翘两分。当年宫中监造首饰的官员多为宦官,或是为其后天造成的阴阳不辨,能兼顾男人的机警与女人的细腻,在审美上有独到之处,说到底,无论做哪一行,最了不得的就是那“将心比心”的技巧,男人懂女人心,女人懂男人心,深谙此理的匠人,亦莫不最终因此心而能成就炉火纯青的绝技。

    福晋将眉勒子放在手上轻轻把玩,顺着两边的丝线,眼睛亮了一亮:“这东西一点呆气都没有,嬷嬷来瞧瞧,像不像当年老太后赏的那一套里头的?”

    扎嬷嬷是她的奶妈,自她打小便跟着的,这时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近前,低头看了看,赞道:“我倒想起了格格出阁时戴的钿子,金丝又细又巧。”

    立云垂手站在一旁,闻言笑道:“嬷嬷眼力好,不过这次给福晋的眉勒子,将原定的累丝底子舍了,换作以点翠为主。说起做工,确实和内府近似。”

    毓秀说:“莫非你们悦昌又来了新的师傅?”

    立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笑道:“福晋您喜欢就好。”

    毓秀道:“年后我要随王爷回天津,来年开春儿又要跟着他回趟老家祭祖,你们若不怕辛苦,便再给我做一套首饰。”

    “福晋什么时候要?”

    “王爷正月廿一的生日,你正月二十送来即可。不看样子,也不用改了。”

    照顾主儿订的新活儿:簪一对,钗一对,帽花儿一对,领花儿一对,一套八件翠饰。工细,时间紧,悦昌所有徒弟紧着这一件事来做,连小柱子都来打下手,隔两日便去广东人开的翠花作坊订翠羽,这孩子原本是跳着闹着要干活儿的,可干了没几日便有点颓了,问其原因,说:“不忍心。”

    “眼睁睁看着那些小翠鸟儿一笼一笼地送进作坊里,到我手上便成了一堆毛。”小柱子噘着嘴,眼睛红红地说,“那些师傅们眼睛都不眨一下,真下得去手。”

    他手上正捧着一个小竹匾,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排幽蓝色的羽毛,清丽的光华交相辉映,长短排列整齐,看得出是从翠鸟头、颈、身分别取下的。说话的时候,小柱子仰着头,扬着下巴,这怪异的姿势不为别的,是怕呼吸间将细碎的羽毛吹走,竹匾中小如指甲尖儿的一根羽毛,比他一头黑发都要值钱许多。

    立云往竹匾里瞅了瞅,点头道:“今天的翠羽不错,算近些日来最好的。”见小柱子难受的样儿,也叹了口气,说,“从古传到今一千多年,可见喜欢它的人就没断过。鸟遭罪,说来确实是人造的孽,这手艺也养活了多少代人,怕得等着翠鸟被人杀绝了,没得杀,才有个结束的时候。只是又有多少人没饭吃了。”

    这时,他身边一直埋着头用剪刀剪着翠羽的人儿平静地开口了:“百行百业之兴,每论起祖上发源,总有说不清的故事,杀猪的人之所以杀猪,杀人的人之所以杀人,做寿衣的之所以给死人做衣服,做郎中的之所以治病救人,溯到源头,不就是一开始想吃那一口饭,没什么稀奇,后来人吹得神道道的,虚话多过实话。很多事其实再简单不过,人一辈子和鸟一辈子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条直线。”她用镊子夹起羽毛对着光看,那浅浅小小的蓝色映在她雪白的下巴上,“从生到死,就这么简单。”

    小柱子被连翘一番话说蒙了,不知道如何接话,立云倒是若有所思,忍不住瞅了连翘一眼,她已经重新低下头了。她语毕便立时意识到什么:这是在别人家的作坊里,哪能就这么信口说话呢,真是没有分寸。其实她觉得话并没有说完,但又认为自己不能多说话了,所以心里有点憋,可立云替她补上了:“连姑娘的意思是,一件手艺没人爱了,手艺人没饭吃,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儿,总会重新找到一件事做,不会饿死。”

    连翘没吭声,但嘴角忍不住弯出浅浅弧度,是几乎不让人察觉的笑意。

    大家都一样,她的话其实是这个意思。

    人和鸟兽没什么区别。

    很多时候看着别人,你觉得你不是他们,可你从来就是他们。你看到鸟、狗、猪、牛,在屠刀下挣扎悲号,你觉得你不是它们,可是细细一想,和它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人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丑的变成了美的,冷的变成了热的,粗口白话变成了诗歌韵文,美丽的颜色上到了衣妆……如她手中的蓝羽,被裁剪,刮刷,贴熨,变成花,变成蝙蝠,变成凤凰,终究也不过是一件饰物罢了。

    人就是这样一种麻烦的动物,自以为聪明,总把简单的事做得很复杂。连翘做着手中的事,心里很静又有点凄然,以及凄然之外的幸福。她有点搞不懂自己的人生,不过目前也并不希望自己能懂。人在命运的面前是无能的,不懂还好,搞懂了就得认命了。

    剪好的翠羽被小心翼翼贴到鎏金底托上,用极小的刷子抹平整,那是一朵牡丹花,已经差不多完工了。

    认了长辈,连翘便如柏涛的侄女儿了。柏涛请连翘和立云到家里吃过一次饭,连翘给赵家太太和小姐都带了礼物,是熬夜做的荷包和头花儿,虽然不贵重,但特别讨赵家人喜欢。柏涛家三个姑娘,小女儿小名九如,和连翘差不多年纪,还在上学。连翘一听这名字就乐了,更对这姑娘刮目相看。传统吉祥的图案里,鹤鹿同春,事事如意,三多九如。三多,是多福多寿多子的寓意;九如就更厉害了,如山,如阜,如陵,如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寿,想来柏涛对这小女儿爱怜至极,将所有美好的祝愿都放入了她的名字之中。九如特别喜欢连翘做的荷包,求她再做几个她好拿去送同学,被柏涛假意喝住,九如携着连翘的手,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问起为什么要待在韩家潭,连翘也并不隐瞒,很坦然地说,吴先生是接济过她父亲的照顾主儿,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救过她,她一为报恩,二也为有个固定收入和居所,所以不能离了人家。

    “吴先生说,她没太多事让我做,也给不了多少工钱,我要能找点儿别的事儿贴补自个儿,她是不反对的。”

    柏涛沉吟一会儿,问道:“那吴先生籍贯哪里?”

    连翘道:“好像是安徽人,又好像是苏州人。不过来北平很早了。”

    “那冯妈好凶的,和她相处起来不麻烦?”立云道。

    连翘笑了笑,摇摇头:“她是看着凶,其实人并不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前年虎坊桥有个无赖汉子来捣乱,要把我抢了去做小老婆,吴先生气得发抖,和冯妈一起护着我,那浑人还是冯妈打走的呢。吴先生等那混账一走,拉着我落了泪,说她离了风尘这么多年,还是有人把她当‘领家的’,她对不住我。其实她哪里对不住我呢,是我给她添了麻烦。”

    柏涛心生恻隐,连连摇头:“你爹当年就跟我亲兄弟一样。赵伯伯只要有饭吃,就绝不会少了你这口。以后有困难,就来找赵伯伯,赵伯伯家有一碗饭,就会给你留半碗。你瞧,伯母和几个妹妹也都很喜欢你。你在北平是有亲人的。”

    连翘眼圈儿红了,九如说:“连姐姐可以搬到我家来住,房钱省了不说,还可以和我爸妈做个伴儿,我姐姐们都嫁了人,我平日也要去上学,两个老人家挺寂寞的,你来了正好。”

    连翘感激道:“谢谢你!如果伯父伯母不嫌弃,我会常来看望他们,不过我现在……现在暂时还不能离开吴先生她们。”

    柏涛点头道:“知恩图报,这是对的。”

    立云却道:“连姑娘总在韩家潭不是回事儿,想办法还是出来吧。吴先生虽然人好,但那里毕竟是个,嗯,是个是非之地。”

    连翘自然知道他言外之意,咬咬嘴唇,摇头道:“我不当忘恩负义的人。邱师傅,我会想办法靠我的手艺吃饭,不会走上歪道儿的。”

    立云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她每天在悦昌的时间并不固定,全看韩家潭那边,活儿干得早就来得早,要一直有事,可能就来不了。立云着急也没辙,柏涛说:“连丫头是个仗义孩子,宁肯自个儿辛苦两头跑,也不会耽误活计,不必担心。”

    立云不禁苦笑:“您老也知道她跑得苦。贴翠做花儿,最是精工细作要眼力的,您瞧她整日连觉都睡不足,我怕她人也垮了,咱们的活儿也黄了。”

    柏涛哈哈笑道:“也不知你是着急咱们的生意,还是着急别的,也不知你是担心生意呢,还是担心谁。”

    立云脸红了:“大伯伯说什么呢!”

    柏涛笑着摆手:“好,好,我说你就放心吧,连翘不是迎春花,胜似迎春花!结实着哪!黄不了!”

    说黄不了,指的自然是生意,立云眼中却出现了一片金灿灿的景象,那是被温暖的东南风吹开的连翘花,一片又一片随风摇曳,发出淡淡的清香,这种暗暗蓄着力,能挺过无法想象的严寒的植物,倒确确实实像那位安静的小女子。有时候她看起来十分封闭冷淡,这也恰是他欣赏她的地方,若没一分傲骨和倔强,只怕她在韩家潭那种地方没有办法生存,也毫无能力自保。

    他愿意帮她挺过去。

    腊月的一天,毓秀来了悦昌。谨王福晋说过不看花样只看成品的,这么一来,倒让大家有点没准备。于柏涛而言,客人不分贵贱,只要来了,都是一样尊重招待,所以让徒弟给跟着福晋的嬷嬷搬凳子倒茶,自个儿则亲自招待毓秀坐下,送上点心。

    立云给毓秀端了茶,转身要去作坊,毓秀知他要做什么,笑道:“我就是逛街路过,来这儿歇歇脚讨口水喝,不必看了。”

    立云心里也松了松,但还是笑道:“我让另一个师傅来见见礼。您上次的眉勒子是她做的点翠。”

    连翘这时恰好在,正用老墨胭脂合着色,忙着呢,说去给照顾主儿见礼,便摇头推辞。立云道:“要靠手艺吃饭,就得遇到好照顾主儿,这是识货的人,值得你一见的。我不坑你。”

    她想了想,只得放下东西,擦擦手跟他出去。

    柏涛正和毓秀说着话,连翘拣了个最不起眼的地方站着,非常安静,又或者只是漠不关心。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上前,包括立云,毕竟机会难得,唯独连翘在往后退,起初立云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卑,但过了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这是一种看透世事的通明,一种属于她自己的礼数。而后来他也果真懂得了有时候退比进更可贵,收敛比进击更有力,只是这人生中重要的一课,竟然是一个弱女子教会他的。

    桌上原摊放着一幅卷轴画,是一个客人从挂货铺淘换来,让柏涛想办法找人修补的,油渍斑驳,破烂不堪,隐见织绘的花鸟,可惜鸟儿羽翅上的柔细容貌糊成了一团,难见其细腻立体的形状。

    毓秀侧着头端详了一会儿,道:“赵先生这里,就是好玩的东西多,我瞧着这缂丝画怕是乾隆爷那时候儿的。”

    柏涛微笑道:“福晋眼力好。”

    “花呀鸟儿呀,越写实,倒显不出经营布局的好处了,这一幅看着不一般,倒像是临的宋画。只是损坏得狠了,不好修啊。”

    柏涛道:“连修带改,只能这样了,改日我去西湖营找个绣庄试一试。”

    毓秀道,可惜,可惜。

    柏涛说:“能脱旧出新,就是生路。”

    这句话清清楚楚,由这老人说出来,别有一番气势,连翘忍不住暗暗点头。她脸上表情的变化被立云捕捉到了,就如同那日初见,他说梁家的手艺失传会可惜,连翘脱口就道“不可惜”,这其中的意味是相近的。立云不明白,怎么就不可惜了呢?柏涛也是,怎么说脱旧出新就是生路了呢?手艺没了就是死了,新的不是老的,柏涛不也一直认为现在的东西连魂儿都没了吗?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也是悦昌的师傅吗?”福晋清冽的目光看过来,用轻柔却不失威严的声音问道。

    立云醒过神儿,赶紧将连翘轻轻一推,自己则代为答道:“福晋,您上次的眉勒子,就是这位连师傅做的翠花活儿。”

    “呀,真是好手艺。”毓秀将连翘上下打量,见她秀慧亭匀,潜深流静,极是温润平和,心中一动,微笑道,“竟是个这么标致的大姑娘,让人刮目相看。”

    连翘向毓秀行了礼,并不想多说话,只矜持地笑笑,便要退回去。毓秀却指着卷轴道:“连师傅,如果你来修这幅缂丝画,会怎么修?”

    连翘直言道:“我不懂缂丝,不会修。”

    立云忙看毓秀表情,见她并不着恼,柏涛也在捻须微笑,似要看这番对话如何进行下去。

    “你们东家说要改了这幅画,可我觉得可惜了,我敢说,这幅画如果修不好就别修,改了它,就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你是站在你们东家这一边,还是站在我这一边?”

    连翘犹豫了,抬起头,见贵妇一双清亮有神的秀目颇有兴味地凝视着自己,她心里很定,自个儿不过是被这贵妇及柏涛借来评判各自观点的,想通这一点,倒并不慌张,所以鼓起勇气向前一步,仔细看了看那幅肮脏不堪的缂丝画,认真思忖了一会儿,微微垂下头,并不直视毓秀,而是将目光落在她荷花紫的袄子边缘,对着上头一小簇银色的皮球花,恭恭敬敬说道:“回福晋,我觉得不可惜。只要赵先生找的人能真正让这幅画脱旧出新,那就不可惜。我不懂画,也不懂缂丝,我一家人是给人做头花儿首饰的。以前我爸爸在的时候,遇到富的主顾,穷的主顾,就给富人用纯金做首饰,给不富裕的人,就给他们攒金子银块做包金首饰。包金活儿最巧,在银胎上包金叶,三层五层包下去,最后看起来和实金并无太大区别,我爹用尽心思,就是要让包金的和金的一样,下的力气可能比做纯金首饰还要大呢。做好了,其实穷人喜欢,富人看了也喜欢。我爹说,甭管金的银的,好的坏的,其实全是虚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只要主顾喜欢,咱们就得往实里做,虚功实做,不光手艺实在,还得要灵光俏皮,贴合心意,漂亮讲究。喜欢的人多了,手艺就绝不了。福晋,古往今来,搁眼前有俩字儿是不得不认的。”

    毓秀奇道:“哪两个字?”

    “一个是变,一个是毁,”连翘朗朗道,“从毁朽中变出生机,不论是缂丝画还是金银首饰,人们最珍爱的是那巧手灵心,只要它还在,就不可惜。”

    “说得好!”一个男人大声道,紧接着就是鼓掌,这一来,几个徒弟也跟着鼓起掌,小柱子虽然听得仍懵懵懂懂的,还是使足了劲儿拍手。

    这番话说得很有劲儿,让这些手艺人心里熨帖踏实。

    连翘回过头,只见立云满脸笑容,那声叫好正是来自于他。她一向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毓秀站了起来,是要走的意思,柏涛欠欠身,笑着朝她拱手一礼,是送客了。毓秀将手搭在扎嬷嬷手上,银丝甲套闪闪发光:“和悦昌打交道这么多年,真是没看错人。连师傅,我喜欢你做的头花儿,也喜欢你刚才说的话。来年正月二十,请和邱师傅一同将我订的首饰送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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