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迟被抓走已过了十日,这段期间,沐寒音每日的工作量超过了平时的三倍,他一刻也无法让自己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凌迟,就会焦躁不安。仿佛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笼中愤怒嘶吼着,无处发泄。
他这些日子也不曾回家,他不想再看到那栋房子,那里充满了凌迟的味道,他无法在那里多待一秒。
在第十天,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觉得快被自己逼疯了。
他以为自己恨他,但是他又清楚知道,现在自己正没有骨气的担心那个欺骗、背叛自己的人!
最后,他打了沙兹曼的电话,要求见凌迟。
「沐先生,就在这里。」带路的人把他送进去之后,又重新关好门,铁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沐寒音走进这间幽暗的地下室时,站在门口,久久也无法移动一步,久到他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忘了自己与那人之间的一切纠葛。
阴冷又潮湿的房中充斥着刺鼻的气味,以及消毒水味道。
而最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人,他因为寒冷而紧紧抱着自己的腿,头埋在膝盖里。
只是十天,那人忽然一下消瘦下去,如同一朵花,在一夜之间枯萎凋零。
这一刻,沐寒音根本不记得什么背叛和仇恨,只想把那个受尽折磨的人紧紧搂住,他要保护他,不让人再伤害他一分一毫。
沐寒音一步步走过去。仿佛是察觉到有人过来,凌迟微微动了一下,木然把头从膝盖中擡起来。
沐寒音在他面前蹲下,刚想开口,凌迟却忽然跪在地上,然后颤抖的手指摸索着开始慢慢解开他的腰带,把脸凑过去,想替他口交。
沐寒音猛地推开他,扶着他的肩膀,不可置信的盯着他,「凌迟……你……」
凌迟明明看着他,却像根本没有认出他,那双本来如同璨星般漂亮得令人惊艳的眸子,现在却一片空洞,什么也没剩下。
「给我……求求你给我……」凌迟颤抖着拽住沐寒音的衣袖,用一个乞讨者的语气和神情,哀切的请求,「给我……」
沐寒音这才看到凌迟拽住他的手臂上,竟然密密麻麻遍布针孔。
「毒品?!他们给你用了毒品!」他怔了一瞬,突然狂怒的抓住凌迟的手腕。
凌迟显然被吓了一跳,身体不住的开始颤抖,「不、不要……」
他下意识的收起双腿往墙角拼命缩,仿佛惧怕着什么。
沐寒音看出他的异样,不顾他无力的反抗,诱哄着,让他给自己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迟,乖,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尽量小心缓慢的把他的腿分开。
「不要,不要!」凌迟凄厉的尖叫着,那声音中充溢的恐惧和痛苦,让人听了都觉得心惊肉跳,但他却始终不敢用力反抗。
沐寒音最后还是看到了凌迟极力掩藏的地方。
那里被蹂躏得一片凄惨,各种伤遍布着,甚至还有用烟头留下的烫伤,结痂的旧伤和新伤交错着,有的地方因为他刚才的挣扎又开始流血。
沐寒音再也无法抑制,猛地把凌迟搂进怀里,他抱得那样用力,想要把怀中这具受尽折磨的身体揉入骨血。
「凌迟!我是沐寒音,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我带你走……」
怀中人脆弱得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
凌迟慢慢安静下来,很久之后,他才轻声重复,「沐寒音?」
「对,是我……我在这里。」沐寒音稍稍放开了他,让他能够看清自己的脸。
凌迟擡起下巴,目光闪烁了下,涣散而茫然的落在他脸上,「沐寒音?」忽然,仿佛认出了眼前的人,他用力抓住沐寒音的衣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也不愿松开,「救救我!救救我!不要丢下我!」
沐寒音任由他抓着,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放心,我不会丢下你,我带你走。」
沐寒音温柔的抱着他,直到他在自己怀中不堪疲惫地睡去,才小心放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然而,沐寒音关门离去的瞬间,凌迟却张开了眼睛。
他原本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然后,轻轻眨了一下,再睁开时,那双黑夜般深邃的眸不再是一片空洞,而是清亮、傲然、冷漠。耀眼得令人无法逼视。
他慢慢把眼睛转向房内的监控镜头,苍白的唇开启,慢慢吐出几个字。
「Lord,ivethemnotfortheyknowwhattheyaredoing.」
「沙兹曼!谁让你给他用毒品的!」沐寒音怒气冲冲踏进沙兹曼的房间,径直走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转椅上拎起。
沙兹曼的手下想要冲上来,被他擡手拦住。
「沐,你这是干什么?心疼你的小情人了?」沙兹曼扬了扬嘴角,眼睛里透出一抹讽刺。
「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沐寒音怒不可遏,狂乱的怒气让他想要把眼前的人撕碎。
沙兹曼慢慢拽开他的手,冷笑,「难道不是你吗?沐先生。是你把那个小贱种扔给我的,你忘了吗?」
一声巨响。
沐寒音在任何人来得及反应之前,一记重拳挥过去,正中沙兹曼的左脸。沙兹曼整个人被打得踉跄几步,跌坐在地。
一秒钟后,房中十几把黑洞洞的手枪同时指向沐寒音的脑袋。
沙兹曼吐掉嘴里的一口血,目光如野狼一般盯着沐寒音。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这样把气撒到他头上!
沐寒音也如同一头备战状态的野兽,用赤红的眼死死盯着他。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沙兹曼房中的电话突兀的响起来。
尖锐的铃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属下迟疑了一秒,还是恭敬把电话递过去。
沙兹曼一把抓过电话,一手烦躁的扯松领带,「喂,我是沙兹曼。」
「……沐先生?」他猛地把头转向沐寒音,深邃的眼睛狠毒的眯起,「是,在这里,呵呵。」虚伪的笑着,「当然,我们是朋友。」
沐寒音观察着沙兹曼的语调和神情,知道那通电话八成是自己哥哥沐风涧打来的。
那个保护欲过度的男人,又派人来监视我?
这样想着,他轻轻吐了口气,同时也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
有了这通电话,警告沙兹曼,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的监控着,相信他不敢随便动自己一根手指头,否则他自己也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沙兹曼微笑着结束通话,但是下一瞬,他猛然一转身,把电话摔在墙壁上,刹那,电话四分五裂。
「沙兹曼先生,」沐寒音已经冷静下来,他环着手臂,优雅而平静的看着那个发狂的马来西亚人,「如果您还念及我们之间的一点交情,可不可以把凌迟交给我?」
沙兹曼回头,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露出扭曲的笑,「交给你?他毁了我的订婚仪式,让沙巴会的颜面扫地,让我失去了那颗钻石,你说我能这样轻易的,随随便便把他交给你吗?」
「沙兹曼先生,」沐寒音轻弯起嘴角,笑得客套而疏离,「沙巴会在大陆有不少商业利益,和我兄长沐风涧也有生意往来,您要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凌迟对您来说,不过是个小问题,况且,您对他的惩罚也已经够了吧,他现在对您没有丝毫用处了,不如这样,我替他来赔偿您那三千万美金的损失。」
简单几句话,不卑不亢,却把利害关系挑明,同时也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这样好的条件,其实,沙兹曼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旁,身体靠在桌沿,从桌上的烟匣中取出一支雪茄,用火柴点上,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吞吐着那灰白色的烟雾。
片刻——
「好,可以,但他必须立刻消失在这座城市里。」沙兹曼微扬起下巴,斜睨着沐寒音。
沐寒音没有犹豫,「好,我立刻带他走。」
「不!我会亲自,为凌先生送行……」沙兹曼转过头,眼底浮现出一抹阴鹜。
沐寒音斜飞的剑眉微微蹙起,「什么意思。」
「我会为凌先生订明天飞往香港的班机,然后亲自将他送上飞机,确保他安全的离开。」
「不行。」沐寒音厉声反对,「我不会把他继续留在你这里,一刻也不可以。」
他了解沙兹曼。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一次自己和凌迟已经激怒了他,只要给他机会,他肯定毫不犹豫的毁掉他们。
「沐先生,你听好了,我不是在跟你谈判,你没有选择的权利。」沙兹曼一字一句,压低声音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沐寒音深深吐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片刻后才又张开。
「那么,请您允许我留在这里,陪在他身边。」他直直注视着沙兹曼,眼中有一种名为坚定的东西,这是他的底线,他不会再让步。
沙兹曼忽然笑了,「三千五百万。」
这是沐寒音意料之内的数字,他嘴角扬起没有温度的弧度,「成交。」
沙兹曼听到他吐出这两个字,忽然大笑起来,张狂的笑声盘旋在房间上空,久久不散。
「为沐先生准备最舒适的房间,如果他有什么要求,都要尽量满足。不要怠慢了客人。」
沙兹曼下令,然后负手离开。
「喂,小周,联络我的私人医生……不,不是我家,在巴沙会北京分部……立刻过来,一秒也不要耽误。」
沐寒音结束通话,看着躺在洁白大床上瘦弱而苍白的人。
他缓缓坐到床畔,指尖轻轻抚开凌迟眉间的碎发。
忽然一瞬间的恍惚,等到他定下神,却发现凌迟正张着眼睛看他。
那双漆黑如夜色的眸子,定定看着他,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仿佛被这样一双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沐寒音……」凌迟勉强的笑了一下。
「已经没事了……你休息吧,医生马上就到。」沐寒音回给他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温暖的手轻柔复上他的侧脸。
「我能不能洗澡?」忽然,凌迟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怯怯的问。
沐寒音看了眼凌迟身上斑驳交错的伤痕,他不想在医生确认之前让他的伤口碰水,但他刚想开口,凌迟突然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抓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
「凌迟!」沐寒音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他无法忍受凌迟低声下气,看到他这副样子,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捏紧,痛得他呼吸困难。
「对、对不起。」凌迟被吓得全身一颤,猛然缩回手,眼神慌乱的游离,全身颤抖着缩成一团。
这一刻的凌迟,有如惊弓之鸟。
「对不起,凌迟……吓到你了吗?」沐寒音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擡手轻轻抚摸着凌迟的头发,安抚这只惊惧的小兽。
「没事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洗。」他轻声说着,小心的把凌迟从被褥中抱起,转身走进浴室。
那一刻,凌迟面无表情的躺在沐寒音怀中。
他看到沐寒音看着自己时,眼里流露出的深刻感情,忽然胸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述的窒息感。
他忽然感到无比的厌倦。
厌倦那无休止的伪装,无休止的谎言,无休止覆盖在表面上的脆弱。
他已经这样孤独而寂寞的独自生存了很久,久到他都快要忘记,卸下面具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受够了。
这一切都够了。
「沐寒音,你放我下来。」无预警的,他擡起头,直直盯着沐寒音的眼睛。
沐寒音看着他的脸,有了刹那的惊愕。
不知为何,这一瞬,他想到了破茧而出的蝶……
带着傲气与美丽,从笨重丑陋的壳中挣脱,张开它绝世无匹的华丽双翅。
「我自己可以,你先出去吧。」当沐寒音依言将他放下时,凌迟扶着浴室的墙壁,背过身。
沐寒音看着他线条优雅的脊背,这人的腿和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但是他的语气却丝毫不容人反驳。
「好……」沐寒音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但是几步之后,还是在浴室的门口停下。
水声突兀的响起来。
「哗——哗——」空洞而寂寞。
沐寒音回头看着凌迟。
迷蒙的水雾瞬间打湿他的发,顺着发丝流落眉梢、眼角,最后顺着下巴,一滴滴掉落。他的手扶着墙壁,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仅仅几秒之后,他的身体摇晃一下,不受控制的滑落倒下。
「凌迟!」
沐寒音身体自动反应,冲上去接住他。
冰冷的水浸透了他的衬衫,怀中的人也如同这水一般,冰冷得毫无温度。
沐寒音突然躁怒起来,擡手关掉了莲蓬头,低吼,「你在干什么!怎么能这么乱来!」
说着,一边拽起一条大浴巾,把瑟瑟发抖的人裹进去。
「沐寒音。」凌迟忽然擡头,抓住沐寒音正在替他擦头发的手。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微蹙着眉,雾气氤氲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迷茫和一抹难以察觉的悲伤。
沐寒音一怔,旋即却笑了,他擡起一只手,撑住额角,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你已经查出我的身分了吧?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嗯。」沐寒音擡起头,看着凌迟近在咫尺的眼睛,「即使这样,让我放着你不管,我做不到。」
凌迟目光闪烁了下,想要躲开他的视线,但还是忍住了。「我是个为了利益出卖一切的人,我骗过你一次,就还可以骗你第二次、第三次……」
忽然,他的话被沐寒音打断,「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对我说这些?」沐寒音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是良心发现了?」
凌迟怔住。
「你没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我就是那条蛇,你救了我,我却不会感激。」他淡淡说着,语气冰冷如霜,但是他的眼神中,却潜藏着某种情感。
沐寒音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如此美丽,透明、纯粹,安静而又深沉。
就算明知道,那深沉之中,必有危险,却还是无法克制的深陷进去,想要去看个究竟。
「那就来咬我吧。」沐寒音弯起眼睛,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
「我真的会……」凌迟虚弱的扬了一下嘴角。
没再跟他争辩,沐寒音调好了水温,让凌迟趴在他的肩头,抱着他替他清洗。
「衣服都湿了。」
「没关系,等一下换一件……」
沐寒音的话却因为凌迟的动作而顿住。
凌迟慢慢擡手,开始一粒一粒解开他衬衫的扣子,动作缓慢却流畅的。
沐寒音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安静的站着,看着水雾中的凌迟。
最后,凌迟剥掉了他的上衣。
「可以了。」沐寒音按住凌迟放在他腰带上的手指,「你不会是想看我出丑吧?」
他可不想对着这种状态的凌迟兽性大发。
凌迟扬了扬嘴角,然后顺从的把手拿开,环住沐寒音的腰,把重量完全倚在他身上。
温热的水顺着两人紧贴的皮肤流下,蜿蜒成暧昧的弧度。
沐寒音的手指轻柔拂过他伤痕遍布的背脊,带走上面黏附的血污。
沐寒音的私人医生没过多久就赶到,当他看到凌迟身上的伤痕,尤其是私密处的惨状时,几乎脱口而出:太没人性了。
凌迟被注射了麻醉药剂,安静的躺在床上,神情安详得仿佛教堂中的天使塑像。
他自始至终半垂着眼皮,侧头看向窗外,不曾有过一声呻吟和哀叫。
沐寒音看着医生用手术刀挖出伤口中的腐肉,用针线缝合,那过程鲜血淋漓,让他再也看不下去,不忍的握住凌迟的手。
「痛吗?」他跪在床边,手指爱怜的拂过凌迟的眉梢,指尖都有些微颤抖。
凌迟慢慢转过头,神情中有一些疲倦。
「没有感觉啊。」他竟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伤口处理完毕,医生走进洗手间处理清洗,沐寒音跟了过去。
「情况怎样?」
「外伤没有大碍了,感染没有引起并发症,再休息两、三个月就可以复元。但是……」医生忽然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怎么?」
「虽然说注射了麻醉药剂,但是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事实上我用的剂量并不大。然而,我为他处理伤口时,发现他只有肌肉的神经性抽动,没有因为疼痛而形成的自发肌肉活动,也就是说,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感觉不到?」沐寒音怔了下,英挺的眉蹙起,「怎么会?」
医生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毒品摄入量过大造成的痛觉神经麻痹,他现在感觉不到疼痛也好,不然这样的伤,有他受的。」
沐寒音回头,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人,点了点头。
「沐寒音。」忽然,凌迟喊了一声。
他立刻快步走过去,弯下腰,温暖大掌宠溺的揉揉他的发顶,「怎么?」
凌迟可怜兮兮瞅着他,「我好饿……我好久好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想吃什么?」沐寒音不由得失笑。这种时候还一心想着吃,凌迟还真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嘴。
「肯德基,麦当劳……什么都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医生走进屋里,笑着打断他,「不行哦,你现在只能吃很少量的流质食物。」
凌迟眼睛猛地看过去,刹那,医生那抹笑容冻结在脸上。
「什么?!」
明明那么虚弱的人,这两个字却说得声色俱厉。
「你……那个……」医生顿时话都说不流利,最后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你这些天都是透过注射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如果忽然进食,胃会无法负荷的。」末了又添了一句,「沐先生,我这是为了凌先生着想……」
沐寒音眼中一抹狠厉倏然闪过。
沙兹曼……
而有人犹不放弃,「沐……」
「凌迟,乖乖听医生的话。」沐寒音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我让他们送点粥来,你吃完了就好好睡一觉,等你好了,喜欢吃什么,我就带你吃什么,嗯?」
凌迟不满的瞪了他三秒,最后妥协,「好吧……」
角落里的医生长长吁了口气。从没见过这样一副楚楚可怜,却又凶神恶煞的病人啊。
热粥没多久就被送进房间。
凌迟拒绝了女仆的帮忙,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他一直很厌恶女人的触碰。
沐寒音从女仆手中接过粥,坐到床边亲自喂凌迟。
「你没这么照顾过别人吧?」凌迟看着他笨拙的动作,挑了挑眉笑道。
「当然没有,第一次献给你,又便宜你了。」
沐寒音用汤匙舀起一小口,自己尝了尝冷热,然后又吹了吹,才送到凌迟嘴边。
凌迟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被别人喂饭,迟疑了一瞬才张开嘴。
「好烫……」才含进嘴里,凌迟眼角就泛出泪花,却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好挣扎着咽下去。
沐寒音心疼的用餐巾擦掉他嘴角溢出的米粥。
刚才那一口他尝过,根本就不烫,凌迟是因为一直被关在那个冰冷的房间里,已经太久没有吃过温热的东西而一时无法适应。
「对不起,我没经验,这次一定不会烫了。」沐寒音抱歉的笑了笑,又舀起一匙,在嘴边吹了许久,才送到凌迟嘴边。
凌晨三点,房中一片寂静。
枕边人身体蜷缩成抗拒的姿态,睡熟已久。
沐寒音看了眼时间,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下了床。
然后,房门微微敞开一条缝,很快又合上。
「老板。」门口的保镖见沐寒音走出来,立刻站直。
「你们一定要保护凌先生的安全,不能出一点岔子。」他冷冷命令。
「是。」
凌迟坐在床头,手里握着玻璃杯,眉头蹙着出神。
碎掉的东西,还能再拼凑起来吗?
忽然,修长的手指决然松开。
「哗——」
一声脆响,玻璃重重撞击地面,裂痕爬上杯身然后破碎,一瞬间,变为一地碎片。
开水在地上溅开无色的水花。
少自欺欺人了,怎么可能拼得起来。
现在的你,就像这一地碎片,锋利而不顾一切,会割伤一切接近的人。
凌迟扬了扬嘴角,浓长的羽睫下,墨色眸子里闪出妖冶的光。
医生闻声走进房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怎么了?」不明所以的他立刻叫来女仆把地面打扫干净,神色有些紧张的问。
「没事啊……」凌迟噘了噘嘴,露出无辜的神色,像个闹别扭的小孩,「都没人理我,我无聊呀……」
医生责怪的看了他一眼,却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呢。
「你干么那么紧张?」凌迟忽然托住下巴,挑眉笑问。
「还不是沐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你安全,照顾你周到。」
「哦……」凌迟懒懒倒回被窝,脸上明显写着「无趣」两个字。
「凌先生,还有三个小时您就要去机场了,我劝您还是休息一会,不然……」
「其实,你不如给我一瓶Theseventhheaven这还比较实在。」凌迟突然打断他,语气中满是无所谓。
医生一怔,身为医生,他最看不得别人糟践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带着怒气质问,「你这孩子……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毒品啊。」凌迟只手支起头,漫不经心的开口,「我现在这样的身体,等一会肯定会扯沐寒音的后腿,搞不好不仅我活不了,沐寒音也有危险。为了大局,你还是乖乖的去给我弄一瓶,我知道该什么时候用。」
医生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凌迟是对的。
三个小时之后,凌迟在沐寒音保镖和沙兹曼手下两拨人马的护送以及押送之下,坐上开往机场的黑色宾士。
凌迟坐在后座,眸子没有焦距的看着窗外疾速倒退的景物,不知在想什么。
「凌先生,沐先生的电话。」忽然,一个保镖递给他一支手机。
「喂?」他接过手机,懒懒的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沐寒音的声音传来,同时还有嘈杂的人声。
「凌迟,现在你一直拿着这手机,保持通话,我现在透过手机讯号定位你。机场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到时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凌迟微微擡眼,看见沙兹曼的手下正透过后照镜看着自己。
然后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单纯而明媚得让人觉得刺目的笑,「我知道了,宝贝。」
宝贝?沐寒音霎时一愣。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嗯?」
「我在想你的那个私人医生。」
「什么?」
凌迟几乎想象得到沐寒音不爽皱眉的表情。
「刚才他替我穿衣服,扣衬衫扣子时手都在抖呢,真可爱。」
「……」
「就不见你扣扣子也会手抖……」凌迟顿了下,然后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差点忘了,每次衬衫的扣子都扯飞了,没机会让你扣呢……」
沙兹曼的手下眼里明显露出一抹不屑,转开了视线。
一路,凌迟拿着手机和沐寒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终于,三辆宾士,在航厦前缓缓减速停稳。
凌迟被保镖护送着一路通过安检,最后坐在候机室。他身边,两拨黑衣黑墨镜的男人肃然伫立,相互凝视,企图用目光杀死对方。
凌迟的手忽然神经性抽搐了下,他低骂了一句「可恶」。
「你还好吧?」沐寒音突然问。
「还不错。」他口气轻松地回答,其实身体已经超出负荷,冷汗涔涔顺着额角滑下,「不过有点撑不住了。」
「你……」
「我要是当众注射毒品,会不会被抓起来啊?」凌迟忽然从口袋里拿出小玻璃瓶,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对着从机场落地玻璃投射进来的阳光,眯起眼打量它。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
他往洗手间去,不意外的,大批人马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宝贝,等我一下。」他对着电话轻声道,然后把电话递给身边的保镖,「帮我拿着。」
进入隔间后,他拿出注射器,镇静的从药瓶中抽出已经稀释的Theseventhheav-en,准确的在青紫一片的手臂上找到静脉血管,毫不犹豫一针扎进去,慢慢推动。
深刻的战栗顺着脊椎直窜头顶,刺激着全身的神经。
未推尽的针管,从他的指尖无声滑落。
凌迟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轻微的呻吟。
尖细的下巴扬起,优雅的脖颈上,一瞬间,有青色的血管慢慢攀爬,仿佛妖异的藤蔓植物。
凌迟微微张开眼睛,似乎因为眼前的幻觉而露出一抹缥缈虚幻的微笑。
救赎与毁灭,一瞬间,同时侵占了他的世界。
五分钟之后,他平静下来,带着苍白的微笑走出隔间,从保镖手里拿回电话。
「喂?」
然而,话筒中传来空姊甜美的声音:「您乘坐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请您尽速到二十二号登机口。」
「凌迟,我要登机了。」
凌迟大脑中飞快闪过什么。
他早就猜到,沙兹曼那家伙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才不会宽宏大量的他走。
他还一直在想,沙兹曼会在什么时候下手,原来,那疯子想在飞机上弄死他。
制造一起看似意外的空难,同时除掉他和沐寒音。这样沐家的人抓不到他沙兹曼的把柄,不好向他发难。
够阴险的……
自己乘坐的小型飞机将在半个小时之后抵达,而飞往上海的在几分钟后起飞。
原来沐寒音是要玩金蝉脱壳……
忽然,凌迟站起来张望了下,旋即挑眉,轻叹一句,「距离够远的啊……」
沐寒音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
从凌迟现在的位置到二十二号登机口大约有两百公尺的距离。
「凌迟,他们一开枪,你就跑,你一定要冲过来,他们会拼死掩护的,不用怕。」
此时,他正从商务舱专用通道登机,语气虽然沉稳,但却给人一种狠狠命令的感觉。
「我现在必须挂电话了,我的替身已经过去了。凌迟,你听到没有!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
语落,便是急促的断线声。
一定、一定,强调那么多遍干么?这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凌迟不满的腹诽了一句,放下手机。
不远处,四、五个同样黑衣墨镜的人快步向他们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人无论从身高还是面容来看,都与沐寒音有七分相似。
凌迟愉快的站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擡起手,大幅度的挥着。
「沐寒音」走过来,弯腰轻轻抱了他一下。
就在他用身体挡住凌迟的刹那,一声巨大枪响在空旷的候机室中回荡。
那枪响仿佛被扩大了数倍,震耳欲聋。
同一时间,对面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倒。
如此近距离的枪战,根本就与自杀无异。
沙兹曼那方的人因为来不及反应,暂时落于下风,连续好几人中枪倒地。
他们的火力也被沐寒音的人压制住,不过这时埋伏在机场各处的黑衣人,已经朝他们的方向聚拢。
忽然之间,场面陷入一片混乱,人们四散而逃,尖叫声响彻整个机场。
刚才假扮沐寒音的人不由分说便抓住凌迟的手腕,把他护在怀中,带着他向二十二号登机口狂奔而去。
震耳欲聋的枪响一声叠着一声,仿佛就在耳边。
一切仿佛都忽然被放慢。
人们杂沓的脚步,鲜红而黏稠的血液,机场巨大的回声,凄厉的惨叫。
不断的,一幕一幕切换着画面,从凌迟面前晃过。
他忍不住回头,看见背后为自己断后的黑衣人不断中枪倒下。
一百公尺,五十公尺,三十公尺,十公尺。二十二登机口,眼看近在眼前。
「趴下!」
身边的人猛地按住他的头,并用身体挡住他。
连续两声枪响。
从左侧截击他们的一人头部中弹当场死亡。
「你没事吧?」凌迟清楚感觉到身边人中枪时身体受到的巨大冲击力。
「没事,有防弹背心,你快走!」
那人说着,把一张登机证塞进他手里,又将他往登机口推了下。
凌迟踉跄了两步,看了眼即将起飞的班机,又看了眼机场中向这边靠近的沙兹曼手下。他迟疑了一瞬,忽然又跑回黑衣人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你跟我一起走!你在这里会没命!」
那人怔了一下,随即冷冷的甩掉凌迟,答道:「别傻了。」
凌迟知道,已经一秒也不能耽误了,他急切的喊出来,「医生!」
没错,他就是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私人医生。
「原来你认出来了?」他的语气有些吃惊,但很快,他再次把凌迟推离自己,背过身对着混乱的人群射击。
凌迟紧盯着那人的背影,未曾挪动一步。
流弹击碎了登机口边的玻璃,碎片飞溅,凌迟只好后退几步,躲进通道。
「走吧,」医生回头,在一片混乱喧嚣中对他露出一抹微笑,「乖。」
凌迟深深看了他一眼。
没再犹豫,转身,拼尽全力奔进通道。
玻璃通道内,沉闷的脚步声,一声声响起。如同沉闷而浑厚的鼓声,一下下重击在心脏上。
值得吗?
为了一个我这样的人……白白送掉性命。
真傻啊……傻透了……
在机舱门即将关闭的刹那,凌迟在空姊震惊的目光中冲进了飞机。
「先,先生……请出示您的登机证……」
「咔嚓!」
机舱门在背后合拢,将外面的一切纷乱,一切生杀隔绝。
凌迟虚脱般的后退了一步,背靠在机舱门上急促的喘息着。
「先生,您不要紧吧……」空姊担心的扶住他的肩膀。
凌迟礼貌的婉拒她的帮忙,微微一笑,「没事,我很好。」他递出登机证。
「您的座位在商务舱,请这边走。」空姊引领着他走进机舱。
凌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疲惫的躺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大口喘息,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飞机就要起飞了,请您坐好,并系上安全带。」
空姊声音刚落,凌迟身边的乘客就俯身过来,替他将安全带扣好。
正当她惊诧时,凌迟却张开眼,将那人鼻梁上的墨镜摘下来,一张俊美到令人屏息的面孔展露出来。
「我来了。」凌迟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苍白。
沐寒音没有开口,只是侧过脸,英挺的鼻梁擦过凌迟细腻的皮肤。
飞机发出轰鸣声,在跑道上逐渐加速。
舌默契的触碰了一下,而后,变换角度,柔软的唇贴合。
阳光透过机窗落在两人的身上,如此安静,如此旁若无人。
而机翼划破天空,划破流云,向八千公尺的高空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