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是乞丐们养大的小偷,至今说话还带着民间的粗语。民间有“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说法,如果胡善祥嫁给朱瞻基,就成了朱瞻壑的嫂子,所以梁君警告他不要“吃饺子”。
朱瞻壑要为母妃守孝三年,还有一年孝期,期间不能说亲,所以这次选秀与他无关,他根本没有留意,以为与自己无关。
而现在,他在意也没有用了,胡善祥是秀女,她就是被选中了,也不可能嫁给他。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早就出局了。
朱瞻壑赶走梁君,独自闷坐。
一直以来,他都以轻浮孟浪的形象示人,他对所有长的好看的女子都是笑脸,时不时温柔小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对胡善祥好一些,旁人也不会觉得他是来真的——除了有同样心思的朱瞻基。
梁君话糙理不糙。如果在这时候朱瞻壑要纠缠胡善祥,无疑会害死她的——他连争都没法争!
雨夜,朱瞻壑把酒问青天,拿着酒壶在雨中狂奔,“我从投胎开始就输给大哥了。一个苦命的娘,一个狠毒的爹,不幸成为他们的儿子,我还奢望什么!”
哐当一声,朱瞻壑把拳头大的酒缸往地上一扔,“但愿来世,不要生于帝王家!我为亲娘复仇之日,就是我离开皇家之时!”
储秀宫,端敬宫,汉王府。
胡善祥,朱瞻基,朱瞻壑分别在各自的地方在雨夜中,一个个以酒浇愁,怅然而立,同一种爱而不得的情思,三处闲愁,摔杯子的摔杯子,摔酒壶的摔酒壶,摔酒缸的摔酒缸。
这个夏天以快乐开始,以惆怅结束,三个人都被推向了未知的命运。
一连下了三天的雨,天气终于放晴了,一下子跨入了秋高气爽的秋天,怕冷的秀女已经早早穿上了夹衣。
胡善祥蒙头大睡,同屋孙秀女坐在旁边推了推她,“胡善祥,嬷嬷领了香胰子、皂角,要给我们洗头,准备去中秋赏月宴,你快起来。”
“你们洗吧,我不想洗头。”胡善祥卷起被子,往床里头一滚。
何秀女也来了,她凑过去闻了闻胡善祥的头发,“你上一次洗头是什么时候?”
胡善祥的脑袋埋在绣花枕头下,瓮声瓮气的说道:“不记得了。”
老嬷嬷已经调好了热水,衣袖用襻膊堆在肩膀上,露出松弛的胳膊,进来说道:“你们两个今天就是拖也要把她拖到椅子上躺着,十天没洗头了,油得苍蝇停在上头都打滑,这头发还能闻吗?别在宴会上熏坏了贵人们。”
何秀女和孙秀女齐心协力,一个揭被子,一个拉胳膊,左右架着她的肩膀,把胡善祥推到了躺椅上。
孙秀女将一块大手巾围住她的衣领,何秀女拿着水瓢往她头上浇热水,钟嬷嬷拿起皂角往胡善祥头发上直怼,孙秀女帮忙搓洗,三个人分工明确,看来提前商量过的。
胡善祥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似的躺着,任凭摆弄,她懒得挣扎。反正挣扎也是无用,她都那么努力淘汰自己了,还是无法走出储秀宫。
洗了头,孙秀女拿出剃眉刀,给她悉心修了杂毛,剃完之后,孙秀女对着她的脸呵气如兰,吹掉杂毛,赞道:“你的眉毛天生浓密,都不需要画眉。”
胡善祥懒洋洋的说道:“多谢,我妆奁里画眉的黛石归你了。”
何秀女见孙秀女修眉的手艺好,嚷嚷的要她修,胡善祥把躺椅让出来,让何秀女躺下,也拿起水瓢,帮她洗头。
三人都洗了头,坐在庭院里晾湿发,三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眉形,胡善祥端庄大气、孙秀女如珠似玉、何秀女娇俏甜美,三个都是大美女,各有特色。
一旁收拾残水的钟嬷嬷看了,心想这三人就像亲姐妹似的相处,不知将来有什么样的命运。
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家家宴,她们这些秀女在储秀宫里度过。
八月十六,月亮依然很美,太子妃在兔儿山的旋坡台举办了大宴,邀请一百六十九个秀女参加。
旋坡台是紫禁城的最高处,比太液池的蓬莱阁还要高,是皇家登高赏月的绝佳去处,在万里无云的满月之下,可以俯瞰整个紫禁城。
昨晚就在这里举办过皇室家宴,今天一应摆设都是现成的,旋坡台四周摆着一座座灯山,每一座山都有两百多个灯笼,把整个高台照得如同白昼。
正中间是主位,是太子妃张氏的位置,下面摆着二十四张座子,每桌约八人,一百八十九个秀女围坐其间。
桌子上摆着月饼、螃蟹、蘸螃蟹的葱姜孙醋等等调料,以及用来驱除口中螃蟹腥气的苏叶汤、还有大红的软籽石榴、玛瑙般的大葡萄等等。
来赴宴之前,各屋伺候的嬷嬷都偷偷从御膳房提来食盒,要屋里的秀女们提前吃饱,晚上在宴会上装装样子即可,免得吃花了妆容,或者吃相不雅,被太子妃嫌弃。
钟嬷嬷摆出一盘大馒头,“吃吧。”
孙秀女拿起馒头就啃,何秀女不解,“嬷嬷,为何没有菜,也没有甜心,还没有汤?我是南方人,吃不惯的,也咽不下去。”
钟嬷嬷经验丰富,说道:“你们提前吃饱,不要吃宴会上的菜,晚风一吹,早就放冷了,小心吃坏肚子。菜,点心,一咸一甜,吃完就要喝水,喝汤也是一样,都要频频离席上厕所,回来席面上一身污浊之气可还行?”
“所以,吃馒头最合适,能够吃饱,口也不会渴,不用跑厕所。你们先忍一忍,等宴会结束,我再去御膳房找夜宵给你们吃。”
“嬷嬷对我们最好了。”何秀女乖乖吃馒头。
钟嬷嬷把躺在床上的胡善祥拉起来,“睡了一下午还没够?快,起床吃馒头垫垫肚子,晚上夜宴有的熬。”
胡善祥不肯,“我喜欢吃螃蟹,听说宴会上有碗口那么大的螃蟹,我得留着肚子。”
钟嬷嬷无奈,“随便,你爱吃不吃!”
胡善祥复又躺回去。钟嬷嬷说道:“论理,夜里穿月白色最显眼,也最好看,我看别的屋秀女们好多选这些素雅的颜色。你们都不要选,那些小门小户的没见识,旋坡台上头全是灯山,照的和白天一样,再穿月白就没意思了,就像隐形人似的,看得还刺眼。你们都穿红着绿,怎么艳丽怎么来,都是花一样的年龄,穿得再花团锦簇也是好看的。”
孙秀女和何秀女都照做,还互相给对方梳了漂亮高耸的云髻。
胡善祥穿了一身月白,梳了最普通的少女发式双鬟髻。
钟嬷嬷无语了,“胡秀女,你就是故意和我对着干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胡善祥施了一礼,“对不起,嬷嬷。我父亲生病了,我着急回家。”
钟嬷嬷摆了摆手,“也罢,孝字比天大,你爱咋地咋地吧。”
排队去旋坡台,按照花名册入了席,上了螃蟹,一人一个大螃蟹,只有胡善祥伸手拿着螃蟹仔细剥壳,揭开脐盖,挑剔蟹腿的肉,蘸着酱醋,甚至还加了蒜汁!
很快,一个螃蟹吃完了,胡善祥还把空壳摆成蝴蝶形状,问同桌七人,“好看吗?”
同桌目瞪口呆,孙秀女和何秀女早就见惯不惯了,把自己的那份螃蟹给了胡善祥,让她吃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