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留下来了,原本一百六十八人,变成了一百六十九人。
同屋的四个秀女,胡善祥,孙秀女,何秀女都在其列,只有紧张的出去散步的秀女被淘汰,秀女一去兮不复还。
“怎么可能?是不是漏了我的名字?”胡善祥急的顶着烈日,去看贴出来的花名册,恨不得用放大镜贴在纸上看。
旁边戴着一顶黑纱足足垂到脚踝帷帽、全身防晒的孙秀女摇摇头,“我看了第三遍,的确没有你的名字,你没有被淘汰。”
何秀女举着一把油纸伞,垫着脚尖为自己和胡善祥遮阳——她身材娇小,比胡善祥矮半个头,热得鼻尖冒汗,“这不正好嘛,咱们三个都留下来了。回去吧,快要热化了。”
胡善祥只好作罢。回到屋里,老嬷嬷说道:“走了一半人,腾出不少空房间,你们不用住的这么拥挤了,可以两人一个房间,西厢就有个空屋子,你们谁搬出去?”
我何止想搬出房间?我想搬出宫啊!胡善祥又热又失望,扑通倒在床上,瓮声翁气的说道:“我不想折腾了。”
“差点热中暑了。”何秀女收起伞,拿刀切西瓜吃,“我也留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习惯了,若遇到陌生的秀女,谁知道好不好相处。”
孙秀女摘下帷帽,洗去脸上的汗水,切了一片西瓜皮在脸上轻轻的滚来滚去,保养肌肤,“我也是,劳烦嬷嬷说一声,我们三个继续住在一起。”
老嬷嬷实在想不通为何胡善祥留下来,她也不敢问上头的人,看胡善祥蔫了吧唧的样子,说道:“你不是在外头有急事,想要离开?别着急,最后顶多十来个秀女留下,其余都会送出宫去,你就当晚走一两月。”老嬷嬷依然不看好胡善祥。
起初,胡善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一次次以为稳淘汰,却一次次“侥幸”过关,让她对选秀起了怀疑,她肩膀的疤痕、懒散的表现还有可怕的睡相,若一次算是侥幸,每次都如此,她背后肯定有人暗箱操作,故意留她。
是谁?
胡善祥脑子浮现一个人,朱——瞻——基!你这个王八蛋!
端敬宫里,朱瞻基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有人惦记我了,他的脑海里要立刻浮现一个人。
不可能是她。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紫禁城笼罩在雨帘中,难得清凉,到了傍晚,暴雨转为中雨,胡善祥在布鞋外套了一双锯齿木屐,打着一把普通的黑色油纸伞,出了储秀宫。
端敬宫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梁君正在带队巡逻,胡善祥捡了一个石块,扔到了梁君脚下。
梁君看到黑伞下熟悉的人影,打发手下继续巡逻,来到拐角处,很是惊讶,“胡二小姐?你怎么还没淘汰?拿出以前的手段来啊,这……听说就要快复选了,你这样很危险的。”
就连梁君都看得出我不想嫁入皇室。胡善祥心里一声叹息,“一言难尽啊,我为了淘汰,已经使出全力了。今天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走,可是花名册没有我,我也很绝望啊——我有事找皇太孙商量。”
梁君比了个邀请的动作,“皇太孙早就说过了,胡二小姐什么时候来端敬宫都行,你直接进去。”
胡善祥说道:“我如今的身份是秀女,要避嫌的,不能大摇大摆出入端敬宫。你转告皇太孙,就说我在兔儿山南边池塘等他。”
兔儿山原来是块平地,因修建紫禁城,需深挖地基,挖出来的泥土砂石堆在此处,就成了一座小山,为了美化小山,堆砌了许多太湖石,这里成了野兔的天堂,狡兔三窟,到处都是兔子洞,所以干脆叫做兔儿山。
朱瞻基举着雨伞,单人赴约,他来到池塘边,沿着木屐留下来的锯齿鞋印,找到来隐蔽处的胡善祥。
朱瞻基柔情脉脉,“我就知道你会为我留下来。你放心,我这就去皇爷爷那里,给你我赐婚。我早就说过,我喜欢的人,一定三媒六聘,过了明路,正大光明的娶她为妻,绝不茍合,乱了礼数。”
听说胡善祥初选过了,朱瞻基高兴的很,看来这手腕没白咬,她舍不得我,最终改变主意,好好表现,凭实力留下来了。
胡善祥一听,怒不可遏,她脱下木屐,朝着朱瞻基扔过去。
朱瞻基根本没有料到胡善祥见面就揍他,本能的举着雨伞当做盾牌格挡。
咚的一声脆响,木屐砸穿了脆弱的油纸伞,折断了伞骨,落在朱瞻基靴尖只有一拳距离的草地上。
朱瞻基弃了破烂油纸伞,冷冷的雨水拍在他的脸上、身上,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我信你,爱你。你咬我,砸我?”
胡善祥双目赤红,“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又把我当什么?我一次次的说不,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决定?你是不是那种话本小说看多了?以为我在玩欲情故纵?都两年了!你怎么还是自以为是的老样子!”
胡善祥干脆把另一只木屐也脱了,狠狠的砸在太湖石假山上,摔了个稀碎,“不就是不,我没有和你斗心眼,玩什么欲情故纵。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错,我承认,我是喜欢你,到现在也断不了。但是我真的不想嫁人,包括你。我们说好的对不对,就让这个夏天保留住最美丽的样子,不要纠缠了。”
“可是你……你偏偏要毁了这个夏天。”胡善祥怒斥朱瞻基,“我真傻,真的。我早就应该猜到那封伪造的家书就是你弄出来的,逼我辞官,把我哄到老家济宁,我刚好没有定亲事,入选了秀女名册。”
“我怎么没想到呢?以皇太孙的本事,怎么至今连伪造家书人都没查出来?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
朱瞻基又要唱《窦娥冤》了,简直要七月飞雪,“我没有!伪造家书一案我早就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我总不能僭越去要幼军去查。”
胡善祥不信,她紧急之下,扯开衣襟,露出光洁的右肩,肩膀上拇指大的疤痕清晰可见,“这个疤痕你如何解释?我身上有疤,若不是你买通了验身的嬷嬷,如何连这个丑陋的疤痕也视而不见?”
雨水落在肩头,如珍珠般滚落,被锁骨引流在肩窝处,晶莹剔透,美艳动人。
真想饮去她肩窝的雨滴,一口即醉。朱瞻基的喉结滚了滚,“你莫要自卑,那里丑了?我觉得好看,我不会嫌弃的。”
胡善祥气得发抖,“果然你是干的!”
“不,不是。”朱瞻基连忙摆手,“我可以发誓,我是皇太孙,储秀宫在皇爷爷的后宫里,我怎么可能把手伸的那么远,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若真有这本事,早就与你相见了,何苦等到你出了储秀宫,才跑去观星台和你偶遇。”
现在无论朱瞻基如何解释,胡善祥都不相信他了,“你就是故意的,把我当成掌中之物,随意捉弄。你不要逼我讨厌你,连最后一丝情分也折腾没了,把最美好的夏天,变成最讨厌的夏天。八月就要复选了,我警告你,不要想着再耍手段,你若连复选都要干涉,阻止我淘汰,我就——”
胡善祥指着兔儿山,放了狠话,“宫里不准自戕,会株连九族。我就假装失足,从兔儿山跳下来,摔进这个池塘里,大不了病一场。选秀是为了给皇室开枝散叶,我一个自身难保的病人,不能生孩子,还有什么用处!”
朱瞻基大急,“你别冲动做傻事!你从上头掉下来,万一砸到太湖石上就没命了!”
胡善祥当然不想死,但若不是使出玉石俱焚的勇气,她担心朱瞻基还要强留她啊,说道:“做人留一线,你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你还念及两年君臣不易,就请不要再干涉复选了,让我把自己淘汰。”
胡善祥打着伞走了,冷雨把朱瞻基浇透了,不是我干的,那么是谁做的?
蓦地,朱瞻基脑子一片清明,是他!
朱瞻基出宫,去了汉王府。
朱瞻壑笑嘻嘻的迎接,“哟,什么风把大哥吹来了?下雨天好惦记着弟弟。”
朱瞻基屏退众人,一把提起朱瞻壑的衣领,把他按在桌子上,“你做的好事!你用汉王留下来的人手,层层阻扰胡善祥淘汰,你对她生了歪心事,想让她通过选秀,赐婚给你。”
这次选秀,所有正值婚龄的龙子龙孙们都有份,朱瞻壑和朱瞻基一样,都是二十一岁。甚至已婚的藩王郡王们若是在子嗣上艰难些,也会从秀女们挑选好生养的,为皇室开枝散叶。
朱瞻壑对胡善祥的心思,没有谁比经常抄弟弟“作业”的朱瞻基更清楚了!之前都是看破不说破,各怀鬼胎,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暗地里较劲,今天干脆把窗户纸捅破了。
再不捅破,就凭胡善祥的火爆脾气和胆大妄为,她真有可能“意外”从兔儿山“失足”掉下来!
朱瞻壑听懵了,“什么?胡善祥在选秀?她不是还在山东济宁老家伺候摔伤的老父亲吗?”
“你还装!”朱瞻基把弟弟从桌子提到了墙壁上,“我警告你,你这样会逼死她的,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在兔儿山下看到她的尸体。”
“你若再干涉选秀,我会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皇爷爷,你谁都娶不成,还会丢了世子之位。”
朱瞻基警告了搞事情的弟弟。朱瞻壑总算听明白了,他也冤枉啊,他连胡善祥来选秀都不知道……
朱瞻壑脑子里浮现一个人,好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朱瞻壑找了梁君,破天荒抄了大哥的“作业”,把梁君抵在墙壁上,“你对我隐瞒了消息,胡善祥明明被推去选秀了,你一声不吭,还告诉我她在济宁伺候病榻。你骗了我。”
双面间谍梁君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淡定地说道:“我是为了你、皇太孙还有胡善祥三个人好。你和皇太孙都喜欢胡善祥,都想娶她,这本不是胡善祥的错,漂亮又聪明的姑娘谁不爱?但是,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了,胡善祥会被视为破坏你们兄弟情的红颜祸水。轻则被逐出宫廷,再也不能当女官,仕途断绝。重则赐死,以免将来你们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反目相残。”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世子殿下,您要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莫要害死一个好姑娘。”
“她若淘汰,最好不过了,继续当女官。她若不幸被选中了,也只能当太孙妃,是殿下的大嫂,殿下可别整天打着吃饺子的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