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接近他目的
施雅妮自顾自地说话,没有注意到乔明轩的异样表情。电梯到达楼层,施雅妮和乔明轩道别,开门进屋。
乔明轩走出电梯后,站了半晌,才擡脚挪去自己家。
他再没办法掩饰自己的心情,当听到她今晚是和前男友见面,那个她可以为之哭到满面通红眼皮发肿的前男友。
那一瞬间他胸口不可抑制的一闷,情绪清晰地向谷底狠狠坠落,让他站在电梯口一时怔住不能动,差点有冲动立刻拨电话给她,问她正在哪里约会;如果没有这么问的立场,那就直接找个加班理由,把她调遣回来。
可是最终,他回了神,没有这么做。
只是回到家里做什么都好像心不在焉,连奶片都无意间投喂了两次。小狗和人不同,高兴来得直观又简单,两顿饭合成一顿吃,开心得直在客厅里打滚。
乔明轩看着它鼓溜溜的肚皮,才意识到喂多了。叹口气,他起身拿牵引绳,套在奶片身上带它下楼消食。
以往都只在小区内走一圈,但今天奶片吃得太多,他决定带它遛远一点。
一人一狗,走出金嘉公寓小区。
沿着路边林荫向前走,乔明轩依然心不在焉。
走出一段距离后,小狗却忽然变得兴奋,隔着马路向着对面叫。可惜狗小势微,没能引起马路对面的注意。
乔明轩却顺着奶片的叫声方向,看到了让奶片变得兴奋的原因所在。
是钟晴。
它是看到了钟晴,才会开心得汪汪直叫。
他弯腰抱起奶片,捏住它的嘴巴,站在路边树荫下,静静看着对面小饭馆外,面对面而坐的钟晴和景絮风。
他忽然察觉,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种场景。上一次这副场景里的主角,是她和秦飞扬。
他忽然有一瞬非常荒谬的设想,他有没有机会也出现在这幅场景里?
原来他真的只是那女孩的一个选项。
他自嘲地笑笑,不再看下去,带着奶片原路折返-
坐在小饭馆外面,钟晴点好盖饭,等景絮风点。
老板娘过来送餐具,看看景絮风,面露耿直疑惑,对钟晴脱口问:“上次也是这个小伙子吗?好看是好看,怎么感觉变样了?”
钟晴笑着回她:“您没记错,上次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景絮风神色一怔,老板娘终于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的唐突,赶紧道歉:“啊这,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有点冒昧了!”
景絮风已经失去仔细点餐的心情,随意点了碗面。
不久后,老板娘没好意思再过来,是她丈夫来上了餐。
钟晴掰开筷子就开始吃。
景絮风在对面看着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上次,是乔总跟你一起在这吃饭?”
钟晴咳嗽一声,呛了,差点把饭喷到景絮风脸上。
她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呛红了眼睛没好气地回答景絮风:“乔总是什么身份气质,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他陪我一起在马路牙子吃苍蝇馆子,这话你说完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景絮风神色松一松,但还是试探地继续问:“那是谁和你一起在这吃饭啊?”
钟晴看他一眼,给他个痛快:“一个你也认识的富二代。”
景絮风只想一想,就问出:“是秦飞扬?”
钟晴嗯一声。
景絮风立刻又紧张:“他……喜欢你?”
钟晴点头:“据他自己说,是这样的。”
“你别信他,”景絮风当即说,“薛总陪他应酬过,他天天扎在夜店里,就不是什么好人。”
钟晴回他:“我知道他以前天天扎在夜店,但他也不算不是好人,起码正在改过自新。”
听到她为秦飞扬说话,景絮风更加紧张起来:“他说喜欢你,那……你呢?”
钟晴又擡眼看他一下,神色淡然地说:“我拒绝他了。如果他有机会,我也不会带他在这吃饭。”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景絮风的脸色变得惨青一片。
“我那天看你那么伤心,以为我还有机会。我今天鼓起勇气约你,就是想求你给我这个机会,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景絮风惨淡地笑着,笑得好像随时要情绪崩溃一样,“所以你刚刚是想借着秦飞扬让我明白,我已经没有和你重新来过的机会了,对吗?”
钟晴放下筷子,擡头看向景絮风。她不逃避也不敷衍,对他郑重地说:“是,我是这个意思。我确实找不回以前对你的感觉了。”
她对他真诚地笑笑:“从你上一位前女友那里知道你曾经也有苦衷,我和过去恨你的我自己,和解了。我想我最多可以做到这一步。尽管知道你当初和我分手也有苦衷,可在我最需要陪伴时你转身离开对我所造成的伤心和伤害,是不会消失也磨灭不掉的。所以我们,不会再有可能。”
钟晴说完,看到景絮风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忧伤,懊悔,心痛,不甘,轮番显现。最后终于从不甘变成狰狞。
“说实话,你不能再接受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他忽然粗起声音,问了这个问题。
钟晴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她的态度被景絮风归为默认。他被这默认刺激得情绪失控。
“是你领导吧?”他用一种怪腔调笑着问,笑时脸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跳,让那笑容成为名副其实的狞笑。
钟晴下意识地想否认:当然不是。
话要出口时却猛然顿在舌尖上,她在这一刻竟无比透彻地看清自己内心。
于是再也张不开嘴巴,无法理直气壮地去否认。
景絮风又笑起来,笑得双眼通红,脸颊抽动。他表情看上去,扭曲又难过。
他扭头看着旁边,冷静了一下。再转回头看向钟晴时,他眉宇间神色发狠。
他沉着声忽然问:“你真的要放任自己去喜欢乔明轩吗?哪怕他和易叔叔跳楼自杀的事有关?”
钟晴闻声,如遭雷击般,瞪大双眼。
“你知道些什么?”她沉声问,“告诉我!”
三个字,说得几乎凄厉。
景絮风怔了怔,不敢再用卖关子发泄情绪,直接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前两天我领导带我出席一场饭局,饭局上有个机构老板,是我领导的朋友,他知道很多当年一程制品的事,他说当年一程制品遭遇火灾资金链断裂,其实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当时函聚投资已经决定要投资金给一程制品。只是这时候横杀出另一家公司量发制造。”
“量发制造?”钟晴皱紧眉心。
“对,量发制造,一家主营业务和一程制品相同的公司,现在已经倒闭了。但当时,量发制造的体量和一程差不多,量发的老板想要套现,听说函聚投资打算投相同业务的一程制品,就起了半路抢投资人的心思。他想让函聚投资转投自己,不要投资一程制品,为此不惜重金找到辛行资本,想让辛行资本最厉害的FA去帮忙撬投资人,并且许诺会给这位FA团队回报以高额佣金。后来函聚投资就真的半路变卦,没有投资一程制品,转去投资了这家量发制造。最终量发的老板成功套现,但一程这边,陷入不可逆转的绝境,从而导致……易叔叔跳楼身亡。”
钟晴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心惊肉跳。一直以为那个欺骗澄澄的男人是整件事里的至坏关键,但从这个版本听来,那家同业公司才是包藏祸心。
消化了好一会后,她问景絮风:“告诉你这些的那位机构老板,他是怎么知道的?”
景絮风回她:“他说他也是在一场饭局中,听别人说的。”
钟晴不再追问下去。她已经知道,这就像一个传话套娃一样,问不到底,揪不到根。
与其寻找这番话从哪里传来,不如甄别这番话的真伪。
景絮风坐在对面观察钟晴的表情。
她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他不由怀疑——
“你早就知道易叔叔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中一步步使坏造成,对吗?”
根据钟晴微微挑眉的表情,他继续大胆猜测下去,“所以你之前宁愿放弃投行的offer,转去辛行资本面试入职……你其实是故意凑到乔明轩身边的,对吗?”
他忽然为自己这层发现变得激动,“你早就怀疑他了,是不是?你到辛行资本、到乔明轩手下,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是不是?”
可他马上又变得失望至极,“可就算这样,你还是喜欢上乔明轩了,是吗?”
最后这一问,他问得声音都沙哑。
钟晴看起来镇定如常,对他的所有问题均不做回答。
她脑子里正在飞快想另一件事情。
该怎样印证这个版本所说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见她不作答,以为是默认。景絮风看着她,红着眼摇头:“钟晴,连这个事实也改变不了你喜欢他吗?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钟晴看着他,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她立刻起身:“我想起点事情,要马上去确认,这顿先你请,回头等确认好了我会联系你!”
她说完拎起包包,头也不回地跑向马路,拦辆出租车,立刻远去。
全程行动干脆果断,没有一刻回过头再看一眼。
景絮风坐在原处,一瞬间觉得自己溃不成军。
从校园里培养出来的纯挚感情,竟然敌不过她在乔明轩手下工作的两年。
手里握着的筷子,生生被他单手折断。
他真的很难过和不甘心-
钟晴打车直奔公司。
有同事还在加班,看到她风风火火赶回来,见怪不怪,简单打声招呼,继续忙自己事。
在职场上做社畜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下班,有时哪怕半夜睡下了,一个电话打过来,还是要立刻撑起眼皮紧急加班。
所以下了班又折返回公司这种事,太平常不过。
钟晴直奔向自己工位,打开电脑,焦急等待开机完毕,直奔项目数据库。
刚刚在小馆子,她想如果景絮风所说那个版本是真的,如果是乔明轩主导整件事,帮量发制造抢到函聚投资的投资款,数据库里一定会有记录。
为了验证这猜测,她急忙跑回公司。
眼下她飞快输入这四个字,敲下回车。
一秒钟,页面刷新出结果。
居然真的有“量发制造”的记录!被存在一个很不常用的文件目录下,如果不是针对性去搜,平时根本看不到。
钟晴几乎屏住呼吸,从标题目录点进去。
显示出的录入内容并不多,没有电子版文件供查阅,只有简单一行字“项目初步接洽”以及一个备注“项目接洽相关底稿资料见资料室-项目三部”。
钟晴有一瞬的虚脱,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反复看着这两行字,大脑飞快运转。
她想起之前到资料室申请查阅文件,有些项目资料是被负责人上锁的。隶属乔明轩的上锁项目资料,她去跟他申请过,大部分他都给她看了,但还有一个档案卷宗,当时不在资料柜里,她向乔明轩申请等卷宗归档后想看看,却被乔明轩拒绝。
她问过他为什么那一本卷宗不能给她看看。乔明轩当时的解释是:里面都是没什么下文的项目,只接触一下,没有后续,没必要看。
她记得当时自己也问过,没必要看,就是看不看都无所谓,那为什么还要对文档上锁?
乔明轩那时这样回答她:接触一下而没有后续的项目,通常由很多复杂情况导致。这些复杂情况不见得都方便公开,自然就锁起来了。
他还觉得她问题太多,还告诫她多去做该做的工作,公司招聘新员工不是为了让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刨根问底的。
现在想来,量发制造的项目底稿,应该就在那本卷宗里。
钟晴靠在椅背上,看着电脑,直到电脑屏幕变黑,她都没有动。
前面同事加完班陆续离开,最后一个人走时向后看了看,以为没人,直接关了所有的灯。
钟晴滑动鼠标,唤醒电脑屏幕。她拉开抽屉,拿出扣在里面的全家福合影,借着电脑屏幕的光去看。
上面,易强和程素怡坐在前面,她和易澄澄手拉着手站在后面。四个人全都笑得很开心。
钟晴跟着全家福里的人一起笑。
她一边笑一把擡手擦过眼角溢出的眼泪。
明明该开心的,可是竟然又这样难过-
乔明轩带着奶片回家,把它安顿好,自己倒一杯酒坐在客厅窗前慢慢喝。心里有很不痛快的感觉,需要以这方式去纾解。
外面天色渐渐黑下去,他没有开灯,在越来越浓稠的黑暗里独自喝酒。
脑筋被酒精刺激得异常活跃,回忆模式被唤醒,那女孩从面试开始直到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幕幕如同幻灯片,一张一张地在眼前跃过。
一开始是她怀着两副面孔,刻意往自己面前晃。他被她勾起好奇心,倒是想要看看她到底打算干点什么。
但他也没有刻意安排什么,一切都是按照她自己能力去争取和获得。她最终凭本事进了他的部门。
然后大家都看得出,她爱戴他,维护他,在一群人来闹事时,听到有人讲他坏话,她不要命一样冲上前去和那人对峙。
所以他觉得,他找到她刻意接近自己的原因了。无非是喜欢他。他因而警告她,不要有那种想法,否则就走人。
她听话极了,立刻开始跟他拉开距离,不仅她自己身边围绕起前男友和富二代追求者,她还“热心”地做义务红娘,使劲把他和曾雪莹往一块撮合。
偏偏她越表现得拿得起放得下,他却越开始不受控制地注意她、在意她。人类幼稚的不甘心,从来不被年纪身份职业所框定,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练达,可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不甘心定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感觉真正变质起来?
也许是母亲生日那一晚,她坐在他车上,闲聊着告诉他,尽管他表现得足够自立、边界感分明、不需要陪伴,但她看出那其实是他的保护色,而保护色下真实的他是渴望陪伴的。
从小到大,身边那么多人,包括他母亲,都觉得他越来越强,越来越自立,觉得他已经不需要陪伴。只有那一晚坐在他副驾的女孩真正看透进他心里。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对她的感觉已经悄悄有了质的变化。
窗外地面影影绰绰由远及近走来一个人影。
是她。
她刚回来。
和前男友坐了那么久吗?
他意识到自己心里刚刚被酒精压下去的不舒服,又通通都浮上来了。
他起身又去倒杯酒。
当杯里酒下去得越来越多,心境却好像越来越清明。
还有什么好否认?又有什么可逃避?心里那点心思,已经到了该正视的时候。
否则再这样端下去,她早晚被其他选择带走。
毕竟他也只是可选项之一而已。
第二天,乔明轩在外面聊项目没有到公司。下午聊完回家路上,他特意去了趟超市。
回到家里,临近下班时间,他选择故技重施,以工作之名约她过来。
他发信息给钟晴-
钟晴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手机叮一声响。
是乔明轩发给她:「晚上到我这边来一下,有项目资料给你。」
她马上回复:「收到。」
他也马上又发来一条:「直接过来吃晚饭吧,边吃边说。」
钟晴看着这条信息,一时怔在那。
施雅妮过来拍她肩膀:“晚上跟我和你姐夫一起吃饭?你姐夫找到新工作了,让他请客!”
钟晴连忙说:“恭喜姐夫!今晚你们二人世界好好庆祝一下,我不去给你和姐夫当电灯泡了,而且吧,我自己好像也有约。”
施雅妮笑起来:“有约就有约,没有就没有,怎么还好像有?”
钟晴回她憨憨的笑,把这问题糊弄过去。
施雅妮先走了,钟晴又想了想,才给乔明轩回信息:「我在公寓附近吃碗面就行,不麻烦乔总了。」
说实话,她现在好像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
乔明轩很快又发一条信息过来:「已经带了你的饭,不来吃、剩下了才是真的麻烦。」
钟晴叹口气。算了,她也不想躲了,不如直接去面对他。
她回:「那我现在从公司出发,乔总一会见。」
回到金嘉公寓,她先回自己家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给自己默默打气。
他和量发制造,到底有什么关系,不如等下找机会直接问清楚,好过这样自我纠结自我消耗。
打定主意,她走出家门,走到对面,按响门铃。
乔明轩立刻来应门。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绽放出一个极致灿烂的笑,叫了声:“乔总。”
乔明轩没有戴眼镜,没有镜片的遮挡,他看向她的眼神好像更锐利更明亮。
她在那样眼神的注视下,几乎想退出玄关,退回到对面自己家里去。
在这一刹,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想晚一点去触碰某些真相。
可是奶片冲出来,咬住她裤腿,把她一口一口地往屋里牵,让她根本退无可退。
她只好仿佛与平常一样,换了拖鞋大大方方地走去餐桌前。
“总麻烦乔总您招待我吃饭,这怎么好意思……”
本来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嘴里说着大大的客气话。可是在看到餐桌上的一道菜后,她的声音立时收住。大大的笑容维持不住,大大的客气话也噎回嘴巴里。
她做戏做不下去了,她没办法维持像以前一样,笑得憨憨地装疯卖傻。
现在她心里又开心又难过。
桌上的印花瓷盘里,盛着的菜竟然是酱焖茄子。
她是对他讲过自己爱吃这道菜,可她从来不觉得他会去记住、会去做。
她擡头看他,愣愣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乔总居然做了酱焖茄子?”
乔明轩在她对面坐下,递筷子给她,很随意地说:“回家路上看到有茄子卖,想起还欠你一顿,顺手就买回来做了。”
他讲得云淡风轻。
“不确定你爱吃的酱焖茄子是什么样的,我搜了你家乡那边的做法,希望味道是对的。”
钟晴鼻子一酸,她马上低下头。
他真的还记得。
不仅记得,还专门去查了做法。
他想干什么?推开她,又这样用心。
他怎么可以这样出尔反尔?
钟晴深吸一口气,擡头,恢复进门时的憨憨假笑。
夹一块茄子,就着米饭吃进嘴里。
鼻子一酸,眼泪说什么都止不住地掉下来。
跟易强第一次到乡下家里去看她时,拎的那袋茄子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她把那味道像印记一样刻进灵魂里,想起它就会想起易强,想起他对自己的恩重如山。
好些年了,没有人能再做出这个味道。
而眼下把它做出来的人,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易强的事。
先吃饭吧。她告诉自己。等吃完饭,她一定问清楚。
她飞快擦干泪,为自己刚刚的情绪失控向乔明轩道歉:“对不起乔总,刚刚给我好吃哭了。”
乔明轩看着她,忽然说:“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吃不饱,有一天一个叔叔去看你,做当地的酱焖茄子给你吃,你说那是你人生里吃得最香最饱的一顿。后来这个叔叔去世了。”他看着她,目光深深,音调温柔地问,“我做的茄子,是让你想起他了吗?”
钟晴内心震动,心脏狂跳。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温柔的样子,看穿她内心-
一餐饭不知道究竟是在怎样心情下吃完。
乔明轩让钟晴先到客厅去坐,“你稍等等,我收拾一下,然后跟你说正事。”
以往钟晴会客套一下,问声需要帮忙吗。今天她情绪起伏心思凌乱,索性客套都不客套了,直接走去客厅陪小奶片玩。
小小狗子真是人间瑰宝,只用湿漉漉大眼睛看着你,已经可以治愈人心。
和奶片玩了一会,钟晴觉得心情好像渐渐平静。
等下可以沉稳地听听乔明轩到底要说什么事。等他说完,她也一定要问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乔明轩把碗摆进洗碗机,洗干净手,又去冰箱把下班时特意买好的水果拿出来。不知道她爱吃什么,索性每样都买了点,也每样都洗了点,摆在一起,满满一大盆。
他端着水果走去客厅,把果盆放在茶几上。
钟晴正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陪奶片玩。
乔明轩拍拍手,吸引奶片注意力,再把它骗去其他房间吃零食。
他返回客厅时,钟晴还是坐在地毯上,没有起身移去沙发。
钟晴认为乔明轩必然会坐去沙发上——以他平时形象,她无法想象他席地而坐的样子。
这样两人之间的空间差就足够多,不会觉得尴尬。
她眼前忽然一暗,那道人影站在她旁边,身体挡住天棚顶灯射下的光。
然后她眼前又一亮。
那道人影直接也席地而坐在地毯上,就在她旁边。
钟晴愣了愣,不可想象的画面竟然就这么轻易出现在她眼前。
她连忙转头,去茶几上的水果盆里拿出个苹果,又捡起桌面上的水果刀,低头削起果皮。
她真棒,给自己找到个不用擡头看他的好差事。
轻轻咳下,边削皮边问:“乔总我准备好了,您说正事吧。”
乔明轩看着钟晴,她固执地留给自己一个脑瓜顶。
他看着那个乌发浓密的脑瓜顶,摆出冠冕堂皇的声线:“后面有个项目,马上就会启动,你准备一下。”
钟晴把苹果皮削得像绣花一样细致,不擡头,点点头:“嗯,好的。”
“这个项目,你独立做一下吧,试一试。”乔明轩又说。
钟晴削苹果的动作一顿,飞快擡头看他一眼,从他表情和眼神里都看到“是时候了,你应该可以”的肯定。
怔了怔后,她回答:“好。”
心头情绪再次要翻涌。他信任她,愿意给她机会,让她更快成长。
乔明轩突然对她笑,笑容温文。
钟晴立刻挪开眼神,又低下头去削果皮。
“帮项目公司接洽投资人的时候,要多注意识别,有些假资方会打着投资的幌子,来骗取项目资料。”
“嗯。”钟晴认真听。
“也要甄别有些投资人是不是真的有投资意向,以及有些投资人可能会想办法越过你直接联系项目公司。还有很多投资人很会画饼,会让你觉得这个项目他们投定了,然后让你屏退其他家,最后只剩下他们一家时,他们就会狠狠跟你压价。这种情况要在一开始的阶段就把饼给他们反向画回去,对投资人做向上管理,告诉他们,这次的项目他们也许会抢不到,但没关系,这家公司的下轮融资一定会给他们预留几个点,或者下一个好项目一定会给他们匀出投资份额。”
钟晴听得心里发热。乔明轩简直在用他多年经验,一口一口把饭给她喂到嘴边。
“还有,有些投资方的对接人,心思往往不在项目上,但不会轻易被你看出来,比如遇到这种人——十句话只有两句在说公事,余下八句都是对你嘘寒问暖,然后约你出去喝咖啡谈项目、吃饭谈项目、渐渐发展到先一起看个电影再谈项目,或者先去酒吧喝一杯顺便谈项目,再然后就是邀请你到他下榻的酒店房间‘谈项目’了。说到这你应该已经听得明白,这种人的目的根本不是搞投资,他只是想以谈项目之名把年轻女孩弄到手。你要格外当心这种人,如果遇到类似情况直接掉头就走,不要怕得罪人。就尽管得罪好了,没什么大不了,有我给你兜底。”
钟晴心底眼底都发热。他不只事事为她想周全,还无条件给她撑腰。
心里震荡,手也跟着一抖。
她“啊”的一声轻叫,下一秒看到削好皮的果肉上沾上了鲜红血迹。
乔明轩一把抽走她手里的水果刀,拿走那个削了一半皮的苹果,握着她手腕,仔细看她受伤手指的伤口。
钟晴愣愣地由他去动作,她从他脸上表情看到紧张和担忧。
他很在乎她受了伤。
“还好伤口不算深,你不要动,坐在这等我一下。”他说完立刻起身。
钟晴怔怔看着他身影。通常这时,受伤人会听到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虽然是担心,但也是批评和埋怨。
可他没有。他不批评埋怨她粗心,他只关心伤口要不要紧。
……他这人怎么这样?这叫别人怎么抗拒得了他?
钟晴用没受伤的手按住心口,去压里面的怦怦心跳。
乔明轩很快回来,手里提着药箱。
他重新在地毯上坐下,打开药箱,拉过她受伤那只手,用消毒水给她处理伤口。
用绷带把手指细致包好后,他擡眼看向她。
她也正怔怔地看着他,眼神迷茫又无措,像个迷路在丛林里找不到方向的小孩一样。
这一秒他受到她眼神的蛊惑。
他再也忍不住,探身向前,吻住了她。
她迷茫地承接,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两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伤口被触动,微痛下她猛然清醒。
她一把推开他。
她惊惶地张大着眼睛看着他,语无伦次地问:“你不是警告过我,不许喜欢你?你还说就算我喜欢,你也不会回应我,还会让我另谋高就从辛行走人?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乔明轩看着她,目光深深,声音微哑。他对她说:“是我错了。”
钟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委屈。
他不准她喜欢,她就不能喜欢。他说他错了,他就可以突然吻她。
她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可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弄清楚。
她再睁开眼睛时,表情严肃,甚至沉重,问乔明轩:“我再问你一次,你知道一程制品这个公司吗?”
她发现,不仅她在颤,连她的声音也在颤。她想知道答案,又怕等下听到的答案是自己不想听到的那种。
乔明轩看着她,半晌后,轻轻答:“知道。”
钟晴有些坐不住,向后靠在茶几上,撑住自己的背。
“你知道一程制品的老板易强,因为融资失败,走投无路自杀了吗?”钟晴又问。
她希望看到他摇头说,不知道。
但他偏偏回答:“知道。”
钟晴深吸口气,又问:“那你,在一程制品融资失败这件事情里,有没有什么觉得愧疚的地方?”
乔明轩看着她,目光沉静,答:“有。”
钟晴觉得头晕目眩,她擡手架在茶几上,撑住自己额头。
乔明轩伸手想要扶她,被她躲开。
缓了会,她擡起头看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思绪像阻塞在脑子里。
这次轮到乔明轩问她。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一程制品,你到底是谁?你一开始就刻意接近我,是为什么?”
钟晴笑起来,笑得惨惨的,叫人心疼。
“因为一程制品的老板易强,就是我的资助人,没有他我根本没有书读,根本没有今天可以做都市白领的人生,我可能早已经饿死在穷困的小山村,就算没饿死,也是被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被迫生一堆孩子,没有尊严和未来地继续贫穷地活下去。我到底是谁?我就像易强的另一个女儿。”
“你呢,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刻意接近你?”钟晴双手握拳,已经在尽量控制情绪,但依然红了眼眶。
乔明轩看着她,语气几乎有些沉重:“是觉得一程制品融资失败和我有关,所以你带着目的来到我身边,然后,等找齐证据为易强报仇吗?”
钟晴笑起来,泪水一下从她眼眶里滚落。
她流着泪笑着,一眨不眨地凝视他,对他摇摇头:“不,你想错了。我不是为了找你报仇才到你身边。”
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含泪绽放的笑容在这一刻散发着柔婉的光韵,她声音微哑,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告诉他说:
“恰恰相反,我凑到你身边,是为了报恩啊。”-
听到钟晴的话,乔明轩一时怔住,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可仔细想,钟晴有时给他的感觉是很奇怪,让他曾经怀疑过,她以前,是不是就见过他?32
“能告诉我,你所说的报恩,是怎么回事吗?”他尽量隐忍下迫切情绪,轻声问她。
钟晴擦去眼泪,先向乔明轩再次确认:“在一程制品融资失败这件事里,你的愧疚和易叔叔自杀,有直接关系吗?”
乔明轩摇头:“我和易强先生不认识,没有过接触,也无任何直接间接的联系。但我和它的竞品公司量发制造有过一点间接的接触。”
听到量发制造,钟晴直接问:“你有没有帮量发制造撬走一程制品的投资人?”
乔明轩再次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在整件事里觉得有愧疚?”钟晴忍不住问。
“这件事来龙去脉说起来很复杂。我先跟你保证,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一程制品和易强先生的事,我的愧疚是源自于和量发制造的那一点接触。具体的东西等下我一定仔细讲给你听。那么现在,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接近我是为了报恩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乔明轩声音郑重,语气中甚至含有祈求。
看得出,这疑惑着实在煎熬他。
难得他有露出这样情绪的时候。
钟晴叹口气,说声好。
在乔明轩的疑惑里,她把一切缘由娓娓道来,说给他听。
“我的资助人易强,他跳楼自杀后,他妻子程素怡一直精神恍惚。有天下着很大的雨,她失了神似的往马路上走,结果被车撞倒了,被人送去医院抢救。”-
钟晴告诉乔明轩,那时她正在券商投行实习,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有护士通知她,程素怡出车祸进了医院,手机里第一个就是她的号码,因此联系她并通知她赶快过去。
她当时就慌了神,立刻往楼下跑。
跑到大厦外面,雨下得很大很大,她怎么都打不到车。
她其实很少哭。但那天真的急得哭出来。
好不容易看到路边停下一辆车,黑色的高级轿车,看起来绝不是快车专车一类。
停在这样的写字楼外,那一定是哪位精英才俊的私人座驾。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厚着脸皮试一试。于是她顶着雨走上前去,拍打驾驶室的玻璃窗。
窗子落下去,来不及看清司机的样子,她只顾双手合十地拜托。
她对他恳求,能不能帮忙让她搭车。
她当时已经被雨浇得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滴着水,黏在额前脸上,她狼狈得叫人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等待他回答时,她拂开眼前的雨水,看清了司机的样子。
没错,是个精英才俊,他戴着银灰边的眼镜,很儒雅斯文,但也透着疏离和距离感。
她很忐忑,怕他张口时是拒绝。
她马上再次恳求他:我的家人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我实在打不到车,求求您帮帮我,拜托了!
下一秒,他开了口。声音不热情,一如他本人气质,温润中透着冷淡。
但他说:上车。
她要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恳求被通过了-
钟晴看着乔明轩,又哭又笑地说:“你还记得吗?这个人就是你。你曾经在大雨滂沱的一天,帮助了一个很狼狈的人,你让她上车,丝毫不在乎车子里的真皮座椅会被弄湿弄脏。”
乔明轩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天,是有那样一件事。
那阵子他经常去苍石大厦开会。
苍石隔壁大楼就是钟晴实习的券商投行。8
那天他也是开完会正准备走,突然被人拍了车窗。
他落下玻璃,看到一个被雨水冲刷得非常狼狈的女孩,头发黏在脸上,样子都看不清。
她快哭了一样,或者已经哭了,恳求他帮忙,送她去医院。
他想到这一带平时就不太好打车,遇到雨天就更加难了。
于是对女孩说,上车。
他把她送到医院。她对他道完谢,飞快下车,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连把手机落在副驾座位上都不知道。
他想了想,把车停进停车位,拿着她的手机追进医院。
想起她说,是家人出车祸被送进医院,他立刻打听这样的病患现在在哪里抢救。
得到答案后,他拿着她的手机去找她,打算物归原主后就离开。
结果他找到那女孩时,她正搂着她已经崩溃的妹妹安慰着,她极力地稳住自己,一边安抚妹妹,一边和医生沟通。她像个顶梁柱一样。而她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却没人能顾及到她,连她自己也要忽略自己的这点脆弱。
他在那一刻,竟仿佛看到他自己。
不是不想依靠别人,是无人可依靠,于是只好自己坚强起来。
不是不想有人陪伴,是需要陪伴的时候,没人能给他陪伴,于是只好自立起来,划出界限,好像自己根本不需要陪伴-
坐在钟晴身旁,看着她的眼睛,乔明轩对她说:“在那一刻,我决定帮那个瘦削得好像随时快要站不住又始终努力站得直直的女孩,帮她尽量做点什么。”
钟晴也看着乔明轩,眼底滚出一串泪珠。她鼻音重重地说:“你之后可不是只帮我做了一点。”.
那天医生告诉钟晴,程素怡失血过多,必须输血。但血库里的血告急,需要家属献等量同型血,以血换血来输。
可易澄澄和她的血型都跟程素怡的B型血不匹配,她们两个的血换不来需要的B型血。亲戚朋友在易家倒下时就已经做出避之不及的鸟兽散。一时间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易澄澄崩溃地瘫在她怀里哭。
她要一边承受黏湿衣服的冰冷,一边安抚易澄澄,一边跟医生商量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她感觉天要塌了一样,自己马上就要被压死了,她绝望得快要没办法呼吸。
就是这个时候,有人轻拍她肩膀。
她扭头看,是他,那个送自己来医院的好心人。
他说他听到刚刚医生说的话,他自己和病重患者是相同B血型,他可以帮忙献血。
她当时觉得,他像在发光一样。他像上天派下来的救世主一样。她觉得天塌不下来了,她又能呼吸了。
而他做的,还不止这些。
他甚至在献血之后,又帮忙付了一部分医院的费用——她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交出去,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没说什么,直接帮她垫付了。
做完这些,他转身就走,不留任何功与名。
她还是在他刷卡签单的时候看到,他的名字叫“乔明轩”-
乔明轩问钟晴:“那位长辈,后来救活了吗?”
钟晴摇头:“没有,虽然我们做了那么多,可她实在伤得重,她自己又放弃求生,最后还是走了。”
乔明轩轻轻地“啊”了一声,遗憾又惆怅。
“把素怡阿姨的身后事处理好,又把精神崩溃的澄澄安顿好,我开始在附近大厦里打听‘乔明轩’这个人。”
“后来我终于从苍石大厦的大堂前台那打听到,‘乔明轩’这个人,在一家叫辛行资本的FA机构工作。我那时已经接到实习券商的录用offer,但我还是决定,放弃券商投行,到辛行资本去。”
“我想到‘乔明轩’身边,我想找机会报答他。”
钟晴看着乔明轩,掷地有声地说。她眼底亮亮,眼神清澈,神色虔诚而庄重。
她让乔明轩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没有心机和算计,没有阴谋和诡计,只是纯粹地想要感恩。
乔明轩看着她,只觉胸口感情泛滥激荡,再难自已。
他兜住她后脑和肩背,拢她进怀里,再次低头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