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晚上她有约
一夜之间,她再也联系不上他。
信息发过去,有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电话打过去,永远没人接听。
后来再发信息时,突然就跳出被人拉黑的感叹号。再打电话过去,号码竟然也干脆成了空号。
她从小被父母呵护,长大又多个姐姐照顾,一路活得有如城堡里的公主,单纯得看不懂人的真面目。
到这时她才发现,她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家公司上班,更别提住处。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可说不定,连这名字也是个假名。
所以他只要选择消失,原来她就会找不到他。
但她不死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这段陪伴关系。
她只想问问,为什么一下要这样决绝,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去他带她去过的那些地方,咖啡厅、饭馆子、小公园,抱着重遇的渺茫希望,流连等待。
居然真的叫她等到了!
可是那场景,她倒希望自己等不来他。
在他带她去过的咖啡馆里,她亲眼看着他和一个高挑女人,亲昵并肩地走进门。
那高挑女人全身上下都是奢侈名牌,她看着他的眼神像在拉丝,里面全是不遮掩的爱慕。
她看着他们坐下,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小的家教束缚她,让她没办法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去,撕破脸皮问个究竟。
还是他先看到她。
他眼神明显地一慌。然后故意弄洒咖啡,溅出几滴到他女伴手上。他体贴地照顾女伴去洗手间清理,自己直接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地拉起她,把她带到店外去。
他戒备地,甚至有些恶狠狠地,问她想要干什么。
她从来也没看到他对自己这么凶过。或者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温文尔雅和冷漠凶狠,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笑。
她很疑惑地问他:“你究竟是从头就没喜欢过我,还是后面觉得我性子无趣,家逢变故后又很消极负面,所以对我腻烦了?”
他痛快回答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对于你的喜欢,我也不可能给予回应。
她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掉下眼泪。
“可你当初接近我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的不是从没喜欢过我,你说的是你对我好动心。”
她这样对他辩驳,期望唤醒他的记忆。
可是她忘了,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咖啡馆里他的女伴已经走回座位,看不到他,正在转头寻找。
很快他手里手机震动起来,她看见上面跳跃着一个很亲昵的称呼。
再也不能逃避了,事实很明显,他有了新欢。
或者事实其实更残忍些,她也许从来都不是他的旧爱。
她忍不住哭着问他:“你只是觉得我家里破产了,才离开我,对吗?你不是一点没有喜欢过我的,对吗?”
她痛恨自己那时的恋爱脑,被人戏弄感情后还要如此卑微。
这也是她到后面不愿意面对往事的原因之一。她无法面对这样不争气的自己。
他飞快按灭手机。
怕自己的约会被搅坏,他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告诉她: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如你所想好了,我开始接近你是因为动心,是有点喜欢;但我现在对你不动心了,不喜欢了。澄澄,我们放过彼此吧,好吗?你父亲去世,我用心陪你好一段时间,就看在这段陪伴的份上,你领我个情,当是放过我好吗?
他说完就进去咖啡馆,带着那位高挑女伴,从另外一个门走掉了。
她站在咖啡馆外,哭到几乎晕厥。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去那些曾经带她去过的任何地方。她从此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要么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要么喜欢过,但变心了。
无论如何,都是一场感情骗局。
为了母亲,她努力压抑在这场骗局里受到的伤。
她得好好的,不能崩溃,不能哭,要每天快乐一点,她不能让母亲担心。
可是后来,母亲又突然在雨天出了车祸。原来父亲的突然离世,不只她和姐姐走不出来,妈妈更是走不出来。
她一直精神恍惚,只是怕两个孩子担心,才在努力强撑。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在精神恍惚中,过马路时出了车祸-
钟晴已经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这后面的事,她就都知道了,并且是亲历者。
程素怡出车祸时,她正在实习。听到医院打来电话,她简直快要崩溃。
易强刚走,易澄澄一直情绪低落,强颜欢笑。现在连程素怡也出事。
可是全家那时只有她的肩膀能扛一扛,所以她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能打起精神,赶紧赶往医院去。
那天的雨实在是大,她站在写字楼外,说什么都打不到车。
好不容易坐上一辆车,赶到医院去,可是收到的还是最坏结果。
几乎一切能用的手段都用了,抢救,会诊,还输了好多的血……可最终,程素怡还是撒手走了。
她后来想,或许在易强走时,程素怡就已经没有了求生意愿。她也许早就想去找丈夫了。
只是苦了易澄澄。旁人都说,这家子太可怜了,一下子只留下女儿一个人。
从富养的小公主,到落魄的孤儿,她可怎么活下去呢?
这时钟晴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她不会让易澄澄变成一个人的。从此以后她就是易澄澄的亲姐姐,她会用尽自己一切能力,护她周全,让她平安度过这一生。
十几年前她得到易强和程素怡的资助,十几年后换她替易强和程素怡照顾好他们的女儿。
只是自从程素怡去世,易澄澄就彻底崩溃了。
那时钟晴只隐约知道,除了要承受父母双双离世,易澄澄还遭遇到男人的欺骗。
她没想到,那男人原来是这样欺骗伤害易澄澄的。
短短时间,父亲跳楼,男友背叛,母亲车祸,横祸一个个接连砸过来,本来就单纯脆弱的易澄澄,精神力一下就坍塌掉了。
她情绪崩溃,不能说话,没办法与人交流,惧怕陌生人,尤其是温文尔雅的男性陌生人。
他们会让她联想到骗她、让她受伤的那个人。
她没办法再上学。钟晴于是给她办理了休学,带她搬去郊外住。
这期间钟晴一直想知道,那个骗子男人,究竟对易澄澄都做过些什么。
可易澄澄封闭自己,不肯说话,拒绝交流。
她只好等。
终于有一天,易澄澄肯拿起笔。
她画了一幅画,线条潦草,但看得出,是个男人。
她最后,在男人的脸颊上,眼角下,轻轻点下一颗痣。
然后她情绪崩溃,在那个潦草人脸上,又重又用力,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她甩掉笔,开始抱着自己尖叫。
钟晴于是知道了,这个眼角有痣的男人,就是欺骗和伤害过易澄澄的男人。
那道叉,易澄澄滑下去时,钝钝的笔尖居然划破了纸面。那破掉纸面的力道,是易澄澄在宣泄受过的伤害和心中的恨。
她收好这张潦草画像。
等易澄澄的情况渐渐稳定,可以离得开她、由六婶来照顾。她做出一个决定。
她拒绝掉了实习投行发给她的offer,投简历到辛行资本这个FA机构去。
成功被录用后,她找到机会,向公司老员工施雅妮打听:除了乔明轩,身边同行里还见过眼角有痣的人吗。
得到的回答是:
没有-
易澄澄睡下了。
钟晴躺在黑暗里,静静想着事情。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仔细回想易澄澄讲述的往事细节,她忽然神思一凛,竟有叫人心惊肉跳的发现。
这发现让钟晴无法继续在床上安静躺着,她轻轻挪开依靠在自己肩上的熟睡女孩,轻轻下床,轻轻走出屋子。
来到院子里,站在月光下,钟晴再也维持不了轻轻,她开始在从院子一头走到另一头,再从另一头走回来,脚步越来越快,心跳越来越沉。
这位温文学长初遇易澄澄的时机,实在有些刻意。
毕业多年的职场才俊,某一天突然重返校园。
重返校园又精准偶遇一位学妹。
学妹画画并不出众,他却对她表达她那份作画的专注和用心令他心动。
这里面每一个环节放在正常生活里,都不该发生。可是它们却凑在一起,发生在易澄澄的生活轨迹里。
除了刻意,再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而易强的公司一程制品,融资进程本来已经谈得七七八八,流程也在正常运行。
就是这位学长出现在易澄澄身边后,好像一切都变得波折起来。
本该很快到位的融资款,变得有了漫长的审批流程;
为了让这漫长流程不至于耽误生产,是学长“好心”推荐了一家可以提供过桥资金的机构;
于是易强抵押所有能抵押的资产,换来这笔钱。当时他们都以为这是笔救命钱,可没想到它最后是笔索命钱。
如果没有这笔过桥资金,或许易强不用走向最终的死亡,那些被用作抵押换去过桥资金的资产,其实可以变卖掉去还客户的货款。
大不了以后易家变得一穷二白,再也回不去从前有钱人富裕舒适的生活,但绝不至于夫妻两个都要被生活逼到走绝路。
而在易强借了高息过桥资金后,已经谈好的投资方突然变卦,以笼统不清的“投资回报率不理想”为由,决定不再投资一程转而投了另外一家同业公司。
这之后,易家变得家破人亡。而学长,也在这时远离易澄澄。
与其说他是渣男,厌倦了和易澄澄在一起;倒不如说,他一开始接近易澄澄就是带有目的;当目的达成,他功成身退——这样好像更解释得通!
那么学长的目的是什么呢?
夜里清冷,今晚只有半弦月,淡青色月光洒下来,更显得午夜凉薄。
倒把脑筋镇得清醒异常。
钟晴思绪一刻不停,努力把前因后果串在逻辑线上。
她在院子里越走越快,最终突然停下来。
有些细节还拿不准,有些猜测还需要印证。
但有一件事,是当下就可以确定。
易强的跳楼自杀,不是必要结果,这悲剧本可以杜绝发生。是有人在整件事里起了不好的作用,才导致易强最终一步步走投无路,最终走向绝路!
换句话讲,易强的死,不该算是意外,因为里面掺有人为因素,才逐步导致他走向自杀。
而这位看似只是单纯伤害过易澄澄感情的学长,他作的恶可能远远不止于此,或许伤害易澄澄只是他所犯过错误中很小的一部分。他真正的大恶,是导致易强的死亡!
钟晴站在如弯刀的月亮下,站在灰冷院子里,不由自主浑身打起寒颤。
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成拳,牙根紧紧咬在一起,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肝胆俱裂,心脏仿佛裂开一般疼。
那男人,他不只是感情骗子,他更是间接杀死易强的凶手-
钟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点睡下的。但当第二天闹钟响起,她若无其事地起床去迎接新的一天。
这也许就是当代社畜的悲哀。不管多伤心震撼,都要留在昨天,太阳一升起,无论藏着多少心事,也要笑容满面,仿佛新的一天又是充满希望的明媚一天。
可把又是新一天这句话在早起时对自己多说几遍,渐渐也就会真的信了。
人类最擅长给自己洗脑。
钟晴把昨晚的震惊和悲痛都在心里找个位置掩藏起来,打起精神又变成元气满满的样子去上班。
到了公司如常工作,和其他同事也照旧说笑。
哪怕在电梯里遇到乔明轩时,也能若无其事地唤声“乔总”打招呼。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这场只有两人的电梯偶遇,她已经徘徊在这酝酿好半天。
电梯里,钟晴闲聊似的问乔明轩:“乔总,您有没有听过一程制品这家公司?”
她仔细观察乔明轩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而他的表情竟真的有很明显的变化。
他推了推镜框,镜片后的眼睛里,神色有一瞬的闪烁。那一瞬极短暂,几乎叫人觉得是看错。
然后他把眼神转向钟晴,定在她脸上,反问她:“一程制品?为什么突然问起这家公司?”
“想了解一下这家公司之前融资的项目情况。”钟晴面不改色镇定地答。
“找过公司项目数据库吗?”他这样问。好像并不清楚这家公司的融资情况一样。
“找过,公司数据库里没有这个项目。”钟晴答。
她当然在公司数据里狠狠翻找过,只是翻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和一程相关的任何信息。
“说明它不是我们公司做的项目。”乔明轩说道。看样子真的好像不知道。
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会突然对这家公司的融资项目感兴趣?”
——他这么问,应该是知道一程制品融资项目的!
钟晴在这一瞬清晰地认识到。
“没什么特别,就是觉得有点好奇。前几天听人说起这家公司,说到它融资只进行到一半就无疾而终,然后居然还闹出了人命。”她笑着说。
她努力用笑容遮盖自己心中的痛与愤怒。
“做好你自己的工作,”乔明轩看着她的表情转为严肃,甚至是凌厉,“不要猎奇。”
电梯到了,梯门打开。
钟晴老实憨厚又笑靥如花地回答他:“好的,乔总。”-
午休时,吃完饭回到公司,趁着还没上班,钟晴找到施雅妮闲聊。
聊着聊着,不经意拐到公司做过的项目。
钟晴问施雅妮:“有没有什么项目,是公司做过但不会入到项目数据库里的?”
施雅妮说:“有一些老项目,或者特殊项目不方便公开展示的,不会入到电子库,但纸质资料会存档在资料室里。”
资料室里的存档资料,钟晴刚来时就仔细看过一边,包括被上锁的部分。
她确信里面没有一程制品相关的记录。
她直接问施雅妮:“雅妮姐,你有没有听过一程制品这个公司?”
施雅妮认真地想了想说:“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在什么情况下,就有点记不得了。难道是新闻?”
钟晴又问她:“我们公司接触过这家企业的融资项目吗?”
施雅妮说:“应该是没有,我没有任何印象公司有接触过这家企业。”
钟晴再次问:“雅妮姐你不会记错的哈?”
施雅妮又认真回想一下,确定地回答:“是,我不会记错,我们公司没有做过这家企业的项目。”顿了顿,她不由好奇,“你怎么突然打听这个,这家公司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吗?”
钟晴笑笑说:“我有个朋友托我问问,好像是和他家人有什么关联。”当然,她这个朋友就是她自己。
施雅妮没再追问。这就是施雅妮的美妙魅力,别人不想说的,她从来不多问半句。
晚上下班前,钟晴突然接到景絮风的电话。
自上次在路演会场遇到,钟晴已经整理好自己心情。
她已经不是那天刚刚知道当年事而感到仓皇茫然的人,痛哭一场后她已经把一切混乱心情厘清。
所以她没有拒绝接通景絮风的来电。
景絮风在电话里想约她见面,怕她不肯出来,还特意强调,是有些关于易强的事想说给她听。他声音语调都如常,但就是能让人感受到其中饱含祈求。
钟晴无声叹口气,问他见面地址在那里。
景絮风仿佛不置信她能这么快答应,要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风琴餐厅,可以吗?”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声音都在颤抖。
因为那是钟晴和他确定恋爱关系时去吃的餐馆,就在学校附近。
钟晴苦笑一声。他还沉浸在过去里。
“换个地方吧,那儿离我住的地方太远,就算吃完打车回来也要很久,来回我都不方便。”钟晴淡淡地说。
景絮风半晌无回音,只有呼吸声在沉重地展示他很失望。
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下来,因为怕钟晴等得久会不耐烦再持续这通通话。
“好,听你的,那你来选个地方吧。”
钟晴没多想,直接报了上次和秦飞扬一起吃饭的路边苍蝇馆子。
她的第一想法是,那儿离家近,吃完可以马上回家。
她忽然意识到,和景絮风之间真的再没有可能。从前恋爱时,恨不得时时和对方黏在一起,总觉得时间好像有不够用的bug,它凡是看到一男一女在一起就会特意走得飞快。
那时他们就算冒着被宿管阿姨抓的风险,也要在熄灯时躲在宿舍楼前和对方卿卿我我一会。
可是现在,还没来得及坐在一起吃上饭,她就已经为方便尽早回家做设想了。
可见是真的已经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一点留恋念想都不再有-
景絮风在电话那边,已经飞快答“好”。他不敢再多做拉扯,就怕牵连他和钟晴之间的那根已经很细的丝会说断就断。
挂断电话,钟晴收拾东西。施雅妮约她一起回家吃海底捞外卖,钟晴抱歉地说自己有了其他约。
施雅妮冲她眨眼:“约你的,是男的?”
钟晴老实点头。
施雅妮笑容变得旖旎:“追求者?”
钟晴想想,好像也没错,又点点头。
施雅妮:“快脱单了?恭喜!”
钟晴连忙摆手澄清:“那倒不会脱单,这一位是我前男友。希腊先哲毕竟说过,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我也不会找同一个男人做男朋友两次。”
她告别施雅妮,拎起包包先走了。
施雅妮给严洛打电话,恩准他过来陪自己吃晚饭。
在金嘉公寓乘电梯上楼时,梯门一打开,施雅妮看到里面站着从地库上来的乔明轩。
施雅妮笑着打招呼:“好巧,乔总,难得今天大家都能按时下班。”
乔明轩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顺着施雅妮的话往下说:“你和钟晴今天都不加班,那你们今晚可以一起吃顿好的了。”
施雅妮笑着摆手:“我和您想法一样,趁着俩人都按时下班,晚上回家一起吃顿好的。但钟晴今晚有别的约了,怪可惜的。”
乔明轩随口似的说着:“下班之后有异性约,不是好事么,怎么会怪可惜。”
施雅妮大大咧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人诈话——他怎么就知道约钟晴的是异性?
她已经被人带跑重点,认真去解释为什么“怪可惜的”:“嗨,要是约钟晴的是个像样对象,那确实不错;可惜晚上约她的是她前男友。前男友之所以冠名里能有个前字,说明他已经是个过时的对象了。”
乔明轩听到“前男友”三个字时,再也掩饰不住,面色一沉,眉心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