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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年春末 正文 第26章 犬牙交错

所属书籍: 第二十九年春末

    “你们院里那两条狗也太不懂事了!”

    深夜,柴成林踏寒而来,一进门就是一连串的抱怨,“来多少次也不认人,嗷嗷嗷嗷叫上个没完,嗓子跟鬼哭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院里来了人。”

    “你来之前该和我说一下,我去门口拦着它们。”蔚所长起身迎接。

    “不用了,声势浩大的更引人注意。”柴成林轻车熟路地将大衣脱下,挂在一个椅背上,“黎上观那个老江湖,我晚上叫他一起过来聊聊,他又推三阻四的,说孩子生病来不了。他那孩子都快二十了,还离不开人啊?还尿床啊?”

    她说着又觉得有点失态,便收住了怨气,“我就猜你还没走。”

    黎上观就是所里那个开旧桑塔纳的男人,以生活检朴被人津津乐道。

    “他啊……”

    蔚所长摇了摇头。他就算来了也别指望能说出什么有含金量的话来。坏心思多但胆子小,遇事就躲,和得一手好稀泥。

    不过,谁不是呢?

    五十步和八十三步、一百步的区别罢了。

    “明天,怎么弄?”柴成林坐定,迫不急待地把问题抛给他,“咱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事再节外生枝,再变坏下去。至于别的,以后再说。”

    “知道。就先别让唐子末跟着去了。”

    “倒也不光是她。你好好准备一下,把领导们哄好。”柴副县长又问,“高晟也给我施加压力了,找你了没?”

    蔚所长这一整天身心俱疲,满脸颓唐,“晚上白秘书打来电话,倒是客客气气的,可话里都是责怪,嫌我们把他们也卷了进去。就高晟那黑帮一样的作风还用卷呐?今天我们都在外面,县政府和所里都来了不少举报高晟的人,队伍都排到大门口了,都说强拆强占地。”

    蔚所长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声。

    成天在网上看别人的热闹,今天自己成了热闹。

    “哎呀老蔚!”

    柴副县长不安地踱来踱去,这时停在蔚所长面前,右手握拳反复地砸左手的手心,“这这……现在不是说这些牢骚话的时候。你说这事,本来与我关系也不大,我只是配合你们系统的同志做工作,这下可好了,我的上级部门今天也打电话过来问了。”

    说着她将最后一拳重重地砸向手心,仿佛一锤定音似的,叹气。

    蔚所长茫然地看向她,心里啐一声:这,与你关系不大?你倒急着划清界限了。黑市上少多少未登记的文物都是从你那儿出去的?

    而柴成林认为网络是罪恶之源,骂道:“现在这网络啊,真是得好好管理一下了!网络也不是法外之地啊!”

    事情比他们想象得要糟糕的多。

    他们今天没时间上网,但据下面的同事们汇报,说本来热度已经减退了,因为省文物局下来检查的事,又燃起了网友们新的围观热情。

    最近两年“文物考古”越来越热,风口上站了好多猪,猪目混杂。每次遇上热搜,人群更是兴奋,谁都能借题对着镜头吱哇吱哇说一大难。这场热闹虽然没有形成什么爆点,却挺有生命力,比一个明星有私生子的新闻热度还长了三天。

    在这风口浪尖上,晚上他们安排申处长一行人吃个便饭,对方都拒绝了,人家就在文管所附近一家小面馆吃了碗面,便说累了要休息,没给他们任何接近的机会。

    柴成林自言自语,“真是没时间查网上这几个人是谁,否则……”她说着看了蔚所长一眼,“不会也有小唐吧……她当初是怎么进所里的?”

    “唐四欧的关系。”一说唐子末蔚所长就忍不住烦燥,“不过她公考的笔试和面试成绩也是拔尖的。”

    “找个借口把她开了!”

    柴成林话音平缓,却字字见血。她的脸在窗外晦暗不明的树影下十分阴沉,与她平日里笑容可掬平易近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个……嗐,以后给她点不重要的工作就行了。”蔚所长尴尬地笑,“还得顾及唐四欧的面子。”

    “唐四欧已经不是县长很多年了!都是个昨日黄花了,而且他那时候也是个副的吧?”柴副县长此刻就忘了自己也是个副的,“他在高晟也就是个高级打工仔,没什么大权力,忌惮他干啥?”

    蔚所长不动声色地笑了下,满是不屑。

    嗬,这个时候就看出来了吧,女人不管官做得多大,嘴上喊得多凶,见识就是短。唐四欧那老狐狸根扎得究竟有多深,网结得有多密,谁都说不清。

    这些,柴成林不是不知道,她只是说气话。冷静思考后,她只能咬牙切齿地骂一句:“年轻人净坏事,脑子被门夹了!”

    “看今天这个样儿,我倒觉得她不是不懂事。”蔚所长眉毛拧在一起,回味今天的种种,“就二仙殿琉璃交易的事,知道的人没几个吧?县长,你觉得会是唐四欧告诉她的?肯定不是啊!唐四欧手里攥着我们……那么多人的把柄,那得到关键时刻才会拿出来,他怎么可能告诉他那个爱捣乱的姑娘?对他也没好处。”

    “你这样一说,也对,他平常对那个女儿好像也不满意吧?”柴成林心一颤,“这个小唐挺深啊……”

    柴成林分管着好几个部门的工作,贵人事多,对唐子末本来没什么印象。即使上次在高昇推介会上唐子末来了个灵魂提问,她对这个女孩也没上心。

    再说回来,今天上午出去的时候,唐子末在说出“文物交易”和“遗址重建”这些事之前,她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若不是蔚所长的提醒,她只以为那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年轻人。

    “县长,唐子末的亲爸你知道是谁吗?”

    “哎呀,是谁你说就行了,还让我猜猜猜,猜啥猜?谁呀?”

    “是董继远,圈内赫赫有名的专家,以前也在省文物局的。”蔚所长忽地想起这些往事来,“我跟他比属于小辈,听别人说,当年封王镇没开发成,有这人的原因。”

    “省文物局的怎么插手上县里建设的事了?”

    “说来话长,可真是轮回啊!”蔚所长又感慨起来,“隔了这么多年,还是没绕开这个圈儿,还是这点子事。”

    蔚所长又开始悔恨了。

    他就是没事时胆子大,有事时胆子小,他现在恨自己当时耳根软,开始向往起安稳安心的太平日子来。但如果他对自己足够了解的话,他应该知道,如果等这风波过去,从前做的事他还会去做,说不定还会越来越大胆咧!

    柴成林抱怨,“我真是被你们这些破事搞得……这两天啥正事也没干。”

    仿佛与她毫无关系。

    蔚所长偷偷瞥了一眼在她面前气急败坏踱步的柴副县长,至少认清了一件事:这个女人靠不住。

    可现在他们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蔚所啊,咱先别扯那么远,你看现在都多晚了?先说眼前的事,行不?”柴副县长又开始右手拳砸左手心了,“首先,不管你找什么理由都行,不能再让小唐跟着去了;其次,县长下午说了,明天住建厅的人要来,高晟那边说不定也会有人跟着,这块你要多留点心。这些年到底有多少破坏文物的事,接受过什么处罚,你心里要有个数。当然,肯定不止是开发商干的,那些村民们啥也不懂拆了毁了的也不少,是吧?”

    “行,我安排吧。”蔚所长同意,“我明天一大早就给唐四欧打电话,探探他的口气,也让他管教一下自家姑娘。”

    “如果将来,高晟做过的事真的避不开了,就捡轻的说。但这都是后话了,可能什么事都不会有。”

    “明白。”

    “我们要做的就是为整个平沃县谋福利,让百姓满意,让领导省心,别的都不重要。”

    蔚所长心里哼一声,嘴上却应着,“是,明白。”

    柴成林点头默认,愁眉不展。

    她警觉地四处看看,好像在这个万籁俱寂的院子的某个角落,会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鬼也不能偷听!她此刻同样千头万绪,同样有些后悔,可也只是后悔他们私下贩卖文物的事让太多的人知道了。

    而更糟糕的是,有些人,你根本不确定他知道不知道,比如唐四欧。

    老狐狸!

    “不会有事的。”柴县长安慰蔚所长,也是在安慰自己,“凡事都讲究个情理道理,不管谁怀疑,只要事实弄不清,那所有的怀疑都无效。网友怀疑,我们也及时配合做出反应了嘛,又没有当看不见。通报发了,隔两天再发个跟进的,再过两天,就没人提这事了。”

    蔚所长只能点头说是。

    “我们在这个位子上,真难喔!”

    柴成林披上大衣准备离开。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几本薄薄的书,都是旧书市场淘来的,有关平沃县的地方志和文物信息。她说,“我是借着给你送书的由头来的,不然这深夜半夜的,走哪儿都说不清了。”

    蔚所长笑纳,感谢。并承认论心思心计,他是比不过柴成林。

    “我先回去了,就在政府大楼的宿舍里住一晚,哎,我真是废寝忘食啊。”柴成林走到门口,再回头,“明天我就不跟着去了,有一堆事要办,我下面可不止一个文管所。”

    “行,明天有我就行。”蔚所长悻悻的,“放心,绝对不让唐子末跟着。至于要不要让她走人,等处理完手头的事再说。”

    柴成林点头,算是默认。她在门口犹豫片刻,又说,“老蔚,人至察则无徒啊!你懂的吧?”

    蔚所长苦笑着点点头,“我是懂,但有人不懂,这话我应该说给小唐听。”

    柴大县长面部温和却语带机锋,“文物消失嘛,无非就是失盗或者乱拆乱盖,我前几天不也说过,看最近有没有类似的案件,能用上就用,处理一下,网友那边不就交待了吗?”

    蔚所长暗忖:想找几件小事来掩一掩,那也得需要时间,哪像你说一句话那么简单?嘴上却赔着笑,表示得了要领,“我明天抽空找执法处的同事聊聊。”

    “你也早点休息吧。隔壁有床铺吧?”

    “有。”公事谈完,人情味便来了,蔚所长慌忙站起来关切地问,“这三更半夜你走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到县政府门口。”

    柴成林抬起右手做了个阻拦的手势,“不用,平沃再没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派出所就在旁边,四处都装着监控头,哪哪都连着报警电话,怕啥?你休息你的。”

    一说休息,困意上来,柴成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挥挥手走了。她走到院子的时候两条狗依然大叫,她怒吼了它们几声,随后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蔚所长听见了,这次没想着出去帮她,横竖狗都是拴着的,只是吠但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能想象到柴大县长烦燥的表情,在这犬牙交错的日子里,还真有两条不懂事的畜生在捣乱。

    办公室只剩蔚所长一人,他睡不着,他天性里的那点胆小懦弱,无时无刻在啃咬着他的勇气。到了现在,他觉得自己怕的东西已经变了。

    以前是怕丢官,怕名誉受损,甚至坐牢,现在是怕自己会为了隐瞒秘密而犯更大的错。秘密在很多时候就是一把利刃,伤人伤已。

    蔚所长将椅子转向窗外,看到玻璃镜上倒映出的自己,疲倦,狼狈,灰溜溜。

    竟这么老了!他苦笑。而且玻璃镜里的这个人,看起来浑身破绽,平常的体面,只是没人来揭开他的破绽罢了。

    “我只是官瘾大。”蔚所长自我挖苦,“也许真不是当官的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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