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年春末 正文 第27章 有老货吗？
次日清晨，闹钟刺响，将唐子末从梦中拉回现实来。
梦中的她还在上小学，有天唐四欧难得来接她放学，说要庆祝她快小学毕业，带她去吃好吃的。路上唐四欧想起有件急事要处理，随后便去了一个建设工地，那里有个工人刚从高高的脚架掉下来摔死了，梦里还有他摔得可怖的样子。画面一转，工地上围满了人，包工头站在人群最前面，大声斥骂死者成天夜里盗墓、白天上工心不在焉，死了还得算工伤，真晦气，真倒霉……
唐子末醒来后，回味了梦中的画面，恍了恍神才有力气爬起来。
迎春却已在客厅等她，说还想去平沃县玩。
“你这两天……生物钟换了啊？”
唐子末怕没法陪她，建议还是让成荃也一起回去。迎春自然很乐意，便给成荃打电话，不料对方说今天还真走不开。
“我有一个出口印度的集装箱到了当地港口几个月了，客户一直以各种借口不提货，现在期限已到，要么退回要么低价拍卖。我的跟单员认怂，说遇上这情况就只能一闭眼，便宜给他们。我可不惯他们那毛病！跟单怕承担责任，不吭一声离职了，我得先顶着。”
董迎春放下手机，说：“大老板在忙。”神情失落。
唐子末今天还有重要的事，也十分为难。
迎春看她迟迟不答应，不屑地笑，“其实就是搭个车，到时候你忙你的呗，我一个人去溜达溜达，那边古迹不挺多的吗？”
“那好……”
唐子末刚要答应，手机提示音响了，一看，是蔚所长发来的：小唐，今天你就不用跟我们出去考查了，你留在办公室，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好了。”她朝迎春扬扬手机，“这下我可以陪你一整天了。”
可这会儿董迎春却有点犹豫，成荃不在场的话，她怕和唐子末待久了会很尴尬。这么一想，困意便上来，正纠结要不要继续回去补觉，唐子末一句话又激起她的兴趣。
“你去过文庙吗？”
“小时候去过，怎么啦？”
“那后面的古玩一条街呢？要不要去看看，顺便拍视频？”
董迎春很乐意做点新鲜内容，同意了。
唐子末向蔚所长请了假，对方求之不得，痛快地批了。因为今天已是周五，后面跟着两天周末，他认为有三天的时间过渡，一切都能够风平浪静。
***
文庙周边都属于旧城区，房屋、街道和很多配套设施都很老。马路管理混乱，许多车都在路边停着，一脑袋冲上马路牙子，半个车身在上面、半个车身在下面。
唐子末不敢乱停车，在四周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百货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其实这个百货大楼也老了。市中心繁华地带早拔地而起一栋栋现代化的购物中心，叫shoppingmall的，停车场很现代很科学，不像这个大楼地下，有股陈年的散不掉的臭味不说，很是狭窄昏暗。几乎每个转角的柱子上都有被车刮破的痕迹，有的石灰是新蹭掉的，掉一地也没人清理。
“所以我就特别不喜欢来这种老地方。”
董迎春记忆里的文庙十分枯燥，孩子心性，觉得这里不好玩，从此再也没来过。初一时学校组织参观文庙建筑群，不管解说的姐姐把这里的亭、殿、门、庑、祠说得多么绘声绘色，她还是没有喜欢上，还顺带连解说都一起讨厌了。
那次参观活动只有一个场景印象深刻：解说指着大片排列整齐的拴马桩说，这些雕刻精美的石柱就是古代的“停车位”，拴的都是真正的宝马，可比现在的停车位精致多了喔！大家过来看看，这些拴马桩上雕的都是些什么？
于是同学们哗啦一声散落在各个桩子前，积极地辩认各个石雕上的图案。神仙、鹰、马、猴、狮……还有个同学兴奋地告诉大家，我爸爸开的就是宝马！
想到这里，董迎春“流量为王”的理念更加根深蒂固。任何东西都要通俗化了才能引起他人的兴趣，你看，你讲文庙历史讲得口干舌燥，比不上说“这就是古代的宝马停车位”这一句有效果。
迎春把自已的领悟告诉了唐子末，对方不以为然，“不对，网上难道都是小学生？”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迎春扬扬眉毛，“虽然各个平台人群的教育程度有所区别，但你把90%的网民当成小学生看待，做内容基本不会错。”
唐子末拧眉一想，觉得对、又不全对，“但是打比喻的前提是对原事物有了解，知道A才能把它比喻成B，还是得有知识和常识吧？”
“没人会去考究！”董迎春笑笑，“你就算东拉西扯找一堆狗屁不通的‘证据’，说秦始皇到现在还活着，只不过是穿越到五台山出家了，都有人信。”
两人一路聊着经过文庙门口，倒也不觉尴尬。她们在门口驻足停留，看了看红墙青瓦的木牌坊和新挂的“民俗博物馆”“历史文化博物馆”的招牌，便走开了。
“我想起昨天那个‘二仙庙’了。”董迎春说，“从外面看里面的琉璃和檐顶，这个角度和昨天差不多吧？可再外行都能看出这里和昨天那丑玩意儿不一样。我应该拍几张照，你等我一下。”
唐子末的老夫心十分欣慰。
等迎春用手机拍完了照，两人绕过文庙四进的大院的围墙，看到旁边有条小路突然五彩缤纷起来，正是古玩街。董迎春一进到这条路便皱眉头，说这里的风格不像古玩街，门楼上黄绸子红标语的，倒像是赶庙会。
再往里面走，满目的色调开始降下来。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古董店，或是工艺品店，虽然玻璃橱窗里那些一看就是工艺品的瓶瓶罐罐也谈不上多吸引人，可比街口那些红黄绿像祭祀一样的场景是好看多了。
董迎春突然问，“你今天来这儿不会又是为了工作吧？”
唐子末很不好意思，“今天纯玩。”
董迎春不太信，“纯玩的话，我建议叫成荃出来一起午饭，午饭他应该有时间的。”
“好啊，你打电话给他。”唐子末说完，又笑咪咪看向她，“你很喜欢和他一起玩呢……”
董迎春脸红了一下，口气仍是骄傲的，“这样的人，留着用处大的很！”
“哦……”
迎春躲开几米去打电话，唐子末便放眼望望小街。
可能因为这几天风声紧，有许多店铺都上了锁，还有一些门口贴着“歇业招租”的告示，比她一年前来这里时的景象还要凄凉。现在的“古玩街”大概只能靠着文庙这个名气不大的景点做点游客生意了。
董迎春打完电话回来，满面春风，不用问也知道成荃中午肯定能来。她也看看小街，很是嫌弃，“你看这些摆地摊的，跟旅游景点那些卖纪念品的有什么区别？我都不知道该拍什么。”
“就拍变化，和你记忆中的印象做对比。”
变化？
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切入点。
但董迎春没拍多久又觉得乏味，平平无奇的店面，没什么变化的陶瓷、玉石、漆器和山水画，十足外表精美的赝品大全。她们一家家看过去，似乎都差不多，连进店的兴趣都没有。
相比之下，越往里走，地摊却是越活跃。摊上的“古董”品种也更丰富，有些小青铜器、铜镜和金器仿品做得有模有样，带几个回去当玩具倒是不错。
董迎春自言自语，“变化是什么呢？记忆全糊掉，只能靠网上搜资料了。”
记得爸爸曾说过这里，那是几年前、或是更久之前的事了。他说这里最热闹的时期是90年代末、21世纪初，那时的古玩街有正规的文物商店，也有做拍卖的、玩老货的、专做赝品当工艺品卖或做游客品的，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方，形成不少规矩。
但文物交易往往是违法的多、合法的少，当文物保护和打击盗窃走私的力度增大，这样的场所就越来越萧条。明面上就是眼前看到的这样，仿品工艺品纪念品，暗地里谁也说不清。
董迎春问，“你来过吗？”
“来过几次。”
“我们不像是要买古董的吧？”
“完全不像。”
“如果带点神秘色彩就好了。”迎春说，“比如我们走到一家店，装模作样地看一会儿，偷偷地向店主打听‘有没有老货？’然后我们斗志斗勇半天，最后他讳莫如深地告诉我们，要联系某个人，但打电话过去找，那人又推荐了别人，一环一环，神秘莫测。这样的视频……文字也行，肯定会有很多人看。”
唐子末大笑，“你说的这些都是真实会发生的呢！”她说着便抓住董迎春的衣袖，“走，我们去试试！”
董迎春往后退，“真进去吗？”她怂了。
唐子末指着一家装修考究的古玩店，说：“去看看。这家店看着比别家都有档次，那招牌黑漆金字有样学样的，比较好逛。”说完先大步朝门店走。
董迎春还来不及犹豫，已下意识地跟着唐子末走到那家店里。
店面做得古香古味、分类有序，展陈架也是旧式多宝格的样式。但堂皇虽堂皇，偌大的古玩店却只有店主一人，他坐在门口靠窗的位置，烤着一台暖烘烘的电油汀。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头觑了她俩一眼，随后便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姐妹两人相视一笑，唐子末走近店主几步，神秘兮兮地问。
“有老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