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桌前,唐子末正埋头画画。
她神情专注,开始是在纸上画,后来打开PS用各种图案和字母左拼右凑。可无论手绘的还是电脑做的,都和刚学涂鸦的小朋友水平差不多。
“我可真是个灵魂画手。”
唐子末放弃了给迎春做水印的想法,实在不是那块材料,而且,迎春这个“甲方”还完全不知道这事呢。就算知道了,多半也是嫌弃,她并不自信能知晓对方的心意,而创作这事很难凭空给人惊喜。
“算了,还是让她来画,我来做图。不过,画画好像需要个什么数位板……”
眼睛突然瞟到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将近凌晨了,不知不觉竟画了三个小时。
敲门声。
声音比平常温柔。
“前几天网上买了个手机壳,给你用的。”
董迎春进屋后有些不大自在,她把一个黑色的手机壳放到唐子末面前,“之前看你那个都脱毛边了,就想送你个新的。”
“恩?”唐子末瞪大眼睛,“哇喔,送我礼物?”
唐子末欣喜地拿起来,翻转着看那个大大的硬塑包装壳,随后费了不小的力气拆开,将一只黑色酷炫的仿真皮壳子拿在手里,忍俊不禁。
我在他人心中妥妥老爷们无疑了。
“谢谢。”
老母亲心里总归是甜的。唐子末立刻换上,手机瞬间厚了几分,她笑道,“恩,不错!皮质壳子,绒毛里子,还有一圈金属镶边,很虎气,很有范儿,遇上危险还可以砸人。”
董迎春听着怎么都像嫌弃的样子,翻了她个白眼儿,然后看到唐子末电脑上的页面,便问,“这是什么?”
“想给你的网上账号做个水印,你做博主需要有一个自己的logo。”唐子末单手一摊,“可我没有设计天分,还是你来创作,我帮你做图。”
董迎春默默地坐到她身后的床沿上,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你自己都一大堆麻烦了,还有心思给我画logo?”
“我没事。”
“没事?”迎春不相信,“今天在封王镇,你身边就像围了一群狼,快要把你吃了都。”
“哪有那么夸张?那只是在工作。”唐子末目光奕奕,“你这么关心我呀?”
董迎春把头扭到一边,嘁了一声,心里琢磨这个人的心究竟有多大?
迎春回想起今天在封王镇的所见所闻,她作为旁观者看唐子末以一对N抗衡,没有一个人站到她那边。后来成荃作为路人加入其中帮她说话,整整一下午都粘着队伍,几个领导像挥苍蝇一样赶他走,他都没离开。
可成荃再想帮忙也毕竟是个路人,没在那个关系圈里,没办法解决唐子末的处境。
可唐子末竟然在应战了一整天之后,还在傍晚下班后返回镇上一家小饭店,带成荃和迎春吃了一些地道的当地小吃。
“这边的酱牛肉很嫩,炒莜面很入味,还有这个,黍米面油糕,特别好吃。”唐子末为他俩介绍着她喜欢的小店,与白天那个义正言辞理论的人完全不同,“老板是省北来的,这是他们那边的做法,和我们的糯米年糕不太一样。”
一想到这些,迎春心软下来,她把头别过来看着唐子末。
“你真是走到哪儿都是个刺儿头。”
“我觉得我还挺可爱的。”
“很会给自己贴金。”董迎春对此无法苟同,又说,“不过现在看,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那……”唐子末觉得迎春今天有点不一样,不知有什么心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晚上还做视频不?你说要跟我去蹭新闻,今天的素材足够了吧?”
不料迎春轻轻地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往日的兴奋和夸夸其谈,而是忧心地叹了一口气,“不做了。”
唐子末感到十分意外,好奇地看着她。小小卧室,姐妹俩面对面沉默,迎春沉着眼,思绪万千。
突然之间,唐子末似乎明白了迎春的叹气来自何处,她是在担心她。
但她还是问,“为啥不做了?”
“不想做了。怎么做呢?”迎春讥笑,“把你塑造成一个跟恶势力斗争的英雄?把这波热搜再往热里炒一炒?呵,我太了解网络了,到最后骂你的和捧你的一样多。过不了几天,热度一过,不仅什么目的也没达到,你还说不定既丢了工作、又被仇人喊打喊杀,把你的人头挂在城门上枭首示众。别人毫发不伤,只有你会被影响,懂不?”
“可这是流量啊!”唐子末逗她。
“你这人真烦!”迎春急了。
“其实没那么夸张。”唐子末扑噗一声笑了,是为迎春的认真严肃,“那你就不要写我,只写那些文物点的资料,我还可以提供点小故事润色。”
“不写了。我现在的粉丝量也不小,写了,被转发了,知情的人会联想到是你……”迎春摇摇头,“嗐,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
唐子末其实很开心迎春竟在做事之前首先考虑到了她,心头感动,脸却笑得憨憨的,“还说不是在关心我?”
“你每次说这句话我都觉得油腻,像个自作多情的渣男。”
迎春嫌弃地又偏了一下头,不过很快回过脸来,很认真地问,“干吗非要当众拆领导的台?我在旁边都一直捏把汗。”
唐子末竟然无从解释。
干吗非要“当众”呢?唐四欧也问过同样的问题。私下解决不行吗?不给领导台阶下会有好果子吃?除了树敌别无用处!
可网上的热搜不也是一种更大的“当众”吗?如果一切按契约、按规则来,谁会想着把家丑和不堪事放到公众面前?还不是因为私下解决没管用?
唐子末一直扮演着螺丝钉的角色,自认可以为了目标徐徐图之。为了能让领导放下防备,最近的两次抵抗都属于出其不意。可每次说完后会是什么结果,她是无法估计的。
“我多少有点故意。”唐子末说,“当众提,大概也没用,但至少能让他们膈应一下。”
“可膈应完也没用。”迎春对此十分肯定,“爸爸以前的地位可比你高多了,是专家,是人才,是领导,表面上受尽人的尊敬,可是,连他都没做到。你一个普通的小员工,动你比动根手指头都容易。”
“我知道,谢谢。”唐子末笑得温柔,“爸经常跟你说这些呀?”
“没有。”迎春声音低下来,她一想到这些就有悔意,“我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后,他后来就说得很少了。”
越到深夜,屋子里暖气越足了,唐子末身体很暖,心里也暖暖的。迎春也渐渐觉得屋子里有个她也不错,因为有她在,屋子里重新有了烟火气。
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她现在看到唐子末就会觉得很踏实,而她最近才意识到这一点。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想说教人。不过……”迎春悻悻地瘪嘴,“今天一路跟在你们后面,看你对每处文物都如数家珍,我承认你是真材实学,我是半瓶水。”
唐子末会心地笑笑,没说话。
“所以我知道我是嫉妒你什么了,因为你太像爸爸,今天亲眼见你工作的样子,真的,我脑海里想到的全是他。那种较真的劲儿,我太熟悉了,你们好像更……更心有灵犀。”
说起爸爸,董迎春鼻头一酸,她怕自己悲伤情绪收不住,便起身走到窗户前,背对着唐子末。天已经很晚了,窗外灯火寥落,她嘴巴对着玻璃哈了一口气,屋内太温暖,没在玻璃上凝成水雾。
有什么可嫉妒的呢?自己才是完完整整被当公主宠了二十几年的人,竟然去嫉妒从小就被迫骨肉分离的唐子末。真是疯了。
屋子里真暖和啊!
爸爸去世后的那几天,唐子末还没来的日子,她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只觉像置身地下室,暗无天日。她当时实在受不了那种窒息与崩溃,还曾想着要把房子卖了,换个地方。
现在,她已经不再有那样的想法了,全世界什么地方都没这里好。
迎春调整好情绪转过身来,环顾唐子末的卧室。
“挺整齐的,相比之下我房间就太乱,你什么都做得比我好,我认了。”迎春感慨完,忽然挑了挑眉毛,引诱她,“要不要去吃火锅喝酒?深夜的火锅比任何时候都香。”
说完连忙补充,“这次不是自热锅,是真的火锅。”
但唐子末拒绝了,“今天不行。领导们都还在平沃县,我还得趁没被开除前再多说两句呢。”
说着她抓起桌上的手机,打开给迎春看,“瞧,一晚上我们所长、我爸给我发了这么多条信息警告。还有那个油腔滑调的李拜五,你今天见过的,没完没了地发信息,跟我讨论仕途哲学。”
迎春粗略地瞟了几眼,讥笑她,“心真大。你这个特点又和爸爸不太一样,他对人很温和,心重,不像你这么……”
唐子末笑,“我比较不要脸。”
两人相视一笑,两种笑。
“你真的打算继续硬磕吗?”
“反正也磕了。磕一次和磕十次死相都一样,不磕白不磕。”
“不会是真的想出风头吧?”
“如果沽名钓誉能让我做事方便,那这风头我就愿意出。”
……好吧。反正这南墙你也快撞到了,你会回头的。
这句话迎春是在心里说的,她临走前又看看唐子末的电脑,“你把设计好的LOGO都发给我吧,我回去做视频了。成荃真是个好向导,讲了好多显平村的故事,还整理了不少资料和陈氏宅子的老照片给我。放心,这次绝对真实。”
唐子末想起上次去显平村时,和成荃约好回城后去他家拿陈宅的材料,一忙就全忘了。不过,迎春还真是,谁的资料她都要,唯独我给了几次都被拒绝了。
唐子末突然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问道:“成荃有没有跟你提过……大丙?他说大丙好像在追你,可是这个人的人品,怎么说呢,说他跟前任分手后还列了张excel表把买过的东西、花过的钱都要回来,连一罐老干妈都没落下。我记得他也老发你图片什么的,以后还是不要收了。”
“说过。我会注意的。”迎春不以为然地笑笑,“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