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黑烟彻底阻碍了视线。投掷火雷之人因中了那一刀,即便奋力将火雷掷了出去,却还是偏了些。周璃遥遥看着,四处火光黑烟滚滚。匕罗看见火雷投来,趁机拔下腹部的匕首朝着周乔扎去,后者却抢先一步往旁边滚去,刹那之间她翻身而起捡起地上的刀,在火雷爆裂中砍下了匕罗的头颅。周遭彻底归于平静。周乔被震得耳鸣不止,一时听不见声音。她踉跄着扔了手里的刀,缓缓转身。遍地尸体,密密麻麻地躺在泥泞的血地当中。倒在地上的战旗和扎入身体的箭羽燃着战火。北晋的将士们手里攥着兵刃,喘着粗气。烈日烤炙,每个人都被汗水和血水浸透,脏污水迹顺着盔甲衣襟滴滴落下。不远处,顾霆尉立于尸堆中,怅然若失地望着眼前场面。感受到周乔的目光,他看了过来。周乔的盔甲上是数道深深陷入的刀痕,血顺着手背流下来,她整个人微微颤抖着。虽一句话也未说,可他们却在此时一齐朝着北晋方向跪了下去。战火之中,所有燕林军、黑鹰军将士皆放下兵械,跟着两位将军一同跪地。烽火杀戮过后,战胜的兵将们没有一个人露出丝丝笑容。他们疲累而悲怆。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黑烟彻底阻碍了视线。
投掷火雷之人因中了那一刀,即便奋力将火雷掷了出去,却还是偏了些。
周璃遥遥看着,四处火光黑烟滚滚。匕罗看见火雷投来,趁机拔下腹部的匕首朝着周乔扎去,后者却抢先一步往旁边滚去,刹那之间她翻身而起捡起地上的刀,在火雷爆裂中砍下了匕罗的头颅。
周遭彻底归于平静。
周乔被震得耳鸣不止,一时听不见声音。她踉跄着扔了手里的刀,缓缓转身。
遍地尸体,密密麻麻地躺在泥泞的血地当中。倒在地上的战旗和扎入身体的箭羽燃着战火。北晋的将士们手里攥着兵刃,喘着粗气。烈日烤炙,每个人都被汗水和血水浸透,脏污水迹顺着盔甲衣襟滴滴落下。
不远处,顾霆尉立于尸堆中,怅然若失地望着眼前场面。感受到周乔的目光,他看了过来。
周乔的盔甲上是数道深深陷入的刀痕,血顺着手背流下来,她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虽一句话也未说,可他们却在此时一齐朝着北晋方向跪了下去。战火之中,所有燕林军、黑鹰军将士皆放下兵械,跟着两位将军一同跪地。
烽火杀戮过后,战胜的兵将们没有一个人露出丝丝笑容。他们疲累而悲怆。
周乔和顾霆尉一言不发地望着故土那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即便什么也没说,周璃却也明白他们此时正在想什么。她抱着怀里的昭儿,亦转过身去,跪了下来。
新仇旧怨,终于得报。
父亲、母亲、公爹,还有所有殒命战场的北晋将士,若在天有灵看见此情此景,应能阖目长眠了。
此时怀中传来几声嘤咛,婴孩的啼哭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周乔和顾霆尉闻声望去,看见同他们一起跪着的那道身影,心立刻变得柔软。这次又是顾霆尉抢了先,他上前一把揽住周璃的腰将人扶起,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女儿,这一亲,昭儿立刻就不哭了。
顾霆尉当即一副“我不愧的亲爹”的欣慰表情,柔声道:“璃儿,回家了。”
飞奔来攻城的路上,周乔草草几句话说了来龙去脉,顾霆尉被接连几个惊天消息噎得缰绳都差点从手中滑脱。然此时此刻,他一句也不想多问了。只要周璃和女儿安然地在他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周乔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大一小,抿抿唇,不知为何也回头往营地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她回过头来深吸口气,朝顾霆尉那边喊了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羞不羞啊。”
顾霆尉哪里知道羞字怎么写,正要回呛两句,就听周璃担心道:“乔儿,你可受伤?”
说着,她便抱着孩子朝周乔处走去。
“我当然没事!”周乔迎上来,欣喜地盯着已经醒了的昭儿,又擡头问:“姐姐你和昭儿都没事吧?那个阿图鲁有没有为难你?”
周璃一笑,“没有,我们都好。”
“那就好!走,出去再说!”
这里太过血腥,周乔怕她们母女害怕,便和顾霆尉一左一右守在周璃身旁,想挡去那些被火雷扎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可这么挡哪里挡得完。
经过一具尸身前,周璃停下了脚步。
周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一具伏在胡族兵士身体上的妇人尸身。她身下的兵士脸瞧着稚嫩,约莫十五六的年纪,妇人的脖子被割开了很深的口子,她右手还攥着刀,左手则紧握着少年兵士的手。
顾霆尉认得这女人的衣裳,是方才同周璃一起待在那小屋里的妇人。
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战死,大抵是天下所有为母者最最难忍悲痛之事。而另一边,她看见了匕罗的尸体,头身分离,面孔狰狞,那颗头颅上只剩一只眼,直直地盯着这边。
“姐姐别怕。”周乔侧过身,挡住了那颗头颅。
周璃不清楚此时心中的酸涩颤动究竟是不是害怕。只是那妇人为她和昭儿端来饭食,找来干净被褥的模样忽然划过眼前,而昨夜匕罗满目崇敬地讲着赫吉公主传奇事迹时的声音,也不断划过耳边。
复杂情绪在须臾间全部涌了上来,周璃恍然明白过来。唯有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体会这样的残酷。
很多无辜之人,一辈子循规蹈矩,只想与亲人过平静日子,但即便如此,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至死都实现不了的奢侈愿望。
也有很多人,一辈子为着信仰活着,他们本是黑暗地狱中人,一朝被拉到人间,便一直追随着那道拯救了他们的光,即便遭万人唾骂,即便死无葬身之地,却始终不离不弃。
更有很多人,原本丰衣足食甚至地位尊崇,过着平安喜乐的日子,可他们甘愿牺牲自己,去换更多人能过上这般日子。
周璃看向周乔。
当初南楚兵临城下,周乔答应联姻嫁给战兰泽,之后却又把自己关在屋里很久,不见任何人。那时她身为姐姐,心疼之余,却也欣慰周乔不必进宫侍奉帝王,而兰泽公子那般费尽心思,定然也不会亏待乔儿。她当时甚至觉得,那大抵就是最圆满的解决之法。
可如今再想,当初如果不是战兰泽,而是旁人呢?是那些年迈昏聩的老王爷,或是那些仗着军功恣意妄为的敌国将军,周乔又会如何选择?
她仍会答应的。
因为清楚战争的残酷,知道战争结束后的伤亡会伴随着几十年甚至终身的痛苦,所以她选择以一己之身,免去一场战乱,换回诸多将士们的性命,换回老者的儿子、妇人的夫婿,孩子的父亲。
想必当初战兰泽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清楚周乔的为人,才会使了那般计策。
久居后宅,被保护得太好,纵然饱读古籍诗书,又年长两岁,周璃却知道,作为姐姐,她远不如周乔。甚至有时候,她并不真正了解妹妹,总还将她当成小孩。
她看似风风火火古灵精怪,实则却是最懂大义,最为善良之人。
想到这里,周璃不禁低头,眼泪不声不响地滴落。
这也是顾霆尉和周乔为何不在乎军功的缘由罢。纵然天生将才,他们却同样地厌恶战乱。
若无战乱,胡族人大可继续过着他们的日子,追着他们的信仰。北晋南楚之人,亦可过着自己的日子,平淡而安然。
周璃一路无言,出来时,城池外已停着一辆马车。
周乔以为姐姐是被吓着了,悄悄歪头去看周璃的脸,一看见她脸上有泪痕,周乔赶紧安慰:“姐姐别哭,你还没出月子,不能哭的!”
说着她就擡手去给周璃擦眼泪。
“乔儿你受伤了?”周璃这才看见周乔手腕青紫还肿了起来,心疼不已:“你还说你没事,这是不是很严重?疼吗?咱们这就去看医者。”
“哎呀,璃儿别担心,她这个伤我知道怎么治!”顾霆尉大喇喇道。
周乔一听就把手往回缩,她只想着回去找医者治治就好,却没想顾霆尉一把就给抓住,二话不说用力一掰一拧,周乔啊地一声叫出来,惊得周璃怀里的昭儿瘪着嘴要哭,还惊得在城内原地包扎的将士们个个抻头往外望。
面子要紧,周乔赶紧捂住嘴,疼得额头都冒了汗。
周璃忙把孩子往顾霆尉怀里一放,捧着周乔的手仔细看,“这样就能治好吗?乔儿,手腕还能动吗?”
“能,能。”周乔咬牙切齿地瞪着顾霆尉,“你是要把我手掰断不成?”
“妻妹此话差矣,想当年你不也是这么给姐夫把手腕子给掰正了的吗?”顾霆尉皮笑肉不笑,“这一时没控制好力道也是有的,且海涵啊。”
周璃一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无奈摇摇头。
十里外,负手而立的男人看着三人皆上了马车,这才收回视线。
一旁疾风看着战火遍地彻底沉寂的胡族城池,“殿下,咱们这边早就结束,也不派人过去帮忙,王妃身边没有自己的兵马,回来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战兰泽说,“此战掺着新仇旧怨,她更想自己做个了断。”
话毕,他侧眸看向营地中黎岳及其兵马的尸身,冷道:“都处理干净。传信让虞帅率镇北军北上。”
疾风不解:“殿下,玄武军的主力军已经加快脚程,足有十万之众。今日胡族被灭,北晋想要突袭破关的算盘落空,而咱们也有了防备……还需调用镇北军吗?”
战兰泽看着北边天色,平静之余,似有阴云。
“以防万一,不可掉以轻心。”
疾风颔首:“是。”
***
北晋皇宫,承干殿。
临舟紧绷的面色,令殿中诸位大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陛下自登基以来,虽在朝政军务上铁血手腕,但人却永远都是笑吟吟的,对比之前的睿王则更加风雅矜贵。
然此时,胡族被灭,黎岳中了南楚的埋伏身首异处,他们区区几万兵马,竟将原本必赢的一盘棋搅得七零八落。
纵然临舟什么也没说,但怒气已然让整个大殿都冰冷起来。
最后,还是兵部李桓李大人站了出来,“陛下,如今胡族元气大伤兵力大损,阿图鲁后继无人,冥云骑卫更是全数被灭,胡族百姓四散逃亡,城池已空怕是无力回天。现下没了他们在中间,南北对峙,恐是……”
临舟看过来。
李大人低下头:“恐是不好轻举妄动。”
“依兵部的意思,是叫已经越过胡疆的兵马全部撤回,折在南楚手里的关宁军,也闭口不提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探出风向。
“陛下。”站出来的是同黎岳一起调职入上京的一名军将,“末将以为,此乃进攻南楚的大好机会。”
临舟挑眉:“怎么说。”
“依方才兵部李大人所言,如今没有胡族在中间,形成了真正的南北对立局面,既然我朝的大人劝谏陛下不要轻举妄动,那么南楚那边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见临舟似是对他说的感兴趣,那人心里一喜,大着胆子上前两步继续道:“南楚裁军一事天下皆知,那南楚摄政王战兰泽更是耍了手段,将征东将军高江和昭德将军宋茂山诓骗到了边关。各州各城的守备军战力不佳,他握在手里的也就只有镇北军和玄武军。”
“而此番与胡族交涉,战兰泽只调用了玄武军,他亲舅舅的镇北军还远在建安军营。据属下打探得知,玄武军先锋军五万人,主力军十万,就算加在一起,又如何敌得过北晋如今的兵力?咱们可调用的兵马除了燕林军和黑鹰军,还有兖州卫新扩充的顺安军。这支兵马前日已随兖州卫指挥使入京,欲呈军演于陛下。既能军演,如何不能实战?”
见临舟若有所思,又有一臣站出来附和:“陛下,将军所言极是。南楚无非是想瓦解我北晋与胡族的联盟,如今胡族已灭,燕林军与黑鹰军尚在边关,想必南楚也不会轻举妄动,更会猜测北晋也与之一样。若是我军反其道而行,再攻南楚一个措手不及,便是玄武主力军赶到,也是无济于事。”
此时,殿上私语纷纷,终有听不下去的人站了出来。
刑部龚大人走上殿中,面色郑重地朝临舟行了一礼。
龚易曾助临舟彻查昔日独孤巡及其母废后沈氏残害忠良一案,临舟对其才情品格多有赞赏。见状,临舟擡手,“龚卿有话直说,不必多礼。”
“是。”龚易说,“臣恳请陛下,既非关乎国本民生,便不要再生战事,致使民不聊生。”
闻言,临舟微微皱眉。
“龚卿此言,是在指责朕不顾百姓死活,非要以战立威,行事不仁不义吗?”
龚大人立刻跪下,“陛下恕罪!臣并非此意。自陛下登基以来,我朝兵力大涨,各军军纪严明,对周遭列国的威慑更是只增不减,南楚又何尝不知?既已势均力敌心知肚明,此种抗衡至少维系十年不成问题。”
“陛下当知,即便按照方才那位将军所言,我军真能突袭成事,便是直接将那战兰泽击杀于边关,我朝又是否真的吞得下南楚?如若可以,那不妨一试。但明知不行,又何必多此一战?若是没能一举击杀战兰泽,让其缓过气来反扑北晋,引发真正的大战,陛下可有必胜的把握?”
“这般打来打去,最后就是两败俱伤。自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南北两大国皆元气大伤,那么到时候诸个小国群起而攻,遭罪的岂非还是百姓?这兜兜转转十几年下来,怕是会落得个血流成河,颗粒无收,国库空置国力大衰的后果啊。”
龚大人冒死的一席话,说得朝臣纷纷点头。
临舟沉默半晌,看向了始终安静站在一旁的煜国公闻煜:“国公如何看?”
此时,数道目光皆落在了煜国公身上。
谁人不知煜国公历经四任帝王,又最是持身中正,闻家世代文官清流,两袖清风,品格最是高尚受世人景仰。当初兖州沈氏生乱,先帝最后便是派了煜国公父子前去接管,自此兖州一直安稳。
其子闻远城是闻家这一代子侄里最出挑的,更是唯一的文武全才,此番领命扩军回京军演,早已不闻朝中事的闻煜也跟着回来,本是想向临舟请辞,好回去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却没想一回来就遇上了这事。
他看了眼临舟,有些沉默。
煜国公虽然年迈,但这么多年初心未改。辅佐帝王,匡扶天下,纯直谏言,是他做了一辈子的事。
可眼下,明知临舟主战,他却说不出违逆之语。当初他们父子初到兖州诸事不顺,是当时还是睿王的临舟前去,阻止了沈氏对要犯卢炎良的刺杀,这才使得儿子闻远城没有一上任就犯下大错,不至惹上牵连闻氏一族的祸事。
后来临舟登基,闻氏子弟皆被重用。如今全族前程就在眼前,他又如何能冒险。
煜国公看了眼同在朝中的儿子,又侧过头来微微颔首行礼,“战与不战,皆是国事。既是国事,则该陛下定夺,陛下所做的决定必有陛下的深意。身为臣子,唯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罢此言,临舟唇角泛起淡淡笑意。
“诸卿各抒己见,也是为了北晋着想。此事朕心中已有决断,各位大人先行退下吧。”
朝臣退下之后,临舟回了御书房,落座于主位,沉默地思索着。忽然想到什么,他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一个匣子。匣子不大,外表甚是普通。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锦囊。
而锦囊里,是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遒劲有力——
若得良机,以饵诱之,出其不意,切莫留情。
临舟合上字条,忽而笑了笑,“周慕白,当真无愧于御史之位。”
他想定片刻,最终写下了一封密函。
“来人。”
守在外面的禁军统领祁雍立刻入内:“陛下。”
“将此信递到南楚,那边看了,自会明白。”
祁雍向来不多问,立刻应是,随即就要出去。
“等等。”
祁雍当即转过身来。
临舟淡道:“兖州卫指挥使闻远城,应当还未离宫。叫他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