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入了夜。酒碗啪地放在桌上,周璃身子颤了下,但面上依旧平静。阿图鲁哼了一声,“倒没想到你夫家娘家都在北晋,如今却字字句句都为着南楚。”“我与大王说的话,实则是为了不生战事天下太平,无论是对南楚、北晋还是胡族,都是有益的。并非有所偏袒。”“你所说的,当真是南楚朝廷的意思?别以为外头不知道,南楚那个小皇帝就是个傀儡,他说了不算!”“南楚与胡族互通马市,流通钱粮,皆为肃王殿下的意思。至于打通边关要塞拓宽商路,所费银钱也皆有南楚朝廷负担。胡族与南楚通商,只需缴足通商赋税便是。南楚地界之大,子民之多,想来无需多说。胡族的马匹、药材若能在南楚流通赚得银钱,即便天灾降临颗粒无收,也是可以买卖粮食,不至时不时地闹饥荒了。”见阿图鲁若有所思,周璃想起了战兰泽的那句“恩威并施”。阿图鲁此人性子粗莽,很多事中的厉害关系,须说得越明白越好。于是她继续道:“在南楚时,也曾听说胡族近日与北晋来往多了些,但瞧着似乎也不是要互通商路。对于马匹和药材,北晋其实是不缺的。自新帝继位以来,北晋兵力大涨,很多东西若是想要,也不必绕弯子,毕竟些许小国便是倾了举国之力,也不是北晋的对手。”闻言,阿图鲁眯了眯眼,“你倒是也不必挑拨。我们胡族同北晋打了多年的交道,自是将北晋根底摸得透彻。”
不知不觉已入了夜。
酒碗啪地放在桌上,周璃身子颤了下,但面上依旧平静。
阿图鲁哼了一声,“倒没想到你夫家娘家都在北晋,如今却字字句句都为着南楚。”
“我与大王说的话,实则是为了不生战事天下太平,无论是对南楚、北晋还是胡族,都是有益的。并非有所偏袒。”
“你所说的,当真是南楚朝廷的意思?别以为外头不知道,南楚那个小皇帝就是个傀儡,他说了不算!”
“南楚与胡族互通马市,流通钱粮,皆为肃王殿下的意思。至于打通边关要塞拓宽商路,所费银钱也皆有南楚朝廷负担。胡族与南楚通商,只需缴足通商赋税便是。南楚地界之大,子民之多,想来无需多说。胡族的马匹、药材若能在南楚流通赚得银钱,即便天灾降临颗粒无收,也是可以买卖粮食,不至时不时地闹饥荒了。”
见阿图鲁若有所思,周璃想起了战兰泽的那句“恩威并施”。阿图鲁此人性子粗莽,很多事中的厉害关系,须说得越明白越好。
于是她继续道:“在南楚时,也曾听说胡族近日与北晋来往多了些,但瞧着似乎也不是要互通商路。对于马匹和药材,北晋其实是不缺的。自新帝继位以来,北晋兵力大涨,很多东西若是想要,也不必绕弯子,毕竟些许小国便是倾了举国之力,也不是北晋的对手。”
闻言,阿图鲁眯了眯眼,“你倒是也不必挑拨。我们胡族同北晋打了多年的交道,自是将北晋根底摸得透彻。”
周璃一笑,“是啊,北晋不也正是如此吗。胡族昔日是何光景,如今又是何光景,北晋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什么意思?”
“虽不知如今胡族与北晋是如何亲近起来的,但若北晋知道我,云麾将军的夫人是赫吉公主的女儿,也是胡族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之人,北晋朝廷会怎么做?是会继续任由一个不受管制的人继续坐在王位上威胁着北晋的边关,还是……会另做安排呢?”
“我若想争,则外有北晋相助,内有冥云骑卫和旧部相帮。倒是大王,觉得自己胜算几何?”周璃语气温柔,却字字威胁。
阿图鲁哈了一声,怒而起身:“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砍了你?!”
周璃端坐于一旁,听了这话,也起了身,甚至一步步走到了高大粗壮的男人面前,微微仰头,直视着他。
“杀了我,你打算如何跟外面的冥云骑卫交代?眼下我若是划伤自己栽赃于你,他们也只会信我,而不会善罢甘休对吧,大王?”
阿图鲁的眸子倏地睁大。
原本避开众人与周璃单独说话,是想听听南楚是何条件再做打算,却没想一时疏忽,此举竟走成了僵局。周璃若好好地出去,当然什么事也没有。若是伤了半分,谁都会把帐算在他的头上。
眼见着阿图鲁脸色难看至极,二人的谈话也僵在此处,周璃又转身,回到方才的地方,再度落座。
“大王不能与冥云骑卫撕破脸。若是如此,岂非就让自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险境。南楚与北晋或许终有一战,但夹在中间的胡族子民却是无辜的。若真打起来,胡族既打不过北晋,亦赢不过南楚,既如此,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周璃温声细语,“与其跟着并不真的需要胡族的北晋,不妨答应南楚的条件,待通商之后,手上有了银钱,有了实打实的军械,届时想挪去什么地方都是大王说了算。无需再夹在南北中间过得担惊受怕忍气吞声。”
阿图鲁没说话,却又坐了回去。
周璃感觉出其丝丝动摇之意。
“只要胡族不掺和,南北想要生战事,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毕竟大王手中的冥云骑卫实力不可小觑。大王大可趁此时与南楚通商,赚得银钱迁都离开,总比将胡族儿郎们都折在战场上要强。”
“至于其他,大王就更不必担心了。”周璃说,“我已有了丈夫和女儿,此生能与他们相伴安稳度日,已是求之不得。所以我的身世除却几位亲近之人知道,并未告知过任何人。冥云骑卫也还是跟在大王身边最有用处,而王位……”
阿图鲁看过来。
周璃轻声,“大王恕罪。王位在我眼里,远远没有我的夫君和女儿重要。这么说,大王可明白?”
阿图鲁的神色不似刚才那般冷硬狂悖,似是听进了她的话,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
周璃便安静地等着。
此时,外面传来声音:“大王,有要事禀报!”
周璃朝着大门处看去。
“你说的那些我听明白了!本王还要想想再做答复,想清楚了再找你。你且去跟你女儿待着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随意走动!”
提及昭儿,周璃眸中终于再次有了波动。她当即起身,朝外走去。
刚打开门,就看见守在外面的冥云骑卫,还有要通报要事之人,那人也穿着胡族盔甲。
周璃方走出来,那人就捧着东西匆匆走了进去。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似乎是信。
门关上,她回过头来,对眼前人有礼问道:“阁下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想到周璃会这么问,他会的汉话不多,调子也不甚规矩。他腰间别着一柄弯山刀,还泛着银光,听了这话却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我叫匕罗,我父亲曾是公主亲命的统领!”
那时他尚小,能见公主一面就是天大的荣幸。而如今,他也成为冥云骑卫的统领,还与赫吉公主的女儿说了话。
周璃点点头,“劳烦匕罗统领,我想去看我的女儿。”
“好!”他毫不犹豫,带周璃绕过大殿,绕到偏僻的后方,到了女眷居住的地方。刚走入这里,就闻到了柴火和饭食的味道,还有鸡鸭和浣衣皂角的味道。
夜已深了,这里很安静。
周璃照着匕罗的指引,走近一方小屋,刚走进去便惊醒了里面的妇人。见是周璃,她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坐起来,退到了一边。
周璃轻声走过去,终于得以抱到昭儿,眼泪无声地滴在了襁褓上。熟睡的孩子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虽未醒来,却勾了勾唇角,像是笑了。
周璃破涕为笑,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又擡头看向那妇人。
“多谢。”她轻声。
那妇人听不懂,但也大概猜到周璃说了什么。
周璃看了看屋子,窄小得很,榻上的褥子都被垫在昭儿身下,那妇人身上仅盖着件薄薄的衣裳。好在天暖,不至着凉。只是这榻很小,定是容不下再多一人,于是周璃起身,对妇人笑了笑,随后走出去,掩上了门。
就算榻上容得下,她又哪里睡得着。
却未想出来时,看见匕罗还等在外面。这是……监视她?
周璃望着他。
“你、郡主,”匕罗指向旁边,“那里有空屋子。”
周璃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原来是知道里面睡不下,特等在此处告知她。周璃一笑,“不必了,我睡不着,就在外面待一会儿吧。”
说着,她就坐在了小屋前的木踏跺上,顺便擡头问道:“你不睡吗?”
冥云骑卫作风强悍,几日不睡照样作战,如今骤然知道赫吉公主的女儿还活着,不止是匕罗睡不着,整个冥云骑卫恐是都睡不着。方才一路走过来,不少视线偷偷落在她身上,可等她望过去时,那些视线便匆忙挪开,丝毫不敢多停留一刻。
这不禁让周璃好奇起赫吉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离世多年,却仍能有这般威严。若非借着她的势,今日之事恐不会这般顺利,她和昭儿也不会安然无虞。
“我不用睡。”匕罗毫不犹豫道。
这些日,他们的确睡得很少。
“那……”周璃指了指对面砍柴用的墩子,“匕罗统领可愿一坐,同我说说赫吉公主的事?”
对于赫吉,周璃很难将她称作母亲。从未见过,甚至连她的存在都是刚刚才知道。在她心中,段瑜才是母亲。虽然常年随军,可段瑜却依旧温婉,待他们兄妹三人百般呵护,从不疾言厉色。
可得知了生母的存在,说不好奇就是在扯谎了。
匕罗一听她问赫吉公主,面上肃然起敬,直言:“公主才是胡族之王。”
他坐下,背挺得笔直,腰间的弯山刀在月光之下泛着骇人的寒光。
“公主是能徒手战狼群虎豹的人,她的刀很快,快到看不清!她能骑马疾驰同时射中百里之外的野畜!她用的是自己改制的弓弩,还会做各种军械。公主还会酿酒煮茶,会作画写字!她作的诗我听不懂,但却流传到别国,人人夸赞。”
“没有公主,就没有冥云骑卫。最早的一批孩子,就会被虎狼吃掉,可跟了赫吉公主,他们就变成了可以徒手杀虎狼的人。公主美貌高贵,是战神,我们……不配提到她。”
周璃大概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的冥云骑卫,已不是赫吉公主亲手培养出来的那一批,尽管操练的方法同当年一样,可终归不是她的嫡系。而他们却渴望着认同,即便如今仅凭冥云骑卫四字便能震慑多方,但他们心底,终是知道其中的差别。
沉默了会儿,一阵风吹来,周璃瑟缩了下。白日里还有些炎热,可不知为何,夜里变得这般冷。
她微微一动,匕罗忽地站了起来,“我去拿虎皮!”
周璃怔了下,“不,不必。”
虎皮也太过了些。
天已经黑得不见五指,周璃想了想,“不如,生一点火可好?既能亮些,也不会冷。”
“好!”匕罗坐回去,随手拔出刀将散落在旁边的碎柴火拢到一起,三两下就燃起了火。四周立时亮了起来,借着火光,周璃容貌愈发清晰动人。匕罗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别开眼去。
“刚才那个,是信差吗?怎么也穿着盔甲。”周璃随口问道。
匕罗立刻回答:“那是传信兵将,负责传递军情。”
周璃眸中微动,却又不露声色,“原以为,这些重要之事都会交由你们。”
“冥云骑卫以战为荣,这些事,我们不管。”
周璃没再多问,“夜也深了,匕罗统领早些回去歇息吧。”
匕罗刚想说他不困,但忽然想到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实属不妥,他当即起身,“是。”
周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她收回目光,又望向四周,没有旁人。她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拆开外面皮纸,里面是细碎的粉末。
粉末被洒进了火里,不一会儿,便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
风再度吹来,吹动她的发丝,她望着来时的方向,眸中多了几分忐忑。
***
这夜,周乔立于营帐前,安静地望着胡族城池方向。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但知道来者是谁。
“好香。”周乔说,“你闻到了吗?”
“嗯。”战兰泽走过来,“周姑娘燃了百里香,看来是胡族那边又有了异动。”
“姐姐和昭儿还在城内,我们当然不会贸然行动。可此时胡族生了异动,会是什么?”周乔想了想,“你说会不会是……”
“这个时辰,还能被周姑娘知道的异动,不会是小事。”战兰泽与她望着同样的方向,“我们来了边关的消息,北晋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们白日刚到,而姐姐入城带给阿图鲁的条件他不可能不动心。但偏偏今日夜里就有了异动,怎么看都是诡异。”
“有一事,可能有异。”
“什么?”周乔侧过头来。
“先前顾将军的密信,只有一句话。字迹真切不会有假,但力度比之前更重几分。写信时,该是怒意正盛。”
战兰泽看着她说:“如果,临舟并不全然相信顾将军,而是将计就计地激怒于他,让他将假消息传回来,引我们相信三日后会有进攻。实则却攻吾不备,若能出奇制胜,便会比强行破关再一路攻去建安要省力得多。”
虽是猜测,却是合乎情理合乎战局的猜测,周乔当机立断:“我这就传信,让主力军加快脚程。今夜先锋军秘密布防。”
战兰泽点头,看着她匆匆离开。不过须臾,整个营地都熄了灯,只剩下兵器相碰时发出后的细微声响。
他回首,望向正北方向。这两日,过往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眼前,在北晋,或许无人真正了解临舟。
或许……也有。他算是一个,深得器重的周慕白算是一个,剩下的,就是临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