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修)
谢恒拖着谢悯然坠落河流瞬间,砸起重重水花。
怜清从洛婉清肩头冲出来,俯身追着河流就冲了过去。
洛婉清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放刀纵身而下,却被李归玉及时赶到,一把捞起。
洛婉清反手横刀砍去,李归玉截住她刀刃同时,几个起落便踩着河中圆柱,折回长道之中。
落地刹那,洛婉清毫不犹豫又是一刀,李归玉匆匆闪过,洛婉清一脚踹到他身上猛地扑了上去,迎面朝他刺下,一刀接一刀,刀刀致命,不带半分留手。
李归玉竭力躲闪,直到最后一刻,他猛地一把握在她的刀柄,厉喝出声:“下面机关方才重新开了,你下去就是找死,你死了他也回不来!”
洛婉清握刀不动,血滴从刀锋一路往下,坠到李归玉脸上。
李归玉盯着洛婉清,压着恐惧提醒:“柳惜娘,你还要活着杀我。”
眼泪从发丝遮掩的人面容上坠落而下,砸在李归玉眼里,酸涩弥漫刹那,洛婉清轻声开口:“不重要了。”
李归玉一愣,就在这刹,洛婉清猛地回头,纵身跃下。
李归玉目眦欲裂,惊慌起身:“小姐!”
“殿下!”
赶回来的张伯等人一把抓住李归玉,急道:“殿下,王韵之跑了,监察司的人来了,趁着他们还在找人,我们赶紧走。”
“放开我……”
“把机关停下,监察司会救人的!”
听到这话,李归玉立刻反应过来,转身一跃而起,跃到墙边一处凸起之处,一掌轰开墙面。
墙面轰开时,水下机关才缓慢停下,李归玉力竭落到石柱之上,慌忙在水面四巡。
没过片刻,他就听墙壁外传来朱雀一声大唤:“柳司使!”
“快救人!”
听到这声“救人”,李归玉便知洛婉清是得救了,他颓然退坐在地,终于才意识到。
方才,除了那句“不重要了”,她什么都没留给他。
她一句话没问。
一句话没留。
无论是过去的欺骗,还是今日的冤仇,她的心完全被另一个人占满,一个字都不留给他。
尖锐的剧痛和挖心的茫然充盈在胸口,李归玉静静坐在原地,茫然环顾周遭。
整个机关枢纽处早已坍塌成荒芜,他听着浩荡水声,仿佛是立于自己心房。
奋力追逐一场,终成废墟空妄。
洛婉清入水刹那,便觉周边水流被巨力翻转。
水流太急,根本无力睁眼,她凭着直觉用刀插入齿轮,感觉有什么划过她的脸,她直觉不对,擡手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中,随即重重撞在机关之上,便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她睁眼就立刻起身,旁边星灵一把按住她,急道:“你做什么?”
“我去救崔恒。他找到了吗?”
洛婉清急急开口,星灵一顿,随后抿唇道:“你别急,现在已经让熟悉水性的司使去找人了,你身上有伤,先休息。”
洛婉清听着赶紧摇头:“没关系,我没受什么伤,我水性很好,我可以继续找。现在有线索吗?你们有人在下游吗?”
“惜娘……”星灵有些艰涩道,“崔大人说,当时水下机关尚未完全停止,谢悯然熟悉机关,但是崔恒……”
“崔恒也熟悉。”洛婉清立刻打断她,坚信道,“他很厉害的,他什么都懂,他不会事。你们在下游没看见他是吧?”
星灵看着她的神态,不敢出声。
洛婉清一看她神色便知道结果,随后便掀开被子下床,忙道:“我知道了,他肯定还困在水下机关,我去找。”
“惜娘!”
星灵一边拽住她,洛婉清同时暴喝出声:“让我去找!”
星灵动作顿住,洛婉清红着眼眶,语气里带了几分乞求:“星灵,若你我是朋友,你让我去找。”
星灵看着她,犹豫许久,才道:“水下机关里有绞肉的刀片。”
洛婉清待在原地,星灵转过头,不忍道:“我们捞到了尸块。”
“谁的?谢悯然的?”洛婉清追问,眼泪却已经不自觉掉了下来。
“谢悯然跑了。”
星灵这话一出,完全打消了洛婉清的念想,洛婉清听着星灵描述道:“流风岛动静太大,惊动了雪灵山的人,姬蕊芳亲自带人下来,姬蕊芳趁乱炸了天梯,顺便把谢悯然带走了。”
洛婉清听着没动,只捏起拳头:“谢悯然还活着?”
“应当还活着,崔衡说,捞出来的时候还没断气。”
谢悯然还活着,水下捞到了尸块,那还能是谁的?
他身上中箭,又中谢悯然两掌,谢悯然能活下来已是幸运。
可她还是不甘心。
他不信,崔恒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走?
“你骗我。”
她固执开口。
星灵一愣,洛婉清转头往外,沙哑道:“我要去找。”
说着,她便冲出门外。
她一路狂奔到机关枢纽水流出口处,这里监察司已经设置了下水打捞的绳索。洛婉清冲到长廊处,取了一条空绳,绑在身上便跃了下去。
她整个人灌入水中,水中机关已经彻底关闭,水流静谧,洛婉清睁开眼睛,可以清楚看见水下机关。
这些机关都已经收起了尖锐的利刃,但是仍旧可以从上面密密麻麻的开关上感知到利刃之多。
如果来到此处,以崔恒当时的伤势,绝无生还可能,甚至在机关运转时,顷刻之间便可以成为碎片。
她看着那些利刃,心上收紧,她不敢想,不敢停留,只能不断穿梭在水中,寻找他的痕迹。
她一遍一遍浮出水面,随后又潜入水中,直到力竭之后,由绳子仍由水流冲出来,爬上岸休息够了,又跳下去。
洛婉清记得,那个秋天的九月很冷。
流风岛下了三天雨。
那三天,她就一直在找人。
她什么都不管,监察司传来的命令也不听,谁都叫不停她。
她就一遍一遍入水,一遍一遍找人。
司里所有熟人都轮番来劝,她一言不发,只在休息之后,又跳进水里。
第一天,潜入水中的时候,她想,她要救崔恒,他或许困在了哪个机关暗处,等着她救他。
第二天,潜入水中的时候,她想,这些机关中必定有些藏身之地,崔恒在等着他救她。
等第三天,她筋疲力尽,她睁开眼睛,便凭惯性入水。
入水的时候,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或许在水里某个地方卡住,又或许已经被下方机关齿轮碾成碎泥,但是他应当还是会留下什么东西。
她想找找。
那一刻,她竟也觉得,他可能去了。
只是她马上又将这个想法甩开,继续找,一直找。
她在找人时,崔衡也在找。
谢恒让他离开时,他便知机关枢纽必定坍塌,赶到了下游卡住最后一道绞肉的机关等人。
但是他却没等到人出来,谁都没等到。
等水下机关停住,洛婉清冲出来后,他马上让人下水去找,结果没找到人,却找到了一条暗道。
这条暗道已经关闭,非阵法大成者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条暗道。好在他师从名师。
根据他所学,这条暗道必定通往其他地方,他当即带人想追进雪灵谷,却听到了姬蕊芳下山的消息。
姬蕊芳从天梯下来,等他赶到时,发现姬蕊芳带着谢悯然在逃,他便知谢恒必定是在姬蕊芳手中,只是还没来得及追,姬蕊芳就炸毁了上雪灵山的通道。
与此同时,流风岛的人大半也逃进了雪灵谷。
雪灵山山脉连绵,中间还有谢悯然设置的机关无数,崔衡不敢冒进,只能让玄山假装谢恒稳住局面,同时派人如山探路,但如今派进去两波白虎司的人,入山不足三里,都已经死了。
白虎司的人最擅长探查刺杀,白虎司的人都死在里面,其他三司暂时无人敢进。
崔衡犹豫许久,终于转头询问朱雀:“柳惜娘还好吗?”
“还在找。”朱雀有些为难,“不如把实话告诉她算了。”
“这话得等你家公子来说,轮不到我们来。”
崔衡想了想,随后看了一眼不远处放着的血蚂蚱,拿了蚂蚱道:“我再去一趟。”
说着,崔衡起身,赶到湖边找人。
他们过去时,洛婉清正准备再入水,崔衡急急叫住她:“柳司使!”
洛婉清闻言,漠然回眸,见是崔衡,她才停了动作。
崔衡见她还没疯到彻底,赶紧追上去,急道:“柳司使,现下司内有要事需要你……”
“我要找崔恒。”洛婉清面无表情打断崔衡。
崔衡动作一僵,随后笑起来,只道:“这不是在找吗?司主已经让人在找了,此次事务必须要你……”
“你们没打算找。”
洛婉清直接开口,她平静看着崔衡:“这里这些人,他们打捞的根本不是崔恒。”
崔衡语塞,这里的人找的是相思子,的确不是谢恒。
这一点瞒不过洛婉清,他犹豫许久,只能道:“柳司使,崔恒走了。”
“你住口!”洛婉清忍不住低喝,她盯着他,眼眶微红,“他尸骨都没找到,你们怎么敢断定他死了?”
崔衡沉默下来,他想了想,低头一笑,只道:“要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崔衡想了想,一撩衣摆,就地坐下,眺望远处远山,轻声道:“来,你坐。我和你说说我的事。”
洛婉清想了想,她知道崔衡不会随便和她说话,她迟疑着,跟着他坐下。
崔衡思考着,缓声道:“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但我们身份悬殊,我本来是想逐步图谋,等有一天,我有了足够的能力,我就会和她在一起。所以在那之前,我都只敢偷偷找她,我在人前从来不敢和她相认,只有每天夜里,我才能去看她一眼,同她说说话,聊聊天,指点她练剑。”
洛婉清闻言,忍不住转眸看他。
崔衡想了想,轻笑了一声:“但后来我运气不太好,家里出了事,于是在外人眼里,我便死了。那姑娘听闻我的死讯,有很长时间,都不会笑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她做什么呢?”崔衡转头笑笑,“让她看我再死一次?这件事,经历一次就够了,何必呢?而且我能活下来,牵扯了太多人,就算为了那些人,我也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份,不能因为我一己之私,将所有人置于险境。”
“所以呢?”
洛婉清压住心里那点失望,平静道:“你同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其实,如今的崔观澜,与当年的我没有什么区别。你就当他活着,在暗处看着你,你这样他会难过。”
崔衡想想,轻声道:“其实,他最希望你做什么,你应该知道。过去你就喜欢沉浸于过去,他那狗脾气被你气了多少次?如今他走了,不是为了让你沉浸在新的过去。”
说着,崔衡拿出那只染血蚂蚱,伸手递了过去:“那天他在听风楼折的,他和我说,你们缘起于此,如今你拿着,也就当缘尽于此吧。反正……”
崔衡擡眸看她,迟疑许久,终于才笑道:“惜娘,容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对他更多只是亏欠和愧疚,他不怪你,放下往前走,才是对他最好的补偿。如今监察司真的需要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来议事阁。你没有了爱人,但你还有战友。人生不止于此,我们等你。”
崔衡说完,将蚂蚱拍到她手中,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只是还未走几步,就听身后人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亏欠愧疚?”
崔衡停住脚步,还未来得及多说,就听洛婉清道:“他也这么觉得?为什么?因为我很少找他?因为我从未主动说过喜欢他?因为我不去主动探听他?因为我永远只在等待他?”
“可要我怎么办?”
洛婉清擡起头,她看着崔衡的背影,那个背影和崔恒那么相似,但她知道不是那个人。
她红着眼:“我早就知会有今天,我早知道他有一天会离开,所以我一直在等。他给我的短笛我不敢用,我怕打扰他;他的脸我不敢看,我怕牵绊他;我不敢问他的名字,不敢知道他的住所,我想他我不敢念,我爱他我不敢说,我想要他留下我不敢开口。因为我不敢,我懦弱,我总是有所保留,所以他觉得我的感情都是亏欠,觉得我用情不深,可以轻而易举忘记,所以他才这么轻易放弃我是吗?”
“他没有放弃你……”
“如果他没有——”洛婉清站起来,走到崔衡面前,“他不会那么轻易和我说,让我一个人走未来。”
“他会拼命活下去,他会要我等他,他会早早和我说许诺未来。崔衡,你回头。”
崔衡听着她的话,疑惑转头,就见洛婉清擡起手,放在他眼睛上。
她遮住他半张脸,崔衡的半张脸,和他极为相似,然而只是一眼,洛婉清却也知道。
不是,不是他。
眼泪一瞬落下,洛婉清手颤抖起来:“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事。”
“柳司使……”
崔衡一瞬明白她在做什么,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出声。
“是我以为,人海茫茫,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他。他曾经用你的脸在宫里见过我一次,于是我第一次见你,我就想你是不是他。你和他有同样发音的名字,有相似的半张脸,你们性情相近,然而饶是如此,我也一下就认出来,你不是他。所以我以为,只要有一天我真的见到他,我可以认出他。”
“现在我知道了,”洛婉清笑起来,“我做不到。我不知道他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没见过他的面容,我没听过他真正的声音,如今他走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资格。我连你是不是他……”洛婉清声音哽咽,“都不敢确认。”
“抱歉……”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洛婉清盯着他,“他觉得他死了,我可以忘记李归玉,忘记他,然后走下一段路。你觉得你活着不告诉你爱的人,是对她的保护。你们问过我们吗?问过我愿意吗?崔君烨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这种一厢情愿,如果我是你喜欢那个人,我知道你还活着你不告诉我,”洛婉清抿紧唇,沙哑道,“我只会恨你。”
“所以我不会信他死了。”洛婉清扶着刀,颤着手,“过去我总想着不要打扰他,如今,他就算只剩一根骨头,我拆了流风岛,平了雪灵山,我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崔观澜背回去!”
崔衡听着她的话,沉默片刻,想了许久,他才道:“你用的字是‘背’。”
洛婉清一僵,崔衡却仿佛洞察人心的妖魔,平静道:“柳司使,其实你心里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了。你只是不甘心,所以在强求。不要把时间耗费在没意义的事情上,”崔衡擡手压下她的手,眼中带了几分悲悯,“往前走下去,或许你能求到你所求。”
洛婉清死死盯着他,嘴唇轻颤。
这一刻,她恨透了这些人的聪慧透彻。
如果他不说,她还能自己挣扎,继续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她相信他活着。
可崔衡却不肯给她留半分余地,如此尖锐戳破她所有伪装。
崔衡叹了口气,转身道:“明日议事阁等你,柳司使,崔恒陪你到监察司,绝不希望你止步于此。”
崔恒。
崔恒。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忍不住低声笑开。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软肋,所有人都拿他逼她。
然而她却还是控制不住,不得不去听从他们的话。
因为她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如果崔恒在,他绝不会允许她在这里为了一个虚妄的期许,置所有人事于不顾。
三日够了,早该出结果了。
她一面哭,一面笑,等崔衡走远,她终于缓缓收声,慢慢平静下来。
然而她心里始终燃着火,她需要一个泄处。
她听着崔衡走到长廊尽头,闭着眼睛冷声开口:“李归玉在哪里?”
这样的距离,足够崔衡听到她的声音。
崔衡脚步微顿,随后道:“躲了两天疗伤,昨夜找机会出了流风岛,沿着密林往回走了。我们没追,只要他不妄动,我们不打算随便出手。”
“知道了。”
洛婉清应声擡手握刀,睁开了眼睛。
等崔衡离开,她立刻追击出去。
她一路追回密林,迅速找到李归玉人马留下的痕迹,她沿着碾过的草堆,一路追着过去。
狂奔之间,夜风吹来,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她握着手心蚂蚱,去寻那个唯一的知情人。
李归玉被人擡着往外,监察司把所有机关都停下了,密林也变成一座普通森林,他闭着眼睛靠在轿子里,感觉有些疲惫。
洛婉清捅的伤口未愈,他整个人都不想说话。
走到半夜,李归玉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豁然睁眼,立刻预警:“紫棠,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袭黑衣急袭而来,紫棠瞬间拔刀迎上。
对方来得太猛太急,这一刀仿佛倾尽全力,紫棠猛地撞上,随即便被震飞半丈,退到李归玉轿边。
李归玉周身所有人一齐拔刀,李归玉冷眼擡眸,便见一个女子提刀从林中走了出来。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面色苍白,水珠顺着发丝从她脸上坠下,似如泪珠。
“小姐……”
李归玉喃喃出声,随即他立刻踉跄起身,旁边张伯赶忙上前拦住他,急道:“殿下小心!”
“你放开!”
李归玉一把推开张伯,急急来到洛婉清身前,上下打量着,忙道:“小姐,你……你还好吗?”
“我来问你两件事。”
洛婉清没有和他多话,沙哑开口。
李归玉愣了片刻,随即听洛婉清询问:“你说找到我家人,把我家人杀了,真的吗?”
听到这话,李归玉慢慢平静下来。
他突然知道了洛婉清的来意,她不是来找他的。
她并不关心他的好坏,也不关心他发生什么,他神色淡下来,只道:“假的,骗你的。”
洛婉清点头,她并不意外。
“那……”
她迟疑着,李归玉立刻明白她要问什么,他心揪了起来,不敢出声,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听到了洛婉清的审判:“当年东都竹林里,是你救我吗?”
李归玉没有说话,他手蜷在袖下,死死盯着洛婉清,只问:“重要吗?”
洛婉清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李归玉继续道:“是我,不是我,江南五年那个人都是我,一只蚂蚱,重要吗?”
“不是你。”
洛婉清笃定开口,她擡眼看他,眼里含了眼泪:“救我那个人不是你,屏风后面那个人不是你,对不对?”
“对!”
听到这话,李归玉仿佛是积累依旧骤然爆发,红了眼眶,怒喝出声:“那个人不是我,救你的人不是我!又如何?!”
洛婉清听着这话,不由得捏起刀柄:“为什么骗我?”
“我若不骗你,你会救我吗?”李归玉语调轻颤,“我能活下来吗?对,那个人不是我,从来不是我,可如果那时候我在,”李归玉哽咽一顿,缓缓开口,“那就是我。”
十七岁的他也会义无反顾救一个姑娘。
那时候但凡他在,那就是他。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李归玉不甘开口,“可是这么重要吗?他只是举手之劳,你就一定要记一辈子?!他能给的我都可以给,你要蚂蚱我学会了折,我拆了它,我一遍一遍学。我折的与他有什么两样?为什么非要他那一只?!”
“那时候你见过他吗?”
洛婉清仿佛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平静看着他,继续追问有关崔恒的一切:“你到那个竹林时,他还在吗?他受伤了吗?多重的伤?”
李归玉声音止住。
他突然觉得他没办法再说下去。
她不在意他,她来问他,只是问崔恒的一切。
他心上像是被绞入碎肉刀片之中,又似被人生撕手扯,他盯着洛婉清,不由得道:“你只在意他了是吗?”
“他在吗?你见到了他吗?”
洛婉清执着追问。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人眼前只有那一个人的模样,他终于知道,自己输了。
他输得彻底。
那个人要在她心上记一辈子,他活着死了,都永远抹不去。
竹林里那个人是他,死去那个人是他。
天底下最好的事都被他占据,他永远比不过这个人。
他将是她心中明月,永远高悬。
“没有。”
他终于开口,艰涩道:“我去的时候,那里刚刚发生打斗,没有人在那里,我看见有伤药,就拿了用了,之后你过来。我认出你爹,也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活路,所以……我冒认下来。”
洛婉清眨了眨眼,忍住眼中酸涩。
当年他没用她的药,他也是穷途绝路,可是她救的是李归玉,就这么生生错过了他。
而他从来不说。
第一次相见不说,再次重逢不说,他永远只是在那屏风之后,静默守在她身后。
竹林错过一次。
如今又错过一次。
如果这个清晨,她能不犹豫,能不多想,能毫不犹豫奔向听风楼,那至少……至少在他离开之前,她能知道他是谁。
他们能成为夫妻,能不遗憾这一次。
“李归玉,”洛婉清笑起来,沙哑开口,“我是真的恨你们。”
恨他冒领。
恨崔恒不言。
恨他们擅作主张,自顾自的人生。
李归玉闻言心尖轻颤。
她说恨,可他知道,这一次的恨,却与过去不同了。
她过去的恨,是满心满眼是他一人,是爱也是他恨也是他,是沉沦过去难寻现在。
而这次她开口说恨,眼里却没有他了。
洛婉清闭眼一缓,随即转身便走。
李归玉低头站在原地,过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沙哑出声:“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洛婉清顿住脚步,终于在这一夜第一次转眼看他。
李归玉擡头看她:“从我开始骗你,我就知道,有一日,你会发现我是骗子。所以我一直在圆这个谎,我学他的蚂蚱,我探听你们说的话,我一遍一遍想,他是什么人,你心中他是怎样的人。然后我努力去学,因为我知道一切都是我偷来的。”
李归玉声音止住,随后笑起来:“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在意那个人就是他。你在意的从来不是江少言,你以为你多爱江少言?没有。”
李归玉捏起拳头,笃定开口:“都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