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往前走。
洛婉清听着这话,颤颤擡眼。
然而雨水润湿睫毛,压得她觉得眼酸。
往前走,别回头。
这一路他都是在这么告诉她。
他将她从扬州带到东都,为她塑骨给她新生。
将她领进监察司,从头教导。
为她铺登天路,搭青云台,领她东都一战成名,随她江南找寻真相。
他一直在告诉她,别回头。
成为监察司最好的司使,成为手握权力之人,让往事如烟而过,带她重获新生。
她一直在答应他,一直在他期许之下,努力往前,然而她却被他强硬拖着往前走去这一刻,明白其实不是。
她走不了。
她身上都是枷锁,她是因此而来,没有结果她怎么走?
她爱重这个人,但这只是她人生路上偶然相遇的一场绮梦,这样的美好本不该属于她,可她放不开手,所以总是想要死死纠缠。
身后打斗声渐小,李归玉似乎已经逃走,崔恒也慢慢放手。
他一言不发,只将伞给她,从遮雨伞下走出,提步往前。
洛婉清停住步子,看着他独身走在雨里,往前,走远。
“崔恒……”
洛婉清沙哑开口,对方却没有停步。
他把伞留给她,一人独行向前,却无谓她是否跟上陪伴。
她忍不住提声:“崔恒!”
对方终于停下,他静默许久,于长街回头。
洛婉清看着他,不由得捏紧伞,犹豫许久,才开口:“我是来问赵壮……”
“第几次?”
崔恒出声,洛婉清一顿。
崔恒想了想,似是回忆道:“我记不清了。”
他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像是海水缓慢又深沉流淌而过:“好像每一次我都在观望,每次我觉得我离你很近,可是李归玉出现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觉。”
“第一次我在牢狱里看你们,我知道自己是局外人,那时候我介意,可我理解。”
“第二次琴音盛会,我难过,我愤怒,所以我想介入你的生命,我以为我可以做到。”
“但第三次、第四次……”
崔恒声音止住,他把所有情绪压在眼中,所有激动地、炙热地、强烈的情绪都死死压在心里。
他压过很多次。
在听他母亲死讯的时候,在天牢一寸一寸折断自己骨头的时候,在青云渡,在刑法场……
他已经习惯将所有情绪压在面具之下,有时候他自己也忘了真假。
只是或许这件事太小,又或许此时此刻他只是崔恒,他竟自己有些不愿压,不愿忍。
他不住质问:“你来找赵壮,找他做什么呢?不过是找他问李归玉是什么人,找他问李归玉是不是有冤情,心怀一丝期待,在想李归玉是不是有自己的苦衷。哪怕只是一点苦衷,你也要奋不顾身,你一刻都等不得,哪怕知道我期待明日,哪怕我一次次让你留下,哪怕成亲在即……”
“那是假的……”
“于我是真的!”崔恒骤然提声,洛婉清意外擡眼,崔恒不由得捏起拳头,身体轻颤,“你以为崔恒能陪你多久,你以为我有多少时光?洛婉清,我这一生,”他似觉难堪,却还是开口,“与你或许就只有这一场婚礼。你觉得这是假的……”
可这就是崔恒的一生。
他因她来到这个世间,因她留恋这个世间。
他像是一抹执念,一缕孤魂,能和穿上嫁衣的她拜过天地,就是崔恒最大的幸事,也是谢恒这一生,唯一的颜色。
可她不给。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任务,以为这就是一场障眼法。
可她从不知道崔恒对谢恒意味着什么,这场婚礼,于他一生而言,又是怎样的亮色。
她不知道,她从不知道,可他却甚至怪不了她不知。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让你去找赵壮,为什么不让你问下去,因为我受够了。”
他定定盯着洛婉清:“我受够李归玉的存在,我受够你羁绊在过去,我怕你会动摇,我希望有一天,哪怕一天,你与他无关。可你做不到,哪怕是一天你都做不到!洛婉清,我不是铁石心肠,我亦肉体凡胎,我会痛苦,会难过,会嫉妒,会……”
他声音止住,在她竭力压制着的神色间,他再说不出指责,忍耐许久,最终却只剩一句:“我会累。”
喜欢她这件事,太累了。
他总以为人世无不可逆转,无不可掌控,却独独在她身上,明白人心无常。
他竭尽全力,然而她终如顽石。
他爱她的坚不可摧,又在此刻恨她的不可打磨。
她永远活在她的世界,她执着于她的目标,她身上被烙下那个叫江少言的钢印,她便一直捂着它,仍伤口溃烂发腐都不让人触碰。
他难堪闭眼,心知自己失态,转身欲走:“先回去休息吧,我累……”
“可它就是假的。”
洛婉清声音清明,崔恒不愿多说,只道:“我不想与你再争论,先回……”
“我想要真的。”
崔恒一顿,他缓缓擡眼,看着站在雨里的人。
洛婉清死死捏着伞柄,平静道:“我没有骗你,我在往前走,我一直努力往前走,你当我找赵壮是因为我放不下李归玉?”
洛婉清看着他,轻轻摇头,有些艰涩开口:“不,恰恰相反。我找赵壮,是因为我在放下。如果是过去,是在你我初遇,我不会去问赵壮,我只会在今夜——或者是在鸳鸯生死阵,在更早,就不择手段、不留余手杀了他,因为我足够恨。可我遇到张九然,遇到你,我没有办法再单纯恨下去。我的恨被消弭,我的苦难被治愈,我开始想要未来。就算我怕——可我还是想往前走。”
洛婉清朝着崔恒走过去:“所以我忍不住去问因果,忍不住质疑自己,因为我害怕自己变成下一个张九然,自以为正义,其实作恶多端。我开始期盼未来,我想成为你所愿的司使,为我家、为崔家翻案,帮公子推行他想要的《大夏律》,做很多事,我想有一日,你我都能以自己的名字站在阳光下相见。而那时的我,可以无愧于人,无愧于心。”
“所以我得追问,我要问他做了什么。而我越问,我越茫然。”
“我曾经以为他只是贪慕权势,但现在发现不是。我曾经以为他薄情寡义,但现在发现不是。”
雨伞遮到崔恒头顶,洛婉清仰头看着他:“崔恒,我的感情都是真的。”
谢恒神色微动,洛婉清克制着所有想要触碰和拥抱的冲动,认真道:“我爱他的时候是真的,恨他的时候亦是真的。所以那些感情都积累在我心里,我与他一起经历太多,他说得不错,纠葛太深,拨之既动,无论是为了什么,我必须要有一个结果。哪怕我不爱他,只是为了过去的自己,我也得求这个结果。而在此之前……”
洛婉清声音停下,她看着他,把他一点一点刻在眼里,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招惹你,贪恋你,纠缠你,是我的过错。不过好在,”洛婉清顿了顿,过了片刻后,笑起来,“其实我与你,并不相识。”
谢恒闻言,他明白她在说什么,慢慢捏起拳头。
洛婉清凝视着他漂亮的眼,温和道:“我知道崔恒不是你的名字,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脸,我知道在我面前的你是假象,你没有那么温柔,没有那么良善。你能容忍我与李归玉到今日,不是因为你宽容,而是因为,你从来不打算与我有未来。”
“惜娘……”谢恒心上突生惶恐,他突然不敢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沙哑道,“别说了,我……”
“崔恒,”她打断他,摇了摇头,“不要对感情低头。”
谢恒动作一僵,洛婉清认真看着他:“你要的感情,是独一无二,是倾其所有,我一直知道,但我放不了手。但其实我知道,你这样好的人,该遇到你所期盼的人,所以,不要低头。你我这一梦,当醒了。”
不要忍耐。
不要难过。
不要为了感情,低头去将就。
她的崔恒,该得到的,是这世上最干净、最认真的感情。
她将伞放到他手里,谢恒一动不动看着她,手指相触那刹,她竭尽全力、逼着自己收手。
“你做你该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事,”洛婉清笑了笑,似是洒脱,“姻缘牌我留着,能遇到你我很高兴,我永远记得崔恒。如果有一日,我放下了,天高海阔,”洛婉清坚定出声,“我来寻你。”
“如果没有呢?”谢恒明白她的意思,他死死盯着她,“你要是走不出来呢?”
“那就走不出来。”
洛婉清想了想,玩笑道:“其实,如果没有遇到张九然,没有遇到你,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走出来。走不出来也不过就是回到原点,”洛婉清摇摇头,“我不亏。”
两人没再说话,没有一人舍得开口。
过了许久,洛婉清终于鼓起勇气,似是玩笑擡起手指,两指相并,学着当初崔恒的模样,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谢恒擡起眼眸,看她含着眼泪,笑着开口:“崔恒,我惟愿你,长命百岁,万事如期。”
说完,她仿佛是怕再多停留一刻,果断收手转身,扶刀前行。
谢恒立在原地,只觉那祝祷仿佛是灌在他耳里,反复回响。
长命百岁,万事如期。
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这世上,还有人期待他长命百岁。
谢恒闭上眼睛,嘲讽一笑,感觉钻心地疼。
其实洛婉清说得没错,本就是美梦一场,他既然是为她而来,她要醒,他便该走。
就像他对崔衡说的那样,她愿意,他陪她。她不愿,他离开。
他们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情,他只是为她作陪。
可如今晨前梦醒,他听着她果断的脚步声,才发现,这场梦里不愿醒的从不是她,而是自己。
“柳惜娘……”
他忍不住轻唤。
然而洛婉清没有停步。
她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一步一步往外走远,他颤颤开口:“你心里有我吗?”
洛婉清脚步一顿,她背对着他,艰涩道:“有。”
“那……”崔恒突然轻声问,“如果我愿意呢?”
洛婉清疑惑回头,就见崔恒慢慢睁开眼睛,仿佛是做了个极其重要的决定:“如果我真的想和你成亲呢?”
洛婉清愣在原地,谢恒不自觉绷紧周身肌肉,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
“卯时之前,听风楼上,昼夜交错,日月为媒。只要你来——”
谢恒说着,心慢慢沉静下来:“我告诉你我是谁。”
听着这话,洛婉清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谢恒平静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郑重:“以虚假与你相交是我之过,若你是因此忐忑不安,那我可以为你而留。你若心中有我,你来。你若还是放不下过去,我自会死心。如你所言,我要一份全心全意,你若不来,我自有前路,但至此之后,世上再无崔恒。”
她要他长命百岁,可唯有她能让他愿长命百岁。
她若愿来,他愿为她戴罪一生,茍活世间。
只是这些不必让她知晓,他要的感情,从来纯粹唯一。
不是恩情,不是亏欠,不是怜悯,更无杂质。
他给与她情,便只想要爱。
他的眼神太过沉稳笃定,一如他这个人。
静影沉璧,岳峙渊渟。
洛婉清愣愣看着这样的崔恒,不敢在此刻随意答话,对方也知她茫然,将手中雨伞朝她一掷而来。
洛婉清擡手接伞,便见青年又道:“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洛婉清疑惑擡眸,就见对方颇为较真纠正:“不是你纠缠我。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强求你,所以不必向我道歉。我心悦你,”他在洛婉清惊讶的眼神慢慢笑起来,终于承认,“比你我想得更多。”
他对她的喜欢,比她所想,比他所愿,都要多。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崔恒不由得笑出声,随即转身回头,往前离开。
我心悦你。
洛婉清看着他宛若发光的背影,这一夜近乎枯竭的心脏,仿佛是被温水浸泡盈满。
她莫名突生几分眼酸,握着他给的雨伞送他远行,熬了许久,终于只是朝他微微欠身道谢。
无论怎样的情谊,能遇到崔恒,就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
等崔恒远走,她整理了片刻心绪,才转身持伞回院。
回到院中,房间内已经放好嫁衣,她走到衣衫前,闻到上面的血腥味。
她低头嗅了嗅,血腥味之间夹杂了龙涎香,李归玉应当来过。
或许是在见她之前。
洛婉清思索着,自己在黑暗中握着刀坐到摇椅上,静静看着黑暗中的房梁。
方才那一刻,她差一点就跟着崔恒走了。
可她知道不能这样。
她不能每一次,都依靠着崔恒走出来。
这不是真正走出来,这只是崔恒强行拖着她往前,锁在她身上的锁链,她得自己斩。
只有她真正斩断,她才有资格去爱人。
否则不过是一生沉沦在李归玉设给她的沼泽,她自己挣扎就够了,何苦牵连他人?
摇椅摇摇晃晃,她审问己身。
她是谁,她从何而来,欲往何处而去。
她要什么,想做什么。
她闭上眼睛,听着房间内摇椅的嘎吱声。
一下,又一下。
她隐约间仿佛是回到梦里,岭南大雨,她听着夜雨打在窗外树叶上。
那时候她恨,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她只想将这世间最残忍的手段付诸于李归玉身上,不择手段,只求他的痛苦。
她每一日想的是他,每一日梦里是他。
李归玉是她刻在骨血的诅咒,她在十年里,忘却了徇私枉法判决她家人的郑平生,忘却了郑璧月,忘却了逼死她嫂嫂的人,忘却了打死他哥哥的人……
可她独独记得李归玉。
那是恨吗?
那不是,那是被背叛后的爱的化形。
有多爱有多恨,所以才会所有人都能放下,却独独放不下他。
所以哪怕死后重来,毁容挫骨,不惜一切代价,她都要来找他,来杀他。
她清晰记得那种恨意蚀骨的痛苦,她一再告知自己要牢记。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是很难再想起那种感觉了。
她可以回忆过去,可以在仇恨面前等待,可以冷静探索真相,乃至于,她甚至开始能去想起李归玉的过去,想起他的好,评价他的是非。
享受长街灯火,目落满夜星辰。
她害怕吗?
她怕。
她一次次被崔恒动摇,一次次忘却苦难,可如果她没有那么恨李归玉,她付出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害怕。
害怕改变,害怕往前,害怕承认自己过去
但如果她永远沉溺于过去,她又会失去崔恒。
她突然有些理解李归玉。
做下决定那一刻,以为自己可以倾一生以搏。
可一生太长了
会犹豫,会贪恋,会在某刻回头,突然怀疑其这一切。
放下过去不甘,不放下亦不甘。
如果她去找李归玉,今日她或许就可以杀他,了结一切。
如果她去找崔恒,今日她或许就会有新生。
只是她也想不出到底何去何从,只静静坐在摇椅上,闻着房间里崔恒残留的余香,她突然觉得困顿,什么都不想再想。
她就想好好睡一觉。
等醒来后,是去杀一个人,还是去爱一个人,醒来后,她或许就知道。
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睡去。
窗外雨声淅沥,她睡梦中,兜兜转转,回到当年。
竹林夜雨,屏风故人。
她背对着他,在梦里听着夜雨。
好久好久,直至雨停,过去她梦见这一刻,总是不想离去。然而今天她靠着他,却是开口:“少言。”
她背对着身后人,轻声开口:“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想走了。”
屏风后的人没说话,只静静递过一个蚂蚱。
洛婉清看着那个蚂蚱,喉头微动。
“小姐,”屏风后的人执着开口,“你走不了。”
血色从屏风后弥漫而来,洛婉清擡眸看着屏风上的身影,她握紧惜灵,于黑暗中睁开眼睛。
崔恒。
那一刻,她脑海中什么都没想。
她只是本能地、下意识地,想到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出现刹那,她便知道自己的决定。
如果这世上没有崔恒,她可以不计代价。
可是,崔恒在等她。
崔恒在等她。
想到这一点,她什么都不想再想,起身将惜灵放到案上,快速进净室清洗了一遍自己之后,将暗器药品全部装配好,随后坐到镜前,开始快速涂抹梳妆。
他们时间不多,卯时他们就要随谢悯生去取崔清平的东西,她要在卯时前赶到,找到崔恒。
他揭下面具那一刻,才是他们真正的开始。
仇她要报,可是那已经不是她人生最重要之事了。
她快速画完一个见状,开始挽发。
她心如擂鼓,像是刚从牢狱中奔逃而出的雀鸟,振翅高飞向广阔长天。
只是她刚把发髻挽好,就听门口传来星灵急声:“惜娘!”
洛婉清诧异回头,便见星灵带伤站在门口。
她轻轻喘息着,急道:“谢悯然醒了,他去机关枢纽处,方才我接到朱雀使传信,监察司江南道人马已全入密林,如果让他此刻开启机关枢纽……”
“我知道了。”
洛婉清打断她,便明白了星灵的意思。
此刻尚不到卯时,如果打开机关枢纽,流风岛所有阵法全开,监察司江南道所有人马怕都要折在这里。
洛婉清擡眸看了一眼听风楼,抿紧唇,随后还是起身,一把抓过监察司外衣,冷静道:“你去通知他们,我去拦人!”
说完,她披上外套,便朝着外面急奔而出。
洛婉清奔向流风岛枢纽时,听风楼上,谢恒一身红衣金冠,穿着规整,正低头将一只蚂蚱折完。
雨已经停了许久,空气中带着湿润之意,他将蚂蚱头朝来路方向放在尚带着水渍的长栏上。旁边崔衡手疾眼快,一把捞了过去,翻转在指尖端详着道:“你折这个做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折过一只送她,”谢恒转眸看向远处,“缘起于此,若有结果,请它来见。”
“当真想好了?”
崔衡转眸看他:“暴露了身份,你和她便牵扯不清。到时候她在监察司算什么位置,陛下那里怎么护住她,未来怎么不让她守寡,你想过没?”
“没想过。”
“那你就敢应下人家?”崔衡不由得笑起来,“你这样走一步想三步的人,不怕捅出篓子?”
“她来不了。”
谢恒笃定开口。
崔衡一顿,有些奇怪开口:“你怎么知道?”
谢恒没有回声。
崔衡想想,执着追问:“若她就来了呢?”
谢恒闻言,想了想,眉眼间便有了光彩:“那就是我运气好了。能有这样的运气,”他转眼看向崔衡,“冲动一次又何妨?”
只是话音刚落,急促脚步声就从楼下传来。
“司主,崔君烨,”星灵冲上屋顶,急急开口,“谢悯然去了机关枢纽,柳司使一个人去拦人了!”
听到这话,崔衡脸色骤变,谢恒却似在意料之中。
“你看,”谢恒平静看着腾空而起的信号弹,“我运气一直不太好。”
“知道你乌鸦嘴了!”
崔衡将蚂蚱往他方向一扔,叫上星灵就往外楼下跳去,大声道:“赶紧走啊!”
三人往前追赶时,洛婉清已经赶到机关枢纽处大门外。
流风岛机关枢纽位于岛底核心,昨日他们便已经搞清了位置,洛婉清冲到门口,运力提刀,直接一刀劈开大门。
大门劈开瞬间,迎面就是刀光劈来,洛婉清擡手一挡,一脚将人踹翻。
被踹的人撞上身后人一路滚翻,洛婉清冲进大门,从楼梯一跃而下,直坠底端。
刚到半空,白练从下方直袭而上,洛婉清擡手一挽白练,将人猛地一甩,就把王韵之从暗处拽出。
王韵之足尖一点立于墙上,挽着手中白练,冷声道:“柳惜娘,你别找死。”
“就凭你,”洛婉清一笑,“不足以让我死。”
音落瞬间,洛婉清手中烟雾弹猛地炸开,烟雾刺激得众人闭眼,洛婉清在一片雾茫茫中,回忆着之前见过的地图长道,闭眼提刀盲冲!
她最擅长的就是突围,尽量避免与旁边人交手,全然不管身前身后,所有动作都为突进服务。
没有一刀多余,没有一个动作不在往前。
不过眨眼之间,她已经冲进长道,等烟雾散去,王韵之脸色急变,厉喝出声:“拦住她!”
然而如今却已是完全来不及,洛婉清老远看见正在打开一道大门的谢悯然,快步疾冲,高高跃起,朝着对方背后一刀由上而下暴击而落!
谢悯然察觉身后刀来,当即转身一抓刀锋,朝着洛婉清一掌击去。
洛婉清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扔起,躲过他一掌之后,便觉掌风爆裂而下,快如急雨。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本能性左右闪躲着谢悯然掌风,被他一路逼退,直到最后旁边侍卫突袭而瞬间,谢悯然同时一掌击来,洛婉清躲闪不及,只来得及用刀一抵,便被谢悯然震飞开去。
她狠狠砸到地面,谢悯然迅速回头,开始快速在在墙上凸起的浮雕上暗压。
随着他的动作,周边地面颤动起来,旁边王韵之追上前来,缠住洛婉清,洛婉清见状急喝:“他若开了机关枢纽我们都得死,你们在找死!”
“那是你死。”
王韵之白练穿过她身侧,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谢悯然必定是有其他法子安全撤离。
但为什么谢悯然会突然醒来?
他们不是十二个时辰轮换一次吗?如今时间未到,谢悯然怎么醒的?
只是洛婉清也来不及多想,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拦住谢悯然。
但她身边的人的确太多,她一次次爆冲而上,一次次又被拦下来。
周边地面震动越来越明显,眼看着谢悯然按下最后一键,就听“咔嚓”一声,地面轰隆作响,大门缓缓打开。
谢悯然眼中露出光彩,提步往前刹那,洛婉清猛地往前一扑,一把就将他拽了回来。
谢悯然一掌又至,洛婉清转刀拦截,两人你来我往数招,谁都不能往前一步。
交手不过片刻,外面喧闹声骤响,洛婉清和谢悯然都知是援兵来袭,谢悯然骤然发狠,大喝了一声:“王韵之!”
王韵之瞬间放弃进攻洛婉清,朝着大门就欲前冲。洛婉清见状一跃上前,谢悯然一掌朝她天灵盖击下,洛婉清大骇旋身,抵住谢悯然掌风刹那,王韵之一跃而入。
洛婉清呼吸顿止,然而也就是那一刻,一袭红衣急袭而至,猛地拽住王韵之白练,将她一收一甩,狠狠砸在地面。
王韵之在地面一滚,谢悯然余奢同时一拥而上,将来人团团围住。
洛婉清惊喜擡头,就见崔恒星灵等人都已经赶到,崔恒一人拦住谢悯然余奢数位高手,星灵拦截着其他侍卫,双方僵持不下,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崔衡过来将角落里的洛婉清扶起,忙道:“你怎么样?”
洛婉清摇摇头,她靠在墙边,推了一把崔衡:“赶紧去帮忙。”
崔衡不敢多说,应了一声便冲上前去。
两边打得难舍难分,谢悯然急着往前,崔恒这边绝不能让他们在卯时之前入内。
洛婉清按压着胸骨,拿着药瓶快速磕了一颗药进去,提刀往前刹那,她突然见到一袭黑衣从星灵身侧擦肩而入。
崔恒被余奢谢悯然等人缠住,崔衡被王韵之纠缠,星灵被一干侍卫包围,这人披着斗篷,轻盈从星灵身侧跃入,他动作太快,星灵毫无察觉,洛婉清瞬间反应过来,大喝出声:“拦住他!”
只是谁都来不及,只有洛婉清足尖一点踩在人肩头急追而上,刀锋朝着对方后背竭力斩下!
但两人相距太远,这一刀也只够斩开他身后斗篷。
发冠斗篷应声而裂,对方长发散开,露出一身鲜红喜服,随即急落在不远处一个平台上,在洛婉清上前之前,擡手放手边长柱小桌上一只四脚铁盒上,回眸冷声:“都停下!”
洛婉清急急落到他不远处圆台,不敢上前,所有人也同时顿住动作,看向大门之中。
“李归玉!”
王韵之看见来人,面露喜色,然而只上前一步,就听李归玉大喝:“站住,不然一起死!”
王韵之一愣,谢悯然皱起眉头,警告出声:“三殿下,你手放错了地方。”
李归玉没理会,他擡眸看向洛婉清,目光落在她明显画过淡妆的面容上,平静道:“我一直在等你。”
洛婉清没出声,她提着刀柄,警惕观察着四周。
这里上方是个半圆屋顶,可以看见屋顶上都是齿轮交错转动,下方平台是一个个小小圆台,圆台用长道相接,镂空之处,可见下方湍急暗流。
暗流之中明显有一些机关,在水下运转。
李归玉见她目光在周遭游离,冷声道:“看着我。”
洛婉清闻言擡眸,便见他一身喜服,书生气的脸被喜服映照得有些艳丽,琥珀色的眼里带了些许疯狂。
他注视着她,提醒道:“我手下是整个流风岛机关总控,这个盒子一挪,流风岛所有阵法全开,监察司的人上岛了吧?”
“你也要死。”洛婉清提醒。
李归玉露出一个艳丽笑容:“我不在意了。”
“逼死这么多人去争的位置,你不在意?”洛婉清拖着时间,回头想去看崔恒。
只是她一转头,就听李归玉暴喝:“看着我!”
“听他的!”
谢悯然急急开口:“熬到卯时,”谢悯然急道,“卯时再拿那个东西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擡眸看向李归玉:“你想做什么?”
“小姐,”李归玉静静看着她,却是挤出一个笑容,“今日我好看吗?”
洛婉清平静看着他,眼中带了几分悲悯:“你我之间不当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李归玉语气满是疲惫,“我知道你不会来,你我早就是死局,除了一死,没有结果。所以我想了好久,”李归玉擡起眼眸,温和看着她,“既然你不来找我,我来找你吧。”
说着,他朝她伸出手,温柔道:“来,小姐,过来。”
“不行!”崔衡急急出声,他看了一眼旁边谢恒,提醒道:“这个屋子有问题,李归玉站的核心位置只能容纳一个人,再多一个人便会触发机关……”
“但大家都有救!”谢悯然急喝出声,“死他们两个,其他阵法不会开。”
“闭嘴吧你个混账玩意儿!”崔衡大骂,“你不找事儿这里谁都不死!”
“你想我死?”
洛婉清听着身后人的话,明白李归玉的意思。
李归玉却是笑起来,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我邀小姐与我共死。”
“殿下!”
张伯闻言,急急出声:“殿下,您已经走到现在了,拿到东西回去,储君之位非您莫属,您何必为了一介女子枉送性命!”
“张伯,我累了。”
李归玉扫过周边人,目光最后还是回到洛婉清身上,他疲倦道:“如果你能去岭南,如果你能好好活着到岭南,那我就当你我断在扬州,我或许还能走下去。可偏生我听闻过你的死讯,偏生我又再见到你。你太好了。”
李归玉说着,眼里带了水汽:“吃过糖才会觉得人间苦,我本就卑劣下作,你让我尝尽甜苦,又失而复得,你让我怎么放手?我们中间深仇大恨,你不能对不起你父亲,我不能对不起我师父,所以——”李归玉笑起来,朗声道,“来!”
他邀请她:“来杀我,做你最初要做的事。只要你过来,今日你我便有了结。今生无缘,共赴来世,只要你来,我与你一起。”
“如果我不呢?”
洛婉清扶稳刀,问得冷静。
卯时。
洛婉清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她知道,只要熬过卯时,她就赢。
卯时就可以开启机关,可以保住监察司的人,她只要拖着李归玉到卯时,她就赢。
然而李归玉明显是看出她的意图,他笑起来:“你娘——”
听到这话,洛婉清瞳孔急缩,随后就听李归玉平静道:“她死了。”
洛婉清手微微颤抖,李归玉笑着看着她,平静又疯狂,淡道:“你娘,你哥哥,你嫂嫂,你女侄,我都找到了,我把他们都杀了。”
洛婉清听到这话,呼吸急促起来:“你骗我。”
李归玉闻言轻笑:“想起来了吗?”
李归玉并不在意她的反驳,他看着她,似在必胜之局:“想起来家人死是什么感觉了吗?想起来怎么恨我了吗?今日是你唯一杀我的机会。”李归玉盯着她,“卯时之后,你杀不了我。我会拿到东西,回去我便会成为储君。”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一瞬便回到梦中上一世。
她背着死去的女侄,跪在岭南土地上,她在服役劳作时,听到他成储君的消息。
“我会荣登宝座,我会高床软枕,我会受无数人拥戴,会名留青史,成为一代明君。”
李归玉一字一句,描述着上一世她见证过的事实。
他的确成了太子、皇帝,谢恒推行的《大夏律》,最终史官记载中、在百姓口中,也成为他明君的勋章。
她的家人真的死了。
而他真的如他所愿。
没有公道,没有结果,洛婉清死死捏着刀,李归玉带了几分期盼看着她:“你甘心吗?”
甘心吗?
她不甘心。
杀他。
她要杀他,她得杀他。
一瞬之间,洛婉清脑子里全是这两个字。
她忍不住提步上前,然而只是一动,就听身后崔恒声音响起:“你不欠他。”
她回头看去,就见崔恒站在门口,平静看着她:“你杀他是为了求个公道,若为他而死,那不是公道。”
“那如果是还我呢?”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闻声看去,就看李归玉绝望看着她,嘴唇轻颤着道:“你欠我一条命,记得吗?”
“那我呢?”
谢恒没让半步,唤住她,语气没有半点情绪。
洛婉清和李归玉一起看去,就见他提步上前。
谢恒慢慢走到距离她最近的圆盘处,朝她伸手:“柳惜娘,若论亏欠,是你欠我在先。”
说着,他缓慢摊开手心。
一只蚂蚱静静躺在他手中。
那只蚂蚱明显是刚刚折出,却处处带着岁月的痕迹。
洛婉清愣愣看着蚂蚱,一时有些茫然,李归玉呼吸骤急,众人一起听着谢恒平淡道:“东都竹林,屏风……”
“住口!”
话未说完,洛婉清便觉身后疾风忽至,她本能性拔刀往后,谢恒却先一步急掠而至,将她往后一甩,同李归玉一掌迎上!
两人掌心对上刹那,李归玉便掌为爪,猛地将他拉到身后圆台。
顷刻之间,上万只弓弩朝着圆台两人急奔而去,李归玉径直扑向台上铁盒。
他触碰到铁盒刹那,整个房间地动山摇,箭雨如瀑。
洛婉清疾退跃出房间,落地片刻,便觉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听旁边崔衡一声惊呼:“阿恒!!”
洛婉清急急止步擡头,随即愣在原地。
所有机关停止,一切都安静下来。
只有崔恒一人站在中间最大的圆台之上,手紧握着四脚铁盒。
李归玉倒在不远处另一个圆台,喘息着看着他,眼中满是惶恐。
血从崔恒衣衫里一路流到他如玉的手上,一滴一滴落在铁盒之上,他背上插着几只羽箭,有一只甚至贯穿了他,那羽箭位置距离心口不到半寸,洛婉清呆呆看着,发不出声。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踉跄上前:“崔恒……”
“别过来!”
崔恒急喝出声,他面色惨白,擡头却是越过他,看向她身后崔君烨。
“崔大人,”崔恒呼吸带颤,崔君烨惊慌看着他,听他冷静吩咐,“卯时,铁盒挪动,流风岛会开始坍塌,此处尤甚,朱雀到达之前,你寻安全之处,不可涉险。出去之后,若……若谢司主未至,监察司暂且由崔大人掌管,岛上参与边境一案五百余人,除证人留下活口,其余在此就地处决。而我的位置,”崔恒喘息着缓了缓,“日后让青崖再选合适之人继承。”
“崔观澜!”崔衡听到这话,眼眶微红,咬牙开口,“你说什么胡话!”
“对不起,”谢恒听到崔衡语气,却是放松笑起来,“我任性了。”
“闭嘴!”
“星灵保护崔大人。”谢恒没有多言,转眸看向星灵。
听到这话,星灵毫不犹豫,拽上崔衡就走。
崔衡眼睛一直在谢恒身上,但他知道,谢恒说得都对。
他和谢恒不能一起呆在这里出事。
他只能被星灵拉着出去,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谢恒目送他们远去,才将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
此刻谁都不敢上前,谁也不敢惊动他,他所在的位置,谁上前谁死,他手中铁盒一动,大家一起死。
所有人都在等卯时。
而离他最近的李归玉更不敢动。
他不怕死,他可以和所有人同归于尽,但他决不能此时此刻让崔恒死在这里。
在他刚刚说明身份之时,为了洛婉清、救下他的时候,死在这里。
如果刚才杀了他那他们同归于尽,可没有。
方才他竟让将他一掌击开,自己留在了原地。
如果崔恒因此而死,他就再也没有赢的可能。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死更让人刻骨铭心,五年不可以,爱恨不可以。
一旦崔恒死在现在,无论他做什么,洛婉清心里都不可能再有李归玉的位置。
死都轮不到他!
所有人一时僵持不动,谢恒得了机会,终于可以好好看看洛婉清。
明明有许多话,却最终也没开口,他就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护住心脉,”洛婉清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敢开口,她用尽全力让自己镇定,紧张盯着他道,“我马上就到,我是大夫,我一定可以救你,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谢恒不由得笑起来。
他想了想,他转头看向李归玉,平静道:“这一次,我可以赢一辈子,放过她吧。”
李归玉瞳孔急缩,也就是那一刻,旁边滴漏水尽,钟声炸响,卯时已至!
顷刻之间,周边所有人一拥而上,也就是那片刻,一声鹰鸣从长道急袭,谢恒擡眼看向洛婉清,抓住铁盒往她方向猛地一掷,大喝出声:“接住!”
他动作瞬间,洛婉清往前纵身一跃,所有人随着铁盒跃去,谢恒一把拽回谢悯然,谢悯然转头就是一掌!
洛婉清得空横刀斩断王韵之白绫,擡手一挽抢过铁盒,而后她毫不犹豫,回头朝着跟着追思奔来的朱雀一甩:“朱雀!”
朱雀双刀猛地斩出一条出路,追思借着他刀气疾驰而上,一爪抓住铁盒回飞。
洛婉清则是在扔回铁盒片刻,便转头迎着坠落的石头,狂奔向崔恒。
铁盒离位,整个房间开始坍塌,到处都是大片碎石落下,所有人疾冲而出。
只有洛婉清一人逆着人群,狂奔往里。
圆台寸寸碎裂,洛婉清每踏过一个圆台,身后便坍塌无路。
然而她跑得毫不犹豫,她看着崔恒站着的圆台坍塌,看着崔恒站在圆台朝她擡眼,她心跳飞快,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点,再快一点。
然而她拼尽全力,却还是只能在圆台坍塌最后一刻,看着那一袭红衣坠水而下。
她毫不犹豫跟着跃下,一把拽住崔恒的手,随后用刀狠狠插在中间石柱之中。
刀身插入支撑圆盘的石柱,成为两人唯一的依靠,洛婉清一手拉着崔恒,一手握着刀柄,喘息着看着自己拽着的人。
他穿着一袭喜服,金冠凌乱,俊美脸上带着血迹,凤目温柔清明。
“惜娘,”他仰头看着她,轻声开口,“其实我知道你不会来,所以我才敢说。”
“谁告诉你我不会来?”
洛婉清咬牙,她听着远处李归玉和谢悯然交战之声,紧紧握着崔恒的手。
谢悯然明显是想来杀崔恒,然而李归玉不知为何竟在拦住他。
谢悯然一时被截在远处,整个房间坍塌得差不多,只留一根根撑着圆台的石柱,孤立立在水中。
外面厮杀成一片,谁都来不了救他们,他们孤零零两个人悬在半空,全依赖洛婉清握着的惜灵支撑。
然而他们手上都是血,这让他一点一点打滑往下。
哪怕很缓慢,洛婉清还是感觉到,他在不可阻挡、不可挽留的下坠。
她抓不住他,他像她的指间沙,她拼尽全力,也抓不住他。
她呼吸不由得急促,然而谢恒却不在意,他只静静看着她,眼里是全不遮掩的爱意。
那是独属于崔恒的眼神。
他看了她片刻,突然开口:“这一次,我是不是赢了?”
“闭嘴。”
“我赢了,你就可以往前走了。”
“闭嘴!”
“惜娘,”他笑起来,“答应我,从此以后,把我当成你心里最重要的人。”
“你想想办法……”洛婉清语调中带了乞求,藏了哭腔,“崔恒你想想办法!我什么都没了……我没有家人,九然死了,崔恒你不能这样,我只剩你,只剩下你了……”
崔恒看着她,目光里带了些许悲伤。
“不,”他沙哑开口,“柳司使,你还有你的刀,你还有你自己。把我放在心里,成为最重要的人,然后把我忘了。”
说话间,远处传来李归玉惊呼:“小姐,闪开!”
然而洛婉清不动,她只死死抓着崔恒,抓着她仅剩下的那点温暖。
谢恒注视着她不动,仿佛是要将她刻进眼里,然而也就是掌风袭向洛婉清刹那,谢恒猛地挣开洛婉清,将所有积蓄的力道猛地击向谢悯然,一把掐住谢悯然脖子,翻身压着他便坠入湍急水流之中!
他坠落瞬间,洛婉清呼吸顿止,她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扬州同行、东都作伴,琴音盛会,扬名立万。
他一路相伴太多,想不起具体是那一刻,可他又似乎存在在每一刻。
直到最后,她脑海中是她为他再次拿起琵琶那夜。
公子立于长街,仰头相望。她倚栏垂眸,见灯火阑珊,他眼中落满星光。
这一刹,她终于听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洛婉清,你自由了。”
你自由了。
你不必困于过去,不必痛于往事。
仇恨只是你生命中的一段路,它不值得你倾尽一生。
你可以再见好风景,再看好风光。
你可以展望天上月,可以俯瞰人间雪。
洛婉清。
谢恒砸入水中那刹,他想起最初见到她时,她筋脉破损,面目全非,身上带着铁镣,孤身一人坐在角落。
明明身处于世间,却仿佛是从地狱爬出的孤魂野鬼。
那时他想,怎么会有这么惨的姑娘。
而如今看着高处握刀,愣愣看着他的女子,他忍不住扬起笑容。
洛婉清。
崔恒予你前路,崔恒予你归途,崔恒予你强大,崔恒予你自由。
至此之后,你手中有刀,心怀四方。
洛婉清。
前路走好,再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