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刘衍的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毛毡,燃着银丝炭和伽罗香,外间的寒气丝毫没有渗进车中,他倚着软垫,正闭目思索着,忽然听到外面执墨在敲门。
“王爷,慕灼华在路边檐下避雨。”
刘衍的眼睑微微一颤,缓缓睁开,道:“让她上来。”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刘衍听到外面执墨与慕灼华谈话的声音,不多时,车门打开,一张带着湿意和笑容的小脸探了进来。
“下官参见王爷。”慕灼华脆生生喊了一句,随即便打了个喷嚏。
一缕寒意随着车门的开合悄悄窜了进来。
慕灼华将发冠摘了下来,头发湿了大半,几缕碎发黏在颊边,身上的衣袍也被打湿了,一大片都呈深色。她本就怕冷,被淋湿后冷意钻进了骨缝之中,让她嘴唇泛白,显得虚弱又可怜。
刘衍的马车上东西齐全,只见他拉开了一旁的格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条棉巾,递给慕灼华:“赶紧擦擦。”
慕灼华笑着接过,赶紧擦干了头面和脖颈上的雨水。
“把王爷的马车都弄湿了。”慕灼华缩在靠门的地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还请王爷恕罪。”
刘衍自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他看着慕灼华白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淋湿了?”
“今日休沐,几位同僚约了赏菊,不料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雨,下官忘了带伞,这才淋湿了,好在跑得快,没有淋湿多少。”慕灼华解释道。
刘衍见她外衫都湿了,嘴唇冻得微微发紫,这样下去非要伤得身子不成。
“把湿了的外袍脱掉吧。”刘衍说着解开了自己的外氅,“将这件披上。”
慕灼华有些惊诧,还犹豫着,刘衍又催促了一声:“听话。”
慕灼华抿了抿嘴,手按住了腰带,又抬头瞥了刘衍一眼,刘衍倒是正人君子,放下了衣服便背过身去了。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不多时便听到慕灼华轻声道:“下官换好了……”
刘衍这才转过身来。
打湿的外袍被折起堆放在门边,刘衍宽大的外氅将慕灼华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一双乌黑湿润的杏圆眸子有些地闪烁着,小巧的鼻头微红,脸颊上还有抹淡淡的红晕。
“多谢王爷。”刚打了喷嚏,慕灼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仿佛呢喃,又像是撒娇。
她偷偷抬眼打量今日这辆马车,与之前刘衍乘坐的不同,更加的奢侈舒适。底下垫着的毡子也都是价值不菲的好料子,而且一垫就是好几层,马车两侧还做了不少暗格,想必用来放置各种器具食物,说不准还有兵器暗器。角落里摆放着两个雕花绞丝暖炉,里头烧的是最好的银丝炭,没有一丝烟火气,却让整个车厢都暖烘烘的。此刻炭炉上正烧着一壶牛乳,发出淡淡的奶香味。
刘衍伸手提起了那壶牛乳,从格子里取了一个小碗倒了八分满,递到慕灼华手边。
“暖暖身子。”
慕灼华接过,轻轻说了声“谢谢王爷”,这才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牛乳热得有些发烫,慕灼华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喝着,热流进了肚子,整个人也暖和了不少,唇上渐渐有了些血色。刘衍见她双手捧着碗,小口喝着牛乳的样子,不知怎地想起了王府里的那只奶猫。那只奶猫不知是那只野猫跑来生下的,却再也不见了踪迹,刘衍见那巴掌大的猫咪喵呜叫着,不忍心见它饿死,便让下人倒了些牛乳给它。那小猫喝牛乳的样子也是这样,小口小口地喝着,舒服得眯起眼,又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唇……
刘衍看得目光一沉,慕灼华却毫无知觉,她慢慢喝下一碗热乎乎的牛乳,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这才放下碗,欣欣然道:“谢王爷赏赐。”
呵,这一脸讨好的模样,与那只猫儿也有几分像。刘衍喂了它几个月,那只猫儿似乎就认了他当主人,每回他走出书房,便看到它从屋檐上落了下来,冲着他轻轻摇晃尾巴,咪呜咪呜叫唤,刘衍低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那笨猫不知从哪儿抓了只老鼠,咬死了放在他门前。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笨猫儿把它自以为最好的东西送来讨好他,却把下人们吓了一跳,挥起扫帚要赶走它。它急忙窜了起来,轻盈地跳上了屋檐上,大眼睛巴巴看着刘衍,咪呜咪呜叫着,似乎有些委屈。
慕灼华除了多了股聪明劲儿,瞧着这模样神态,与那笨猫儿也别无二致,让人忍不住有些手痒,想揉揉她的脑袋,挠挠她的下巴。
“王爷,这马车之前从未见您乘坐过?”慕灼华抿了抿嘴角,眼睛亮亮的,轻声问道,“您是不是要升官啦?”
刘衍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轻轻笑道:“你倒是敏锐,这是陛下赏赐的。”
慕灼华估摸着是前阵子刘衍病倒,刘琛担心他身体不好,这才专门打造了一辆这么贴心舒适的马车,也是昭显对定王的殊荣了。
慕灼华眼珠子轱辘转,嘴角笑意藏不住了:“王爷不回封地了吧?”
刘衍含笑道:“本王不回去,你倒是开心。”
“自然是开心的。”慕灼华鼻头微红,眼睛濡湿发亮,因着心情好,说话声音又甜又软,“下官总归和王爷是一条船上的人,王爷若在定京,下官也好背靠大树乘凉嘛。”
刘衍恍然笑道:“本王若不在定京,你就另找靠山,择木而栖?”
慕灼华干笑两声:“下官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王爷千万不要误会,汲汲营营求官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报效朝廷,报答王爷!”
“忠君么。”刘衍似笑非笑看着她,“在你心中,是陛下更重要,还是本王更重要?”
慕灼华心口一颤,头皮发麻,这种话叫她怎么回答嘛,简直是必死题。刘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皱起小脸,一脸为难的样子,倒想知道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姑娘还能说出什么谄媚之词来。
慕灼华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看向刘衍,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王爷……是希望下官将陛下看得更重要,还是将王爷看得更重要?”
刘衍一怔,随即失笑,伸手敲了下她有些濡湿的脑袋:“越来越放肆,本王问你话,你倒反过来为难本王。”
慕灼华委屈地撇撇嘴:“王爷也知道这种问题是在为难人……王爷和陛下是一条心,下官对陛下尽忠还是对王爷尽忠,不都一样吗?”
刘衍心中轻轻一叹——那自然是不一样的,他要的,又不是忠……
“今日陛下召见,说要将你调至户部,你可高兴?”刘衍问道。
慕灼华有些意外:“户部……那王爷呢?”
刘衍随意地说道:“陛下已拟旨加封本王为议政王,明日早朝宣旨。”
慕灼华倒抽了口凉气,议政王的身份可太尊贵了,远在所有王爷之上,可以说是半个皇帝了。之前刘衍战事受挫,身体不济,便屈居理蕃寺任尚书,所领不过一部,而议政王的权力等同丞相,总领六部,尊贵还在之上,六部尚书见了他都要恭敬行礼,别人站着他坐着……不过以刘衍如今的权势,和半个皇帝也是差不多的,只是多了议政王三字,显得更名正言顺一些罢了。
外间流言蜚语太多,剑指定王擅权,刘衍却偏偏把权力递到他手中,让他名正言顺地做事,让旁人不服都憋着,他们叔侄感情不是旁人可以随意离间的。
慕灼华不禁有些羡慕这样的亲情。
刘衍见慕灼华低着头不语,便又说道:“陛下让沈惊鸿进吏部,你进户部,是想逐步重用提拔你们,日后让你们掌管最重要的两个部门。吏部掌官员任命,户部掌天下钱银,乃是重中之重。”
慕灼华讪笑道:“王爷说笑,这活可不好干,户部和吏部是最得罪人的衙门,沈惊鸿不怕,下官怕得很。”
“可陛下说你处事圆滑,又出身富贾之家,对此必然得心应手。”刘衍笑道,“是不是知人善任?”
慕灼华笑得诚恳:“陛下和王爷都是知人善任。”
刘衍暗自失笑,她拍马屁还真是滴水不漏,嘴上比糊了蜜还甜,可惜啊……没有心。“王爷。”马车忽然缓了下来,外面传来执墨的声音,“前方有屋子被雨水冲塌了,马车太大,路堵了,恐怕得绕路。”
刘衍回道:“那便绕路吧。”说着看向慕灼华,“你可要急着回去?”
慕灼华摇了摇头,“今日休沐,本也就没什么大事。”
“既如此,便歇歇吧。”刘衍指了指火炉上精致的铁壶,“再多喝些热牛乳,免得受凉了。”
那牛乳里加了些蜂蜜,味道甜滋滋的正好入口,慕灼华又倒了半碗,喝完之后身上都暖和了起来。马车做了减震,不疾不徐地在雨中走着,轻轻地摇晃伴随沙沙的雨声,听得人不由自主地犯困。马车里的熏香沉郁而安神,不知不觉让人放松下来,刘衍随意地挑了一本书看,心里却不怎么静得下来,偷偷用余光看慕灼华,竟发现她斜斜倚着软垫,双眸倦倦地合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刘衍怔了一下,便放下书倾过身去,担心她压麻了手臂,便伸手穿过她微湿的长发,温暖的掌心托着她的后颈轻轻抬起,将她放在软褥上,又拉起宽大的外氅帮她盖严实了,免得她着凉。
伽罗香价值千金,效果自然不同凡响,慕灼华沉浸在这沉郁的香味里,睡得舒适极了,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翘着。刘衍低头看着她的睡颜,不自觉一抹笑意浮上眼底。她原本煞白的小脸此刻已回复了血色,娇嫩的脸颊染上了粉粉的胭脂色,嘴角却还沾着一丝干了的白色痕迹,应是先前喝了牛乳残余的。刘衍未及思考,已经伸出了手去抚上她唇角的白渍,待指腹触碰了温热柔软的唇瓣,他才意识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这已经算得上是轻薄了……
他的手顿了一下,心口处仿佛被猫爪子挠了几下,说不出的酥麻痛痒,这不是君子所为……但他终究没舍得收回手,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娇嫩的唇瓣,呼吸不自觉粗重了几分。这张小嘴惯会说话讨他喜欢,只是他自己也知道,十句里怕是一句真话也没有,明知道是戏,看戏的人却动心了。
那个逼真的梦境又撞进脑海中,他仿佛还能闻到她颈间传来的馨香,还有唇齿间湿软清甜的蜜意。
刘衍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随着自己的心思,不知不觉压下去,两人的唇瓣只离了寸许的距离,鼻尖几乎擦过。她细密卷翘的睫毛掩住了机灵的眸子,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小嘴也轻轻合着,轻缓的呼吸拂在他脸上,她这样无知无觉地安睡在他面前,模样是难得一见的乖巧。
就这么相信他吗?
轻易地上车,在他背后脱衣,穿着他的衣服,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安心地在他面前沉睡……
他也是个男人,也会有男人的卑劣和欲望……
心口是难忍的酸软和绞痛,可这十分的酸痛之中却有一分甜意,可也仅仅这一分甜意,就能让他对那十分的折磨甘之如饴。
明知道她是虚情假意地做戏,他却入了戏,着了魔。
刘衍自嘲一笑,终究没有去品尝她唇间的滋味,只怕惊醒了她,惊跑了她。他既想欺负她,看她委屈,看她哭,却又舍不得看她真的难过,怕她受伤……
他知道,她是不愿意跟了他的,逼得狠了,她只会溜走。
刘衍咬破了舌尖,强迫自己闭眼不去看那香甜的诱惑。
罢了,假的,总比没有好。
再桀骜的猫儿,他也是有耐心慢慢抚平她的刺……
慕灼华没想到自己会在刘衍面前睡着,她多少还是个戒备心强的人,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应该是那伽罗香太催眠了,牛乳也太甜了,麻痹了神经,让人昏昏欲睡。那马车也不知道绕了多远的路,慕灼华醒来时已经快日落了,执墨说才刚刚到家。
马车停在了定王府的后门,她的家门口,刘衍怕她着凉,命令她穿着暖和的外氅下车。郭巨力看到慕灼华衣衫不整地从刘衍的马车上下来,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半天没缓过神来,脑中一阵风暴,半晌才冲回屋里去,慕灼华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了,刘衍那贵重的外氅挂在了架子上。
“小姐,你你你……”郭巨力语无伦次地拉住慕灼华的手上下打量她,“你跟定王……”
“半路下雨,我淋湿了,他送了我一程。”慕灼华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好笑地看着郭巨力,“你什么表情?”
郭巨力松了口气,拧着眉道:“我当然是担心小姐被人欺负了。小姐……你对定王……不不,应该是定王对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堂堂一个王爷,对你是不是太好了些?”
慕灼华轻笑一声:“因为我会逢迎拍马,讨人喜欢?”
郭巨力支着下巴沉思:“他看起来也不像轻易会被蒙蔽的笨蛋,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被你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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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叫被我骗呢?”慕灼华不高兴了,“是,我之前是骗他说我喜欢他,可后来我也澄清了不喜欢,现在我们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他看重我的才能,又喜欢听我吹捧他,我需要他的庇护,各取所需而已。”
郭巨力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道:“小姐,我虽然不聪明,可是也不傻,没吃过猪肉,却见多了猪跑,老爷是怎么对姨娘们的,我可看得真真儿的。定王分明就是在意你。”
慕灼华被郭巨力说得心口一跳,莫名心虚了起来,别过眼不敢看郭巨力的眼睛,声音也发虚了起来。“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啊……他要是不在意,我还怎么借他的势狐假虎威?”
郭巨力狐疑地看着慕灼华:“小姐,你就不怕他真的爱极了你,对你用强吗?”
“那倒是不怕,第一,我是朝廷命官,如今还得陛下看重,他不敢对我用强。”慕灼华竖起手指,肯定地说道,“第二,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做卑劣之事。”
郭巨力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小姐之前说过的那用什么方法欺负君子……”
慕灼华噎了一下,虚着眼说:“君子可欺之以方……”
“所以你就是瞅着定王是个君子,被你欺负了欺骗了,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就可着劲儿祸害他。”郭巨力啧啧两声,皱起眉头来,瞪着慕灼华道,“小姐,你真渣。”
慕灼华被郭巨力指控得后退半步,轻轻一颤,捂着嘴道:“郭巨力,你有没有良心,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郭巨力看慕灼华做作的样子,以她对小姐的了解,知道她这分明是心虚的表现,便忍不住端起脸色来教训她:“小姐,不是我说你呀,王爷这么好的人,你就不要再骗他了。要是他喜欢你,你嫁给他当王妃,也是挺好的啊。”
慕灼华吓了一跳,戳了戳郭巨力的脑门,瞪着眼道:“你疯啦,胡说什么呢,我教过你的道理都忘了吗?嫁了人,这辈子就完了,更别说是当王妃了。当了王妃,我肯定是不能抛头露面做官了,下半辈子只能被关在深宅大院里等着男人偶有兴致的宠幸,他要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一个个地接进府里,我也只能红颜枯等成白发了。我阿娘的教训,你也都忘了吗?”
郭巨力捂着脑门,嘀咕道:“王爷看起来不近女色,应该不会像老爷那样……”
慕灼华想起之前在刘衍身上闻到的脂粉味,冷笑一声:“那可未必,男人逢场作戏,见异思迁的本事可不能小瞧了。我第一回见到他,还是在小秦宫呢。”
“小姐你也挺会逢场作戏的。”郭巨力小声道。
“那都是生活所迫。”慕灼华振振有词,“小丫头说了你也不懂,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念头,别忘了咱们这么多年努力都是为了什么,男人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当了真,那这辈子苦头可有得吃了。”
郭巨力看慕灼华淡漠的眼睛,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小姐太聪明,心眼也太多了,老爷的风流,姨娘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是不会轻易相信男人了。
郭巨力知道自家小姐心眼多,主意多,她是说服不了她了,只能讪讪去做饭,走到了门边却又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站在窗边失神的慕灼华,轻声道:“小姐,你说你不愿像四姨娘那样为情所苦,可也不要像老爷那样无情薄幸啊!”
第二日早朝,是刘衍病休多日后的第一次朝议,百官似乎隐隐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每个人脸上都绷得紧紧的,眉头微皱。
刘琛高坐殿上,居高临下,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前些日子,朕下其议于六部,由六部会议讨论皇宫修建之事,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奏章朕看过了,说的确实忠君谋国之言。朕慎重考虑之后,决定听从两位大臣的谏言,将修殿之事从简从快办理。”
众人听着刘琛的话,心中疑惑,不知道刘琛是什么意思,但都俯首道:“陛下圣明!”
刘琛勾了勾唇角:“只是修建宫殿之时,若要做得既快又好,还得是工部来负责最合适,此事便交由工部尚书主持,户部协助,不知道诸位大臣可有异议?”
百官听了这话,各人心思不一,有人不悦,有人欢喜,而刘衍则是疑惑。
昨日刘琛已向他求助过,让他早朝之上助他力压两部尚书,让文孝礼主持修殿之事,怎么这时忽然变了卦?
修建宫殿,是必然要做的事,只是交给谁干系重大,文孝礼比孙汝更为可靠,若是交给孙汝来主持,固然能把宫殿修好,但恐怕要多出数百万两的开支。
刘衍暗自皱眉,但此事乃刘琛所言,而此刻工部尚书已然出列领旨,他若是贸然反驳,非但会下了刘琛的面子,还会引起旁人猜测,以为叔侄失和……
刘衍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
刘琛解决完这件事,又宣布了外官考绩之事。此事三年一次,历来是吏部负责,沿用旧有惯例,倒没什么可议之处。刘琛只是提了一下新上任的吏部侍郎沈惊鸿才堪大用,让沈惊鸿负责此次外官考绩之事,一众官员知道沈惊鸿是刘琛眼前的红人,才华动京城,因此也没有提出反驳。
沈惊鸿立刻出列,领旨谢恩。
刘衍看了一眼沈惊鸿,青年身着玄色官袍,面容俊美,仙姿秀逸,身形挺拔,劲如松柏,此时含笑俯首,不骄不躁,凤眸中一片平静。刘衍记得初见此人之时,他张扬肆意,恃才傲物,他还对刘琛说过,此人桀骜难驯,不料短短一年时间,竟然已成长到如今这程度,其城府着实深不可测。
廷议了几件小事之后,刘琛才最后颁下圣旨,封刘衍为议政王,可御前赐座,持剑上殿……
众人大惊,不敢置信地看了刘衍一眼,却只看到后者沉静俊雅的侧面。
议政王,位同丞相,统领国事,只手遮天。
御前赐座,尊贵已极,还让持剑上殿,这就是向天下人表明了皇帝对定王的信任!
谁敢多说一句,他的剑就将落在谁的颈上!
如此大的一件事,无数人心中拼命反对,但却最终无一人敢上前反驳。
刘衍缓缓走出队列,站在百官之前,俯首谢恩。
几名宦官抬着沉重的紫檀木椅子上殿,椅子落在光可鉴人的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仿佛砸在了众人心口之上。
十年前,刘衍征战沙场,少年得志,名扬天下。
三年前,刘衍折戟沉沙,兵败折戟,退居朝堂。
这三年来,在很多人心目中定王已经是被那场败仗打折了脊梁,不足为惧了。但是昭明帝骤然驾崩,朝堂混乱之际,他又站出来了,以一己之力压住了所有的躁动和阴谋。
他还是他,杀退北凉三千里的魔神,也是能稳住陈国数十年的战神。
从今日起,他不仅是定王,更是议政王了。
一个统领六部文职,还握着二十万精兵的议政王,谁能与他相抗?
刘衍缓缓落座,没有去理会身后那些惧怕的、忌惮的目光,在他这个位置,已经无需再畏惧什么了。
他本不贪恋权位,但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才能保护他所在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