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哗哗打散了身后的议论声,沈惊鸿并没有听到身后的是非,便是听到了,也不过置之一笑,世上无聊之人何其多。
他懒懒地掀起眸子,秋水映入漆黑的眼中,氤氲着冰冷的气息。
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走到了他身侧,压低了声音说:“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了。”
沈惊鸿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目不斜视地问了一句:“证据呢?”
一个油纸袋被交到了沈惊鸿手中。
侍卫识趣地接过沈惊鸿手中的伞,沈惊鸿打开了纸袋,取出里面一卷蓝皮装订的册子,册子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他翻了两页,目光落在上面的一行墨字上。
——七月初三,亥时一刻,定王自东华门出宫。
七月初三,便是皇宫失火的那一日。
沈惊鸿早已向刘琛回报,出入宫的记录皆在火场中被烧毁,但此刻他手中拿着的,却是他口中本该葬身火场的记录册。
这本册子,是两日前一个侍卫在火场里偶然找到的,被压在了水缸之下,侥幸保全了,他怀抱着升官发财的希望找到了负责追查此事的沈惊鸿,沈惊鸿也十分诧异,让他带着这本册子在宫门下钥后去见他。
那个侍卫自然想不到,等着自己的,不是沈惊鸿,而是一个侍卫,和一把刀。
“人死透了,不留痕迹。”侍卫笃定地说,“属下问过了,此事没有第二人知道。”
沈惊鸿淡淡点了点头。
“大人……是想保全定王?”侍卫疑惑地偷偷看了沈惊鸿一眼。
他为这人做事,却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猜,有时候,猜到了,比猜不到更可怕。
沈惊鸿将册子放入怀中,轻声道:“你是一把很好的刀,但是一把刀,不该有太多的想法。”
侍卫心中一凛,低下了头:“属下知道了。”
沈惊鸿微微一笑:“无需紧张,我还不想换刀。”
侍卫无声地退下,长长的宫巷里,又只剩下一个寥落的身影。
沈惊鸿捏着竹节伞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苦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把想法太多的刀呢……
刘衍病了许多日了。
慕灼华看着窗外的天,一片枯黄的树叶不知从何处被风吹来,落在她的掌心。
竟然一下子就入秋了啊……
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隐约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你觉得冷吗?”背后传来男人低醇的声音。
慕灼华转过身,看向倚在榻上看书的刘衍。刘衍披着件青色长衫,手中握着一卷书,柔顺乌黑的长发倾落在肩上,眉眼温柔,唇角含笑地望着她。这模样让人全然想象不到他在朝堂上力压群臣时的慑人气势。
慕灼华有些失神地看着刘衍放下书卷,从榻上下来,走到慕灼华身旁,伸手关上了窗户。
“既然怕冷,就不该逞强。”
两人靠得近,刘衍感觉到了慕灼华身上的凉意,随手便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实在是大了些,往身上一罩,便垂到了脚踝,外衫不厚,却带着淡淡的体温和沉郁的熏香,让人蓦地心安。
刘衍修长的十指勾着领口的系带,停在慕灼华的锁骨处,十指灵巧地打了个结,指尖似乎无意间扫过她锁骨处细嫩的肌肤,让她猛地心窒了一瞬。
刘衍却似乎没有察觉,已经转过身离开了。
慕灼华攥着柔软的布料,盯着刘衍的背影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笑道:“下官是奉旨来照顾王爷的,没想到反让王爷照顾了。”
刘衍坐回榻上,重新拾起了书卷,微笑着道:“你若能照顾好自己,便不用本王费心了。”
强撑着协助刘琛稳住朝局后,刘衍终究还是倒下了。
那日是在理蕃寺,好在慕灼华便在左侧,她急忙为他施针急救,刘琛闻言也匆匆赶来,听慕灼华说了一番,刘琛才知道刘衍受了不轻的内伤,一直都是吃药维持着。刘琛不忍刘衍再操劳,立刻就下旨让刘衍回府休息,慕灼华对刘衍的病情最为熟悉,便也奉旨看顾他的身体。
因此每日慕灼华从理蕃寺下朝,便要去定王府看看刘衍,若遇上了旬休,更是整日呆在定王府不出去了。
刘衍的身体在她精心的调养下,也是一日日好转起来。
慕灼华走到一旁,端起刚好放温的药碗递给刘衍,缓缓道:“下官惜命得很,王爷才是要保重自己才对。”
刘衍含着笑接过了药碗,面不改色地喝下苦涩的汤药,慕灼华细白的指尖捏着一颗蜜饯送到他唇边。
刘衍笑道:“本王不怕苦。”
慕灼华叹了口气:“是下官怕王爷苦……”
刘衍一怔,心弦微动,垂下眉眼看着那颗色泽漂亮的梅子,总是不忍心辜负她的一番心意,他还是接过了那颗梅子放入口中。
三分酸,七分甜,恰是正好。
慕灼华心满意足地收拾汤碗,执墨敲了敲门进来,走到刘衍跟前行礼,说道:“王爷,衣服和东西都收拾好了。”
刘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执墨听罢便退了出去。
慕灼华狐疑地看了执墨一眼,又看向刘衍,心里猛然想起这几日在街上听到的流言。皇宫失火,先帝驾崩,刘琛登基,那几日朝局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会分崩离析,最终还是刘衍镇住了场面,精兵入城,宵禁戒严,让所有心怀叵测之人都不敢妄动,刘琛因此得以顺利登基,接掌大权。
但刘衍如此行事终究是太过,难免惹来非议。原本就有传言说刘衍功高盖主,如今刘衍一力扶持刘琛,软禁刘瑜,更是落人口实,定京酒楼茶楼中日日有人在议论,说刘衍大权在握,扶持刘琛为傀儡,可谓是只手遮天。又过了两日,茶楼又出了新的流言,说刘衍要回江南封地,还政于刘琛,以示清白。
慕灼目光有些闪烁,咬了咬下唇问道:“王爷收拾行礼……是要去哪里吗?”
刘衍眼神一动,偏转过头看向慕灼华,温声道:“为何这么问?”
慕灼华哑声问道:“王爷是不是也听到了外面那些流言,担心对陛下造成伤害,所以才想回封地的?”
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昭明帝的死。
慕灼华最是清楚昭明帝的死对刘衍造成的创伤有多大,她费了极大的心力和数月时间才将他的身体调养过来,执墨先前还偷偷找她要了安眠香,说王爷时常梦魇。刘衍心里还是对昭明帝的死感到愧疚的,他总以为若是自己早日回江南当个安分守己的王爷,昭明帝也不会遭遇不测。
刘衍凝视着慕灼华乌亮而濡湿的杏眼,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忐忑和担忧,她微微抿着唇角,下意识地捏住了袖口等待他的回答。
刘衍轻叹了口气,道:“所有人都盼望着我离开……”
“才不是!”慕灼华脱口而出否认道,迎着刘衍探究审视的目光,她又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陛下……一定不会让王爷离开的。”
刘衍唇角微翘,怅然道:“陛下年至弱冠,总该独当一面了。”
慕灼华咬了咬唇,嗓子有些发涩,分辩道:“陛下初登大宝,最是需要亲近之人帮扶,这满朝文武,也只有王爷是他最信得过的。王爷若是离开,朝中大臣自恃年高德劭,于国有功,恐怕会为难陛下,陛下便会寸步难行……”
刘衍凝望着慕灼华有些郁郁的小脸,不禁喉头一紧,哑声道:“那你呢……”
“啊?”慕灼华一怔,“我怎么了?”
“我若不在定京……你也要自己多加小心。”刘衍把真正想问的话藏起,轻声问道。
慕灼华的心口仿佛被人拧了一把,酸得跟青李子似的,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道:“有劳王爷费心了,下官如此会逢迎拍马,见风使舵,官场之上定然是人见人爱。更何况,现在陛下他如此信重我,将来君臣一心,必然是官运亨通。”
刘衍想到往日慕灼华对他百般讨好千般柔顺的乖巧模样,想到她要以这副姿态去对待其他人,心中便仿佛生了根刺出来。
慕灼华却没有察觉到刘衍的不悦,她兴高采烈地说道:“沈惊鸿被擢升为吏部侍郎了,这从龙之功果然是一飞冲天,不过昨日我见到沈惊鸿,他偷偷告诉我,陛下也打算提拔我,只是还没想好合适的位置。沈惊鸿让我去吏部共事,我可不想去,和他在一起,容易被宫女敌视,没有饭吃。”
刘衍想到沈惊鸿曾经与慕灼华传出过流言,虽然他知道是误会,但沈惊鸿惊才绝艳,俊美不凡,两人年纪相当,同朝共事,确实……
刘衍心里又多了根刺。
慕灼华小嘴还在叭叭说着,说得刘衍心头长满了荆棘……
夜已深,定王府的书房灯火却依然亮着。
刘衍认真听完执剑的回报,疑惑地敛起眉:“如此说来,那三人也不是太后派去的,反倒是北凉人的嫌疑最大……”
慕灼华遇袭一事在刘衍心中始终是个结,他本是怀疑昭明帝,后来昭明帝的嫌疑洗清了,便是太后嫌疑更大。事后刘衍一番推敲,却觉得仍有疑点,便让执剑继续追查。不想竟有了意外的发现。
北凉使团访京的时候,有人见过那三人与北凉人接触过。
刘衍不会认为这是巧合,定京潜伏着不少北凉细作和刺客,这是毋庸置疑的,便是北凉王都都有陈国的情报组织,这是两国之间心照不宣的事。
一个情报组织需要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有渗入上层的高级细作,也有埋伏在民间的棋子,那三人就算是北凉细作,恐怕地位也不高。一是身手一般,二是对定京街道不熟,而且才进京一年,恐怕也是新棋子。
执剑对北凉之事分外上心,他皱眉道:“难道是耶律璟要对慕灼华不利?”
刘衍了解耶律璟,他摇头道:“不,如果是耶律璟出手,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刺客,务求一击即中。”
“王爷。”执墨出声提醒,“定京还有一个北凉人。”
“你是说……”刘衍眉梢一挑,“静安公主。”
执墨道:“静安公主,如今便住在柔嘉公主府中。”
刘衍脸色沉了下来,缓缓说道:“那日,她便是从柔嘉公主府离开后遇袭。码头离公主府不远。”
“若是临时起意伤人,便会就近召集可用棋子。”执墨道,“静安公主的嫌疑,最大。”刘衍认可执墨的判断,只是却暂时想不通静安公主这么做的动机。
“执剑,让人暗中盯着耶律真。”刘衍吩咐道。
执剑道:“属下领命。”
执剑说完欲言又止地看着刘衍,刘衍察觉到他神色异常,开口问道:“执剑,你还有话要说?”
执剑憋不住问道:“王爷,偷换遗诏之事,真是北凉人做的吗?”
刘衍曾经打着这个借口镇压了支持刘瑜的赵家一脉,还清洗了一番京中的北凉细作。执剑对北凉素有深仇大恨,他抓了好些个北凉细作,严刑拷打之下,也没问出个究竟。
刘衍听执剑这么问,淡淡一笑,说道:“目前来说,这个罪名他们背最合适。”
执剑道:“王爷觉得不是他们?”
刘衍摇了摇头:“证据不足,难以确定,这也是本王执意留京的原因之一。太后已死,但却有许多事仍有疑点。”
“第一,上元夜给我们的情报组织透露云想月下落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这么做?”
“第二,太后是怎么死的?”
“第三,皇宫是怎么烧起来的?”
“第四,矫诏是谁换的?”
刘衍一一数下来,三人的脸色都是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
“皇宫这场大火,没有烧掉过去的一切,反而留下了更多的迷雾。”刘衍心事重重,眉心蹙起,“有人想逼本王离京,但这些疑点没有查清,本王不放心陛下安危……”
还有她……
隐藏在重重幕后的人是谁,是一个人,或者是许多人……
御书房里猛地传出重物落地之声,将外面的侍卫太监吓了一跳,扭头看着紧闭的门扉。
总管太监轻轻摇头,众人这才收回了视线。
新帝刘琛正在发火,但好在有定王在,总是能平息的。
刘琛的手重重排在紫檀木的桌案上,奏章扫落了一地,他剑眉拧起,黑曜石般的瞳孔中燃烧着怒火。
“这群老匹夫!”刘琛气得咬牙,“朕说什么,他们都有一百个借口来驳回!”
刘衍上前,捡起了其中一封奏章。
前两日刘琛在朝上提出要修缮失火的宫殿,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算计了一番,有理有据地上了一份奏疏,一说国库空虚,库银有限,要缩减开支,二说历代国君后宫空虚,许多宫殿本就荒废,无人居住,修新的宫殿纯粹是浪费,这么算来算去,只同意了两三处宫殿的翻修。
刘琛怒道:“太后寝宫不修,他们让太后住到哪里去!说什么库银有限,这些年没有战争和天灾,国库充盈得很,他们这些当官的有钱盖别院,朕要给太后修寝宫难道都不行吗!”
刘琛的提议乃是合情合理,但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奏疏更是言辞恳切,一副为国为民的忠臣之言,刘琛若是不允,便要被骂昏聩奢靡。他不过是个年方弱冠的青年,又怎么比得上这些会打官腔的老狐狸。
“皇叔,此事你要帮朕!”刘琛求助地看着刘衍,“只要你发话,他们便不敢多言。”
刘衍轻轻将奏章放在了桌上:“修建太后寝宫,确实刻不容缓,但两位尚书所言也非全然狡辩。皇宫失火,少了后宫三分之一的宫殿,还有另外三分之二可挪用,修缮也不急于一时。但是他们知道陛下急切想要修缮宫殿,提出一条后宫空虚作为推脱……”刘衍轻笑一声,“他们不过是想着法子逼陛下选秀罢了。”
国丧已过,他们便耐不住要往新帝后宫塞人了。
刘琛眉头一皱,这事太后也是跟他提过几次的,但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朝堂上的事,对选妃立后毫无心情。
“陛下已经弱冠,确实该慎重考虑此事了。”刘衍道。
刘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道:“此事再议吧,还有另外一事更为要紧,皇叔如今身体已然复原,朕打算明日便下旨,封皇叔为议政王。”
刘衍一怔,道:“陛下不必如此。”
议政王地位尊贵,位置还在丞相之上,见君不拜,殿上赐座,统领国事……
刘琛心意已决,没有理会刘衍的推辞,他说道:“如今外界议论纷纷,朕并非没有耳闻,他们都说朕是皇叔扶持的傀儡。”刘琛冷笑一声,“恐怕是那些老臣想将朕当成傀儡,才制造这等谣言逼迫皇叔离京。朕偏偏不让他们如愿,他们想你离开,朕就要你坐得更高!”
刘衍看着刘琛骄傲倔强的年轻脸庞,想起昭明帝曾说,刘琛若是登基,必然封他为议政王,果然知子莫若父……
刘琛说完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刘衍:“皇叔,朕听慕灼华说……你在收拾行礼,该不会是真的要离京吧……”
刘衍低笑一声,道:“还未到离京之时,是她误会了,不过是下人见天气转凉,将夏衣收拾了起来而已。”
刘琛闻言失笑,暗自松了口气,道:“慕灼华那么聪明,居然也会闹这种误会,朕得好好笑话她。”
言辞之间听来,二人情谊已是超越了君臣,更似好友了。刘衍掩在袖中的十指不自觉地攥了一下袖口,若无其事对刘琛说道:“陛下打算将慕灼华调至何处?”
刘琛不假思索道:“户部。沈惊鸿在吏部,慕灼华在户部,这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交给朕最信任的两个臣子,朕才能放心。”
刘衍思忖片刻,轻轻点头:“也好。”
刘衍走后不久,刘琛便召见了沈惊鸿。刘琛登基之后,依然让沈惊鸿兼任天子经筵,如今沈惊鸿的地位尊贵更胜从前,不仅是朝中百官,就是民间百姓也知道刘琛有多看重这位惊鸿才子。
刘琛把奏章扔给沈惊鸿,将他的满腹牢骚又发了一遍。
沈惊鸿一看奏章,微微一笑道:“陛下为此事忧心吗,不过小事而已。”
刘琛眼睛一亮,笑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陛下若想修成宫殿,便将此事交给工部尚书负责,他必然会尽职尽责给陛下修宫殿,而户部也不会在银两上为难他。”
“他?”刘琛想起工部尚书孙汝的脸,立即摇了摇头,“朕信不过他,此事还是交给文孝礼朕才放心。”
沈惊鸿笑道:“两位尚书劝谏陛下效仿先帝,节俭行事,看似大忠无私,实则……意图谋私。不修宫殿真是库银不足吗?呵,不过是因为陛下选错了人。枢密使文孝礼颇有才干,对先帝也是忠心,陛下用他是知人善任,但文家兴起于元徵朝,而周孙两家自持是千年世家,并不怎么看得上后起的文家,如今执掌户部的周次山、工部的孙汝与文家关系不善,若是文孝礼主持修殿之事,户部和工部定然诸多刁难。更何况修缮皇宫,其中诸多油水,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与之关系不睦的人来主持,自己无法从中插手。”
刘琛眼中闪过锐利的冷意,有些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道:“打着忠义的旗帜,无非是为了谋取私利罢了,还要陷朕于不义,这些老臣,实为老贼,欺朕年少!”
沈惊鸿淡淡一笑道:“人之常情罢了。周次山是周太后的侄子,与陛下有血缘关系在,工部尚书孙汝,乃是江左世家当代的家主,这两人背景深厚,世家皆以他们为首,陛下的指令得不到两人的首肯,便难推行下去。”
江左多世家,多的是千年的世家,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些世家屹立千年不倒,底蕴难以估量,便是皇帝,对他们也多有忌惮。如今周家与孙家为世家之首,两家关系友好,周太后便是当年周家最出色的贵女,如今周家在朝中的势力也最是树大根深,与孙家联手,势力几乎能与刘衍抗衡。
刘琛皱着眉权衡着:“此事若从了他们的意愿,朕日后岂非更要被他们掣肘?朕决意封皇叔为议政王,朝堂之上有他在,那群匹夫说话做事就得多斟酌三思了。”
沈惊鸿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梢,但随即也明白了刘琛的想法。刘琛性子刚直,最不耐文官那些迂回心思魍魉手段,主张以武服人,但如此却非长久之计。沈惊鸿叹道:“陛下,如此一来,岂非让定王满朝皆敌了?他能镇得住一时难道还能镇得住一世吗?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臣子也该是陛下的臣子,不能让他们都只畏惧定王一人。”
刘琛眼神一动,盯着沈惊鸿含笑的凤眸,心头莫名沉了几分,道:“你说的确有道理……”
沈惊鸿拱手作揖,俯首道:“臣大胆妄言,陛下暂时可倚靠定王制衡世家,但长久之计,还是要培养真正忠于自己的势力。”
“你有何良策?”刘琛紧紧盯着沈惊鸿,喉头发紧。
“今年是三年一次的外官考绩,而明年,就是京察了。”沈惊鸿徐徐道,“陛下擢升臣为吏部侍郎,正是报效陛下的好时机,可借此机会一步步拔除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子弟,将新科进士提拔上来。陛下是他们的主考官,他们便是您的门生,也是可以相信和栽培的人。”
刘琛闻言,眼睛顿时放出光来,抚掌笑道:“好,好,好!就依你之言。”
“修殿之事,陛下尽可以交给工部尚书去做,他们得了好处,陛下再提由臣主持外官考绩之事,便不会有阻碍。”
沈惊鸿一番话让刘琛豁然开朗,心情大悦,他笑着走上前拍了拍沈惊鸿的肩膀,大笑道:“还是你的主意好,明日朝上朕便宣布此事。”
沈惊鸿微笑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刘琛笑了一会儿,又眉头皱起来:“既然你主意多,那再帮我想想另一件事。”
沈惊鸿好奇地看了一眼刘琛的脸色,问道:“陛下请讲。”
刘琛叹了口气,苦恼烦躁起来,“太后要选秀充塞后宫,朕看了名单,都是些世家贵女,朕看到这些名字便想到了前朝那些老匹夫,实在没有兴致。太后以为用此举可以拉拢大臣,让世家对朕尽忠,但如此一来,岂非也是让朕出卖自己,去应付那些贵女?”沈惊鸿无奈道:“陛下的家事,臣就无能为力了,再者说,陛下男大当婚,陈国基业寄予您一身,哪有不立后封妃的。世家贵女,都是才貌兼备,陛下兴许看一眼就喜欢了。”
刘琛叹道:“朕一眼都不想看,贵为天子,却不能婚事由心。”
沈惊鸿暗自打量刘琛的神色,缓缓道:“臣也是好奇,从未见陛下与任何女子亲近过……”沈惊鸿说着顿了一下,脸色有些古怪,“除了慕灼华,难道……陛下心悦她?”
刘琛瞳孔一缩,似乎受到了惊吓,急切地摆手否认道:“荒谬,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沈惊鸿弯了弯唇角,笑道:“只是见陛下与她相谈甚欢。”
刘琛羞恼道:“朕也与你相谈甚欢,难道就有断袖之癖了吗?朕不过是觉得她谈吐有趣,见解不俗罢了。倒是你,先前还有传言你在小秦宫和她……”
“误会。”沈惊鸿笑着摇头,“都是同僚传的谣言,陛下是智者,自然不会信那些谣言的。”
刘琛点了点头:“朕想你的眼光应该也不止于此……”
慕灼华虽然是朝堂上唯一的女官,但平日里做派端庄自持,因此除了与沈惊鸿的那一回,倒也从未传出过任何流言蜚语。这一点也是刘琛看重她的原因之一。
只是有时候也会有个念头闪过脑海——她和皇叔似乎挺熟稔的。
但再一想,虽是皇叔主动讨了慕灼华去理蕃寺,却也是因为她那篇策问,之后两人说话做事也是客套有礼,慕灼华近来时时去定王府,也是他知道慕灼华医术了得,让她多去关照的……
刘琛心道,皇叔不至于对这样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女子感兴趣,便也抛开了多余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