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进入了隆冬时节,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路上很少能见到行人。
不久以前,我听说贫民区的居民都已住进了简易棚,偶尔他们还能在居住地周围点些柴火取暖,也许他们能够安全地度过这个严寒的冬天。可是,住在公园区的许多浪迹街头的人都会冻死的。他们用报纸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以防本来就不足的热量散发。在世界博览会召开之际,报纸的宣传作用远比不上它的保暖性来得实际。那个用报纸围在前后心的流浪汉,真不知道他第二天早晨还会不会醒来。芝加哥的冬天对穷人永远是残酷的。
而此刻,我正沐浴在佛罗里达温暖的阳光下,穿着白色西装,被轻柔的海风吹拂着,阵阵惬意浮上心头。大街上内部。宣称历史和哲学是同一的,当历史学家在对他所研究,男人们穿着短袖衬衫,女人们身着袒胸露背的夏装,让阳光抚摸着她们那美丽的玉腿。这儿的建筑和芝加哥的雪一样白,比斯坎大街两旁的棕榈树枝深情地向阳光伸展着。今天下午,舍迈克市长就会到达,弗兰克·奈蒂派来刺杀市长的“金发碧眼”可能也已经到了。
我今天早上七点多钟下的火车,随即就乘计程车去了最近的一家旧车销售公司。一个穿长袖衬衫的家伙出来招呼我,他的一颗金门牙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我花了四十美元买了一辆一九二八年生产的福特牌小轿车。虽然它只值四十美元,跟价值一百万元的福特车相比有天壤之别,但是,跑得还不错,它带着我在“魔幻城”里四处逛了逛。
像电影里的合成背景一样,迈阿密的景色相当宜人。乳白色的建筑高耸入云,干净宽阔的街道上热带雨林植物随处可见,湛蓝湛蓝的海水令蔚蓝的天空也感到稍逊一筹。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沼泽,到处丛林密布,还布满沙丘和珊瑚礁。经过改造,现在这里已成了天堂,富人的天堂。只有那些头戴铁盔、身穿浅蓝色制服、腰扎白色腰带的交通警察们有时还能让人们想起这里曾是丛林。
在这样前所未有的大危机时期,迈阿密好像没受到任何影响。绿树成荫的比斯坎大街上依然车辆如潮,风景如画的海湾公园外停着来自全国四十八个州的小汽车。海湾公园西部的商业区,十几条狭长的街道也都生意兴隆。露天的商店里有成箱成箱的水果、桔子汁等待人们去购买,设计精美的手工领带和形状各异的烟灰缸也在等待着来自各地的顾客的青睐。百货商店的橱窗里摆放着身着性感泳装、戴着太阳镜的模特模型。照相馆在海滩的一棵葱郁的棕榈树上吊着一条长度相当可观的大鱼,吸引了成群的游人驻足拍照。身着本部落服饰的森密诺尔人坐在古玩店里等着好奇者光顾。剧院门前,几个人高声地向人们介绍最新的电影。在弗莱梅大街停车等绿灯时,一个三十多岁的报贩子硬塞给我一份《迈阿密快讯》,当我说不想要体育版时,他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并挥了挥拳头,警告我别婆婆妈妈的。迈阿密在我眼中真是如此“新鲜”。
漫步在迈阿密的商业区,我并没看到流浪汉的身影,反倒注意到几个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在乞讨。她们都穿着夏季薄丝的上装,面色苍白,从她们手里写有“戴德镇福利委员会”字样的小盒子可以看出过水星掩日的现象,测量过声浪的速度。哲学上,批判笛卡,她们不是为自己乞讨,而是为那些因失业而挨饿的人在募捐。她们的口号是“要保证失业挨饿的人每人每天得到一分钱。”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穿着相当入时的女人,她朝我走过来,交给我一张宣传单,她是公民纳税委员会的。尽管人们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但是看起来税收却一直保持着少有的“繁盛”。
那个妇女表情严肃、语气坚定地说:“一定要为市长做点事。”
我点点头,然后到一家名为“吃饭铃”的餐馆,点了烤牛肉、豌豆、咖啡和苹果馅饼,一共花了十五美分。旁边桌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家伙,二十多岁,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有灰色吊带的米色长裤,正在喝柠檬水。我已经仔细看了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金发碧眼”的人,就是没有我要找的人,当然,这个人也不例外。
难啊,如大海里捞针一般!尽管如此,我还是幻想可能在大街上撞见那个金发碧眼的杀手,然后,从后面用枪对准他,把他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把他的头狠狠地撞在墙上。如果他当时只是随便走走,没有带枪的话,我就把枪放进他的口袋里,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把他扔到医院或警察局门口。仅携带武器这一点就能让他在监狱里住上几天,这样,在舍迈克安全回家以前,他都不会有机会下手了。真是妙极了!
或者我跟踪他,一直跟到他住的旅馆,这样就可以知道他是否还有一个帮凶;如果有的话,我就拿枪对准那个金发碧眼的家伙,以警察的身份逮捕他,他的同伙就可能全被吓跑。万一和“金发碧眼”正面交锋,最好是从后面把他打倒,最糟的就是把他送进医院,得给他留口气儿。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把他困在房间里,直到舍迈克离开此地。但是用这种方法,他会和我面对面交锋,到那时,他的同伙就有机会在我后面下手,我很有可能因此而得脑震荡。
顺便提一句,我打算放到他口袋里的那支枪不是我的,而是一支警察专用的点三八式自动小手枪。它是连同火车票、五百美元和一封信一起被送到我的办公室的。那封信是由佛罗里达律师总局办公室发来的,它授权内森·黑勒为佛罗里达的私人侦探,信封里还有一张短期的持枪许可证。在佛罗里达,路易斯·皮昆特显然有比卡朋更多的上层社会的朋友。一九二八年前后,卡朋来到佛罗里达,表面上他虽然受到一些故作姿态给人看的州或市里的官员的欢迎,但实际上,他的财产代理人,即迈阿密的市长卢默斯已经悄悄地把他在比斯坎海湾的高级别墅给卖了。
送我这支手枪真是毫无理由,我根本不需要。也许,卡朋认为我在阻止“金发碧眼”时,可能会杀了他,他送我这支枪,是想让我免受追查。我有自己的手枪就已经足够了,对于皮昆特的这支手枪,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它放到杀手的口袋里。我应该在“金发碧眼”动手前杀了他吗?
在乘火车来佛罗里达的路上,我坐在车窗旁,却无心领略跳入眼帘的窗外美景,穿过中西部的皑皑白雪,肯塔基的茵茵绿草。跨越高山、峡谷、河流,穿行在城市之间,全美国的景致都在眼前流过。我全都看到了,又全都没看到,因为我的心一直被这件“金发碧眼”的刺杀事件所困扰。
直到走在迈阿密人潮涌动的商业区,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荒谬和不切实际。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我要像影子一样跟着舍迈克,一步也不能离开,等着“金发碧眼”出现。换句话说,就是在他刺杀舍迈克时阻止他,这一点是我一直都深切地了解,但又妄图回避的问题。
这样确实太冒险了,对舍迈克和我都很危险,最后的解决方法就是放弃“金发碧眼”。但拒绝卡朋可不是个明智的举动,而拒绝一万美元则更不明智。想想看,一万美元,那可是个天文数字,一万美元啊!卡朋许诺过的。想到这些我又打起了精神。
所以我做了些准备工作,我回到我那四十元买来的福特车里,开着它穿过城镇公路,经过卡朋的别墅所在的棕榈岛、阳光明媚的比斯坎湾。然后我又开了十公里,经过一个狭长的海岛,那是迈阿密海滩,再沿着树林斯大街向北经过面向海滩的冒牌地中海酒店、公寓住区和一些别墅。一些嫌亚特兰大太拥挤、海水太咸的富人还在此地建了一些游泳池。我被晃动着的五颜六色的太阳伞、比基尼和比我的办公室大得多的帐篷屋弄得眼花缭乱。我还瞥见了几处高尔夫球场、私人船坞、泊着快艇和汽艇的被棕榈树环绕的小海湾。这里是富人的天堂,没有穷人的居所。
何林斯大街尽头的一个平静的咸水湖畔向来被称为“印地安的希腊”。这里远离大西洋,没有别墅,只有一排拥有三、四间卧室的度假平房,其中一所比较孤立的平房是舍迈克女婿的冬季度假屋。他是个医生,最近刚刚被任命为伊利诺斯州的卫生部主席,正春风得意呢!这是一所比较现代化的平房,这所外墙被刷得雪白的房子,从外面看上去,在棕榈树和灌木丛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舍迈克很可能就呆在这儿,我把车停在路边,朝门前的草坪走去,一个园丁正在房前修剪灌木丛。
我向他打招呼,“你好。”
园丁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我,没回应我,手里的大剪子还在不停地剪着。他长得又黑又矮,有些驼背,穿着一套工作服,戴着一顶破帽子。
我说:“我看了《迈阿密快讯》,舍迈克市长什么时候到?”
“他很快就到。”园丁说,听口音他好像是古巴人。
“多久?”
“大概是今天晚上吧!”他头也不抬地继续剪着。
“有人在家吗?”
“他们还没到。”
“很好,谢谢。”
他又笑了笑,然后继续埋头干活。
他的回答让我心里有了底儿。
我回到车上,都是为了舍迈克的个人安全。我不禁想:当年约翰·威尔克斯·布斯应该被告知林肯坐的位置。当然,舍迈克会随身带一群保镖。
下一站我要去迈阿密西部的锥形珊瑚区,那里没有迈阿密海滩富有,是个生活殷实的小社区。一些一厢情愿的城市规划者在那儿建了一条奶油色的单层拱廊,这条拱廊和其西班牙风格的建筑却显得格格不入。拱廊两边的人行道上有许多珊瑚礁装饰,我驾车穿行在拱廊中,看到棕榈树环绕的庄园和迈阿密最豪华的贝尔莫尔宾馆时隐时现。庄园前的C型草坪后矗立着一座白塔。
搭我便车的家伙不相信我要在这么高级的宾馆住下,说实在的,别说他,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是事实。我提着破衣箱穿过大厅,大厅里面乱七八糟的棕榈树叶和摆设,让我有点儿不舒服。许多政客正三个一组,五个一伙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吸着雪茄,大声谈论着、说笑着。
吉姆·法利,他是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得力助手,目前也是罗斯福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他即将被任命为邮政部长。大厅里的这些政客们谈论的中心话题就是法利。在雪茄的烟雾和肮脏的投机故事里,我了解到这些人来迈阿密的目的就是要见法利。法利同时也是舍迈克此行的目标。
侍者把我带到我事先预订好的房间,房间里面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的高尔夫球场。当时是下午两点,我告诉服务台两小时以后把我叫醒。躺在舒服的大床上,我很快就睡着了。铃响时,我立刻跳了起来。这一觉睡得可真香啊!旅途的疲乏已全部消失了。
刮了刮胡子,洗了把脸,我又穿上那套白色西装,戴上太阳镜和那顶巴拿马式的草帽。这身打扮使我看上去和迈阿密人已没有什么区别了。我把衣箱放在房间里,随身带上两把枪,把我的自动手枪挎在肩上,另一支点三八式小手枪则别在腰带上。
火车站设在迈阿密的商业区,附近是形状像个二十层的结婚大蛋糕的戴德镇法院大楼。而佛罗里达东海岸的这个火车站是用木头和砖砌成的,形状是长形的,棚面低矮,芥末黄色的墙上悬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迈阿密”三个大字,以防来此地的旅行者忘记身在何处。在这个风格古朴的火车站左边有一个像恐龙一样久远的建筑,看到它,旅行者们可能会想到乘四轮马车旅行。我把车停放在停车场,走进了火车站,在里面的报摊买了一份《迈阿密日报》,随后我发现一只高凳附近能看到所有的门,于是我就在那儿坐下来,假装看报纸,观察着动静,等着舍迈克的到来。此时是下午五点。
当时针指到六点钟的时候,舍迈克到了。倾刻之间那原本十分空旷的月台上立刻变得人声鼎沸起来,我抢先一步走上月台,和许多人一起热情欢迎那位乘坐“皇家蝴蝶”专列来访问迈阿密的芝加哥贵宾。
我看到几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肤色健康,明眸皓齿,玉腿在五彩斑斓的裙摆下时隐时现。她们不时地对从她们身边经过的单身汉挤眉弄眼,当然也不放过那些挎着情人的男子。在这儿,男人真的不会感到无聊。可是,我一看到金发碧眼的男人,就会想起我的猎物;而每次我看到黑发的女孩。特别是短发的黑发女孩,我就会想到玛丽·安·比姆。
在来迈阿密的列车上,我反复想的不只是金发碧眼的杀手,还有玛丽·安·比姆。尽管有时我也想到她可能是要利用我,才跟我演戏,但我依然很想念她。虽然我井不是随随便便地就和女人上床的人,但我也不是童男,我真希望自己像她那样纯洁。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她,真希望此刻她能跟我在一起。
为什么不找个活泼的佛罗里达姑娘过夜呢?玛丽·安·比姆只是我的一个主顾,我没有得到她的任何许诺或爱情。如果她给了我她的童贞,那也只是另一种酬劳,不是吗?
然而,我不是为了享受才来迈阿密的,一千美元不是每个人都稀罕,但也不愿意让这笔钱轻易从手中溜走。怎样度过来到迈阿密的第一个夜晚,我是早已筹划好了的。市长大人一出现,我就得时刻与他形影不离,而且很可能要为他守夜,所以我才抓紧时间睡了两个小时,井在车站里放了一暖瓶热咖啡。尽管我用报纸挡着脸,这一个多小时时间里我仔细观察了每个从我身边经过的行人,但报纸上的消息我还是都浏览了一遍。有关芝加哥的消息说,我离开的这两天,暴风雪席卷了全城,一万五千名失业工人已被雇佣去清雪,一些为公园区流浪汉和贫民区的居民提供住处的努力也已经起步,所以不会再有更多的人被冻死;但仍有一些清雪的工人死于车祸或心脏病,报纸上就是这么说的。可想而知,一些报纸也会报道舍迈克在暴风雪发生后,来到佛罗里达的消息,即使是在举行世界博览会的重要年份里,这样的消息也是不能不报的。
头版上也有道维斯将军的消息,他在华盛顿,被美国参议院股票交易委员会传去解释同塞缨尔·英萨尔的关系问题。英萨尔是个实业巨头,他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当上了几家大公司的董事长,这几家公司的总资产可达四十亿美元,而他的个人财产总和已达到一亿五千万美元。我和珍妮曾玩过几次一种叫做“垄断”的板上游戏,英萨尔把这种游戏应用到了事业上,他要垄断电、煤气、石油和铁路,一旦成功,钱将会滚滚而来,到那时,他的经济实力将是我的想象力无法企及的。
仅仅在两年以前,芝加哥的各家银行拒绝了市里的许多贷款申请,却贷款给了英萨尔,其中的一笔贷款来自道维斯银行,金额竟高达一千一百万美元。现在,道维斯站在参议院委员会的审问台前,而英萨尔却在欧洲的某个地方逍遥自在着。
道维斯将军会用他的老办法为自己开脱,但既然这条消息出现在《迈阿密日报》的头版,相信它的影响肯定是全国范围的。世界博览会召开三年,道维斯将军一定会对这种尴尬的局面感到很挠头,这可真令我开心啊!
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一条短消息,上面说罗斯福将在贝尔莫尔的总统俱乐部为詹姆斯·法利,民主党的全国行政委员会主席,举行一次庆功晚宴。报上还说本周一些杰出的民主党人将到迈阿密来出席这次盛宴。我想,客人中一定有舍迈克。晚宴的入场券两元一张,可以提前预订。看上去我得租一件夜礼服,不知道要不要再租一把自动手枪,以防我的那只突然掉出来。
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我看到许多漂亮女孩,却始终没有发现金发碧眼的杀手。这似乎是在情理之中,但我希望这种情况尽快了结,否则,我必须一直紧跟着舍迈克,这种跟踪可能持续几天,一个星期或者更长时间,直到市长大人安全返回芝加哥。而且跟踪一个认识自己的人并非易事,特别是跟踪要持续很长时间。
不过,我充分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幸运程度。
我站在车站前,已等过几辆火车。太阳就要落山了,天空依然很明亮,但太阳镜应该摘下来了。我感觉自己的位置明显了,根本不具有隐蔽性,但也许事实并非如此。我斜倚在墙上,观察着接站的人和要乘车离开的人。这时,“皇家蝴蝶”终于在迈阿密车站出现了。一大群戴着红帽子的车夫驾着四轮马车或货车等在一边。乘客们下了火车,另一些人挥手欢迎他们,那几个曾让我想入非非的漂亮女孩也找到了她们的丈夫或男友,然后她们就从我的生命中永远消失了。此时的车站突然嘈杂起来,喊声、笑声、车轮声、拖拉声混杂在一起,非常热闹,我警觉起来,我所寻找的“金发碧眼”可能也会来接站,或者他就隐藏在车上,但我还没有发现他。
我终于看到了舍迈克,他在一位列车员的搀扶下走下火车台阶。他看上去有些浮肿,他的一只手捂着肚子,显得很疲倦。两个机警的保镖走在他前面,其中之一是芝加哥探长的儿子,三十岁左右,面色苍白;另一个是马拉里,就是我去国会宾馆见舍迈克时,和米勒在一起的那个骨瘦如柴的警察,他们俩看上去也有些疲倦。
米勒和兰格跟在舍迈克之后下了火车,看到这两个家伙,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狗屎!”我希望他们别来,但那是不可能的。我现在只希望他们在奈蒂事件中留下的臭名不会影响舍迈克此行。
现在要我进行工作实在很困难,实际上,如果我直接走向舍迈克,他可能不会认出我来。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但是有米勒和兰格在他身边,他们一定一眼就会认出我,所以我必须和他们保持距离。
特意安排了四个机警的保镖跟着自己,这表明舍迈克已知道自己处境的危险性,换句话说,他来佛罗里达的部分原因在于他必须离开芝加哥,到此地来避一避风头。奈蒂事件已使他无法面对新闻界。
总之,我没有发现金发碧眼的杀手来接市长,倒是有两位五十多岁的肥头大耳的实业家笑着朝舍迈克走过去。当他们热情地伸出手时,舍迈克的疲惫神色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的双颊也红润起来,他对他们微笑,拿出一副老练的政治家的样子和他们握手。四名保镖一直与他寸步不离,把他团团围在中间,并密切地注视着拥挤的人群。整个过程没有新闻记者的采访,也没有崇拜者要求握手,只有两位商界朋友站在那儿同舍迈克谈话,一位车夫把他的行李搬上了货车。
我跟着他们绕到火车站后面的停车场,舍迈克同两位肥头大耳的朋友(他们好像在为迈阿密破旧的火车站表示歉意)上了一辆加长大林肯车。兰格和另两名保镖上了另一辆林肯车,米勒则跟市长在同一辆车里。拉行李的货车跟在这两辆车后面。
我悄悄地跟着他们来到舍迈克女婿的住宅,在他们都下车进去以后,我才跟上,把车停在房子不远处的路边。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我又把车开到三至四街区远的几棵棕榈树后面,停在那儿观察房子这边的动静。寂寞而漫长的黑夜开始了!
夜晚很凉,我把车窗关紧,锁上车门,坐到后座上,这些举动听起来有些愚蠢,但这是很有必要的。坐在后座不容易被发现,人们往往只看车的前座有没有人;如果前座没人,那人们一般认为是车主把车停在这儿,而自己离开了。
八点到十一点,舍迈克接待了几位重要的人物,我认出其中的一位是芝加哥的百万富翁约翰·赫兹,其他的几位可能是贝尔莫尔的政客。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一个保镖出来巡视一次。如果舍迈克的保镖都能这样尽职,我也就不必整夜守在这儿了。
直到凌晨两点,我看舍迈克的保镖仍旧保持警惕,每小时换一个人拿着枪和照明灯在草坪周围搜寻。
于是,我返回贝尔莫尔的住处,让服务台六点钟叫醒我。七点钟我又去了舍迈克那儿,这次停在另一个地方,也是四个街区远的地方。这时天开始下雨.很冷。此刻的佛罗里达使我们这些在外的芝加哥人因此而有了到家的感觉。
八点钟,一辆林肯轿车开到房前,几分钟以后,舍迈克和四个保镖走了出来,上了车,马拉里为市长高高地撑着雨伞,而他自己则完全暴露在雨中。
我跟踪他们回到贝尔莫尔,我真希望舍迈克越快见到法利越好,那样我就会减少很多麻烦了!我观望着,直到他们进了大厅,我也跟了进去。我进去时,舍迈克正同围着他的六、七个政客高兴地握手,四位保镖看上去对有这么多人感到有些紧张兮兮的。我扫视整个大厅,没有发现任何有金发碧眼特征的人,这里只有雪茄味和令人作呕的政客。
我给侍者一元钱,了解到法利的房间位置。我上去了,四周看了看,没有一个保镖,显然来这儿的政客中舍迈克是惟一受匪徒追杀的。我躲在电梯之间的角落里观察动静,舍迈克和他的保镖、其他几个政客大声喧哗着走上来,他们直接走进法利的房间,在兰格、米勒他们巡视走廊以前,我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地下了楼。
我到楼下餐厅吃了顿早餐后再次回到大厅,坐下假装看报纸。十一点半,他们都出来了。法利是个秃头,身材魁梧,仪表堂堂。舍迈克容光焕发,四名保镖紧随其后,这样在公共场合公然出现,至少意味着罗斯福的势力已经在表面上原谅了舍迈克在芝加哥袒护下属的所作所为。
他们上了一辆卡迪拉克轿车,显然是法利的车,依旧是米勒陪着舍迈克,其他的三个保镖乘林肯车跟在后面。我开着我的破福特车跟在他们的后面。
不久,我们行驶在一条大街上,两旁的棕榈树有八十至一百英尺高,前面是哈利公园的跑道。尽管时间还早,天气很潮湿,但那儿已聚集了许多人,那么多张面孔等着我一一去看,确实不容易。
法利、舍迈克等人走进一个俱乐部,这是个四周空旷的西班牙式的小别墅。他们从侧门进去,经过一个露天游廊,游廊里有一群百万富翁正坐在围栏后面吃午餐,他们看上去很像监狱里的囚犯。我跟着法利他们进去,在一个走廊里,一位彪形大汉挡住了我。他长得很高大、健壮。
他问:“先生,你是会员吗?”
“请重说一遍。”
“我说的是乔基俱乐部的会员。先生,这是个私人俱乐部。”
“对不起,我以为这儿只是个餐馆。”我一边说一边在想对策。
“先生,这是个好餐馆,但你必须是俱乐部的成员。”
我把手伸进口袋,问:“这儿没有短期成员吗?”
他郑重其事地回答我,说:“没有,先生,很抱歉。”
他的意思是让我离这儿远点。
于是我到周围看了看,研究在那里聚集的人群。
下午一点半,法利、舍迈克和更多的人出来看比赛,他们坐到特别包厢里,我到足够近的地方,用租来的一架望远镜观察包厢周围的人。
我没有什么把握,水汽、枝叶和望远镜本身都可能造成观察的结果不可靠,但是,我能看清每一个人,可能除了金发碧眼的杀手。兴奋的观众一直大喊大叫,许多熟悉的面孔在观众中间尽情作乐。
即使在这样沉闷的日子,哈利公园仍旧是令人难忘的地方。这是一年前新修的跑道,从一九二五年以来这里就是跑道,一九三一年才正式实行前三名赢家分享(除抽头提成外)全部赌金的方法。但是据说乔·威丹尼在把田纳西州推行的这个规则传到哈利时,变成了另一种样子,色彩明艳的移动大标语后面是一排松树形成的绿墙,椭圆形的跑道周围,绿草和鲜花环绕着一潭碧绿的湖水,看上去像是一朵出水的百合花。这些百合实际上是几百只粉色的火烈乌。
比赛间歇,我问旁边的一个人:“他们怎样才能使这些马安静下来呢?为什么所有马在奔驰或单程比赛时都不激动呢?”
他耸了耸肩,说:“他们在古巴捕到这种马,带到这儿来,然后扼杀了马的野性,这其实不是个太简单的过程。”
我想了想,那潭水周围的火烈乌不再美丽了。
我吃热狗、喝可乐时,听见从扬声器里传出声音,号召大家为本届“巴哈马”杯赛马比赛中,今天最大的一场比赛加油。我通过望远镜看了看舍迈克和法利,他们都满脸堆笑,但看上去是硬挤出来的,一点儿都不自然。好像他们在谈话,井不怎么注意比赛,无论如何,舍迈克是这样的,也许上午的会议中市长没有达到他此行的目的。
比赛开始时,我刚好喝完可乐,我估计公厕的人此刻不会多,就走下看台,走进厕所。我正站着小便,脑子里想着自己接了份苦差使时,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肩上。
我回头一看。
是米勒,兰格站在他身后,他们的笑容和眼神像他们本人一样,让人憎恶。
米勒说:“拉好拉链,黑勒。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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