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21)
刕鹤悯回京述职,终于在腊月中旬赶到了家。湖州的一切都交接好了,如今只等着吏部新的调任。
这也不怕,英国公都给他周旋好了,好几个地方可以选。
他极为高兴,拍着儿子的肩膀道:“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刕鹤悯摇头,“儿子还要在江南继续待几年才行。”
英国公倒是也不强求他留在京都,认为在一个地方待三年确实是少了些气候。他道:“要留京也行,要去江南也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这个小儿子自小聪慧,自己也能闯荡出一番天地来,他还是很欣慰的。结果刚夸过,吃晚膳的时候,当着一家子人的面呢,自己的面子就被他踩在了脚下。
刕鹤悯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除了孩子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凡读过书的都知晓。英国公脸色通红,一把将筷子摔在桌子上,“孽子!你翅膀硬了,连老子的房里事情也敢置喙了。”
他恼羞成怒转头看向赵氏:“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若不是赵氏说的,鹤悯刚到家里哪里知晓这些。
赵氏缩了缩脖子,但儿子回来了,她就有了底气,也把筷子往地上一摔,“怎么就说不得了?你自己做的事情,难道还不让说么?”
刕鹤悯皱眉,“父亲何必斥责母亲,您这般的年岁,自然该修身养性才是。”
英国公气得胡子都颤抖了,站起来就走。
底下三个庶子并一个四姑娘不敢说话,宋玥娘哼哼几声,站在丈夫这边,“就是,还不准咱们说了。”
为老不尊。
折绾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
刕鹤春这时候才开口,“为人子女的,哪里好管父母房里的事情,三弟,你未免也太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
刕鹤悯嗤笑出声,“大哥有规矩,自该孝顺,便跟着父亲一块去吧,别坐在这里吃我的接风酒。”
刕鹤春之前听见这话肯定是要勃然大怒转身就走了,但他如今被折绾噎惯了,刕鹤悯这般的话是噎不住他的,他也嗤然一声,执起筷子跟着折绾吃菜。
折绾夹哪里的菜他就跟着夹——折绾爱吃的口味错不了。
她什么都不挑,就是吃食太挑剔。
刕鹤悯倒是诧异起来,看了一眼温温和和不置一言的大嫂,等吃完饭,他当着刕鹤春的面认认真真道谢,“我家两个儿女,还要多谢大嫂教导了。”
刕鹤春回去之后对着折绾大夸特夸,“他向来眼高于顶,如今对你道谢,也算是长良心了。”
折绾却想起刕鹤悯明年去的是越州。湖州越州相差不远,但是越州却很是富庶。在湖州的时候他不是知州,但在越州是,可谓是实打实的升官了。
后来三年之内把越州盘活了,他走的时候听闻百姓还送了万民伞,陛下很是欢喜,让他继续留任江南。
刕鹤悯这一生是光耀的,也没有什么错处,可见他这个人颇有才干。就是不知道对茶叶一事如何看。
闽南的茶叶若是想在江南顺畅的销出去,刕鹤悯这边便不能缺。
她自顾自的想着,刕鹤春却在那边生闷气。闷了好一会儿却见折绾静静的坐在那边发呆,他就只能道:“你瞧见没有,母亲一双眼睛只顾盯着三弟,连看你我都没有看过。”
折绾本是在想如何跟刕鹤悯开口,结果就听见了他这句话,她笑起来,“母亲一直都没看过我,母亲今日只是格外没有看你罢了。”
刕鹤悯:“是,母亲偏心三弟一家。三弟不在家,她便盯着我,t三弟一回来,她就看不见我了。”
就跟年幼的时候一般。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三弟在,她就自管着三弟了。
一年又一年,他如今都这般大了,却还是不太能释然此事。他叹息,“当年……当年阿姐去世,母亲也怪罪我。”
折绾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她忍了忍,还是忍住了好奇,并不打听此事。
刕家大姑娘刕莺莺是赵氏那边的忌讳。她就是再恨赵氏,也没有拿此事出来说过一句。
刕鹤春也没有再说,而是埋怨起来,“你瞧着吧,如今咱们连个笑脸也难得了。”
这话属实打脸。因为刕鹤悯第二日就郑重的带着一家子人过来拜谢折绾。
折绾倒是吃惊。宋玥娘憋屈的坐在那边,眼睛都哭红了,闷着气对她道:“大嫂嫂,之前是我不对。”
刕鹤春坐在一边挑眉,刕鹤悯板着脸,“还有呢?”
宋玥娘:“我愿意交出中馈。”
折绾吓了一跳,她如今可不愿意做这摊子事情。
她赶紧道:“那还是你拿着吧。”
宋玥娘马上看向刕鹤悯,“我都跟你说了,她自己不要的!”
刕鹤悯沉默一瞬,叹息道:“多谢嫂嫂。”
莹姐儿和升哥儿见大人们大概说完话了,终于敢动了,一人过去蹭着折绾的手,“大伯母,我们想去别有人间看花。”
折绾就叫蝉月墨月带两人去。宋玥娘眼睛都要瞪出火星子了。
等回到三房,她愤愤不平,“你瞧见了吧?我哪里能欺负了她,这才一年半不到,我的母亲,嫂嫂,孩子,都被她笼络去了!”
刕鹤悯:“是脾性的问题,岳母和你娘家大嫂更喜欢聪慧的。我早跟你说过了,让你把中馈给出去,你却不听,吃力不讨好!”
宋玥娘也有自己的见解,“你不在家里,我忙忙事情怎么了?我觉得忙起来舒坦,人人都敬重着我,我乐意!”
她拍桌子,“我只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京都,我都让父亲帮你周旋了。”
刕鹤悯:“我自有志向。”
他道:“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去江南,那里也有宅子,你照样是体面的官夫人。我虽然没有爵位可以继承,但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说不得也能给你一个侯夫人的身份。”
但宋玥娘却不愿意。她支支吾吾起来,刕鹤悯也不在意,“随你的便。”
宋玥娘就嘀咕起妾室的事情,“真没有生下孩子的?”
刕鹤悯想起这个也郁闷,“是。也有人怀了,但没留住。”
他忙得很,也有了儿女,倒是不太在意此事。他道:“我看大哥大嫂也没有怀孕,说不得咱们家就是这般的命。”
宋玥娘:“我反正不愿意喝那么多药。”
她是看过折琰喝药的,真是一碗碗药当成水喝。她瞧着就害怕。但也庆幸丈夫没有别的孩子。
而后酸溜溜的道:“有了她们,年轻貌美的,便看不上我了,所以总是斥责我。”
刕鹤悯拍桌子,“我那是斥责吗?我是直接骂你!望你好好听听吧,别干些傻事出来了。”
“中馈的事情,既然大嫂嫂愿意给你,那你就接着罢。”
他实在是累了。教妻好累。
宋玥娘还在吃醋,“你这次走,要不要再带几个妾室走?母亲怕是都琢磨好人选了。”
刕鹤悯:“我屋子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了,还要什么?”
宋玥娘这才高兴,埋怨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给你送了妾室,你一个也没告诉我。”
刕鹤悯便不做声了。他确实不敢说。说了要闹起来的。他不愿意闹,太累。
他也觉得七八个妾室已经够了,当赵氏要再给他妾室的时候,他拒绝,“一个两个都生不出来,再有其他的也没有用。”
赵氏就盯上了宋玥娘,“那你就跟玥娘生,她反正是生了的,说不得还能再怀上。”
宋玥娘也想再生一个。便忙着生人去了,没有再来找折绾的麻烦。
莹姐儿也得以有了自由,蹦蹦跳跳天天在苍云阁里面转悠,折绾还带着她们去了一次勋国公府。
孙三娘精神越来越好了,两个孩子依偎在她的膝下,跟着她一块学字画。
莹姐儿跟雁雁手拉手去一边说悄悄话。她道:“父亲那天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江南。”
雁雁紧张起来,“那你要去吗?”
莹姐儿摇头,“我不愿意去。我想陪着阿娘。”
她走了,就没人陪着阿娘一块说话吃饭了。她道:“升哥儿已经搬到了前院,祖父看得紧,不太让他回来,阿娘想见他都要去前院。若是我走了,阿娘怎么办呢?”
雁雁松了一口气,她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也不想你走。那咱们就难以相见了。”
莹姐儿抱住雁雁,“雁雁姐,你放心,我不走的。”
孙三娘瞧着好笑,道:“自小的交情养起来,大了就跟亲姐妹一般。”
折绾也觉得是,她跟素膳就是这般的。
她对孙三娘道:“咱们今年还去赌马么?”
孙三娘:“你去年出了名头,今年肯定不少人盯着你,等闲的人家都不让你去。”
折绾便歪在榻上懒懒道:“那就算了。”
下雪了。
她伸出手去接雪,“今年雪下得晚——我待会得早点走,孩子们都在马车上,雪太厚就路滑,我可不敢大意。”
孩子们大叫着出门去看雪了。虽然每年都下雪,但是莹姐儿和升哥儿记不住往年的事情,雁雁和阿隼今年还是第一次赏雪。
婆子丫鬟们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生怕他们跌倒。但是跌倒了也没有谁哭,还高兴的在雪地里面打了个滚。
孙三娘看着心生欢喜,突然道:“哎,阿绾,明年我跟着你一块学闽南话吧?”
折绾立马坐起来,“怎么想学了?”
孙三娘看着她,“就是……就是如同你之前说的,想要迫切的做点什么了。”
折绾的笑容灿烈起来,“是这么回事。你想学就学吧,将来总是会有用的。”
而后声音慢慢哽咽:“一旦学起来,就停不下来了。便也不会往后面看。”
人哪能不朝着前走。时常往后看是最傻的。
折绾今年照常提前跟素膳过年,二十四那天晚上,她在素膳的宅子里面请了周掌柜和素蕤这两个孤身的人一块,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
她还把五个月都带了出来,一屋子九个人,人人都欢喜。蝉月努力的跟着素膳学怎么开口跟人谈生意,素蕤劈柴烧火,剩下的四个月包饺子,周掌柜跟折绾说明年如何先在京都试试卖茶的事情:“若是效果好,便往南边画葫芦推。”
素兰的婆母还送了自己腌制的腊肉和肉圆子过来。
折绾给她家的小虎子封了个大大的红封。
晚间吃席面的时候,折绾还从饺子里头吃了个铜钱出来。她高兴的道:“看来明年要赚大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