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铃很早就变成了丧尸。
在其他人因为丧尸而恐惧的时候,她正因为自己变成了丧尸而恐惧。
她的皮肤发青,变成红色的血管在青色皮肤上很明显,眼睛变成了暗红色,连脉搏和心跳都感觉不出来了。
薛铃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半天,又从窗户往楼下看,绝望地发现自己和底下那些追着人咬的丧尸简直一个样!
想大喊一声发泄情绪,结果从嘴里发出的是难听的丧尸吼叫。
而且她逐渐觉得很饿,却不想吃家里的零食和米饭,反而听到隔壁的小情侣吵架,就很想过去咬他们两口。
那时外面已经开始乱了,薛铃躲在家里。
有人一户户敲门,提醒他们待在家里不要随便出去,避免感染进一步扩散,还有分发物资的,薛铃没敢开门。
发现自己成了丧尸,但和那些丧尸不一样,薛铃异常恐慌,她在担心受怕一阵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自己的亲人。
舅舅舅妈还有表姐,他们应该还待在家里。
幸好外面的丧尸把她当成了同类,那会儿大部分人也害怕地躲在家里,路上没有太大阻碍,她成功去到了城市另一边的舅舅家。
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楼下犹豫着,薛铃惊喜地发现她妈妈竟然也在。
混乱发生之前电话联系过,她还和继父在隔壁市。
她是来接她的吗?
薛铃高兴又害怕,躲在门口,等她妈妈一个人走出门的时候,她才慢慢走过去。
看清楚她的那一瞬间,她妈妈愣住了,惊愕地瞪大眼睛,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站在原地喃喃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薛铃也很想哭,往前走了两步,想喊妈妈,发出的却是丧尸的叫声。
这一声怪异的喊叫让她妈妈惊醒过来。她惊惧地退后一步,整个人哆哆嗦嗦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
“啊!”
叫声引来了屋里的舅舅和继父。
继父以前是个货车司机,长得有些黑,但性格不错,和妈妈结婚时还私底下给了薛铃一个大红包。
此时他拿着一根棍子匆匆跑出来,看到薛铃的第一眼,就立刻举起了棍子朝她砸来。
抡起的棍子在空中发出呼呼风声,好像能把人脑袋打掉,薛铃吓得扭头就躲,后脑勺还是被打了一棍子。
继父还想再打,但她妈妈反应过来,尖叫着扑过去拉住了他。
“不要打她!不要打她!”
她哭着喊:“是铃铃……那是铃铃,我女儿啊!啊……”
继父的第二棍子没能打下来,薛铃跌跌撞撞跑了,听到身后传来一片混乱的声响。
舅舅不敢置信地反复询问,舅妈的后怕,表姐的哭声。
他们伤心又害怕,催促着妈妈快点进屋,把门关上了。
薛铃蹲在楼下的角落里躲着,都能听到屋里的哭声响了很久很久。
不管是谁,一出门看到门口有个丧尸,第一反应都是打,能理解。
她告诉自己。
如果我还是个人,看到那么丑一个丧尸,我也会害怕,能理解。
正常人都是这个反应。
来之前的路上,她想过要怎么让舅舅他们知道她还有理智,和其他丧尸不一样。
但刚才看到妈妈眼里的害怕,她被继父的一棍子打醒了。
不管她还有没有人类的思想和理智,不管她怎么保证自己不会咬人,她都不可能再和亲人生活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她在楼下蹲了一晚,第二天舅舅一家和妈妈继父,就开车离开了瑜市。
他们准备去隔壁市的一个县,继父老家在乡下,人少,乱起来也没有瑜市危险,继父的儿子和女儿一家也在那。
薛铃看着他们的车离开,等到看不见了才起身追了两步。
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她想回去自己租的那个房子,她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
但是回去时,那栋楼乱了起来,她的屋子里躲了人,她不能回去,只好在楼下徘徊。
亲人离开了,朋友,虽然有几个,但交情都没那么深,至少变成丧尸后,她们应该不会想见到她。
恋人……前不久分手了。
一开始她没想过去找闻九则,但是她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住的那栋楼被发疯的人放火烧了的时候,薛铃终于决定离开瑜市。
离开,总要找个目的地吧?
她想起来闻九则的老家安溪市,他和闻煊前段时间都回老家了。
薛铃决定去安溪市找闻九则,不为别的,她心里还因为之前的仓促分手而窝火,又在亲人那里受了委屈。
所以她决定不讲道理地全部迁怒在闻九则身上,去安溪市咬他一口,把他也变成丧尸!
带着报复心理,她气汹汹地上路了。
但是这一路实在太长,又太难,等她好不容易到了安溪市,她已经不想再去寻找闻九则,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公园躺着。
她不想再看到闻九则的时候,他却自己突然冒出来,出现在她面前。
当时她真的很烦,希望闻九则赶紧消失……她不想再看到以前最亲近的人对她露出害怕和嫌恶的眼神了。
闻九则的态度,薛铃从最初就没报什么希望,连最亲的亲人也会害怕她,更别说一个主动和她分手的前男友。
倒在丧尸堆里的时候,薛铃心想,我才不怕,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给我一枪好了。
但闻九则没有,他和以前一样不正经,好像没看清楚她那个丧尸样子似的,笑说:“我又没打到你,怎么倒了?”
海上飘荡的小船靠岸了,虽然是触礁靠的岸。
变成丧尸三年多,和闻九则重逢两个多月,到今天,重新遇到亲人,薛铃心里忍不住冒出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
她“哭”完了一瓶水,闻九则用毛巾给她擦脸,擦拭被打湿的座椅,抱着她躺在放平的座椅上,故意说一些欠揍的话。
薛铃把他的衣服抓出好几个窟窿,攥在手里,渐渐平复情绪。
“因为妈妈伤心完了吗?如果伤心完了,能不能回答我个问题?”
闻九则的体贴就像是暴风雨过后的彩虹,灿烂一会儿很快又消失,让人怀疑是幻觉。
“我之前以为你是变成丧尸之前来的安溪市,在那里意外变成丧尸,但你妈妈说,三年前在瑜市你就是这个样子了,所以你是变成丧尸后,特地去安溪市找我,对吗?”
薛铃:“……”
都已经确定了还问什么问。
她不吭声,闻九则也没追问,换了个问题:“你走了多久才到的?一年?一年半?”
他猜了几个都猜错,薛铃不情不愿地告诉他,是两年多,具体多久,她也记不清了。
这次他们从安溪市到瑜市,开车都花了两个多月,期间没有导航所以迷路走了不少冤枉路、路面坍塌或者人为拦截需要绕路、大批量丧尸和车辆聚集需要绕路、晚上休息、需要不断想办法弄到汽油、还有各种突发状况。
靠走的,那就更麻烦了。
薛铃差点迷路到草原去,顺着铁轨想找回方向,结果有一大段铁轨被两边山体滑坡给埋了。天晓得她是怎么走出来的。
两年多能走到安溪市,她已经很厉害了!
“很厉害,竟然能找到安溪市。”闻九则也夸她。
薛铃:“……”
被他这么一夸反而高兴不起来了。
闻九则:“你是来找我复合的吗?”
薛铃彻底不想哭了,她想冷笑。
想得真美啊你,还复合呢,她是来复仇的!
闻九则:“这么辛苦才找到我,当时见到我竟然没有咬我,你是真的在乎我。”
薛铃:“……”
这狗的记性应该没差到这种地步吧?
他们刚遇上那会儿,她是不想咬他吗?那不是想咬没咬到吗,反应那么快,力气又死大,还绑着她挣都挣不开,他是一点不提啊。
下午,闻九则在车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又看到了薛苹英女士。
她抱着昨天那个几岁大的小女孩,主动走过来和他搭话。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准备在秀安基地住下吗?”
闻九则听到车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停下,露出个笑脸回答:“我叫闻九则,下午就准备离开了。”
他看一眼她怀里那个小女孩:“这个小孩是?”
薛苹英拍拍那个有点怕生的小女孩:“这是我继女的女儿,她爸爸没了,她妈妈每天要工作,我就带着她。”
死去的人实在太多,每一家都失去过亲人。上午因为骤然听到死去女儿的名字而红了眼睛的薛苹英,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再悲痛,毕竟对她来说,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很长时间没人和她提起过女儿,薛苹英突然生出和人交谈倾诉的欲望。
“她叫天天,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就和我铃铃一样。铃铃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很少哭,也不爱闹,我一抱着她就乖乖的。”
“几岁就很懂事了,还会给我送伞呢。”
闻九则靠在车窗上听着,薛铃就靠在他身后,也安静听着。
她还记得这件事,她当时才在舅舅家住了一年,暑假的时候接到妈妈的电话,终于忍不住了,哭着说想她,想和她一起住。
妈妈听她哭了,也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她也想女儿了。
所以请了假连夜坐火车,把她接到她那里去住,说好过完暑假再回舅舅家。
当时妈妈一个人在外打工,工资不高,住宿条件也不好,就住着一个小单间,还是楼顶,白天非常晒,舍不得装空调,只用一个电风扇。
是薛铃去了之后,她才装了空调。
白天妈妈去上班,薛铃就一个人待在那个房间里,每天妈妈去上班前都要叮嘱她很多,不要碰刀不要碰插头不要拿热水。
她每天都是带着对她的不放心去上班,中午还要匆匆赶回来看她一眼,再匆匆回去上班。
有一次到下班时间,下了很大的雨,薛铃没等到妈妈回来,抱着伞下楼了,但下了楼又不知道往哪走,只好坐在楼下等她。
“我等雨快停了才回去的,看到铃铃抱着伞在楼下等我,一看到我她就哭了,说‘妈妈有狗狗咬我’,我一看,一只巴掌大的奶狗,咬着她的裤腿。”
薛苹英回忆着这些,露出了笑容。
多年后想起来,她还能微笑,但当时年轻的她顾不上其他,心里只有后怕,上去严厉地告诉女儿不能一个人下楼。
她经常能听到哪里又丢了小孩,真的太害怕自己一个没看到,孩子就被拐了。
闻九则忽然问:“薛铃小时候怕狗?”
薛苹英愣了下:“不,她喜欢小狗的,那天那只小狗咬她裤子吓到她了,她还跟我说小狗不是故意咬她,是饿了。后来我带她下楼玩,她每次都要找小狗,想跟它玩。”
她一直抱着那个叫天天的小女孩说话,有些累了,便把她放下来。
天天脚踩在地上,她没有关注大人们在说什么,看到地上有只虫子,忽然伸手去抓。
薛苹英见了忙去阻止:“天天,不要抓虫子,虫子会咬你的。”
她又无奈地重新把孩子抱起来,随口说道:“小孩子就是喜欢玩这些小虫子,一点都不怕的,我铃铃也是,她小时候还抓着青蛙亲呢。”
闻九则面色古怪:“抓着青蛙……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