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铃和闻九则再也没有进过路边的营地休息。
从八月到十月底,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们终于从安溪市,来到了从前的秀泽县。
到了这里,距离瑜市就比较近了,如果顺利,他们还有几天就可以到瑜市。
闻九则一直对薛铃说的目的地就是瑜市,而不是鞍东市。
眼下快要到了,一路上还算配合的薛铃,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的风景,表现出了局促不安。
她的舅舅一家住在瑜市,她也在瑜市住了好些年,从小到大,她认识的所有人,同学、老师、朋友,几乎都在瑜市。
回到瑜市,她一定会遇到从前认识的人。
还有舅舅妈妈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只要想起这些,薛铃就焦躁,很想找点什么咬一咬。
闻九则看出来了,他这两天有意放慢了开车速度,跟薛铃说话分散她注意力的次数也多了。
但没用,薛铃连在写字板上写字都有气无力的,也不拿着平板看什么视频了。
当然也是因为电量告急,距离他们上一次去基地换物资,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蓄电箱里的电早就用完了,平板只剩下最后一点电。
“去瑜市之前,我们还要经过秀泽县的秀安基地,听说那里是距离瑜市最近的一个基地,里面生活的不少人都是从前的瑜市人。”
闻九则提醒她,她认识的那些人现在已经不在瑜市里,而是分散在周边的基地了。
薛铃果然紧张地转过头来看他。
闻九则看她这个样子就忍不住乐,摸出一个橡胶玩具给她:“忍不住你就咬这个。”
别咬那椅背了,那椅背给她又抓又咬的,皮也破了,海绵也露出来了。
上次他换到副驾驶睡觉,差点被里面突出来的钢丝戳着头。
薛铃没有因为那个橡胶玩具像狗狗玩具而恼羞成怒,也没有甩到他脸上。
默默接过塞嘴里,没一会儿上面就布满了坑洞牙印,一个漂亮橡胶小人变得破破烂烂。
他们这一路上花的时间比预计的更长,从炎热的夏天走到了秋天。
十月份的瑜市周围,已经开始降温,下了两场秋雨之后,早晚都凉凉的,唯独中午那一会儿还会觉得热。
当他们的车距离秀安基地越来越近时,薛铃看到了路边的人,基本都已经穿上了外套。
闻九则和以前一样,把车子停在距离基地门口比较近的空地上,下车去补充物资。
他问薛铃:“要不要下来,找个地方坐一下?”
薛铃犹豫着摇头。
第一次靠近基地时,她是有点怕,待在车上不敢下去,不过路上经过好几个基地,都没出什么意外,薛铃的胆子就大起来。
后来再经过基地,闻九则问她要不要下车坐坐,她就同意了。
两人在那个基地门口坐了几个小时,看着周围人来来往往,没一个人发现她是个丧尸。
真的丧尸看到人早就疯狂扑过去了,怎么会安安静静坐在原地。
所以即使薛铃全副武装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怪,路过的人也不会往她是个丧尸的方向去想。
他们顶多觉得她得了什么病,会下意识离她远一点。
后面只要经过那种管理不是非常严格的基地,薛铃就会下车,在附近找个地方坐着,看看基地门口来往的人。
不过现在到秀安基地,她又不想下车了。
闻九则没为难她,关上车门去基地门口的交易点。
没一会儿他回来,靠在车窗边说:“这里没有蓄电箱换,要等蓄电箱充电,还有些物资要临时去调,得等几个小时。”
“要不要下来坐?不去其他地方,就在车旁边坐着,你不觉得车里太闷了?”
薛铃迟疑地推开车门下来了。
闻九则往车边放了两个椅子,薛铃紧挨着他坐下,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镇定。
路过的人都会朝他们看一眼。
因为这两人看起来不像在同一个季节。
薛铃穿着一件特别大的宽厚外套,把手都遮住了。
帽子墨镜手套,长裤长靴,一点皮肤都没露。瑜市人冬天也就这个装备。
闻九则呢,他上身就一件薄薄的长袖,袖子还挽到手臂上。
今天早上下过一场秋雨,天还阴沉着,吹点小风,他却一点都不怕冷的样子,还处在炎热的夏天。
薛铃紧挨闻九则坐着,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度。
如果不是薛铃给他找的长袖,他现在还在穿他那几件短袖。
他这个人是真的不怕冷。薛铃和他在一起那年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绒服,还要敞着穿。
薛铃怀疑他在耍帅,希望他多穿点的时候,闻九则把她的手拉到衣服里,让她感受了一下什么叫火力旺盛。
他就是真的不冷,而不是在强撑。
所以那年冬天,她和闻九则一起睡觉,连每年必备的电热毯和暖水袋都没用,因为闻九则热乎乎暖烘烘的,暖床特别好用。
薛铃走了一会儿神,紧张地心情放松了些。
她透过墨镜,看着基地门口那条路上来往的人。
看了很久,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全都是陌生的面孔。她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
她怕遇到妈妈和舅舅他们,其实哪有那么容易遇到呢。这么多人,就算特意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天快暗了,闻九则起身准备去交易点取物资,忽然感觉衣服被拉住。
他回头看了眼,薛铃正紧紧盯着某个方向,看起来快紧张到缩起来了。
闻九则顺着她的力道坐回去,也看向她目光的方向。
路上有个中年女人,抱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好像在路边等人。
她和闻九则路上见过的所有中年女人都没什么不同,脸上带点忧虑沧桑,眼角有细纹。
像是吃过一些苦,但又不至于糟糕到愁容满面,显然日子还能过下去。
闻九则仔细观察着那个女人,没能从她脸上找到和薛铃相似的地方,比如薛铃眼睛弯弯的弧度,比如鼻子嘴巴和脸型。
她和薛铃长得不像,但闻九则明白她应该就是薛铃的妈妈。
因为薛铃看到她,一下就惊慌失措,戴着口罩都能看出来想躲藏,偏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引起注意,最后慌不择路把他的T恤一掀,鸵鸟一样钻到他的T恤里去了。
闻九则:“……”
她凉凉的,挨着他的后背,在忍不住微微颤抖。
如果不是丧尸哭不出来,他会怀疑她正躲在他衣服里哭。
他们这个姿势非常引人注意,所有人注意到都要多看两眼稀奇,她妈妈也看了过来。
不过她不认识闻九则,对他和身边那一团奇特的造型也没什么好奇心,很快就把目光移开。
因为她等的人也出现了。
一辆车停在她身边,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年轻女人从她怀里抱过了那个睡觉的小女孩,中年人揽着她的肩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们又一同上车,开进了基地。
闻九则看着他们消失了,才拍拍躲在自己背后那一团。
“人走了,出来吧。”
薛铃又等了会儿才拉开他的T恤,露出脑袋。
闻九则拉拉自己松松垮垮的T恤,问她:“那是你妈妈?”
薛铃怔怔看着路边那个空空的位置,点了点头。
“我们在这里待一晚上,明天再走?”闻九则说。
薛铃回神看向他,他们从不在基地附近多留,最多几个小时就会走。
是闻九则希望她能在基地周围坐一坐放松心情,也是闻九则怕在基地周围逗留久了她会有危险。
面对她的目光,闻九则笑了,他似乎洞悉一切她无法说出口的情绪。
“就在这多待一天吧,让你明天再多看她一眼。”
基地晚上没人出入,门都关了,他们晚上就在车里休息。
外面下着一场悄无声息的秋雨,闻九则把座椅放平,两人躺着休息。
车里有一条毛毯,是降温之后薛铃特地找的,但闻九则热得盖不住,最多就牵着一个角意思意思搭下肚子,大部分都盖在了现在并不怕冷的薛铃身上。
薛铃睁着眼睛,靠着闻九则的胸口。他胸口的肌肉是软的,她无意识地用脑门在上面轻轻撞着。
她以为闻九则睡着了,但是他忽然带着她一个翻身,换了个侧躺的位置,声音幽幽说:“这边都给你撞痛了,你换另一边撞。”
薛铃:“……”
闻九则又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薛铃掀开毯子爬起来,在写字板上认认真真写上了“薛苹英”三个字。
第二天,薛铃死活不肯下车,就坐在副驾驶上,把车窗开了一条缝往外偷看。
可惜一整个上午,她想看的人都没出现。
中午闻九则靠在车边啃着速食饼干的时候,眼尖看见了人。
他两口把剩下的饼干吃了,拍拍手朝那边喊:“薛苹英女士!”
“*咚!”车里好大一声,不知道薛铃是紧张撞到什么东西了,还是因为他突然出声喊人感到生气。
但薛苹英已经疑惑地看过来,并且朝这边走,车里的丧尸顿时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你认识我?你是?”薛苹英没想起这年轻人是谁,脸上都是疑惑。
“你是薛铃的母亲吗,我是她的大学同学,看过你们的照片,你和她长得挺像的。”闻九则瞎说。
薛苹英听到薛铃这个名字,忍不住露出悲伤的神色,眼圈也立刻就红了,哪里顾得上从他并不严谨的说法里面找漏洞。
“是,我是薛铃妈妈,你是她同学啊,大学同学是吧,你好你好。”
闻九则垂眼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语无伦次的女士,突然笑着问:“薛铃呢,她现在怎么样,和你在一起吗,怎么没看到她?”
薛苹英的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又连忙擡手擦掉:“她,她已经……去世了,三年前就,变成丧尸了。”
闻九则仿佛真的只是薛铃的一个同学,闻言露出遗憾的神色,语气带着歉意地安慰了两句。
拉拉扯扯说了几句之后,薛苹英说还有事,红着眼睛离开了。
等她走了,闻九则拉开车门。薛铃双手攥着衣服,僵着脸和他对视。
突然,她在车里扫视,抓过闻九则没喝完的一瓶水,拧开,仰头,把水往自己眼睛里倒。
手动营造出了泪眼滂沱的模样。
她拿着那瓶水,眨眨眼,脸上全都是水,从她下巴上滴答滴答往下掉。
这还不够,她忽然仰头张开嘴,无声露出了好丑的嚎啕大哭的表情。
闻九则:“……”
他知道,她是哭不出来,憋得难受,想用这种方法表达出来。
但是,他看着这一幕,真的很难忍住笑,又觉得她可爱。
很艰难地把笑忍回去,忍得甚至表情都有点扭曲,深吸了两口气才露出适合这个悲伤氛围的凝重表情,闻九则上前把她抱进怀里拍了两下背。
“可怜的……你哭吧,我再给你倒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