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人交往中期发生的事。
有天晚上,闻九则在培训中心那边,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薛铃的同学打来的。
电话里的女声说:“喂你是铃铃男朋友吗,能不能来酷乐ktv接她一下,她喝醉了……”
电话里的背景音异常喧嚣,女生的惊叫声,一个熟悉男声在骂人,还有人在大喊:“别打了!”
“闻煊,算了算了,都冷静一下。”
闻九则知道那天晚上是薛铃学生会聚餐,没想到闻煊也在,薛铃还喝醉了。
因为电话里听到的那些,他心中发沉,带着林国胜一起过去。
到了地方,却没看到其他人,只有薛铃和她的一个朋友等在ktv门口。
他一只手就抓住摇摇晃晃的薛铃,问她旁边那个女生:“怎么回事,她被欺负了,闻煊还对她动手了?”
女生尴尬地摆手:“不是不是,是……铃铃对闻煊动手了。”
“我们在ktv遇到闻煊他们,闻煊过来和铃铃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铃铃不太高兴,就喝了点酒,然后她突然就和闻煊吵起来了。”
薛铃出人意料地打了闻煊一巴掌,电话里的吵闹是闻煊反应过来气急要还手,被周围的人拉住。
大家嘴上都劝他,你一个男生和个喝醉的女生计较什么。
心里则想着,薛铃那个脾气有目共睹,虽然最近不那么好说话了,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和人起冲突。
肯定是闻煊和人家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把人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然薛铃能和他动手?
大家又拦又劝把闻煊按在包间里,又把薛铃带出来。
“你是和铃铃一起住吧,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女生好像有点怕高大又神情莫测的闻九则,说完匆匆回去了ktv里。
闻九则一手撑着薛铃,让她坐在长椅上,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你还敢打闻煊,真出息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薛铃慢吞吞地瞅他,好像不能理解他说的什么。
“闻煊欺负你了?说话。”
薛铃把眉毛皱成扭曲的毛毛虫,脸也拧起来,慢慢说:“笑笑,我想吐。”
闻九则:“……”
他几乎是下意识捂住了她的嘴,直接把人提起来找到个垃圾桶。
折腾吐了一阵,醉鬼又擡头说:“笑笑,我想吐。”
闻九则:“……你这不是正吐着。”
他一手扶着人,另一手把她的头发捞起来,免得被弄脏。
吐完把人扶稳,大手从她的后颈熨到后背。
旁边林国胜大嗓门说:“九哥,她怎么喊你笑笑啊,哈哈哈哈这是你小名吗?”
闻九则转头看他:“你怎么还在这?”
林国胜:“我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把没用上的帮手打发回去,闻九则又给吐完的人胡乱擦擦嘴,把她抱起来。
喝醉的人抓着他的耳朵,口齿不清喊:“笑笑,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要接着往下说什么。
闻九则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背提醒:“别喊我笑笑。”
闻九则是十二岁才进闻家,在那之前,他并不叫闻九则。
闻九则是闻老爷子取的名字,不像闻煊和闻家姐妹两人的名字,他的名字来自于闻老爷子在他进闻家时,给他定下的九条规矩。
具体内容闻九则懒得记,简单来说就是让他像狗一样听话。
没进闻家之前,他和妈妈姓,叫黎笑。
据他妈说,他一生下来嘴巴就是翘翘的,看起来像在笑,他妈觉得他以后肯定是个爱笑的孩子。
有了新名字之后,旧名字没人再喊了,只偶尔他妈妈会喊一声。
他妈和他打电话时喊过他的小名,被薛铃听到了,不过当时薛铃没什么反应,后来也没提起过。
没想到喝醉了开始挂在嘴边,看来心底没少笑话他。
“不、能、喊,听到没?”他强调。
薛铃呆呆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突然眼圈红了:“你不要凶我,我要害怕了。”
闻九则:“?”
他简直气笑,这么久了,他什么时候凶过薛铃,被她打了还要对她笑,天大的脾气也没对她发过。
但薛铃抓着他的耳朵低低打起嗝来:“我怕别人很凶,生气,我就害怕。”
闻九则嘶了一声,侧头想躲开她的手。
平时没见有多大劲,喝醉了一股牛劲就上来了,脸上表情可怜兮兮,但他耳朵都快要被她拔下来。
一边露出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一边小孩似的手底下没轻没重,死命拽着他的头发,下巴在他头顶磕了又磕。
“不要凶我,不要生气……”
闻九则想把她拔下来,又怕被她连头发头皮一起拔了。
后颈湿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她掉眼泪了还是流口水了。
他抱着人走过街口,附近有个妈妈抱着她几岁的小孩,也是他们这个姿势。
那小孩嚎啕大哭,在妈妈怀里扭来扭去,想要他妈妈答应给他买零食。
闻九则和薛铃都被小孩的哭声吸引了一下,然后闻九则发觉薛铃也开始摇晃,开始哭。
“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呜!”
“你学他干什么!”
闻九则只能庆幸还好她没学那小孩叫妈,麻木回答:“行,不凶,也不生气……你松手。”
然后这个醉鬼薅着他的头发哭着问:“我手,手在哪里?”
自己手都找不到了,学习能力却挺强。
闻九则不知道她哪来的执念,不管跟她说什么,她就是来来回回说怕人生气发脾气。
他不得不几次答应她,肯定不对她发脾气。
“行,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跟你生气,也不对你发脾气,行了吧?”
他是被折磨得答应了,结果她自己第二天一醒,不记得这回事了。
后来她偶尔搞砸什么,做错了什么事,或者不小心打他打重了,就会偷偷瞧他,露出“他这都不生气好奇怪”的表情。
闻九则也没提醒,就想看看她什么时候能自己想起来这事。
不过看她这脑袋,是记不起来了。
其实只是随口答应的一句话,也被他当做誓言记了挺久。
有些时候甚至不是对着薛铃,但想起她说害怕别人发脾气的样子,心里那股烦躁火气也会突然消下去一点.
薛铃觉得那个药还是有点用的,虽然闻九则吃吐了,但他难受了一天后,就恢复了精神。
天气不错,闻九则把车停在河边,从车上翻出一块磨刀石,坐在河边磨他那把常用的短刀。
“咵嚓咵嚓”的磨刀声中,薛铃僵硬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闻九则的短刀质量很不错,砍了那么多的丧尸脑袋都没有卷刃,只是难免会变钝,需要磨一磨。
今天闻九则早上笑眯眯和她说话,还突然有兴致磨刀。
就是这个磨刀的声音听得薛铃很紧张。
闻九则注意到薛铃鬼鬼祟祟偷瞄的样子,心里想笑。他弹了弹刀面,喊薛铃过来。
薛铃走到他身边时,闻九则眯了下眼睛,故意说:“刀磨得差不多了,过来试试这刀锋不锋利。”
薛铃:“!”
用什么试?我的脖子吗?
她抢了闻九则的刀,自己坐到他的位置,开始帮他磨刀,至于闻九则,被她赶去做饭。
“嚓、嚓”规律的磨刀声再次在河边响起。
闻九则单手拿着铲子,翻动锅里的煎肉,时而擡头看看薛铃。
她磨得很认真。
薛铃理解闻九则为什么磨刀了,这种规律重复的工作,做起来有点解压。
看着河水冲掉污水,刀面被磨亮,变得锋利,就有种成就感。
闻九则做饭时她在磨刀,闻九则吃完饭,她还在磨刀。
“磨到这样就行了。”闻九则过去提醒。
薛铃摇头,她还没磨够。
闻九则:“你再磨下去,我刀都给你磨没了。”
他看出薛铃还没玩够,转头去车上翻找出几把刀,大小不一,还有些生锈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刀?
“出门在外,怎么会只有一把刀,现在这把最好用,之前这些用得少。”
薛铃换了把生锈的刀,兴致勃勃开始磨。
把锈迹和污迹磨掉的最初过程是最开心的。
从这些有缺口的刀上,薛铃仿佛能看见闻九则经历过的无数场战斗。
这一把刀刀尖崩掉一块。
这一把刀刀柄上还有个血手印。
薛铃拿起来仔细看,没确定那个手印是不是闻九则的。
薛铃磨刀上瘾,闻九则睡觉时她还在磨,喊了两次她都不肯放下。
闻九则不知不觉睡过去,深夜突然因为身前站着的黑影惊醒。
薛铃木僵着脸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刀,刀身还在往下滴水。
看到他醒来,她把刀怼到他眼前。
闻九则:“……”
“磨到这样可以吗?”薛铃又缓缓伸过写字板。
“……可以了。”闻九则说,看着薛铃在黑夜中又提刀回到河边,再也睡不着了。
这下子轮到闻九则听着嚓嚓的磨刀声感到紧张。
薛铃一次性磨刀磨了个够,心说这不比扑克和飞行棋好玩?
第二天晚上,他们住在路边一个圈起来的安全营地。条件不允许,没有给薛铃继续彻夜磨刀的机会。
营地里除了闻九则两个独自一辆车,还有三辆车组成的车队,车队里有男有女,有年轻人也有老人,似乎是一大家子。
他们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和他们比起来,将车停在角落的闻九则两人就很安静了。
薛铃每次去营地露宿都留在车上,她以为这次也是,没想到闻九则观察了下对面的车队,突然把薛铃拉下车。
薛铃戴着手套攥紧他的手,紧张地看向对面那些人,又心虚地按了按自己脸上的墨镜和口罩。
“没事,我们在角落,天黑这边又没有灯,没人会发现。”闻九则安慰她。
他展开两把椅子,摆在车子旁边的空地上,和薛铃一起坐在那里。
那边车队里的人看了他们这边几眼,很快就移开目光不再关注。
双方离得不远,声音能清晰传来。
薛铃最初的紧张过后,慢慢就放松了,听着不远处那一大家子人说话。
当儿子的在说面里盐放少了没味道,他妈妈骂他事多。
一个年轻女孩拿了方便面的调料包出来,引起几个同龄兄弟姐妹哄抢。
中年夫妻挑了些肉菜,分给年纪最大的老人,说着爸多吃点。
老人家说好,转头就夹了一筷子肉给旁边十一二岁的小孩。
“爸你自己吃,别管他。”
“妈!你看哥,他抢我调味包!”
“气你妹妹干什么,快还她!”
“我也要,姐给我一点!”
……
薛铃的手始终被闻九则牵着。
她仰头看天上的星星,被这种声音带回了灾难发生之前,她还身处人群之中,过着平凡安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