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牌,对于如今是一名丧尸的薛铃来说,是一项有点麻烦的游戏。
首先,她的手指僵硬,弯曲的速度很慢,做一些精细动作总显得很笨拙。
扑克牌很薄一张,又滑滑的,想要让丧尸将一把牌全握在手里,然后选牌出牌,这个操作比拿着笔点平板难很多。
一不小心,手里的牌就撒了,还经常不能准确地夹出某张或某几张牌。
其次,和她打牌的人就不是个人。
薛铃都这么惨了,坐她对面的闻九则还要看她的牌,正在费力捡掉在地上的牌,察觉到自己牌被看了的薛铃,擡头瞪他。
她气冲冲地放下牌,往写字板上写:“你是人吗?”
她啪啪地拍打着写字板。
闻九则转着手里的牌,玩魔术似的,他耸肩:“哦,汪汪。”
然后一气儿把手里的牌全出了,宣布:“我赢了。”
薛铃:“……”
薛铃不打牌了,她打闻九则,这个就顺手多了。
最后这副牌,成了闻九则无聊玩扑克飞镖的道具,被他在路上撒光了。
但扑克牌好像给了闻九则一些启发。
他从营地一个人手里弄了套飞行棋,邀请薛铃一起玩。
薛铃也是太无聊了,虽然觉得这人肯定没憋什么好屁,但还是想玩。
丢骰子她就顺手多了,移动飞行棋的动作虽然慢,好在闻九则也不急着催她,就等着她慢慢挪。
一开始还好,等到她的红色棋子快到终点时,闻九则突然把她的棋子撞回了老家,让她从头再来。
薛铃:“……”
好吧,玩飞行棋就是这样,棋子很容易被别人送回家,没关系,再来。
闻九则会这么做,她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呵呵。
差点被他的松弛感给欺骗了,以为他今天不想搞事!
薛铃接下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关注自己和闻九则的每一个棋子,计算自己的棋子有没有被送回家的危险。
她第二个棋子被送回家、第三个棋子被送回家……
别人玩飞行棋的目标是让自己的棋子全部进终点,闻九则不是,他的目标是送薛铃的棋子回家。
薛铃大怒,她也转变目标,想送闻九则的棋子回家,可她把对面棋子撞回家的时候,闻九则完全不在意,还是继续阻挠她,玩的就是一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闻九则又扔出个六,将薛铃最后一个重新出门的棋子被送回家,整整齐齐四个棋子摆在出发点。
“好了,又可以从零开始了。”闻九则笑眯眯说。
薛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感觉拳头硬硬的。
闻九则:“怎么了,铃,快继续从‘铃’开始啊。”
薛铃捏着拳头猛然扑向他的时候,闻九则几乎是同时在旁边的石头上一按,越过石头跑出去好几米。
两人是坐在路边一棵树下玩的游戏,周围地形开阔,闻九则又灵活,反应奇快,薛铃抓不住他。
抓不住他,薛铃在原地转了两圈,抓起他的棋子,丢进了附近的小水沟里。
但想想还是气,薛铃往前一倒趴在了地上。反正周围没人看见,她把面前的土都刨出了好几个沟。
见她不追了,闻九则悠悠走回来,蹲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气性是越来越大了。”
“吼嗷!”薛铃发出可怕的丧尸叫。
“虽然听不懂,但我知道你骂得很脏。”闻九则劝她起来,“好了好了,玩游戏而已,我保证不撞你的棋子了。”
薛铃抓起一把土,往他脸上扬,闻九则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一下就躲开了。
刚昂起脑袋的丧尸又躺回去,一时半会儿看样子是不想起来。
当了丧尸真的释放天性,她现在生气跟小孩儿似的。
闻九则乐了会儿,突然声音紧张地说:“快快快,赶紧起来,好多蚂蚁爬你身上去了!”
薛铃立刻就起来了,赶紧慌张地往自己身上看。
没看到蚂蚁,又发现闻九则在笑,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两年前,薛铃一个丧尸走在看不到头的公路上时,曾有过想要停下来的想法。
那么刚好的,路边有一个挖好的坑,她躺下去试了试,正好装下她。
她在那个坑里安详地躺了三天,希望有路过好心人,能给她添点土,把她埋了算了。
但没人经过,只来了很多蚂蚁。
等她发现时,身上有许多蚂蚁在爬,吓得她从坑里跳出来,在身上又拍又打,还在水里泡了一阵。
从此她不管去哪里躺着,都不会躺很久,还会经常起来动一动,避免蚂蚁爬到身上。
要是爬到鼻孔嘴巴里,她可受不了。
这些小家伙很少往活人身上爬,对尸体却不客气的。
闻九则随口吓唬,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拍半天还不放心地往身上看,又翻衣服又摸头发。
他一开始觉得好笑,可慢慢地,突然反应过来。
她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薛铃检查完身上,发现没有蚂蚁,气得过去踢了他一脚。
她拿过写字板,严正声明:“不能用蚂蚁吓我!”
“我真的会生气!”
为了让闻九则这狗东西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也决定吓唬他:“我之前差点被很多蚂蚁吃掉了!”
闻九则拿着写字板,看着上面的字,那点残余的笑容彻底消失。
接下来他没有再找薛铃玩那些小游戏,也没有再故意逗她玩,甚至都不怎么说话。
薛铃开始还很满意这个状态,觉得自己的警告震慑住了他。
可是,一天两天还好,连续三四天,他都表情淡淡的,沉默地开着车,一副思考人生的神游状态。
薛铃都快不习惯他这么安静的样子。
她意识到,自己之前写的话,杀伤力好像有点大,把闻九则给整抑郁了。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薛铃很无语。
他在意的点很怪,怎么气得骂他,他都不痛不痒,跟他动手更是不放在心上,脸皮那叫一个厚。
好好跟他说几句,反而把他搞破防了。
难道就因为那句“她差点被蚂蚁吃了”?
该不会是脑补了很多她的凄惨情形,然后就难受了好几天吧?
通常薛铃跟闻九则生气,只是当下会气得上头,事情一过就很快过去了。
闻九则的抑郁却持续了好几天。
薛铃点开平板,外放自己觉得很好笑的冷笑话合集。
她一个没办法笑的丧尸都快要笑活了,旁边的闻九则没有半点想笑的意思。
薛铃:“……”这都不笑,这些冷笑话难道不好笑吗?
晚上,薛铃在帐篷里擦洗。
最近有些降温了,晚上温度会低一点,闻九则给她烧了些热水用来清洗。
擦到一半,闻九则低头进了帐篷。他卷起袖子说:“我帮你。”
也不是第一次让他帮忙了,薛铃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把毛巾递给他。
闻九则让她坐在腿上,打湿毛巾帮她擦。热乎乎热毛巾擦拭到薛铃背后清晰的骨头,闻九则的动作停下。
薛铃感觉到他将脑袋靠在自己后背,呼吸喷吐在背后皮肤上。
她整个人被环抱起来,闻九则的语气格外温柔:“成为丧尸是什么样的感觉?会觉得难以忍受吗?”
“会不会想要解脱?”
他过分温柔,甚至柔和得有点诡异的话语听到耳中,薛铃悚然一惊,惊恐地想回头看他的表情。
他该不会觉得她丧尸当得太惨,想给她一个痛快吧?
薛铃啪啪拍打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不要啊!别这样吓丧尸了!
其实当丧尸也挺好的,虽然是有过“埋了算了”的念头,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没那么糟糕,最近还找到不少当丧尸的好处!
薛铃想起闻九则路上砍丧尸脑袋的干脆劲儿,抖了抖,只恨自己不能说话,没办法好好劝劝他,不要冲动!
闻九则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背,擡起头看到她眼里的惊恐,露出这几天里第一个笑容。
“你在怕什么,我只是问问,又不会做什么。”
薛铃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好一阵,差点想让他发誓,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闻九则帮她擦洗,还帮她梳了梳头。
薛铃心不在焉地琢磨,拿着自己的写字板,准备和闻九则进行一场谈话。
她埋头写了很久,主题是:“劝人珍惜(丧尸的)生命”。
——就当她现在是生病了,传染病,所以只能离群索居,生活上也出现了一些困难,还会遭受病痛的折磨(主要是挨饿),也不能因为生病难受就决定去死,对吧?
更没有病人还没放弃,病人家属觉得看着太难受了就把病人干掉的事,对吧?
闻九则三秒钟看完了薛铃写了三十分钟的话。
“对,你写的很有道理,比那些鸡汤有道理多了。”闻九则梳着她的头发说。
薛铃觉得他的态度很敷衍。
不能再让他逃避治疗了!
她把那一袋子精神类药物翻出来,抠了片药出来给闻九则。
要不是怕不小心戳到他,薛铃都想直接把药塞进他嘴里。
药都送到嘴边,闻九则懒得拒绝,接过去吃了。
他喝了口水说:“这种药没有你想的那么有用,不可能吃了就让人开心起来,更多的情况下,这只是一种安慰剂。”
如果长期吃,就会变成他妈妈那种情况。吊着一个快要崩溃的精神,然后让她的身体变得更糟糕,除此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一片药吃下去没多久,闻九则忽然皱眉下车。
薛铃听到了他呕吐的声音。
闻九则很快漱口回来,靠着椅背:“薛医生,不能把活马当死马医啊。”
薛铃摸到药盒,仔细翻看那密密麻麻的说明书,半天才找到用量,一次半片……这么小一片的药,还以为一片就是最小单位了。
不小心让他吃过量了,所以才会吐吗。
她有点心虚地翻了翻,看到不良反应那里有列举出呕吐反胃。
也有可能是药物的正常反应!
虽说闻九则也没怪她,可他坐在那好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薛铃小心碰了碰他,给他递水。
闻九则看她一眼,接过喝了,薛铃举起写字板:“你生气了吗?”
“这点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哼笑,拧上水壶盖子放回去。
薛铃写:“是我不好,下次不逼你吃了。”
她在愧疚,虽然是一张青白僵硬做不出太多表情的脸,但依稀能看出从前的模样。
现在就有点像她第一次忍不住用力踢了他一脚后那个反应。
踢到他腿上的前一秒还在生气,后一秒意识到自己打人了,立刻脸上浮现出愧疚和惊恐。
眼里有明显的害怕,无措地顿在原地,就像是闯祸了的小孩子看着大人,不安等待着接下来的责骂。
她打的他,反而把她自己给吓到了。
这算什么事。
闻九则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也让他习惯于暴力。
可他当时看到薛铃的表情,没办法对她生出一丝脾气,反而怕吓到她了,下意识就拿出平时那种满不在乎的笑,懒洋洋跟她说:
“你连我都打,可不能放过其他惹你生气的人。”
那段时间,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被生气的薛铃一拳捣在胸口时,他揉揉胸口笑说:“你都敢打我,对其他人也别怂。”
可能是打他打出了胆色,慢慢也敢跟人吵架了。
分开的时间太久,她又开始害怕。*
闻九则闭着眼睛轻声道:“怕什么,我不是答应过你,不会跟你生气吗。”
薛铃:“……”
还有这回事吗,什么时候答应的,她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