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接班人 第四十四章

    到了莲花乡，米小林领着武少雄一行进镇去了，帅宁和手下在镇口的游客接待站等候。这接待站是县上拨款新建的，建筑仿照当地传统民居风格，附带园林景观，相当于一座小型的绿地公园。

    帅宁坐到大树下的长条凳上，陈杰等保镖在左近站岗，崔明智充当贴身侍从为她摇驱蚊环，双方聊着天也不觉枯燥。

    「你看准了吗？他们去的那家店真是全镇最黑的？」

    「我上网查了几十篇游客日志，好些都在那边挨过宰，店主是皮发达的侄子皮飞跃，一准错不了。我就担心米小林不够机灵，不知能不能办好这趟差事。」

    「人是叶茹薇推荐的，我相信叶工的眼光。」

    帅宁让他回车上取来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润嗓子，寻思这会儿武少雄等人该到那家店了。

    黑店到处有，景点特别多，单让他们吃饭挨宰还不足以感受莲花乡村霸的凶蛮，是以让米小林同行。

    他是冠宇东兴分公司的员工，西城领地开工后被借调去工地任技术员，与叶茹薇共事数月，机灵的头脑和端正的人品使她印象良好，前天听帅宁询问，马上向其推荐此人。

    帅宁事先告知米小林自身意图，吩咐他相机而作，假如武少雄没跟黑店里的流氓起摩擦，他就得适当拱拱火。

    午时太阳很毒，像个刽子手提着柳叶弯刀对人零剔碎刮，汗珠尚未成形就被晒干了。

    帅宁想回车上吹冷气，起身前一个神秘号码出现在手机来显上。

    她立刻抬手示意崔明智收声，郑重其事地接听，全听重复使用「嗯」字，只在结尾处加了一句：「辛苦了，回头再联系。」

    崔明智谨守本分，不该知道的绝不打听，但瞅她凝神的模样，估计摊上麻烦了，于是履行为主分忧的义务，很有分寸地问：「宁总，怎么了？」

    帅宁神情复原，笑道：「徐乾对宝塔湾那块地志在必得，说48亿也要拿下来。」

    电话来自一位元广厦地产的高管，是她重金收买的商业间谍。

    徐乾是广厦地产的老板，这位地产大鳄被业内戏称为「钻天耗子」，十多年前各大地产公司还在一二线城市搏杀时，他选择走「农村包围城市」道路，抢占四五线乃至十八线小县城的地产市场，十年间成为名扬四海的「土老肥」。

    当时那些中小型城市还是「草寇」开发商的天下，这些公司很多资质不合格，开发流程不透明，随时可能捐款走人，跟知名开发商比毫无竞争力。

    可是那一时期地方市场犹如火盆，大开发商们的爪子伸不进去，冠宇就曾有过在北方和西南小县城拿地，项目主管被地方黑恶势力绑架威胁的恐怖经历，吃不到恶狗看守的好饼。

    徐乾不同，这大叔以前是重庆炮哥出身，人狠路子野，大江南北白道黑道都能挣到三分薄面。近年公司运营信奉「高周转」，开发速度特快，从拿地到售房，周期不超过两个月，每年营业额过5000亿，更兼无孔不入的洗脑式行销，硬生生造出「宇宙第一房企」的形象，比冠宇、远恒这些高端同行更具知名度。

    然而随便挑个业内问问，都会说广厦是马桶插花，只图表面好看。

    这公司的高产出经营模式注定了房屋的低下品质，国内十几个最知名的房地产连锁品牌里，广厦的房屋品质问题最多。

    网上经常看到购房者抱怨刚交房就遇到地板砖、墙面砖大面积空鼓，卫生间渗水，墙面开裂等现象。经多次投诉，广厦承诺进行整改，可改了几个月旧问题没解决，新问题又来了，连他们的销售人员私底下都说不敢买广厦的房子，还把广厦最脍炙人口的广告语「住广厦，体验至高无上的尊荣」改成「住广厦，体验至高无上的代价。」

    王婆最清楚自家的瓜甜不甜，广厦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产商无疑是为购房者挖出的大坑，精美的行销不过屎上雕花。

    现在他们觊觎的宝塔湾地块正是帅宁推荐给方哲的那块好地，若让广厦抢走，等于把一块上等里脊肉炸成焦炭，她的西城领地也不能实现理想中的高价位了。

    崔明智清楚这点，顺口吐槽广厦：「前几天他们在宁夏的在建楼盘刚发生大火灾，看图片视频浓烟滚滚，半条街都被遮住了，消防队奋战半小时才把火扑灭。网友们都在笑话，说他们的房子火得冒烟，最适合网红居住。」

    帅宁乐得哈哈哈：「老徐就是个奸商，只想赚快钱。他们做专案的员工都参了股，速度越快，越能分到钱。内部还专门发布了一个『345』档，你听说了吗？」

    崔明智消息来源没她快，听说这档内容是：「三个月开盘，四个月资金回笼，五个月资金回正。」，不由得感叹：「十几年前广厦口碑还挺好，现在不知为什么越搞越烂，只能哄哄十八线小城市里的消费者了。」

    和那些品质稀屎般烂的地方小开发商比，广厦这坨屎好歹是成形的，地产行业里追求暴利的风气促使投资者疯狂扩张，忽略做人做事的底线，淘金过程中不惜竭泽而渔。

    帅宁也很看不起徐乾，肆意讥讽：「这老东西没文化，钻营有一手，眼光却很短浅。一个企业的生命力和品牌直接挂钩，好品牌代表着好的文化竞争力和话语权。精明的商人宁愿亏本也不能砸自己的招牌，那种打一枪换一炮的才会尽快榨干自身的品牌价值，因为他们只想捞钱，根本没想过把这份事业代代传承下去。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国内很难出现经久不衰的老字型大小商品。」

    「这点我们冠宇还不错。」

    崔明智麻溜接话，并非拍马屁，冠宇集团向来强调有效重质的经营模式，「对社会有益的企业才有存在价值，企业重视消费者的利益，本身也必将受惠。」这句话帅冠宇经常翻来覆去对员工强调。

    集团由房地产行业发家，二十多年来没出现过一例重特大安全品质事故，收到的顾客投诉率是全行业最低的，相反好评度是业内最高的。

    良好的信誉使大众习惯将「冠宇」定义为高端房产的代名词，与其他同档次产品比价格偏贵也宁愿选他们，就图一个放心。

    帅宁笑了笑说：「我爸也没什么文化，但为人比较厚道，做买卖重诚信，最开始不懂行被人坑过两三次，盖出来的房子品质不过关，他情愿贴钱重修也没凑活着卖出去，最后虽然赚得少了点，但口碑保住了，从长远看还是很超值的。」

    冠宇的老员工都听过这些辛酸史，她此时提及，忽然与崔明智心中的一个谜题挂了钩，问她：「宁总，您是不是因为董事长当年被施工方坑了，才去学建筑的啊？」

    建筑这门学科专业性极强，没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外加几年摸爬滚打，入行很容易被蒙骗。

    比如金辉世家那个原老板，外行到被底下人明目张胆在地勘报告上动手脚都不知道。再比如帅宁若不懂相关知识，就搞不定西城领地的日照规划，早在专案的报建环节折戟沉沙了。

    帅宁甩他一个冷眼，小助理立刻明白老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乖乖闭上嘴。

    其实无声已代表默认，她只是不想说出来扫面子。

    父亲受骗时她还小，看他整日为工程奔波操劳呕气伤身，非常担心难过，听他抱怨「都是不懂专业知识吃得亏」，便立下志向今后做一名建筑师，为其分忧解劳。

    长大后她更明白设备和专业人才这些企业的硬实力都能花钱置办，技术知识这项软实力却只能靠自己学习。哥哥们以继承家业为目标，专注于管理和商学这类权谋理论。她却认为「求人不如求己」，自己会烙饼才不怕被买烧饼的坑骗，至于如何「弄权」、「治人」，这些技能大可留到经营实践中慢慢操练。

    丰满的想法曾一度受困于骨干现实，由于父亲轻视，她苦心钻研的技术学说没有用武之地，故而老羞成怒，反其道行之，有意营造不学无术的人设报复他。大学故意旷课，凑不够学分无法毕业，后来转到澳洲随便考了个三流大学，继续当翘课威龙，拖到25岁才勉强拿到学位。

    父亲想以自己满意的蓝本把她塑造成让他「引以为傲」的乖女儿，用以满足虚荣，换取利益。

    她偏不让他如愿，狠狠打击他的颜面，弥补自身的骄傲。谁知后来两个短命的哥哥竟给她让了座，她摩拳擦掌上位，却被父亲的「印象分」大拖后腿。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自暴自弃，而今提起这段往事她还是颇为懊悔的。

    崔明智看不到她内心的闪回，怕方才冒失提问惹她不快，连忙转话：「老徐把上限抬到了48亿，那是个天价啊，您说到时候远恒会不会怂啊？」

    广厦在东兴经营多年，那儿是他们继重庆总部后的第二大本营，各项资源都是初来乍到的远恒难以比拟的。

    徐乾门路手段多，48亿地价别人扛不住，他可能游刃有余，要是两家在拍卖会现场硬杠，远恒的人多半会退怯。

    帅宁不吭声，盘算着怎么再给方哲下点药，宝塔湾的阵地不能丢，有必要架着他这主帅亲自上阵。

    崔明智见她掏出香烟夹在手里，也摸出打火机恭候，这时老板的手机又响了，是米小林打来的。

    「宁总，武军长他们快跟那家店的伙计打起来了，您快来看看吧！」

    皮飞跃的餐馆名叫「妙香居」，开在莲花镇中心横街上，店铺原是一户镇民的祖产，做了十几年干杂生意。

    去年冠宇地产来搞开发，带火了莲花乡的旅游业，有头脑有本钱的人家都经营起餐馆民宿，傍着游客大军畅快捞钱，皮家人是个中先锋。

    皮飞跃仗着叔叔皮发达的势头，以变相抢占的低价强租下这家干杂店，简单装潢后开设乡土菜馆，与孙二娘的黑店异曲同工，宰起人来大刀阔斧。

    食客上门虽不至丧命，但钱包都会大出血，若要理论，将会有大批马仔出动，用威胁恐吓免费帮客人促消化。

    报警，当地员警没空；投诉，消协在这儿没人，要走司法途径只能自己调查取证，一两百公里的路程谁有空来回跑？

    挨宰的消费者基本认栽，对外曝光也不可能广而告之，因此网上骂声连片也不妨碍皮飞跃赚钱。

    帅宁带人赶去时很纠结行进速度，怕慢了又怕快了，好似熬猪蹄汤，火候没到肉硬难嚼，火候过了又恐炖烂。

    走到「妙香居」门口，街边看客已围成栅栏，一阵叫骂声正像灼灼火苗窜出隙开的塑胶门帘，当先入耳的是武少雄的怒吼。

    「你们这儿还有没有王法！」

    来人一齐止步，隔帘打望，只见店内立着二三十条人影，周边都是皮家的马仔，武少雄等人被困在核心。

    一个嗓音如唢呐般尖锐的男人凶狠回应：「在这儿我就是王法！」

    喊话者是皮飞跃的弟弟皮飞腾，跟他哥一样是个地地道道的恶棍。

    这句戏剧化的说辞不加任何遮掩地体现出地痞流氓目无法纪，横行跋扈的习气，外来者闻之必定震惊。

    帅宁和崔明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对方，窃喜的目光在半空中击掌。

    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武少雄憋满怒气的肚子被皮飞腾的叫嚣击爆了，拿出战场杀敌的气势呵斥他：「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恶狗护地皮，流氓护场子，皮飞腾不能在自家地盘堕了威风，对方一强势，他更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我说在这儿我就是王法，就是总统主席来我店里吃饭也得照单付帐，你们想赖帐，先护好各人身上的零件再说！」

    武少雄的警卫员已气涌如山，扬起铁锤似的拳头喝问：「这么说你还想打人了？你们这儿到底是餐馆还是黑店？」

    两个警卫员技高人胆大，往首长身旁一站，有如护法金刚。流氓们警惕性强，分别拽紧家伙，准备一有作动便蜂拥而上。

    事不宜迟，帅宁立马掀开帘子闯进去，高声叫道：「皮老板，你在吗？」

    人群裂开一条缝，而后展成扇形，与来人相对而峙。

    皮飞腾一眼认出帅宁，这头狰狞的豺狼瞬间变作哈士奇，摇头晃脑上前笑迎：「宁总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请坐吧。」

    他亲自拖过一把椅子请财神爷就坐。

    帅宁不冷不热问：「皮飞跃不在店里？」

    「我嫂子的妹妹要结婚，我哥带她们去东兴置办东西了，您找他有事吗？」

    当地村霸坐井观天，一个个都自命不凡，皮飞腾见冠宇地产的人对他们客客气气，就以为自己能与对方平起平坐，和帅宁说话一点不见外。

    帅宁有心让武少雄看看这些人的嚣张面目，故意用和软的态度应付皮飞腾。

    「没什么，这几位客人是我的朋友，刚才听说在你店里遇到点摩擦，特地赶来瞧瞧。」

    说完走到武少雄身边轻声关问：「武军长，您没事吧？」

    武少雄瞪着皮飞腾摇头冷笑：「宁总，今天这趟我真没白来，这莲花乡的风土人情叫人大开眼界啊。」

    帅宁歉意一笑，问缩在武少雄身后的米小林：「小米，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米小林指着一旁餐桌上的残羹剩菜，怯弱道：「刚才我们四个人点了六菜一汤，看菜单上的标价应该是112块，可到收账时店家让给1050块，说他们的菜单是按美元标价的。」

    话音未落，皮飞腾已嬉笑着递上菜单：「宁总，我们这儿外国游客多，功能表一直按美元计价，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您看看就知道了。」

    受其指点，帅宁看到功能表最下方一排不起眼的蝇头小字。

    「本店所有菜品全部按美元计价」

    崔明智记得最新的游客攻略上有注明，这是「妙香居」宰客的新招。再看桌上的剩菜：几条巴掌大的红烧鲫鱼，一盘点缀零星肥肉丝的青椒炒肉，一盆泡着一根瘦鸡爪子的白萝卜汤，再加三盘不起眼的时令蔬菜。

    还值不上1050块的零头！

    他替受害者火大，冲动质问：「你们这些菜有什么特别，凭什么卖这么贵？」

    皮飞腾大言不惭介绍：「本店的鱼都是我们花果岭特产的冷水鱼，长在万年冰川矿泉水里，四五年才能长到这么大一条，肉质比普通鲫鱼细嫩得多，价钱自然贵出好几倍。蔬菜也是，全是土生土长的无公害绿色产品，和你们城里卖的不一样。」

    「那这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一只鸡爪子？」

    「那是我们当地特产的野山鸡，成天在林子里跑，全身精华都集中在爪子上，炖一只爪子整只鸡的营养都在汤里了。」

    这无耻之徒强行将别人当傻子，一名警卫员怒斥：「胡说，那鱼明明是一般鲫鱼，还一股子土腥味，蔬菜也没洗干净，里面全是沙子和烂菜叶，还夹着头发丝呢，而且没盐没味，我们尝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皮飞腾狡辩：「那是你们外地人不会品味，这是本店的招牌菜，凡是尝过味儿的客人都说终生难忘呢。」

    武少雄哼笑：「没错，你们这儿暴利+暴力的经营模式是教人终生难忘。」

    帅宁带他来看证据，不希望他现在就跟村霸正面拆招，挡住上来比划的皮飞腾，笑道：「你们这儿按美元计价，可这段时间美元兑人民币的最高汇率也不过1比7，112美元兑换成人民币该是750块，这1050块是怎么算出来的？」

    皮飞腾朝餐桌下的碎瓷碗努嘴。

    「他们砸坏了店里的餐具，多出来的300块是赔偿费。」

    米小林忙对老板解释：「我吃饭时不小心摔了个碗，他们当时没说什么，结帐时却要我们赔100块。潘哥说他们讹诈，一气之下又摔了一个，他们说这下得翻倍赔，要是再摔坏，就得赔400块了。」

    潘哥就是那天持枪逼问崔明智的潘姓警卫员，听米小林讲述前情，他怒气高炽，指着让他们赔钱的伙计大骂：「一个破碗，批发市场顶多2元一个，居然敢一两百的索赔，你们就是在抢劫！」

    明白米小林在奉旨办事，帅宁拍了拍他的肩头，上去劝住争吵双方，再对武少雄悄声说：「武军长，今天就算了吧，回去再说。」

    武少雄和她有约在先，忍气点了点头。

    帅宁向崔明智伸手要过自己的提包，走到皮飞腾跟前。

    「他们的帐我来结。」

    她从包里取出一叠黄绿色的钞票，崔明智晃了一眼，认出是面额100的俄罗斯卢布。

    帅宁数了103张递给皮飞腾，皮飞腾惊怪：「宁总，您这是什么钱啊？」

    「俄罗斯卢布，按今天的汇率1050人民币等于10225卢布，这儿是10300卢布，多出的75不用找零了。」

    「您别逗我，我要这玩意儿干嘛呀？」

    「你们店里又没规定顾客只能用人民币付帐，我按汇率给你等值的卢布有什么不对？」

    这些卢布是帅宁来时特意准备的，专为戏弄这伙流氓。

    皮飞腾看出她的目的，变色警告：「我看您是我们这儿的开发商才敬您三分，您可别给脸不要脸。这些耍人的把戏趁早收起来！」

    帅宁也正色道：「我今天只带了这些钱，你不要，那我只好赊帐了。」

    皮飞腾的食指倏地对准她的眉心：「别给我提赊帐，你们冠宇还欠着我们白莲村上千万管理费呢，我叔叔说了，这个月再不给，就带人拆了你们的工地！」

    帅宁笑容盛放：「麻烦你转告皮村长，钱我一定会给，请他再通融几天。」

    她一面挑衅一面示弱，皮飞腾摸不着头脑，也就吃不准该用什么手段处置她。就在这时，巧合意外而至，门帘外钻进几个人，帅宁斜眼瞥去，为首那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正是白莲村村长皮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