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给老板发座标和资讯,让她快来现场。刚按下发送键,那边车上已下来两个人,猛龙过江般直扑窗前,当先一人赫然掏出一把国产QSG92式手、枪抵住他的脑袋。
「什么人!举起双手,不许动!」
这二人是武少雄的警卫员,都是180几的大高个,伸出孔武有力的粗胳膊将犯罪嫌疑人拽出驾驶室。
崔明智连喊误会,另一名警卫员厉声呵斥:「什么误会!我们发现你两三天了,快说,跟踪我们首长干什么?!」
没受过专业跟踪训练的人哪儿配跟职业军人周旋?这两天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对方视线下,只不过未做出越轨举动,人家也暂不理会。此时胆敢强行追尾,被当成犯罪分子很正常。
「两位大哥,真是误会!我是冠宇地产上海总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姓崔叫崔明智。我就想见见武军长,刚才太着急没能刹住车!」
他解释的过程中浑身上下被人摸了个遍,没搜出可疑危险物品。那持枪的警卫员将手、枪别回腰间,指鼻冷斥:「得了吧,什么太着急没刹住车,你小子分明是故意的。老实交代,有什么企图?」
崔明智维持抱头的姿势,任由汗珠从额头垂到下巴尖,苦笑求告:「大哥,我真不是坏人。我们总经理久仰武军长大名,很想拜会他,一直没找着机会,让我想办法跟军长大人捎个信,可我这都忙活好几天了还没见着武军长。」
「所以你就想出追尾的办法?这是故意制造交通事故,还涉嫌侵害他人安全,送去派出所至少关你半个月。」
警卫员们把他当流氓教训,专车车窗里忽然传出一个威严浑厚的男声:「你们别阻塞交通了,叫交警来处理。」
崔明智知是武军长,趁警卫员打电话窜到车窗边弯腰问好。
「武军长,您好,我叫崔明智,是冠宇地产总部的总经理助理,我们宁总很想见您,请您赏个脸……」
他用说绕口令的语速讲话,仍逃不过捷如迅雷的警卫员,被拽开时紧紧抓住车门坚持说完后半截。
「求您赏脸见见她吧。我们绝没有恶意!」
警卫员认定他不是无赖就是疯子,拉扯警告:「再不老实我们直接把你送去看守所拘留!」
崔明智豁出去了,顶着一脑门青筋呼喊:「拘留没问题,只求武军长见见我们宁总,一次也成!」
武少雄性情耿直,见他这么执着,认为事出必有因,审视他问:「你们找我干什么?」
这话可不好回,说为光缆的事道歉,跟踪追尾分明错上加错,说想交个朋友吧,又没这么不择手段的。总不能直接告诉人家「我们想让您帮我们对付村霸。」,那不被当成神经病才怪!
帅宁与他相距不远,刚好在他技穷时赶到。
看清两车追尾的景象,她秒懂情势,暗赞小助理可堪重用,疾步奔上去劝阻拉扯他的警卫员。
「等等,兄弟,有话好商量!」
她为了与武少雄会面,这几天特地淡妆素裹,出场时像个邻家女孩。以至于听她自我介绍:「我是冠宇地产上海总部的总经理帅宁」,武少雄和警卫员们都颇为诧异。
帅宁认准车里人,站在窗边堆笑行礼:「武军长,请恕我们冒昧,我早想见您了,今天终于等到机会了。」
他们不是一二般的冒昧,武少雄已做了一回猜测分析,板着脸说:「对不起啊宁小姐,我是军人,比普通人更守纪律,也不懂商场上的事。你要是冲着小沙河街那块地来的,那就找错公关对象了。」
原来东兴市小沙河街有一片军区老宿舍,近期被市政局纳入拆迁规划。那里靠近市中心,地段优越,很多房地产公司垂涎三尺。此前已有一些人想通过武少雄拿地,都被他回绝了。他寻思冠宇地产的人本次上赶着纠缠,定为此事而来,嫌这些人逐逐眈眈的嘴脸太难看,只想立即打发了。
帅宁猜他错会了己方意图,忙赔笑:「武军长,冠宇在东兴这边的业务不归我管,我也不知道小沙河街那地是怎么回事。今天真不是为生意上的事来的,请您抽出半小时,不,二十分钟跟我谈一谈,拜托了。」
「你们到底想干啥啊,是正经事就赶紧说,其余的本人恕不奉陪。」
早在被武少雄连续拒见时帅宁就想好了。明人不做暗事,好汉不说套话,对武少雄这种刚烈率直的人不能使用寻常套路,对方都确定她抱着特殊目的来接近了,再编冠冕堂皇的借口只会适得其反。
她应变神速,听了他的话眼圈倏地一红,两秒不到,眼眶结出串串泪珠。
尽量瞪大双眼,让眼球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泪腺就会自动分泌泪液。这是演员应付哭戏的绝活,她常跟演艺圈的人打交道,轻轻松松便学会了。
武少雄莫名惊讶,来不及询问,帅宁已捂住嘴皱脸大哭不止,旁观的警卫员和司机也吓了一跳。
「武军长,我是来求您帮忙的,我被人欺负得好惨啊,只有您能帮我。」
凭她的演技足够去影视大专院校混个本科文凭,惨嚎了两嗓子,七月的热风都被她哭得凄凉了。
崔明智听她这么说十分意外,可绝对相信老板的决断。往常受其调、教,知道遇上弱者要表现得强势,那样能赢得对方的信任与依赖。遇上强者则要扮柔弱,以激发对方的怜悯和保护欲。见她开启变色龙技能,连忙效仿,像待宰的小公鸡垂着头,全心全力装可怜。
武少雄这样的硬汉还真架不住女人流泪,帅宁的年龄又是他的子女辈,总不好任一个小姑娘在街边痛哭,便让司机留下等交警,请她去附近茶社说话。
帅宁让崔明智留下,跟随武少雄和两名警卫员去到茶社包间。
落座后武少雄和气地递给她一包纸巾,蔼然道:「宁小姐有话好好说,哭解决不了问题嘛。」
如今冠宇集团的帅大小姐在国内知名度极高,上次的造谣事件后可谓家喻户晓。武少雄也了解了大概,印象里这阔千金该是个彪悍的女汉子,不料真人这般娇柔,口口声声嚷着被人「欺负得好惨」,不得不让人好奇谁有这么大能耐。
帅宁还不能停止哭泣,边抹泪边抽泣:「对不起,让您见笑了,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才来叨扰您,实在是整个东兴市我指望得上的只有您武军长一人啊。」
她接连献上花环,武少雄好笑:「你这话就奇怪了,遇到坏人首先该找公检法,我一个军人能帮你什么?」
帅宁说:「这事公检法一时半会儿处理不了,您在东兴这么久,去过莲花乡吗?」
「是鹊州那个莲花乡?不巧,我在这儿工作几十年,还真没去过那地方。」
「那您见过村霸吗?」
「村霸,你指的是村里的地痞流氓?那我知道,如今政府正严厉打击这类人,这两年打掉了不少。」
「是打掉了很多,可这项政令对莲花乡还鞭长莫及。那儿的村霸非常猖獗,我们冠宇在花果岭搞开发,被他们当成肥肉,你一口我一口咬得遍体鳞伤,眼看专案都快做不下去了。」
看她呜呜的哭,武少雄和警卫员们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上个月的网路造谣事件的确向外界展现了莲花乡一地刁蛮的民风,对上那些无理搅三分的愚民是很头疼。外人也或多或少能联想彼处的现状,那样的生态确易滋生村霸,可真有她说得这么严重?
帅宁简明扼要介绍了皮发达一伙的行径,不用夸张修辞便换取听众震惊。
武少雄来气,问她为什么不向警方报案,或是去找政府部门反映。
帅宁说:「那些流氓干的事每件分开来看都不算大案要案,报警必须从基层公安机关走起。莲花乡派出所统共只有5个员警,查到猴年马月才能收齐证据?流氓头头们又都是各村的大户,村子还靠他们维持治安,有的是手段煽动群众。贸贸然抓起一两个,回头挑动几百上千村民闹事,可不大乱套吗?政府要维、稳,不能轻易动他们。就跟久病缠身的人一样,得先用温和的药慢慢调理,若是一来就下猛药,弄不好会出人命。冠宇是第一家去莲花乡搞开发的大公司,可不就被这群豺狼盯上了?目前上级主管部门也不能给我们提供多少帮助,凡事只能靠自己。可我们只是遵纪守法的商人,对上无法无天的村霸真没辙啊。」
武少雄不急着打听她对自己的企图了,先探究莲花乡的村霸是否真如她说的那么凶残,笑道:「我活了五十多岁,还没见过这么横的流氓,这种人旧社会多,新社会未必有吧。」
他生在农村,但幼年农村大搞人民公社和政治运动,地痞流氓是重点打击对象,大宗族势力也被全线瓦解,没有皮发达这号人的生存空间。后来参军,在外几十年已不熟悉农村情况。
两个警卫员比他了解得多,一个直肠子的笑道:「我老家也有村霸,好像比她说这个还横,去年全家三兄弟都被抓进去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武少雄顺口说:「要真有这号人,那我还真想亲眼瞧瞧。」
帅宁求之不得,逮住话头说:「这好办,今天时候还早,我这就带您去莲花乡,皮发达在莲花镇开了几家黑店,您去逛逛就知道那伙人的嘴脸了。」
武少雄本是信口一说,见她当了真,顿时犯难。
「我下午还有个会,走不开啊。」
「那明天行吗?或者后天?只要您有空,我随时恭候。武军长,求您了。」
她说着说着再度痛哭,用泪水封堵对方的退路。
别人看了也不再质疑她的动机,相信她是真的饱受村霸逼凌,进退无门了。
武少雄这才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公检法都头疼的事,交给我更束手无策啊。」
帅宁忙说:「自古流氓怕将军,只要您肯借我点势头,准能震住他们。」
「怎么借?」
「带兵去吓唬吓唬他们。」
对方像听天方夜谭,集体猛摇头。
武少雄认真强调:「这不可能,小姑娘,我们是共和国的子弟兵,一切行动听党中央指挥,要是地方军将能随意调兵去威胁恐吓他人,那不成解放前的封建军阀了?」
帅宁也认真辩解:「不,我不是让您违反纪律,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采取合法合理的途径实现这件事。比如由冠宇出资在莲花乡搞一个军事拓展夏令营,请部队战士们过去演习指导,或者再开个军事博览会,把部队的坦克大炮拉去遛遛。这么做还能向人民群众传播军事知识,弘扬爱国主义教育,一举两得啊。」
她早算计得面面俱到,只看武少雄肯不肯点头。
武少雄生来一幅侠肝义胆,年轻时就爱见义勇为,好打抱不平的习惯延续至今,听不得歹人欺压良善,假如真有其事,他很乐意与人方便。
仔细一琢磨,帅宁的提议确实不违规,可不能仅凭三言两语就把国防力量借给她当幌子,万一她别有用心,想拿部队去威慑良民,自己可不成了助纣为虐?
看来真有必要去莲花乡走一趟,考察她的说法是否属实。
双方约好周末上午行动,当天帅宁提前二十分钟在约定地点等候,为了跟武少雄套近乎,碰面时她跑到人家车窗前甜笑请求:「武军长,我能坐您的车吗?好再跟您讲讲那边的情况。」
武少雄不好拒绝,一个警卫员让出后座,到她的车上去了。帅宁挨着武少雄坐下,路上谈笑自如,半点不拘谨。
「武军长,我和崔助理都被那边的人认熟了,待会儿不便露脸,还得麻烦你们自己去。我从公司带了个小伙子过来,叫米小林,他认得方向,等下给你们带路。那帮流氓很嚣张,要是起了冲突还请你们多忍耐,毕竟只是调查情况,咱们先不忙跟他们算帐……」
武少雄看她安排事情老练细致,不像甩手掌柜,随口打听:「宁总,我听说大老板都抓大放小,花钱雇别人管事,你们家那么多生意,你件件都这么用心,还不累死呀?」
帅宁笑道:「我刚参加工作,手头就两个专案,底下人手也有限,我爸让我多积累经验,所以我凡事尽量亲自参与,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坐前排的警卫员忍不住插话:「你们冠宇称霸商场那么多年,人脉资源一抓一大把,什么事搞不定呀。莲花乡指甲盖大一块地,就算有些泥鳅水蛇也成不了精,你对付不了,交给公司其他人肯定行。」
这是合理推测,也附和事实。
假如帅宁畏难将项目退还公司,由万洪波出马,白道黑道双管齐下,十个皮发达也不值一哂,但那步棋她万万不能走。
「武军长,你们不知道我的难处,说句不怕你们见笑的话吧,花果岭这项目成不成直接关系到我今后能不能在冠宇立足。」
她又垂头扮起柔弱淑女,楚楚可怜道:「我家是潮汕人,那边的风俗重男轻女,女儿早晚是泼出去的水,家业家产都没份。以前我两个哥哥在世,我爸根本不让我碰家里的生意,只想让我早点嫁人,了却他做父亲的责任。后来哥哥们去世,我才争取到现在的工作,但爸爸和董事们并不看好我,随便扔给我一个小项目,意思是能做就做,做不好就老实回家待着。我要是搞不定莲花乡的村霸,项目进行不下去,他们更有理由质疑我的能力了,那样我还能在公司站稳脚跟吗?」
她定睛数秒,眼圈红了。
用虚情假意说真话,好比将品质合格的商品做华丽包装,更能获得消费者青睐。
帅宁在网上炫富撕逼的名头几乎人尽皆知,现在大众基本都看出她的目的是炒作,假如正直善良的人得知她不被父亲待见,私底下是端庄文雅的形象,大概会像武少雄和警卫员这样理解她的苦衷,为其唏嘘生怜。
「你爸太封建了,新社会男女平等,女人不仅能和男人从事相同工作,还能当兵打仗呢。我们部队就有女兵,个个都很优秀嘛。」
武少雄的开明博得帅宁好感,奉承里多了几分真心。
「武军长,听您这么说我太高兴了,能理解尊重女性,您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
「哈哈,过奖了过奖了,毛、主、席早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先不管别人怎么想,女人首先就不能小瞧自己嘛。我爱人是高级知识份子,在大学当博导,我就觉得她比我能干多了,说起来还是我的老师呢。」
听他主动提及妻子,帅宁连忙切入:「听说您爱人患了心脏病,正准备动手术?」
武少雄笑容黯淡下来:「是啊,她先天性主动脉瓣二叶化畸形,后来又患上了风湿性二尖瓣重度狭窄,冠心病,外加动脉瘤,已经严重威胁生命了。可大夫都说手术难度很大,她没信心一拖再拖,这次住院途中差点就去了,好容易抢救回来,经我再三劝说才下定决心做手术。」
「打算去哪儿做呢?」
「联系了北京协和医院,下个月过去。」
「做这种手术医院条件是一方面,医生的技术也很关键。」
帅宁假装思索片刻,笑道:「我有个姐们,她爸是复旦医学院的心脏病专家,做了几千例高难度心脏病手术,是国内心脏病手术成功率最高的主刀医生。要不帮您联系一下?」
她一说名字,正是武少雄仰慕已久的。
这教授太抢手,多少达官贵人排队求他主刀,身份低点儿的还轮不上。本以为找他没戏,不意遇上帅宁这场及时雨,他心忧妻子病情也无暇顾虑了,忙问:「方便吗?」
「一两句话的事,有啥不方便的,我这就帮您问。」
帅宁即刻联系那位朋友,实际上早几天就跟对方打过招呼,那教授的手术预约排到了年底,看在爱女份上同意到时给插个队。
她挂线后给了武少雄那边的联系方式,让他把妻子的病历寄过去,约时间去医院检查,没问题就尽快安排手术。
武少雄去了心病才发觉欠下一桩人情,不免担心:倘若帅宁谎报莲花乡的情况,存心利用他干坏事,那该如何发付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