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接班人 第三十七章
公告一出，各地媒体从业者闻风而动，不到一天鹊州县大小酒店的客房就被预定一空。鹊州到莲花乡的车票成了抢手货，鹊州公交公司决定在6月21日，也就是新闻发布会当天早上增发十趟班车缓解鹊州-莲花镇一线的交通压力，租车行生意也比往常红火了好几倍。
6月20日下午，帅宁来到东兴市一医院，向警方申请与黄宝林见面。老头儿住在VIP病房，由专人看护，帅宁请他们把黄小丹也带过来。
黄宝林绝食几天了，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谁说话都不搭理，听人介绍说新来的时髦女郎就是冠宇地产的总经理，不禁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后胆怯愧疚泼盆而下，眼眶中闪出泪光。
帅宁端坐于床边，和气问候：「黄大爷，您身体好些了吗？」
黄宝林用力瞥过脸不敢面对她，像住在真空里，呼吸极为吃力。
帅宁淡定道：「黄大爷，不管您承不承认，您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而我救您不是因为您可怜，是听说您病危时您儿子想放弃治疗，而您的女儿黄小丹拼命反对，被她弟弟当众毒打，为了省出您的医药费，自己拒绝就诊，眼睛差一点瞎了。我的父亲和您岁数差不多，我想像他如果病重，我大概都做不到像黄小丹一样舍身救护。正是敬佩她的孝心和勇气，我才决定出钱为您治病，您真的养了一个难得的好女儿啊。」
黄宝林听得泪流满面，旁边的黄小丹不住呜咽，她为父亲付出那么多，反被他责怪多事惹祸，害苦了弟弟，这时由衷感谢帅宁能为自己正名。
帅宁接着说：「您的儿子黄小强因为您不能为他出首付就恶狠狠痛骂您，逼您喝农药自杀，在您生命垂危时主张放弃治疗，为消灭人证，带领一伙不法分子闯入医院，企图强行将尚未脱离危险的您带离ICU。这些行径您想必都听说了，却依然愿意帮他做伪证，您和申大妈对他的爱比天高比海深，可也该想想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配不配得到这么多的父爱和母爱。」
黄宝林痛归痛，护犊决心尚未动摇，急忙反驳：「我没做伪证！这不干我儿子的事，你别害他！」
黄小丹看不下去了，大吼一声：「爸！」
帅宁抬手制止，严肃注视仓皇的老人。
「那您面对面跟我说，我和冠宇地产怎么害您和黄小强了？」
黄宝林全身的血轰隆隆涌向头部，似乎就要从面皮、眼睛里溢出来，良善之人被迫作恶如同演员初学演戏，破绽百出，一览无遗。支吾半晌背不出台词，抱头痛哭：「你们让我死吧，我死了就干净了！」
帅宁正色道：「黄小丹为救您吃尽苦头，您现在说这话就不怕伤她的心吗？我相信您和申大妈都是好人，不然教养不出黄小丹这么善良正直的女儿。可是你们只对女儿尽到了教育责任，却对儿子疏于管教。正是你们夫妻的溺爱纵容养成黄小强自私卑劣的性格，他今天犯的错都是你们一早种下的因。你们把儿子当做香火，指望他传宗接代，可他不孝父母，还妄图取您性命，这样数典忘祖的人只会让祖宗蒙羞，让外人不齿，你们的希望放错了地方，这对你们不公平，对黄小丹更不公平。」
黄宝林泪湿的脸像一团揉烂的草纸，犹豫畏缩的模样激怒了黄小丹，抢到他跟前嘶声哭喊：「爸，宁总救了您的命，您以前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怎么能陷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呢？小强造谣诬陷宁总，诬陷政府，他、这是实打实的犯罪，您和妈再包庇他也没用！就算我们全家都死了，坟头上也会被人吐满口水，做鬼都不得安生。您快清醒清醒吧！」
父女俩痛哭不止，在亲情与道德的决斗中血流成河。
帅宁至始至终冷静执行自己的脚本，拍拍黄小丹，让她退开，对黄宝林说：「我今天来不想求您也不想逼您，嘴长在您身上，爱怎么说都在您。但谎言战胜不了事实，那么多人证物证都证明黄小强在撒谎，他已经触犯了法律，您和申大妈再护着他，只会白白给他当垫背。值不值得都是您的家事，我这个外人不便评说。但您真的辜负了黄小丹，如果说黄小强不配拥有您和申大妈这样爱他的父母。那么您和申大妈也不配拥有黄小丹这样的好女儿，希望您能反省。」
她告辞离开病房，对一旁陪同的调查组负责人说：「刚才的谈话监控都录下来吧，黄老汉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了，明天在新闻会上发布出去，除开那些选择性失明的杠精，保证再没有人会质疑我们了。」
当夜一场暴雨为新闻会提前清场，次日气温凉爽怡人，出行者精神抖擞。
早上莲花乡已穿行着无数携带□□短炮的记者，他们在开会前老练地四处采集新闻，中午网路上出现不少从一线发回的新闻视频，大部分是对莲花乡各村居民的采访。
一个视频里记者在莲藕村问一位正在菜田里施肥的老大爷。
「您知道冠宇地产吗？」
「知道啊。」
「那您知道他们在莲叶村的拆迁是怎么回事吗？」
「那些人想讹人家钱，动不动要几套房几百万，生生把人吓跑了。」
「那些人，是指莲叶村的拆迁户吗？」
「是啊，他们太不像话了，人家说赔他们小洋楼还给每户几十万，已经够意思了。住个破房子，祖坟里又没埋金元宝，还嘚瑟啥啊？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活该！」
「如果冠宇地产来您的村子拆迁您愿意吗？」
「当然愿意啊，谁不想住新房子，还能拿好几十万。有那钱我和我老婆就不用这么辛苦下地了，也不担心没人给养老了。」
大爷从头到尾一张堪称范本的嫌弃脸，一个劲儿吐槽莲叶村的钉子户，最后还对着镜头向冠宇地产喊话：「冠宇地产，欢迎你们来我们村拆迁，我们这儿风水比莲叶村好，来我们这儿盖房保管你们发大财。」
视频笑点频出，被网友疯狂截图，这位自带喜感的大爷成为网路新一代表情包萌宠。
另一个视频里记者在莲花镇采访店铺门外剥菜的妇女。
「大姐，您知道冠宇地产吗？他们去年来你们这儿搞开发，给你们的生活造成过不便吗？」
「没有啊，他们不是把这儿的路都修好了吗？比以前好走多了，以前路窄全是泥，下雨天汽车根本开不了，现在好了，你看都是柏油路，外面人来得也多了，我们的生意都更好做了。」
「那他们有没有欺压过当地老百姓，干过违法的事？」
视频里已出现许多围观群众，听大姐说「没听说」，一位大妈接话：「我侄子和外甥都在他们的工地干活儿，人家工资给得可准时了，管得可正规了。」
记者顺势问她：「听说他们抢占村民房屋土地，有这回事吗？」
大妈用力摇头，另一个青年插嘴：「人家是大公司，办事都要签合同。我家也是签了合同才征的地，比别的地方正规多了。」
听说他家住宝莲村，与冠宇签订了征地补偿协定，记者询问协定内容，问他是否对赔偿结果满意。
青年说：「还行吧，他们正在那边修婚庆中心和植物园，说以后聘我和家里人去上班，领工资总比以前种地靠天吃饭强。」
这些人都对冠宇地产来莲花乡开发一事持欢迎态度，希望更多像这样的大公司进驻。
十几篇报导中未出现负、面、新、闻，反而让网友们看到冠宇地产在莲花乡一带的良好风评。各个评论区虽仍有掐架现象，但局势总体向着对帅宁和冠宇地产有利的方向发展。
上午崔明智随帅宁驱车从鹊州出发，途中接到调查组电话，说黄宝林松口了，让黄小丹代表他们夫妻到新闻会上说明真相。
崔明智向老板报告好消息，帅宁沉默片刻，意气风发地笑了，仿佛突然被几十盏聚光灯照耀，奏响胜利者的BGM。
「我本来还想播放昨天在病房的监控录影，现在黄小丹本人来更有说服力了。」
崔明智认为黄宝林夫妇是受她昨天那番劝解警醒，称颂她口才了得。
帅宁拒赞：「是他自己良心发现，我看出那老头儿本性不坏才去医院找他，要是跟他儿子一样恶毒，昨天肯定当面倒打一耙，那录影传出去非但起不了澄清作用，我还会多加一层逼人太甚的罪名。」
崔明智笑道：「也是您晓以大义，打动了他，这是真本事，正该夸，您怎么突然谦虚起来了。」
他得意忘形说漏了嘴，惊色乍起，帅宁的眼角已飞出刀片。
「我平时很自大吗？」
「没、没有。」
「看你这言不由衷的嘴脸就知道了，你跟网上那些黑子一样，都嫌我太拽。我如果说那全是你们的错觉，你们肯定更要吐槽了。」
帅宁藐然兴叹，颇有「高处不胜寒」的惆怅。
崔明智努力按捺吐槽欲，赔笑为自己找台阶。
「您不是自大，是自信，天生就是能顶天的栋梁。」
「哼，我只在自己会被砸到情况下才做顶梁柱，要没我事，天就算崩成筛子，我也只会躲在一旁静静地欣赏流星雨。」
帅宁甩出鄙笑，戴上她的超大墨镜，为整张脸搭起了黑色的大凉棚。
「打个盹儿，没到别吵我。」
会场设在那天直升机降落的荒地上，帅宁想营造亲民氛围，只给少数几个到场的领导设了座，其余包括她本人全都站着讲话。
这是莲花乡有史以来最声势浩大的集会，不光莲叶村的老少妇孺应邀出席，远近村落的许多居民也扶老携幼赶来围观，与会媒体上百家，人数超过500，另外还有不少人自掏腰包前来看热闹。
为维持现场安全秩序，东兴市和鹊州县公安局总共出动400警力担任安保工作，加上舆论发酵，可说万众期待，举国瞩目。
下午一点，上百亩荒地人山人海，从空中鸟瞰，茫茫绿原已被大片黑压压的人头和五颜六色的衣服覆盖，超过70分贝的噪音冲散了天上的云彩，惊醒酣睡千万年的群山。
临近2点，黄小丹由调查团工作人员护送至会场，见到帅宁，她难掩愧怯，在叶茹薇鼓励下含泪央求：「宁总，我爸妈都悔过了，叫我替他们来认错，他们年纪大了，身体都不好，能不能请您跟领导们求求情，别追究他们？」
帅宁和颜点头：「我可以帮你，但上面的意思不是我能左右的，就我个人和公司来说可以不追究他们。」
黄小丹明事理，知道她已最大限度让步，连忙道谢：「宁总，太谢谢您了，您为我家做了那么多，我该怎么报答您才好？」
帅宁笑道：「待会儿跟媒体和群众陈述实情就算帮我了，说话客观点儿，歌功颂德的话就免了，那样效果反而不好。」
十五分钟后发布会正式开始，布置在会场周围的十几台高音喇叭同时发射出10KHz的高频信号，镇压了熙攘的人声。
崔明智代表帅宁致开场词，主要介绍了到场的省市县政府领导，莲花乡乡政府和莲叶村村委会成员，冠宇地产相关负责人，三十七家国内知名度最高的权威新闻单位、八个卫视新闻栏目组，十五家国外主流新闻媒体，二十位著名学界公知、社会观察员、评论员。
一长串名单念下来，收看直播的网友们惊呼这发布会阵势堪比国家级媒体见面会，不管事件最终如何定性，莲花乡算是扬名世界了。
黄小丹被安排在第一个发言。
面对上万人群和密密麻麻闪耀的镜头，她异常紧张，握住话筒的手剧烈颤抖。
工作人员及时给她找来一个话筒支架，她双手撑住，身体稍微有了依托，抖着伤寒病人似的颤音说：
「大家好，我叫黄小丹，是黄宝林的女儿，黄小强的姐姐。今天来想向各位说明这件事的真实情况。6月11号我弟弟黄小强从鹊州返回老家莲叶村，和我父母大吵大闹，起因是冠宇地产改变了原来的拆迁方案，不在莲叶村搞拆迁了。我爸爸原准备用拆迁款为我弟弟在鹊州付购房首付，冠宇放弃拆迁，他的计画也作废了。黄小强很不满，大骂爸妈无能，我爸爸伤心欲绝，当天喝农药自杀，被家人送往镇医院抢救，不久转送鹊州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生说我爸爸情况危急，须立刻转往市里的大医院。黄小强舍不得医药费，要求放弃治疗，他想对爸爸见死不救，我却不能啊，见我坚决反对他当着医护人员和我妈妈的面使劲殴打我，我脸上的伤都是被他打出来的……」
回想当日情形，她不禁激愤，紧张感随之消亡，声音越来越奋扬有力，一鼓作气讲述了帅宁派叶茹薇帮助父亲转院，黄小强带人到医院抢人，黄宝林和申翠花受人威胁，被迫向记者撒谎的全过程。
她学历不高，但学生时代成绩优异，思维灵敏，讲话逻辑有序，简明历练，向听众们清晰传达了完整资讯。
说到悲愤处泪如雨下，拆开右手的纱布向众人展示当日被黄小强弄伤的手指。
「黄小强不知受了什么人指使，说瞎话诬陷冠宇地产和政府，还想搞死我爸爸灭口，那天领着一伙流氓去医院。幸亏宁总事先派了崔明智助理和几未保镖大哥保护我们，不然我爸爸就被他害死了。常言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畜生也懂得报答父母恩。我爸妈为黄小强付出了全部心血，把他培养成大学生，在城里有了体面的工作。可他非但不思报答，还一再榨取父母的血汗，甚至为了钱财不惜残害亲生父亲。各位想想，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说出的话能相信吗？我爸妈先前舍不得他，还把他当成黄家的香烟火种，帮着他欺骗社会大众。但他们不像黄小强那么没良心，深深为自己的行为羞愧，现在已经彻底醒悟，决定向受害者们悔罪，让我代表他们说清真相，向所有被伤害被欺骗的人表达最深刻的歉意。」
她用完肺活量，使劲深呼吸，会场在抛起一波高昂的嘘声后迅速重归宁静，人们好奇这位当事人还会说些什么，耐心等她积蓄气息。
黄小丹的正稿已讲完了，迟疑一阵，到底添加了几句题外话。
「刚才我一来就向宁总道歉，她让我只说事实，不用专门当众感谢她。可我觉得我必须在这里说上几句。我爸爸自杀这事本来不干宁总的事，她好心出钱出力，救了我爸爸的命，到头来却反受诬陷，遭到很多恶毒攻击，名誉严重受损。我看了网上那些攻击她的言论，特别地愧疚难过。好人本该有好报，宁总受到这样的伤害实在太冤枉了，请各位一定要认清事实，我今天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如有疑问，就请在场的记者们去东兴一医院向我爸爸求证，然后如实报导，还好人们清白！」
她慷慨陈词时许多媒体默契地将镜头聚焦到帅宁身上，帅宁料到这点，适时露出自嘲式微笑，表演「吕洞宾被狗咬」的落寞。
网上议论已如火如荼。正如先抑后扬的影视剧套路最涨收视率，现实中的大反转情节也最吸观众眼球，为帅宁平反的声音空前响亮。
「闹闹真是被冤枉的，这姓黄的一家人太恶心了，真实版的农夫与蛇。」
「那个黄小强真是人渣里的战斗机，逼死亲爹还反咬恩人，不敢相信现实生活里有这么坏的人。」
「他就是想拿亲爹的命换钱啊，闹闹妨碍他发财，只会被他当仇人。真正恩将仇报的是黄老汉和他老婆，我是闹闹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这种人救来干嘛啊，反给自己添堵。」
「不是呃~幸亏她救了黄老汉，好歹还多了一手证据证明自己是好人，不然更说不清了。其实这回对闹闹有了新认识，以前以为她是个脑残富二代，疯狂炫富嘲笑穷人，现在看她还是有温情的一面。可怜这次被骂惨了，估计整个长白山的人参都塞给她了。」
「闹闹一路从枪林弹雨中走来，实属不易，深感佩服。」
「得了吧，她出那点钱和拔跟毛似的，不是她撤资，黄老汉也不会跟儿子吵架气得去喝农药。」
「逮到一个活体杠蛆，人家的钱也不是枪打来的，换成你舍得吗？照你的逻辑你应聘落选了，你妈跟你吵架被你气死了，你也要告人家招聘公司是凶手？趁早去检查一下脑前额叶，看你的言论分明是个智障。」
「黄姐姐真可怜，明显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摊上这样的父母弟弟太不幸了。」
「有人核实过这姐姐的身份吗？万一是闹闹找来的托呢。」
「托你妹！这个黄小丹跟我一个厂，是生产车间的拉长，座标珠海欣欣服装厂。不看不知道，有的人心理太阴暗了！」
「姐姐很真情实感，真是托这演技能当影后了，人家说了欢迎记者去找她爸求证，之后肯定有追踪报导的，等着看后续吧。」
「闹闹这波真的冤，突然发现这世界对有钱人的恶意太大了。」
「公道自在人心，我一开始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也怪闹闹平时太嚣张，自以为天下无敌，这次踢到铁板了，被个屁民搞得身败名裂。以后长点心，低调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