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接班人 第三十六章
卢平露出幼稚园老师式的温柔微笑，语气也像在哄人。
「没事了，宁总，我们都调查清楚了，明天开完新闻发布会，社会大众会了解真相的。」
帅宁哭得气窒声噎：「卢书记，您说我招谁惹谁了，做专案事事按着章程走，和村里的老百姓秋毫无犯，结果被钉子户大肆欺辱，还差点被人活活烧死。这次见黄老汉没钱治病，又主动出钱出力，谁成想反落得一个逼死人命的罪名。外面人都骂我丧尽天良，有几个知道我的冤屈啊。」
她哭声越响，卢平口风越软，连说：「我知道，我知道，宁总您消消气，别呕坏身体。」
他向崔明智无奈苦笑，接着对着手机里的人说：「做工作难免遇到各式各样的麻烦，您这次是受了很大委屈，我和县委还有莲花乡的干部们也同样遭遇了飞来横祸，但问题能及时解决，还是值得称幸嘛。」
帅宁在那头盯着手机做鬼脸，这腹黑男知道她在卖惨就故意比惨，不肯让人占丁点便宜。
她继续出招，嘤嘤嗡嗡娇声说：「卢书记，这两天我难受得要命，对外还得硬装坚强，只有跟您说话时才能真情流露。我在花果岭和西城领地项目上投入了多少心血，您想必有所了解，事情进展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可是遭受这种生平未有的屈辱，我真想就此放弃，但一想到不能辜负您的信任，还得咬牙忍下去，您能理解我的用心吗？」
手机开着扬声器，崔明智在一旁听着怪臊的，不停抠着脖子东张西望。
卢平脸色未见丝毫异样，像一杯鲜榨橙汁，加多少糖进去都是一个色，太极功夫也发挥稳定。
「宁总，大家是朋友，您的心情我当然理解。您是我们鹊州的优质投资商，为我县的经济建设贡献良多。我们在支持和协调方面做得还不够，让您遭遇了一些不便，这次事件也给了我们一个极大的警示，今后一定防微杜渐，把一些基层工作落到实处，为投资商创造更舒适安全的投资环境……」
听他侃侃訚訚打官腔，帅宁将手里的袋装饮料当成他，一把捏到爆汁。
姐都快被人插成刀架了，却被他淡化成「遭遇了一些不便」，你要是肯多为姐花点心思，帮姐摆平莲花乡那块破地上的刁民，姐怎么会没吃到羊肉先惹一身骚？
可换成她是卢平也不会为对方卖命。二人分属不同阵营，为着各自的利益谋划，都巴不得拿别人当梯子，踩上去步步高升，又不是谈恋爱，讲求相互奉献。
这么一想心态便平和了。
卢平还要赶回县委面见上级，走之前替崔明智要回了被警方扣留的手机。
崔明智再与帅宁通话，请她做进一步指示。
帅宁说：「你别信卢平的话，这事不是一场发布会能解决的，看着吧，明天过后还有得闹。」
她熟知网路生态，能预测各路势力的动向，向小助理下达若干指令，让他分步实施。
次日鹊州县委、A省省委、中、纪、委专员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各路媒体通报调查结果，卢平代表与会方发言，内容分为三部分。
1、经调查核实，冠宇地产在莲花乡的专案开发过程中未出现违法违规行为，该公司确曾在莲叶村进行过拆迁动员，由于部分拆迁户提出的要求过高，超出了冠宇的专案预算，考虑到成本问题，冠宇决定放弃莲叶村的拆迁计画，到别处进行专案选址。该决定是一个公司正常合理的经营策略，冠宇地产和鹊州县委、莲花乡乡政府从未在拆迁一事上损害莲叶村村民利益。
2、由于冠宇改变专案方案，致使莲叶村拆迁计画作废。该村村民黄宝林曾允诺其子黄小强，用拆迁款为其在鹊州县城购买房屋。拆迁落空后，黄小强因父亲未能兑现承诺，与之争吵，黄宝林因此大受刺激，在家服毒自尽。先被家人送往莲花镇镇医院，又于当天转院至鹊州县人民医院。当时黄宝林病情危重，院方建议家属立刻转至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抢救。黄小强以无力承担医药费为由，提出放弃治疗，遭到其姐黄小丹反对。冠宇地产总经理帅宁得知此事，主动派人将黄宝林转送至东兴市第一人民医院ICU病房救治，并承担了全部医药费。此事经调查团向黄宝林的妻子申翠香和女儿黄小丹调查取证，完全属实。所以此前网路流传黄宝林系冠宇地产和莲花乡政府官员逼迫自杀一说纯属谣言。目前造谣者黄小强已被警方控制，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3、5月25日，莲花乡政府确实发生过群体事件，但并不是网路传言的村民为拆迁一事集体请愿。事件起因是当天上午冠宇地产总经理帅宁带员工到莲花乡查看地形，被莲叶村村民李家勇的幼子李壮壮用泥球击打，导致价值17万的衣物受损。帅宁要求李壮壮的监护人赔偿损失，莲花乡乡党委书记牛宝河、乡派出所所长吕桥在乡政府为双方进行调解，中午帅宁与李壮壮的母亲田素兰和奶奶李凤花达成和解。可就在双方正要离开时，李家勇聚集附近几个村庄的数十名暴徒来到乡政府对帅宁进行围堵，将帅宁及其助手，连同多名乡政府工作人员围困在院内，并于下午2点17分冲入乡政府院内进行打砸，损毁公私财物若干，还存在暴力恐吓、蓄意纵火等违法行为。鹊州县公安局局长侯大力率领县特警大队及时赶到，抓捕了包括李家勇在内的46名不法分子。经连夜审讯，嫌犯们均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有审讯视屏和他们亲笔签名画押的口供为证，向记者们现场展示，欢迎媒体鉴别真伪。
调查组还公布了一段李家勇等人冲击乡政府的监控视频，画面清晰记录了暴徒们围住书记办公室打砸叫骂的情景，根本不是谣言所说的合理请愿。
一系列证据消除了部分理智网友的疑问，可谣言并未就此止步。仅仅隔了两天，网上出现了冠宇地产的「新罪证」。
一个不具名网友在微博上传了一段长达十五分钟的对莲叶村拆迁户的「采访视频」，视频中几位元拆迁户面对镜头声称冠宇的人连日来多次警告他们不准对外说真话，事实上他们确实遭受过强拆威胁，甚至有亲戚因此被捕入狱，家里的老人也气愤得病而死……
这段横空出世的视频经过精心剪辑，采访者提问对接的技巧也很专业，像是职业新闻工作者的手笔。
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同样适用于舆论导向，一句不起眼的谣言有时能撬动整个地球。
网路一时间再掀狂澜，大批水军、疯黑、键盘侠、好事分子集结声势推翻了政府调查组在新闻发布会上所做的说明，并且制造出更大的黑洞，吞噬所有涉事者。
「就知道这次新闻发布会是作秀，大小鬼合伙演戏，全被冠宇买通了。」
「腐败，触目惊心的腐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老百姓找不到说理的地方，法律制度全是摆设，这盛世如你所愿。」
「我就说那段村民冲击乡政府的视频剪得很奇怪，村民很有可能是被激怒的，这些人最会钓鱼执法，又奸诈又无耻。」
「就是，鹊州到莲花乡最快也要3小时，县里的员警去得那么快，肯定是一早就埋伏好的，就是个圈套！」
「这些当官的说谎眼都不眨一下，心比煤炭还黑。」
「冠宇背景太深了，几个屁民怎么能扳倒他们？可怜那个黄小强，父亲被人逼喝农药，自己出来喊了几句冤也被关进去了，标准的家破人亡啊。」
「闹闹这贱人太歹毒了，害死黄老汉，还想连人家的儿子一块儿害死，有朝一日枪声响，带头血洗她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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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智观看视频时，帅宁就坐在一旁，歪着脑袋就着他手里的笔记本翻评论，专挑有关卢平的细看，其余的统统掠过。
作为新闻会的发言人，卢平暴露在镜头里的时间最长，挨的板砖也最多。
「狗官！等有一天实现民主了就把你满门抄斩！」
「这县委书记这么护着冠宇，拿了他们多少好处？少说几千万吧。」
「几千万打发叫花子还差不多，现在官越小的越好贪，像这种起码一亿起步。」
「他妈一定强、奸避孕失败生出这种没心肝的畜生。」
「他祖上应该是731部队的，研究病毒顺带把他爷爷研究出来了。」
「只有我的关注点很奇怪吗？我觉得这卢书记还蛮帅的，不知道是本人上镜，还是现实中就这么好看。」
「脑残女滚去死好吗？长得帅的人渣要强、奸你，你TM也乐呵呵同意吧。」
「希望这姓卢的今天就出门200马，最好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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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智冷汗淋漓，手脚冰凉，见老板还不惊不诧自语：「卢平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吧，这都当着全国媒体亮相了，还没人出来爆他的料。」
十万火急的档口她竟在意这些没营养的花边，小助理快急哭了。
「宁总，这些人太坏了，成心搞死我们啊。」
帅宁拍拍他的肩膀：「小同志，你还是缺少锻炼啊，这点阵仗就把你吓住了，怎不跟人卢平学学？我保证他现在跟我一样镇定，正派人追查做这视频的人呢。」
崔明智忙问：「那我们该做什么？」
帅宁笑道：「该做的事不是已经让你去办了吗？再让这事发酵两天，没准我们会因祸得福呢。」
崔明智不清楚她的全盘计画，看她卖关子，心悬吊吊的，担心在己方无作为的等待中，敌方正积极行动。
预感成真，第二天黑手亮出杀手锏，这次利用了他们防范不到的人物——黄宝林老汉。
这天下午，某网路媒体发布了一段独家采访视频，受访物件正是「冠宇逼死人命」谣言事件的主角黄宝林。
两天前他脱离生命危险，被转到普通病房，这则视频是今早录制的。
记者称由于现场有警方看守，他在黄家亲戚掩护下进入病房，用手机录下了采访过程，当时黄宝林的妻子申翠花也在现场。
视频中画面外的记者问黄宝林：「您是怎么进医院的？」
镜头逼近黄宝林，老人仰躺着，鼻孔里插着输氧管，眼睛不停眨动，嘴唇颤颤而抖，虚弱回道：「我喝了一瓶灭虫灵。」
记者又问：「您为什么要自杀呢？」
黄宝林情绪更激动，眼角渗出泪水，惧意明显，在记者追问下哀声哽咽：「是冠宇的人……他们逼我的……」
记者忙问：「他们为什么逼您？」
「……他们想强占我家的房子和地……」
「那您知道是谁送您来这儿治疗的吗？」
黄宝林摇着头缩到被子下呜呜哭泣，记者改问申翠花，申翠花不愿面对镜头，扭头流泪道：「是我儿子送过来的。」
记者问：「有消息说是冠宇地产的总经理为黄叔叔出的医药费，有这回事吗？」
申翠花摇摇头，记者追问两遍，逼出一个明确的回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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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事人的证词似乎给整件事盖棺定论，以为受到官方蒙蔽，网友们集体愤怒，许多媒体人也发出质疑的呼声，要求相关方面做出解释。
崔明智赶去医院质问黄家人，调查团的人领先一步，面对问询黄宝林拒不答话，甚至试图拔掉氧气和输液管，表现出比之前更强烈的自杀倾向。
医生只好动用镇定剂安抚病人情绪，调查人员也找回企图逃跑的申翠花，可她也拒不配合调查，还冲动地让警方枪毙她。
只黄小丹态度正常，哭着交代了父母突然反常的原因。
「前天我爸妈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说他们不咬死是冠宇逼我爸自杀的，我弟弟就要去坐牢。我爸妈心疼我弟，被他们教着跟记者撒了谎，我事后才听我妈说起。他们只有我弟一个儿子，都把他当成命根子，情愿自己去死也要保住黄家这条根……」
人们无暇指责黄宝林夫妇的自私愚昧，为澄清污名，说服黄小丹面向媒体陈述真相。
黄小丹却坚决拒绝。
「我也想啊，当时就跟爸妈说了这事，可他们不许，说我这么做就是逼他们去死，我不能做个不孝女啊。」
这女人分得清是非，可是良知战胜不了私情，这复杂的人性问题三言两语难以评说。
有人建议把她说这些话的视频公布出来，另一些思维精细的不赞同。
「现在网上都在质疑我们，后续她本人不配合的话，外界肯定会怀疑人是被我们强迫的，到时就更说不清了。」
讨论后决定暂时控制舆情，防止谣言进一步扩散。在实施前，帅宁联系调查组，提出了她个人的解决方案。
「我准备了能洗刷冤情的证据，希望领导们给出一点时间，先别遏制网友情绪，以免引发更剧烈的反弹。」
调查组看过她递交的资料，经讨论汇报，批准了这一举措。
深夜十二点，帅宁登录沉寂数日的微博帐号，以她和陈杰等三名保镖在乡政府外的「泥人合照」为配图，发布了数段视频。
「姐这几天不是装死，是不想陪疯狗浪费时间，真相都在这些视频里，自己去看吧。」
这几个视频是崔明智、齐云、叶茹薇用针孔摄像头偷拍的，也有陈杰用手机录制的，还有莲花乡乡政府和鹊州县医院、东兴市一医院的监控。
内容包括：莲叶村钉子户家的老人去乡政府露营示威、崔明智和乡政府办事员去胡锋等钉子户家谈判、帅宁与李凤花、李家勇等人在乡政府的对峙、齐云和莲叶村村委会向钉子户们做最后动员、黄小强在鹊州县医院殴打黄小丹，叶茹薇帮助黄小丹为黄宝林转院、黄小强带流氓强闯东兴一医院与崔明智和保镖在ICU病房外的冲突。
每个视频都配备了字幕及解说，分为精简剪辑版和原始完整版，将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视频里的钉子户有三人正是前两天在那个匿名视频里声称遭受冠宇地产逼凌的村民，网友们对比他们前后两幅截然不同的嘴脸，很多人大呼上当。
有实证做寄托，帅宁麾下的行销号相继发公关文，整理叙述了事件始末。大反转剧情为舆论翻开全新一页，原本众口一词的讨伐大军分裂成若干团体相互厮杀，坚持怀疑的一派势头仍不容小觑。
早上8点，帅宁再次发布通告：「我知道有人巴不得我死，硬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谎言可以在所有时间里欺骗一部分人，也可以在一段时间里欺骗所有人，但是不可能在所有时间里欺骗所有的人。下面我就请全国人民来检验我是否撒谎。后天下午两点，我将在莲叶村举办记者招待会，邀请莲叶村全体村民出席，届时记者朋友们可随意挑选村民采访，看看冠宇地产是否曾在当地为非作歹。欢迎各大媒体和社会各界关注此事的公知达人参加。本次记者会采用现场直播的方式，我还准备了卫星通讯车，为有意报导此事的全国各电视台新闻栏目组提供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