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又是您干的好事吧?」
帅宁不怀好意地笑对万洪波,毫无小辈的仪态,倒像个阴险的债主。
论阴险万洪波是她的大前辈,还阴险得「天然去雕饰」、「春风无形迹」,神情正直而痛心。
「宁宁,你在网上大肆张扬,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爸爸怎么可能不知道?」
帅宁专撕白莲,不分老幼,明着一刀砍过去。
「如果没人挑唆,爸爸顶多把我召回家骂一顿,哪会专门叫到公司来□□?能在他跟前打我小报告的也只有您了,我亲爱的姑父大人。」
万洪波「合理」地显示怒意:「你太过分了,我是你的亲人,能包容原谅你,可你这种蛮横跋扈的个性放到外面迟早会吃亏!」
「所以您就先让我在家里吃够亏,长了教训免得再去外面吃是吗?」
「你这孩子!我这么做是关心你!你爸爸说得对,你太欠教育了,不严加管束,全家人都会被拖累!」
崔明智认为帅宁理亏,气势再狠也无胜算,猛见她哈哈大笑,似乎稳操胜券。
「姑父,谢谢您这么关心我,为回馈您的好意,我有必要关心关心您的家庭状况。」
她拿起手机调出一组照片递给对方。
崔明智很好奇,但那显然是惹祸的东西,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看,像在商店购物回避其他顾客输入信用卡密码那般转过头去。
他错过了万洪波雪崩般的表情变化,可听声音也知道他被帅宁摆了一道。
「这、这是哪儿来的?」
照片里一幅幅夜店男女贪欢淫、乱的景象令万洪波遽然失色,出镜者中竟有他的二女儿万丽丽。
帅宁热心解说:「这家店叫『皇后驾到』,是东京有名的牛郎店,丽丽姐是他们的白金会员,每年在那儿的消费都超过5000万円。去年10月为相好的头牌过生日就花了2000万円,出手这么阔绰,我是绝对比不了的。」
万洪波戾视她,终于吐出了蛇芯。
「你找人调查我的孩子们?」
帅宁以牙还牙装好人腔:「都是我的表姐妹表兄弟,我正该多关心啊。他们的生活都很多姿多彩,比我充实得多,尤其是丽丽姐,您不知道她多迷那家牛郎店。有时表姐夫在家,她去不了,就在饭菜里下安眠药,等表姐夫睡着了再去玩。经常在外面过夜,天亮了再回家为老公孩子准备早饭,家庭娱乐两不误,我别提多佩服呢。」
这些话崔明智一个外人听了都心惊,他知道万洪波的二女儿早年嫁给一位比她年长二十来岁的华裔日商。
那老头儿是万洪波重要的生意伙伴,两家为巩固关系进行联姻。万二小姐青春娇娃,自然不甘厮配油腻老男人,红杏出墙也在情理中。可怖的是帅宁竟遣人跨国搜集情报,将表姐的失德当成暗战筹码,豪门中果真利益至上,亲情都得靠边站。
这也怪不得宁总,是万董逼人太甚,结果闹了个灯下黑,被自家女儿打脸。
万洪波这巴掌挨得不轻,老脸跟山竹似的,外面红得发紫,里头一包酸水。他对帅宁拈过拿错也仅限于正常手段,这丫头为抓他的把柄居然直接动用私家侦探,他还真是小瞧了她。
老奸巨猾者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撕破脸,很快找回平静,试探对手的动向。
「宁宁,家和万事兴,希望你别意气用事伤害自己的亲人。」
帅宁只想小施惩戒,恶气已出,见好就收,笑眯眯道:「姑父,你们动不动骂我不懂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拿到这些照片好几个月了,一直没跟谁分享过,家丑不可外扬,传出去外人肯定骂您教子无方,我怎么能让您受这种伤害呢?可是爸爸这次太过分了,我请男人吃顿饭他就骂我荒淫无耻,还说我是天底下最出格的女儿。我实在受不得这种委屈,回头就拿丽丽姐的事给他补补课。」
万洪波口鼻皆张,情态狷急,却只说出一个「你」字。
对上这侄女,威胁求饶都是废招。
帅宁乐见他的颓态,愉快补刀:「我不像您喜欢当面给人难堪,这事顶多在我们父女间聊一聊,不会拿到外面去八卦,也不会故意在您面前议论,您放心好了。」
她料到万洪波会还以辞色,作势转身又陡然回头,再拿一句狠话堵他的嘴。
「您也别去骂丽丽姐,她挺不容易的,年轻轻就去给比自己岁数还大的人当后妈,成天对着我那朽木般的表姐夫,估计早憋成怨妇了,不出去找小男人寻点乐子还不疯掉?说起来她也是为了辅佐您的事业才甘愿牺牲自己,这么孝顺的女儿可不好找,您得珍惜啊。」
崔明智临走也不敢正眼瞧万洪波,含糊地冲他道别,紧跟老板出门。缺氧状况有所好转,但依旧心塞,下楼后忍不住规劝那走路带风的女人。
「宁总,董事长这次真生气了,您往后还是谨慎点吧。」
帅宁抢白:「我还不够谨慎?有那样阴险狠毒的姑父,麻痹大意早被搞死了。到目前为止我的一切行动都在红线以内,我爸看我不顺眼,但挑不出实质性的纰漏,再加把劲就能反击了。」
她煞费苦心经营年余,奠基工作已初见成效,决定启动正式建设。命崔明智随她回家,领到衣帽间,搬出首饰盒子,让他在琳琅满目的珠宝里选一件自认为最好看的。
崔明智望着百宝箱咽口水,嘀咕她是不是要颁赏,可又觉得没有拿首饰赏赐男人的道理,打消妄想,做出符合规范的低姿态。
「我怕我品味不够,选出来的不合适。」
帅宁嗤笑:「全国绝大多数人都跟你一样品味低俗,要高端审美我干嘛找你?」
崔明智忙「哦哦」应着,精挑细选一阵,相中一枚蒂凡尼的彩蛋。这小摆件尺寸如同真鸡蛋,镶满红宝石和白钻,熠熠闪光,相当精美别致。
帅宁拿起彩蛋端详一番,点头道:「这是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当时就觉得又土又俗,你果然能代表大众眼光,很好。」
说完将这个土俗的装饰品交给土俗的小助理,命他快递发往鹊州,让西城领地专案组的人模拟彩蛋外观在售楼部门前以300倍比例放大修建一个造型相仿的构筑物。
一周后命令得以实践,修好的彩蛋高9米,用透明彩玻代替宝石,内部安装照明设施,夜间流光溢彩,相距数百米也很醒目。
叶茹薇依帅宁吩咐,拍了一张大小彩蛋并列的特写传给她。两只晶莹鲜艳的装饰品衬着湛蓝晴空相映成趣,帅宁在微博发图时写道:「小的不过瘾,做个大的来玩,欢迎围观。」
她故意留下线索,引诱网友顺藤摸瓜,不到半天爆料者层出不穷。
「卧槽,这不是我家附近刚修的大彩蛋吗?是闹闹干的?座标:鹊州」
「我也在鹊州,那是个在建的新楼盘啊,彩蛋就放在售楼部外面,晚上还会发光。」
「那楼盘叫西城领地,以前是个烂尾楼,听说被冠宇地产接管了。」
「闹闹是冠宇地产的人?妈呀,她该不会是帅冠宇的女儿吧?」
「她以前自称是大富豪的女儿,凭这娘们败家的水准一般富豪还养不起,帅冠宇是首富,确实有能力做她爹,这回准没跑了。」
「搞了半天是帅家大小姐,怪不得这么豪。」
「终于破案了,闹闹是首富家的千金,这个瓜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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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以胜过寒潮的速度席卷全国,闹闹在网路中的巨大影响力得以凸显,鹊州及周边地区的网友蜂拥至西城领地观赏她配图中的大彩蛋,有的旅行社甚至在鹊州一日游中增设了这一环节。
大彩蛋迅速晋升为当地地标,每天数以千记的路人游客前来留影,竞相在网路平台晒出照片,引领起一股不小的风潮。
短短一个月,西城领地名扬四方,知名度可与一些享誉国内的高档楼盘并驾齐驱,为售楼部吸引了大批看房者。
崔明智回顾帅宁这一系列操作,就是一次小投入高回报的广告案例,从造势角度看比公司以往任何一次行销都成功。
他在佩服之余,惶恐与日俱增,帅宁身份暴露,网上对她的抨击一浪高过一浪,键盘侠们同仇敌忾,集中火力向她的身世发起冲锋。
「帅冠宇自称低调,平时老对外装逼,养出的女儿却是个道德败坏的炫富脑残,大概从根子上就是烂的。」
「冠宇集团的大少二少都挂了,唯一继承人就是这个帅大小姐,看她一副败家女德性,富不过三代果然是真理。」
「她本名好像叫帅宁,名字是父母起的,估计觉得不符合自己的本性,所以网名叫闹闹,还算有自知之明。」
「以前看她就恶心,现在更恶心了,坚决不买冠宇的房子,不想把自己的血汗钱交给这种贱人挥霍。」
「帅冠宇你成天捐钱给希望小学,到处当名誉校长,怎么不多花点精力教育你闺女,看看都残成啥样了?」
「建议帅董把女儿送去杨医生的医院实施电击治疗,那样估计还有救。」
「听说这女人现在是冠宇地产的总经理?吓得我赶紧把冠宇的股票清仓了,有这种继承人,冠宇离倒闭不远了。」
「这女人恶俗蠢毒,哪像大家闺秀,帅冠宇那晚肯定嗑药了,不然生不出这种败类。」
「帅宁,你妈叫你回家吃饭!哦,我忘了你妈已经死掉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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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咒骂虽未对冠宇集团构成实际威胁,也令帅家人成了贻笑大方的谈资。
崔明智整日如芒在背,睡觉都梦见被帅冠宇讨伐,寻思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这天噩梦成真,以电视节目的形式呈现在他眼前。
帅冠宇在参加亚洲财富论坛时接受媒体采访,被问及女儿。
「您的女儿帅宁小姐是中国目前最知名的网红之一,经常高调炫富,引发大众广泛热议,请问您对此有何看法?」
这提问似锁喉利爪,崔明智仿佛看到末日踩着猫步走来,望着视频播放机上不断移动的进度条,生命也像在一点一滴流逝。
帅冠宇脸色肉眼可见地凝重了,面部肌肉的每个细微走向都堆积着尴尬,静默两秒发出倦意的轻叹。
「我长年忙事业,疏忽了对孩子的管教,我女儿小学刚毕业就去国外读书了,长期不在父母身边是比较调皮任性。她现在的一些做法我也觉得有问题,也时常批评教育。」
记者职业素养很高,犀利插话:「那您认为她为什么会高调炫富又频繁地与人争执呢?」
帅冠宇闪避很得当:「年轻人个性都张扬,她从小在国外长大,不像国内的孩子那么含蓄,有时比较自我,喜欢对人和事物发表评论,话多自然容易得罪人。而且完全没意识到她是个公众人物,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说话做事都随心所欲。」
「您是说,帅小姐把自己当成普通人?」
「是啊,普通人才不受拘束,如果她知道自己是公众人物就会以身作则了。」
「可她自称网红,网红就是公众人物啊。」
「嗨,她那就是闹着玩,本身也没资格做公众人物,现阶段还没那个地位嘛,只比别人多了几个粉丝而已。如果对社会造成了什么不良影响,我先在这儿向广大群众道个歉吧,以后让她多注意。」
记者被低调盾牌格挡无法取得突破,便高效利用有限时间提问:「听说帅小姐已正式进入冠宇集团的管理层,将来会接您的班吗?」
帅冠宇断然摇头:「这点现在还没谱,得看她的能力了。」
「那您觉得她有能力接班吗?」
「不好说,一是她刚参加工作,经验尚且不足;二是她的理念符不符合集团的发展趋势,这点还需要时间考察。冠宇是股份制企业,不是家族小作坊,所有决定都必须遵循股东们的意见,不能由我个人做主。」
「您对她近期在公司的表现满意吗?」
「她刚接手了两个项目,等这两个项目完成了,你们再来问我对她做何评价吧。」
老爷子打完太极拳,笑微微向记者们拱了拱手,在保镖护持下挤出人群,尽可能维持了大佬的尊严。
然风度难掩耻辱,谁都看得出他很难堪,猜得出他很懊恼。
崔明智绝望已极,去电向帅宁打探受刑日期。
「宁总,您看董事长最新的采访了吗?」
「看啦,怎么了?」
「……他没说您什么?」
恐惧的颤音招来嘲笑。
「你成天疑神疑鬼不累吗?说了天塌下来我顶着,你嫌弃我个子矮是不是?」
「不、不是!」
崔明智抓到一丝侥幸,老板的淡定多数时候并非虚张声势,情况可能真没那么糟,他打起精神相互勉励:「宁总,董事长没批评您,说明他不会追究这件事,对吧?」
他讨要定心丸,却得到一颗断肠丹。
帅宁心不在焉道:「也不一定,我爸发火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当场追究,一种是秋后算帐,时间拖得越久后果越严重。最近他忙着到处开会看项目,没功夫搭理我,估计忙过这阵就会来过问了,是吉是凶看明天吧。」
听说帅冠宇明天中午到上海,崔明智怀疑自己看不到后天的太阳,哭丧道:「宁总,我可把身家性命全托付您了,万一董事长怪罪,您得救我啊。」
手机里传来刺耳的叫骂。
「你个傻逼,输不起就别玩!滚回去换你爸妈来!」
他傻了两秒,听她不断爆粗口,显是跟人对骂,醒悟到这人正在打游戏。
「宁总,您又在玩《王者荣耀》?」
「是啊,我正在冲这个赛季的最强王者,结果尽遇猪队友。你上来陪我打野。」
帅宁有一帮酷爱打游戏的朋友,游戏平台属于他们交际场的一部分,时不时组队开战。
她氪金能力超强,技术精湛,反应神速,经常横扫千军,大杀特杀。还让崔明智注册了一个帐号,偶尔拉去凑人数。
崔明智学生时代循规蹈矩,如今在职场上被老板逼做游戏渣,平日投其所好无所谓,这非常时期哪有心情?苦告:「宁总,董事长就快回来了,您还是别打游戏了吧。」
帅宁正遭对手围攻,毛焦火辣道:「我爸又没封我帐号,凭啥不能打?快上来跟我去灭了那个暴君。」
她坚持强人所难,崔明智照旧逆来顺受,上线帮她打助攻。
紧张激烈的赛程由不得他分神,心思转移,时间也长出翅膀,载着夜晚滑翔掠过,等到战局结束,松开捏出一层汗垢的滑鼠,清晨的触须已悄悄钻进了窗帘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