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接班人 第二十五章

    假如帅冠宇真要秋后算帐，那这个「秋天」还蛮长。

    崔明智过了两周头顶悬剑的苦日子，三月中旬接到董事长周一要来冠宇地产视察的消息。当天早上，帅宁从朋友的生日宴会归来，联系崔明智替她买早点。

    她指名的那家早点铺是上海最富盛名的老字型大小，在清晨7~8点半的用餐高峰期内少说得排队半小时。

    他站酸双腿买好生煎、油条、咸豆浆，飞奔乘地铁赶去老板家。

    帅宁刚洗完澡，头裹毛巾，身穿浴袍，标准包租婆造型。双目充血，两个眼圈浓厚如墨，脸也略带菜色，一副未老先衰的残相。

    崔明智真怀疑她昨晚吸毒了，坐在一旁小心关问：「宁总，您一宿没睡？」

    帅宁点头，烦躁的表皮下包裹苦楚。

    「认识了几个新朋友，一起打麻将打到五点多钟。那李太太手气太背，打得也臭，我费了老大劲才把30万输出去。下次不能打麻将了，还是直接送东西省事。」

    她的私人时间基本都花在陪人吃饭、喝酒、K歌、聚会、运动、打牌等娱乐事项上。崔明智跟随观察数次，明白那不是外间认为的「鬼混」，真是实打实的应酬。

    穷人靠干活儿挣钱，富人的钱却来自「吃喝玩乐」，以此拓展关系，交换人脉，寻找业务，协商买卖。

    帅宁那帮狐朋狗友实则都能为她带来商业利益，外人看她每天在声色场上放纵挥霍，像个蹉跎岁月的纨绔。唯有贴身近臣知道她在玩乐时恰恰正开足马力工作，回国这大半年里争分夺秒建立有益事业的交际圈，通过七大姑八大姨的辐射，和一些大佬攀上了交情。至于请客花钱，她也是不见鱼不撒饵，对有用的人才一掷千金，若是无用的休想花她一个子。

    想必昨晚那场业务麻将又为她搭了座好桥，输出去的钱将来会获得数倍的利益回报。

    当然她现下付出的还有自己的精力和健康，吃着可口的早餐忿忿咒骂。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嘛，昨天在宴会上吃的什么鬼，全是大油大补的，吃得我快成孕妇了，闻着味儿就想吐。」

    她接连参加了五六场宴会，被山珍海味搞坏胃口，只想吃清粥小菜解腻。

    崔明智观其苦状，自不量力地产生怜悯。

    她有冠宇集团大小姐这个头衔，只要帅冠宇肯带路，大把人脉信手拈来，

    就因为不受父亲喜爱，捂着资源不肯给，她才不得不亲自扛起锄头去垦荒。

    以她追求效益的习惯，若有帅冠宇扶持，定不会劳神费力地迎来送往，也不会在网上出丑卖乖搏眼球，搞出昏天黑地的难看姿态还是家里重男轻女的缘故。

    一想到她在微博自曝身份，他即刻警醒。

    我如今自身难保，还同情她干嘛呀，董事长再不宠她也是虎毒不食子，我的饭碗前程就难说了。

    心里忐忑，祥林嫂毛病发作，怵头询问：「宁总，董事长这些天联系过您吗？」

    帅宁力气有限，懒得骂他，厌烦道：「你出生时把胆子落在胎盘里了？我爸又不是老虎，再凶能吃了你？」

    崔明智颞顬：「我这心一直悬着，跟绝症患者似的，就想要个痛快。」

    「那我给你安乐死，现在就解雇你，这下痛快了吧？」

    「……我还是挺想活下去的。」

    这小助理老实听话，人也算机灵，帅宁用着挺顺手，对他日渐随和。瞧他近来总像春天的萝卜心发虚，怪可怜的，批准他今天休假，免得去公司撞见帅冠宇。

    临阵脱逃有失下属本分，崔明智婉拒恩惠，心下颇为感激，事后一想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随便给点阳光就灿烂，今后估计没多大出息了。

    饭罢，帅宁梳洗打扮，靠亚洲四大邪术之一的神奇化妆术恢复明媚鲜妍的形貌，去公司迎接父亲。

    他们迟到了半小时，帅冠宇则提早到达，双方正好在停车场相遇。

    崔明智鼓励自己「砍头不过碗大个疤」，跟着帅宁向董事长问好。可能是身边带着好些个下属，帅冠宇喜怒不形于色，微微冲他点了个头，吩咐女儿：「先去办公室待着，我有话跟你说。」

    崔明智知道大BOSS要算帐了，瞬间面红耳赤，比高考放榜前还紧张。帅宁嫌他怯懦的模样很丢人，让他去行政部查看当年的品质体系认证申报工作。

    今天天气极好，阳光强烈到好像能晒干八辈子的霉运，她坐在舒适的皮椅上，面朝玻璃幕墙，闭着眼睛享受日光浴，心和毛孔一齐舒张，预感即将迎来畅抒胸臆的时刻。

    不久门开了，听到父亲与下属的对话声，她缓缓结束葛优躺，起身走向房门，做出恭敬的请手式。

    「爸爸，您坐吧。」

    帅冠宇也像要开展重大工作似的深吸口气，和声说：「你也坐。」

    父女在组合沙发上相对落座，彼此的神态都很淡定，谈话前数秒的安静似在相互探底。

    帅冠宇先开口：「你在网上搞那些事，目的都是炒作？」

    帅宁调皮一笑：「您才发现啊。」

    她露出小女儿态，他也挂起慈父笑容：「这种鬼点子也只有你想得到，就不嫌丢脸？」

    作为一个嗅觉灵敏的优秀商人，按理早该看透女儿的把戏，只因对她定位失误才会当局者迷。眼下回过神来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有遗传自他的志向和能力，忧的是不确定她是否能善始善终，承担起她所期待的重任。

    父亲的问题正是帅宁期盼的，开门见山答道：「要是没人关注，我连丢脸的机会都没有。」

    她很早就知道名利不分家，成名能扩大自身影响力，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和主动性，名声越响，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以前哥哥们在世，她无缘家业只能做富贵闲人，再怎么奋斗也注定龙困浅滩。意外的噩耗挑断了束缚她的绳索，把她推到继承人的宝座前，她自当竭尽所能去争取。

    帅冠宇被她败家女的表像迷惑多年，近日才在她身上看到「野心」这东西，假如儿子们健在，他会对此视而不见，而今形势急转，帅宁的野心如同希望的星火落进他的心田，能不能燎原还得看她的表现。

    今天先做初步考量。

    「你这叫黑红，名气是打响了，可名声也臭了。」

    「怕啥，做事业的人哪个不是毁誉参半，成功以后再想办法洗白呗。」

    「你太心急了，步子迈小一点，多投入些耐性，换来的形象也会好一些。」

    「我不缺耐性，可情势不等人啊。公司只给我那么点预算，我不进行高效率炒作，怎么能帮手里的专案提升知名度，怎么开展后续工作？」

    「……你打算怎么解决资金问题？」

    「那些网红帮我持续宣传了好几个月，花果岭现在挺有名的，银行给的评估分数很高，下个月就批贷款，五个亿应该能对付了。」

    这小半年来，她笼络的网红部队免费为花果岭做病毒式行销，用图片、视频、软文、游记攻略轰炸各大平台网站，已将花果岭包装成原生态的旅游胜地。

    跟风观光的游客越来越多，数十家旅社民宿如雨后春笋落户莲花乡，鹊州县招商局、旅游局也派人前去勘查，准备将莲花乡周边地区列入当地的旅游年鉴，开展大规模招商引资。

    各方一致看好花果岭未来的发展前景，都想来分一杯羹。

    此前冠宇地产和移动通讯签订了合作协定，在当地铺设光纤网路。现在后者自动升级专案规模，准备将电缆从莲花镇拓展到全乡各村落，预计年底那里的家家户户都能安装wifi，收看全国的卫星频道了。

    这些情况帅冠宇已调查得一清二楚，商人重利，白猫黑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女儿没走邪路使险招便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即使手段有些寒碜也值得嘉奖。

    他凝视帅宁年轻美丽的脸庞，以前那种华而不实的观感消失了，愿意为其投入一些赌注，微笑道：「别去贷款了，我个人赞助你8个亿，条件是你得尽你最大努力把项目做好。」

    他私人投资，能比贷款省去很多费事环节和不可控风险，再者，女儿纵然经营失败也能免受董事们刁难。

    终于得到父亲信任，帅宁喜出望外，可随即像干燥的砂子，不满足于这稀薄的滋润。她要的远不止这冰山一角，不能这么快露出喜色，也学他风轻浪稳微笑，轻松说了声：「谢谢您，爸爸。」

    董事长不仅不降罪，还提供巨额经济援助，这消息对崔明智而言诚可谓起死回生后，双喜又临门，当着老板的面笑得举止失措。

    帅宁舒心畅意也不嫌弃他的傻样了，午间带他一块儿吃饭，让他找地方。

    崔明智忙联系她常去的几家高级餐厅订位置，遭到否决。

    「我这几天腻成油田了，找个解腻的馆子。」

    「那吃粤菜？」

    「我说的解腻不是口味清淡，是找点我平时没吃过的，有新意的东西。」

    她尝遍世间珍馐，崔明智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打动她的味蕾。

    帅宁忽问：「上个礼拜有天下午我看你在休息区打尖，捧着一盒东西吃得贼香，那是什么？」

    他回忆一下说：「那个啊，是附近小店叫的麻辣烫。」

    「就吃那个吧。」

    「哈？」

    「我说就吃那个，带路吧。」

    帅宁日常处处标榜品质，衣食住行力求高端上档次，照其标准，街边麻辣烫就是猪食。

    崔明智怀疑她开玩笑，来到那家简陋狭窄，环境略显脏乱差的小店愈发恍惚，老板穿着价值百万的行头往那儿一坐，真像金身大佛坐草堂，怎么看都不搭调。

    他使劲用纸巾擦拭油腻的桌面，让店员倒来开水将碗筷烫了又烫，窘笑道：「这种店都不太卫生，怕您吃了闹肚子，要不还是换别家吧。」

    帅宁见四周座无虚席，说：「人这么多，看来味道很不错。」

    崔明智点头：「是是，他这儿是老字型大小，口碑一直挺好，很符合一般人的口味。」

    他再三强调这家店属于低层消费水准，以防待会儿老板吃得不如意会怪罪他。

    等了二十分钟，26块钱的「豪华版」麻辣烫上桌了，望着那碗堆满五颜六色蔬菜和人造鱼丸、蟹肉、火腿肠的大杂烩，他自己也觉寒碜，如同向皇帝进献「珍珠翡翠白玉汤」的近侍，心里七上八下。

    帅宁举筷夹了一个鹌鹑蛋，按到汤水里浸了浸，再吹吹热气，很干脆地塞进嘴里。

    见她咀嚼时面色如常，崔明智斗胆问：「怎么样啊？」

    她点点头：「还行。」

    小助理心脏有了着落，又顿感不可思议。

    这女人惯会挑毛剔刺，五星级大厨的手艺也能批个一无是处，怎会夸赞苍蝇馆子里的粗食？莫非特意给我面子？

    他先下了结论，从她慢条斯理的进食中瞧出勉强，难为情地劝说：「宁总，这种菜只适合我们这些普通人，不该给您吃，您不用照顾我的情绪强迫自己。」

    帅宁冷眼瞅过来，看到熟悉的轻蔑他反而放松了，再挨句讥讽就更加自在。

    「才给了你几天好脸色，就自恋起来了，我犯的著照顾你的情绪？」

    「……您真觉得这麻辣烫好吃？」

    「好吃谈不上，但偶尔换换口味还不错。」

    「我以为您不会吃这种东西。您平时吃的喝的都是高级货，这种廉价的菜品您应该闻都不想闻。」

    他对帅宁习性的了解有一半来自她的微博。

    她在上面晒过好些豪门日常：喝的水是KonaNiga日矿泉水，一桶6升，售价2000美元。牛奶是JUHIA王室专用奶，英国贵族特供，有钱也买不到。还有500英镑一瓶的VielleBonSecours啤酒，5万英镑一瓶的沉船香槟……吃的就更讲究了：煮饭要用4000一斤的胭脂米，肉是5000一斤的A5级别雪花和牛，一万一斤的蓝鳍金枪鱼，1500一斤的纯种刀郎羊，蔬菜水果也是有机农场特供，一日三餐能吃掉寻常人一年的收入。

    他的惊奇引得帅宁连连发笑，奚落：「你跟那帮傻逼网友一个样，稍微有点头脑的都知道我那是故意炫耀，再有钱也不会一天到晚吃那些，烦都烦死了。网上大部分是穷人，没见过富人的生活，我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再加劲儿渲染，就能轻松吸引他们的注意，提高自身流量。其实有钱人也会吃泡面喝可乐，饿得狠了吃顿垃圾食品也挺香的。」

    她说着拿起桌上待售的百事可乐拧开盖子灌了一口，爽快地哈了口气，接着自曝：「像这种路边摊大排档我以前在国外吃过不少，你以后出国旅游，想找好吃又便宜的小餐馆就来问我，别去看导游指南和网上的旅游攻略，那都是收钱打广告的，去了就上当。」

    崔明智已经知道她炫富的动机是炒作，借她主动坦承的机会探究，扭捏笑问：「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有钱不是该低调吗？」

    帅宁诮嗤：「猪出名会被宰，熊猫出名却会受追捧，我这种有钱人就跟熊猫一样是珍稀动物，影响力越大越好办事。」

    「可现在网上黑子不少，都拿炫富攻击您。」

    「你以为我真想炫富？我以前最鄙视那些张狂的暴发户，有点钱就拽得二五八万，不知天高地厚，我见一个骂一个。可后来形势所迫，必须靠名气来辅助事业，不得不以这种形象抛头露面。谁让当前的社会风气笑贫不笑娼呢？各个圈子都慕强拜金，有钱就会有大批人跪舔。假如有一天社会都改崇五讲四美，吹捧道德模范了，那我肯定争做道德标兵，这样才能提高商业价值。」

    她直言不讳地讲授厚黑学，变色龙特性暴露无遗。

    崔明智的鄙视与佩服齐头并进，适时应务是强者的生存技能，无论身在清流还是污水都能自在畅游。

    帅宁继续吃了几口菜，问起卢平来，几个月前她命崔明智调查此人，可他至今一无所获。

    「卢书记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我找了好多关系都没打听出来，要得到有效情报，除非请公安帮忙。」

    帅宁觉得没必要大费周章，卢平不贪不腐，虽说耍小心机让她背了几口锅，扛一扛也能挺过去，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倒落得干净，只不过……

    「比起他的背景，我对他本人更感兴趣，越想越觉得他长得不赖，有脸有身材，难得的是气质还不土俗。」

    崔明智听老板的口风颇有「饱暖思淫、欲」的意思，他俩是上下级关系，但受性别差异左右，实在不知如何接话，便嘿嘿笑着吃东西。

    帅宁的思维顺势发散，问他：「你看那天来参加情人节宴会的小鲜肉里边有没有比得上他的？」

    他讪笑：「卢书记长得帅又是高级知识份子，通身贵族书卷气，哪儿是那些野小子能比的。」

    「凭他的姿色当个『捞男』也有前途，明明能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这点倒很合我胃口。」

    帅宁像在评论一件高价商品，金主口吻十分明显。

    崔明智微感不适，急忙调整心态，有钱男人习惯物化女人，由彼及此，有钱女人物化男人也说得通。

    他忽然想起一桩与话题有关的工作，趁机汇报。

    「对了，宁总，那些小男生现在还成天联系我，想通过我跟您拉关系，您看该怎么处置？」

    小鲜肉们指望攀附权贵，不愿接受「一次性用品」待遇，帅宁真实身份曝光更加深他们的执念，犹如蚊子围绕蚊帐里的胖子嗡嗡飞舞，赶都赶不走。

    崔明智本意是拉黑了事，考虑到老板或许还有用途，请示后方能行动。

    帅宁有选择地卸磨杀驴。

    「你跟他们接触有一阵了，挑几个品性还过得去的，我找人推荐给娱乐公司，如果能捧成艺人或者网红，以后也是个资源。其余的都别搭理了，免得他们借我恶意炒作。」

    她的脑量大部分是留给事业的，随之转到了工作事项上，下月初与西城领地相邻的一个高档楼盘将举行开售仪式，她炮制好的狙击战术该出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