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帅宁设计迫害是为了逼出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症,前因后果在崔明智脑中形成清晰脉络。他一开始就误判了这个女人,以为她是暂来栖身的混世魔王,侍奉不了多久就会改旗易帜。殊难料她抱着与万洪波夺权的野心,立志在集团内争一席之地。
他还未想好应对之策,帅宁已走到近处催问:「我虽然是董事长的女儿,可初来乍到,需要一个可靠的助手,你很幸运地中选了。怎么样,肯不肯做我的人?」
崔明智清楚自身斤两,没有「明珠暗投」的想法,只担心被这恣意妄为的大小姐带累,不敢接她的聘书。
「您这么看得起我,我怕辜负您的赏识。」
帅宁只当他想自抬身价,冷笑:「不是赏识,就是用着还算顺手,以后如果找到更优秀的替代品我会马上换人,你要保持上进心,不然很可能被淘汰。」
崔明智忙借故脱身:「我才疏学浅,脑子又不灵光,随便找一个也比我强啊。」
「你这是不识抬举,还是瞧不起我?」
帅宁脸色骤寒,缓缓逼近一步,拿锐利的目光切割他。
「是不是觉得我比不上大哥,跟我混没前途?」
崔明智怎敢承认,虚弱解释:「宁总,我是个老实人,这您是知道的。我只想安安稳稳干活儿,太复杂的人际环境我待不下去啊。」
「所以你才摆脱不了□□丝身份。」
帅宁放出一句讥诮,坐回椅子上,悠闲地点起一只烟。
「你就没想过出人头地,帮叶茹薇还清债务,和她重新开始?」
她吐出的烟圈似乎饱含蛊惑人心的魔力,崔明智立场顿时冰裂,双眼关不住渴望。
帅宁乘胜追击:「别说你现在在上海找不到好工作,就是去了外地,以你的能力背景五年内都休想发达。叶茹薇虽说债务缠身,可人家竞争力比你强,不出一两年就会被识货的人挑走,你舍得吗?」
这比提刀威胁还奏效,吃准了崔明智难忘痴情,用大概率会发生的假设恐吓他。
分手这段时日没淡化他对叶茹薇的爱意,反而让他更全面透彻地认识到她的好,也许世上还有比她温柔贤良端庄美丽,真心体贴爱护他的女人,但他十分肯定,这辈子都不可能遇上了。正因为佳人难再得,他必须亲手给她幸福,交给别人怎能放心?
失去薇薇,我会遗憾终生,以前我找不到门路,不敢为她冒险,这会儿机会摆眼前,还不该大胆一试?
「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赶明叶茹薇出嫁请你当伴郎,你可别哭晕在厕所里。」
帅宁直戳崔明智软肋,逼他乖乖咬了钩。他定住闪烁的目光,厚起脸皮问价:「那您能给我什么实际好处?」
她笑意转浓,慷慨答覆:「这个问题我喜欢,明码实价的商品用着才放心。你回来恢复原职,我先给你加薪50%,一年后表现得好,再加一倍,满意吗?」
实惠丰厚还画了大饼,崔明智吃到甜头,先不考虑未来可能降临的苦头,鹊喜地连说:「满意」。
买卖成交,帅宁叫来行政部吴经理,吩咐:「这是我刚招聘的助理崔明智,谈好年薪42万,你带他去办入职手续吧。」
惊人反转唬得吴经理舌桥不下,思维减速一两秒后回归随机应变的正轨。领着崔明智出门后便急匆匆询问。崔明智只得含糊敷衍,放任她们的八卦心去胡乱发酵。
见他出现在会议室,前来参会的同事无不讶异,人们的眼神交织成繁复的资讯网,传递猜疑惊奇,很想知道这被扫地出门的家伙为何重新登堂入室。
对他们的疑惑,帅宁视而不见,也未做任何解释,堂皇地落座发话:「都到齐了吧,上周有什么新情况,赶紧说,我待会儿还要出去办事。」
工程部经理胡强抢先上报紧急军情:「宁总,齐云昨天来电话,莲藕村到莲叶村那段路已基本竣工了,可施工队到了白莲村境内,就被当地村民挡下了,还遇到其他一些麻烦。」
齐云是冠宇地产派驻到莲花乡的专案经理,正主持修建那里的公路工程。
近日手下施工队遭白莲村村民阻挠,硬说他们压烂了村里的机耕道,坏了当地的风水,赔钱才让通过。
齐云与他们说理不通还遭殴打,一些年老的村民公然躺在压路机和推土机下,强行阻挡施工。他相继请当地派出所和乡政府出面调解,也被那些抱着幼儿寻死觅活,拄着拐杖撒泼打滚的村民逼退。
这伙人众志成城,围绕一个中心思想顽强战斗。
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齐云明白他们都是受白莲村村委会主任皮发达唆使,曾去找此人谈判,被他提出的条件吓傻了。
「皮发达让我们从专案费里抽出50%交给他们做管理费,涉及拆迁的部分更漫天要价,比土匪还黑。」
他是白莲村村民票选出来的村官,自称代表全体村民的意见和利益,绑架全村与开发商对抗,乡政府乃至上级部门都奈何不了他。其他村子的人也有意相仿,把冠宇地产当肥肉饕餮,打不通这条线,工程恐会搁浅。
帅宁早候着这村霸,眼见他显山露水,是时候会一会了。
她食指关节在会议桌上轻轻一扣,吩咐崔明智:「崔助理,明天你和胡经理去白莲村见见皮发达,看他到底多大胃口。」
崔明智投效了帅宁,仍很介意被她陷害的那档子事,第二天在机场与胡强会合,试图澄清,指天发誓自己从没在老板跟前告他和同事们的黑状。
他官复原职还超额加薪的消息已通过吴经理的嘴抵达公司高管们的耳朵,与帅宁的关系更显扑朔迷离。
胡强不是缺心眼,岂肯轻信这满身疑点的人,碍于合作身份假意支应,实则像细菌实验室里身穿防护服的科研员,从头防范到脚。
二人来到莲花乡与齐云碰头,同去白莲乡拜访皮发达。
皮发达的家是座三重大院,洋房花园气派非凡,坐落在一片破瓦房黄土墙中,乍一望去很PS的假景,还真是个「带头」奔小康的村干部。
崔明智先存了恶感,见到皮发达膀粗腰圆满脸横肉的形象,厌恶就有了贴合的落脚点,坐着都嫌他家的真皮靠椅脏了自己的屁股。
皮发达神色倨傲,隆著犹如怀胎六月的肥肚腩半躺在沙发上,翘脚抱手,说起话来摇头晃脑,派头胜过大老板。
「老早就听说你们冠宇集团了,你们那个大老板最早是做电工的,我也是啊,村里的电线全靠我维修,要不根本没人管。」
他大言不惭拉帅冠宇给自己贴金,还自诩对村上有功,其实是掩耳盗铃。
崔明智早听叶茹薇说这厮借整改电线为由私涨电费,谁家不补缴就被断电,
单靠这宗便搜刮了大笔民财。
胡强是本次谈判的主力,鉴于齐云之前已在这儿费过许多口舌,他采取开门见山的方式,郑重道:「皮村长,我们是来贵乡搞新农开发的。前不久刚跟鹊州县政府签了协议,以后要把花果岭这一带打造成集高新农业、养老、文化旅游为一体的田园综合体,让这儿的老百姓充分参与到发展中来,个个都能受益。」
皮发达也懒得跟他们兜圈子,不住点头,有如伸颈的甲鱼。
「蛮好蛮好,如今很多农村都卖地发财了,我们也早想走这条路嘞。你们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去找你们,今天来得正巧。关于你们这个买卖,我代表村里提三点要求。」
胡强与崔明智交换眼色,请他开口。
皮发达狮子嘴一张,直接亮出个无底洞。
「第一,你们在我们白莲村地盘上做事,得从合同价里提20%给村委会做管理费。修路和修庙的事另算,得出50%。」
对面三人集体脑充血,胡强僵着脸问:「能解释一下这费用是怎么来的吗?」
「很简单啊。你们进来搞工程会妨碍我们的生产生活,还会带来很大的治安隐患。就比如新修的那个吉祥寺,本来修庙积功德是好事,我们也没问你们要钱,但以后庙修好了,会招来很多游客,将严重影响本地的安宁和安全。我们要维持秩序没钱不行啊,这是长年累月的事,收20%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那寺庙盖好以后门票和香火钱至少分我们一半。至于修路,弄坏了村里的机耕道和好些乡亲家的田地,连人家预定好的阴宅也占去了,这些都需要村委会做工作调解,收50%已经很便宜了。」
皮发达当了几年村官,官话说得一溜一溜,归纳起来就两个字——无耻。
莲花乡十三个村,都像这样横征暴敛,这项目就别做了。
胡强认为已没必要谈下去,看看身旁的钦差,等他示下。
崔明智是来摸底的,务必探明这烂泥潭的深浅,让皮发达接着说。
「第二条,你们修路修桥盖房子都得从我们村里买材料,我们会帮你们找好货源,谈好价,你们直接付钱取货。」
这就是强买强卖,到时定会信口标价,以次充好来敲竹杠。
第三条更是大刀阔斧的屠宰。
「工程完工,你们收门票,开酒店、餐馆赚的钱得给我们分红,每年不低于40%,还得优先聘用我们的人做工作人员,待遇必须从优。」
崔明智真想递块镜子让他照照自己脸有多大,沉声道:「皮村长,你的要求太过分了,照这么办我们根本没法开展项目。」
皮发达以土皇帝自居,不屑与来使讲礼,昂起双下巴,两个大鼻孔似枪口指向他。
「我代表村里发言,这些是我们村集体的意见,你们不同意就拉倒,我们也没求你们来开发不是?」
「我们的专案取得了县委支援,你这样是在阻碍县政府的经济建设。」
崔明智拿政策做后盾也唬不住他,反当面招出狠话。
「别给我扣帽子,你就是把县长找来,我还是这三个条件,一条不能少!」
他们被皮发达半请半轰逐出门,崔明智向帅宁汇报后得到指令,前往鹊州县政府请卢平主持公道。事有不巧,卢平去市里开会了,要在东兴市逗留两三天。
县长李铭接待了他们,处置还算积极,第二天便派秘书跟他们同去白莲村找皮发达协商。
见到县长秘书,皮发达变了张脸,笑呵呵接受训教,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一律点头,保证好好与投资商合作,不让领导操一点心。
太过顺遂必有蹊跷,冠宇一行都不信皮发达会轻易妥协,相互猜测他的算盘。下午崔明智开车和胡强回县城时还在商量这事。
「强哥,我看这事还没完,我们再待两天,等施工能顺利进行了再回上海,你说呢?」
「我也觉得姓皮的没这么好打发,这些村霸流氓最会阳奉阴违,跟土匪一样,看见官兵来剿匪就逃出去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又回来作乱。我们得留下来监几天工,有情况随时向县委反映。」
车驶进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坳,前方道路出现一辆板车,车上堆着两米多高的枯树枝,像是往附近运送柴火的,恰好端端正正堵在路中央,截住他们的通路。
崔明智停车按了几下喇叭,牛车纹丝不动,他打开车窗探头呼喊:「老乡,麻烦让个道!」
喊了两遍只闻空谷回音,胡强以为对面没人,下车上前查看。
这极平常的事件突然平地三尺浪,只见柴垛后应声闪出四个青年,个个面上涂满煤灰,貌似刚修成人形的山魈,神气凶狠,持刀举棒,追着他开打。
寂静的山林顿时杀云密布。
崔明智傻愣片刻,开启应激意识,抓起方向盘锁前去营救。胡强已然挨了两刀,右臂绵软垂坠,想必伤得不轻,丧胆销魂地惨叫着。
两个行凶者见崔明智来助阵,转而围攻他,呲着牙举刀乱捅,看架势都是辣手无情的惯犯。
崔明智并非武林高手,大敌当前被逼出骁勇,玩命挥舞长锁,阻止凶匪靠近,嘶声高喊:「强哥,快上车!」
胡强踹中一人裤、裆,连滚带爬钻进驾驶室,疯狂蹬腿踢打追击者。
崔明智也侥幸击中一人头部,抓住逃生空隙冲向汽车,身后的歹徒企图拿刀刺他,被他及时拉动车门挡下袭击。
「小崔快开车!」
胡强惊叫呼喊,反抗中左腿也中了招,车座被他蹭得血迹斑斑,那伤人的歹徒饿虎般扑压着他,匕首不断往下扎。
崔明智急红了眼,不受血色恐骇,紧握钢锁反手一桶,正中歹徒天灵盖。
那人惨叫退缩,滚到车门外,解了胡强的危难。
崔明智顾此失彼,左肩一痛,已被隔窗砍了一刀。羽绒服裂开个大口子,迸出雪白的绒毛,眨眼染成血红。
「我艸你大爷!」
惊恐的尽头隐藏无限潜能,他爆吼着绝地反击,长锁照着凶徒鼻梁飞快连砸两下,并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一心两用,在抵抗同时发动了引擎。
汽车蛮牛似的撞向板车,柴垛向左侧翻倒,在汽车推动下擦地前行。
歹徒们围追堵截,崔明智紧踩油门,靠冲力和摩擦力撞碎障碍物,摇摆着突破生死线。
车灯碎了,挡风玻璃被枯枝挂出无数划痕,引擎盖明显变形,倒车镜也被撞飞。胡强没来得及收回挂在车身外的右腿,被车门狠狠夹了一下,长声呼痛,大概伤了骨头。
「强哥,你怎么样?」」
崔明智惊魂不定,如同在鸟群里穿梭的蝗虫,脑细胞运转不灵。
驾驶室里血污狼藉,搞不好会出人命。
胡强没痴长他十来岁,虽是遍体鳞伤,脱离险境后还算镇定,强打精神安慰:「没事,你专心开车,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全靠你了。」
说完便不支声了,专心与伤痛作战。
崔明智连连说「是」,全当自我鼓励,随手抹把脸,再握住方向盘,按出的血手印须臾被汗水泡花了。
过了几分钟,肾上腺素降低,痛觉逐渐灵敏,肩头的伤越来越疼,开到距离县城5公里的提示牌下再也坚持不住,停下来拨打求救电话。
120和交警随即赶来,分别接走受伤人和车辆,到了县医院这段夺命旅途方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