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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命接班人 第十八章

所属书籍: 真命接班人

    胡强身受多处刀伤,大量失血,到医院人已昏迷,所幸均未伤及要害,不久脱离危险。崔明智也没伤筋动骨,还像上次那样缝了二十几针,但落下大面积的心理阴影。

    花果岭险象环生,他上回挨石头,这次挨刀子,只怕不等项目落成要就一命呜呼。

    晚上胡强醒来,见他守在病床前指导护工照料自己,感激感动压倒猜疑,趁护工不在向他诚心道歉。

    「小崔,多亏你我才保住这条命。上次的事是我误会你了,你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不会做挑拨离间的事。」

    崔明智失有所偿,总算捡回一分喜色,大度地安慰他:「都是老同事了,有点小误会,解释清楚就完了。医生说你那胳膊腿都没事,但得好好养个十来天。」

    胡强听说警方已着手调查,明天还会来找他录口供,问道:「你说那伙人是干什么的?我瞧着不像抢匪。」

    崔明智猜他已有了看法,叹道:「我也觉着不像,肯定是皮发达派来的。那伙人下手狠,但故意没伤要害,明显只想吓唬我们。」

    皮发达在莲花乡横行无忌,手下喽啰若干,当地被他打伤打残的不在少数。这回定是恨他们去县委搬救兵,找来县长秘书教训他,才唆使马仔拦路袭击。

    这都是推测,没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他。

    胡强想坐起来说话,不慎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含恨怒骂:「这帮狗杂种太无法无天了,统统该抓起来枪毙!」

    冠宇集团将此案告到了省公安厅,警方高度重视,派人成立了专案组。可案发地点太偏僻,没有监控设施,也缺少目击者,唯一的线索是汽车行车记录仪里的录影和歹徒们留在车上的指纹。莲花乡数万人,筛查比对需要时间,短期内难以侦破。

    那头公路建设打回原形,白莲村的村民依然不间断地上门滋事,邻村人也来借风使船,跟着起哄讹诈。白天堵路示威,夜晚往工地内堆放生活垃圾、倾倒人畜粪便,更有皮发达的亲戚伙计明目张胆开着货车来盗运修路用的水泥、砂石。

    莲花乡警力薄弱,破网眼防不住钻空子的小鱼小虾,对上蛮不讲理的老头儿老太更是束手,县长建议施工方与村代表谈判,情愿舍财换安宁。

    崔明智去向乡党委书记牛宝河求助,这大叔抽着闷烟听他诉完苦,也是花匠捧仙人球,直喊扎手。

    「小崔,不是我推卸责任,这乡上的情况比你想得复杂多了。莲花乡十三个村,我每逢大年初一都要带着年货去各村的大户家拜年。这种事你们城里人听了估计都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也不想这样,可在基层做工作必须靠这些大户。没他们支持,修渠打井、植树垦荒、水电维修这些惠民措施都没法开展。」

    崔明智家在农村,知道他说的全是大实话,基层政权削弱,基层权力真空为「农村带头人」的生长提供了土壤,他们能在基层管理和建设中起到辅助作用,品行好的叫「乡贤」,品行差的就成了「村霸」,并不能实行一刀切,这也是上级部门治理乏术的症结所在。

    「牛书记,我老家也在西北农村,那边情况和这儿差不多。自从农村党组织涣散,村镇就变成宗族势力的天下了,再加上广大农民缺乏权利意识,很多地痞恶霸通过贿选成为村干部。听我爸妈说,以前选举还能见着选票,现在连票都看不到了,这个家族做几年村官,再几十万卖个另一个家族,普通村民连话都说不上。」

    牛宝河听了越发感叹:「要改变现状只能大力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巩固党对农村基层的领导,等彻底实现了城乡一体化才会好转,可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啊。」

    反正在花果岭项目进行期间是无望了。

    崔明智丧气失语,转而成为老牛的垃圾桶,听他絮絮叨叨倒出只敢对外地人倾诉的怨言。

    「现在我们这些乡镇干部的主要工作就是扶贫,搞搞基础设施建设,促进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听起来都是送钱的差事,可在农村一提钱就要坏事。大家都穷还太平无事,一有钱分马上不患贫患不均。你多拿了一毛我少占了一分都能打个头破血流,把你想都想不到的乌七八糟的破事扯出来闹腾。你们来做项目,声势整那么大,大家都知道是块肥肉,多少人老早伸长脖子等着狠咬几口,安心无理取闹,员警拿着也头疼啊。你说皮发达他们教唆村民妨碍你们施工,他们几个都是村民通过民主选举选出来的干部,乡政府拿他们没辙呀。扣工资吧,人家压根不稀罕那几个钱。重新选举,人家人多势众,亲戚朋友一大堆,再收买一些没脑子的,最后选出来的多半还是他或者他的同伙,教人怎么对付?别说我一个乡党委书记,就是县委书记来了也得抠破一层脑壳皮。」

    可不是么,当初卢平就是忌惮皮发达一伙才硬把修路的工程委托给冠宇地产,想让他们当开路先锋去攻打山寨,事成后他不费兵卒,邀功请赏,全不管当炮灰的人怎样抛头颅洒热血,实在是针尖上抹油,又奸又滑。

    崔明智在莲花乡活动五日,一筹莫展还落得伤兵挂彩,灰溜溜向帅宁请求支援。

    帅宁当天来到鹊州,先去医院慰问胡强,事后约见卢平,于次日早间来到他的办公室。

    卢平热情接待,以主人的便利抢占先机。

    「宁总来得正好,我要去参观县里的经济作物栽种示范点,您有兴趣的话一块儿去瞧瞧吧。」

    帅宁客随主便,跟随他来到南郊一座花木培植基地。这基地不光种植各种花卉树木,还是个以观光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为主题,集休闲度假、观光旅游、餐饮娱乐、商务会议等于一体的城市近郊生态休闲度假胜地,占地辽阔,景色优美,已成功创建国家4A级风景区,其经营思路值得花果岭项目借鉴。

    众人来到联合花圃,这里原是百年历史的花乡,村民世代以种花为业,经过政府十余年扶持,已成为全国重点花卉种植基地。区域内环境优美,田舍整洁,正值隆冬,大棚里依然百花盛放,各种绚丽夺目的花卉令人目不暇接。

    卢平向帅宁介绍:「鹊州属于暖温带湿润区,四季光照水分充足,又少自然灾害,很适合花木生长。这个花木基地建成十多年了,从最开始的2000亩,发展到现在的两万亩,培育的苗木种类多达数千种,产品远销全国各地,参与种植的农户五千多家,平均每户的年均纯收入都在20万以上,是我县生态农业成功的典范。」

    他又意在搞推销,帅宁便活用商务谈判技巧,说花果岭项目包括生态种植园和十里花海,到时可以尝试与这儿的农户合作。

    卢平甚喜,进一步提供完善化服务,为客户挑选产品:「搞十里花海,我推荐你们用芍药、玫瑰和大丽花,都是这儿的拳头产品,您现在就不妨瞧一瞧。」

    他带领帅宁走进左边一处大棚,指着货架上一排色彩缤纷,形态各异的菊科花卉说:「这些都是大丽花,品种多达上千,形态颜色丰富,成活率高、生长快,出花多,花期还长,从5月到11月末都能开花,是性价比极高的观赏植物……」

    他逐一介绍现场大丽花的品名特性,专业程度不压上次推销杂交水果。

    帅宁调侃:「卢县长对花卉很有研究嘛,平时喜欢种花?」

    他哈哈一笑:「我连绿萝都种不活,为推广这个基地才临时抱佛脚看了些资料,遇上行家就不敢吭声了。」

    听她恭维:「您真幽默,很少见到像您这样一点官架子都没有的官员。」

    也用吹捧拆解:「区区七品县令,何必摆那么大的谱,特别是在您这种见多识广的人面前,摆架子不成夜郎自大了。」

    跟这滑头鬼绕弯子只会浪费时间,帅宁言归正传,先抛出一块敲门砖:「卢书记,我很喜欢这里出品的苗木,如果价钱合理,我现在就能跟农户签订五百万的订货协议,以后还能长期合作。」

    卢平拿出一贯的诚信作风:「那太好了,我替您协商,保证让他们给个公道价。」

    「可是买了苗木得有地方栽种。」

    「不是要栽去花果岭吗?」

    「现在有人拦着不让我们进去。」

    「谁?」

    他装得一手好糊涂,把帅宁逗笑了。

    「看来您日理万机,还不知道我们这点芝麻蒜皮的小事。」

    卢平似乎听不懂讽刺,正色道:「工作无小事,您快说。」

    「我司被白莲村的村委会主任皮发达恶意刁难,公司员工也遭当地歹徒袭击围殴,您看崔助理脸色这么难看,他这会儿身上还带着伤呢。」

    帅宁不自觉流露兴师问罪之意,想让对方当场给个说法。

    卢平回头看看崔明智,神色沉然。

    「这事我听说了,莲花乡居然发生这种性质恶劣的案件,值得深思啊。」

    他缓步前行,帅宁当他在回避,大跨步上前与之并肩,直截了当道:「据我所知,那皮发达这些年屡屡纠结流氓欺压乡民,流血事件已不止一两桩了,之所以没记录在案是因为受害者们怕受打击报复,多年来始终忍气吞声。」

    见对方眉头微颦,若有所思,催问:「卢书记,您以前知道这个皮万达吗?」

    卢平说:「去莲花乡视察时见过,但不清楚为人和作风,别的乡镇倒是有几个地头蛇,行事和你说的接近,我正想办法处置呢。」

    他避重就轻,帅宁也不拆穿,陪他打太极拳。

    「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村霸,整天巧取豪夺,仗势欺人,很多头上还有保护伞。」

    「是啊,所以去年中央纪委七次全会强调,加大对「村霸」和宗族恶势力的整治,可是光靠政策很难取得效果。」

    「您也遇到阻力了?」

    「困难重重,举步维艰啊。」

    卢平停下脚步,凝神遥望远方,仿佛主帅观察远处的敌营,沉着中混杂一丝忧虑。忽然扭头问帅宁:「您想必也知道村霸产生的根源。」

    帅宁耸肩:「我是圈外人,只知道大概,像皮发达这种披着村干部外衣的村霸最难缠。我国村官是通过民众选举产生的,这种草根民主政治最容易出现贿选、暴力逼迫、大宗族控制、黑恶势力渗透等问题,让一些坏人夺取基层权利,一旦上位就开始以权谋私,为非作歹。」

    卢平叹气:「大部分民选出来的村官还是能为老百姓办好事实事的。但底层民智未开,一些缺乏文化的农民,特别是老年人,为了一桶油一袋米就代表全家把宝贵的选票投给了村霸,让坏人拥有了合法性,这点最让人无奈,也使得政府难以在基层开展工作。」

    帅宁理解他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看来我们国家真不适合在基层开展西方式的民主选举,那样只会选出大大小小的土皇帝,瓦解政府对基层的控制力。」

    对这敏感问题卢平的回答很微妙:「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制度同样得考虑因地制宜,想要提高国民的教育水准和整体素质,任重而道远。不过选举漏洞还不是村霸形成的唯一原因。大宗族势力死灰复燃是其一,目前无法堵住村霸诞生的管道,只要地方宗族势力还在,打倒一个村霸,他们还会扶植新的代言人。莲花乡情况可能还算好的,有的地方简直针插不进水泼不透,越是发展前景好的村落村霸势力越强大。另外农村公共安全产品匮乏也是个大问题。我国乡村公权力薄弱,村庄治理达不到规范化,缺乏足够的公安力量,农村派出所人手与管辖范围不成正比,形成很多治安漏洞。农村居民的生产生活安全得不到充分保障,就容易让那些胆大包天的村霸们为所欲为。而有的村霸敢于使用暴力手段维持农村秩序,受到当地人拥护依赖,贸然端掉将可能引发难以控制的后遗症,怎么看都左右为难。」

    听他的口气,治理鹊州周边乡镇的村霸也是他日常工作里的绊脚石。

    帅宁早知他想看河蚌相争坐收渔利,索性递话到他嘴边。

    「卢书记,我今天来拜访并不强求您替我们主持公道,只希望您能指点一二,这个问题我们该如何解决?」

    为官者讲话不可直白,卢平的回应仍充满官僚气息。

    「宁总说哪里话,对待违法乱纪的事我们不可能置之不理,搜集好证据,验明罪行,一定会从严处置。」

    「可关键是这证据很不好搜集啊,他拿村里的老弱妇孺当马前卒,短期内很难抓住把柄。而且您也说了,只要村霸产生的根源还在,打掉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要想彻底解决,除非取而代之。」

    听她放出狠话,卢平惊诧:「宁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帅宁真想替奥斯卡颁他一座最佳男演员奖,拿出浮夸演技娇笑:「卢书记,上次您说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说话不用太顾及吧?」

    「对,有话您尽管说。」

    「现在要想在乡村基层说上话,一要钱多,二要人多,他皮发达仗着宗族势力撑腰,可比财力肯定赢不了我。」

    「您到底想干什么?」

    「卢书记,恕我直言。就算您以前不知道皮发达是什么样的人,也一定事先预测到了莲花乡的局势。政府做工程必须通过民间的施工单位,您担心寻常施工方力量弱小,容易被莲花乡的恶势力裹挟,两边沆瀣一气联手鱼肉百姓,干脆把工程一并交给冠宇,想让我们替您咬断那儿的铁钉子,收复莲花乡,这招调兵遣将用得真好。」

    她咄咄逼人,可放出去的招式都似泥牛沉海,卢平非但不急恼,还沉稳地笑了。

    「您真的多心了,我们双方的合作是互利互惠的,从不存在算计。不过话说回来,宁总这么有才干,我相信您一定能用合法合理的手段解决我们共同的难题。」

    政客都是铁齿铜牙,别想让他们松口,做到心照不宣即可。

    帅宁不缺城府,然定力尚浅,非要来个一针见血,挖苦道:「您不觉得这种试验风险很大?要是开发商跟村霸结成同盟,一起压榨当地人怎么办?」

    卢平接连发笑,让她的提问显得很荒唐。

    帅宁由得他装傻,冷笑:「我替您回答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哈哈哈,您比我幽默多了。」

    隐形的谈判在笑声中收场,帅宁算是认清了卢平的态度,领着崔明智告辞。

    崔明智听说他们没谈出名堂,有些着急。

    「卢书记真要站干岸?那我们该怎么对付皮发达啊?」

    帅宁说:「他想拿我们当枪使,不开绿灯怎么行,收拾皮发达得打持久战,你们上次打草惊蛇了,现在得想法儿稳住那地痞。」

    她决定亲自出马,命司机直奔莲花乡,下午两点来到莲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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