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还未亮,鸡鸣第一声的时候,出殡的队伍从侯府行出,此起彼伏的哭丧声响彻长街,破晓的光怎么也穿不透黑云,整个天边浓黑压抑。
街上零星几个早起出摊的百姓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前头的是侯府大公子吧?”
“可不就是,我听说这顾大人的女儿等了大公子三年,以为守得云开,谁想到一个回来,一个却丢了性命,可怜呦。”
几人啧啧叹息,言辞间皆透着同情。
“不过这大公子也深情,人都死了还要娶过门,以夫君的身份为她送葬,顾姑娘在天有灵也能死得瞑目了。”
“快别说了,过来了。”
出殡的队伍眼看就要走到面前,几人立时噤声回避。
……
“起棺——”
“落棺——”
随着棺椁下葬,林素兰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厥,手重重压在心口,身子佝偻躬起,呼吸急促濒临窒息。
顾玉凝同样悲恸至极,泪水模糊视线,哭得嗓子嘶哑几乎发不出声,眼看着林素兰像是支撑不住,她慌忙扶住她,“母亲,你怎么样了母亲,你别吓我。”
顾玉凝掺不住不断下坠的林素兰,仓皇望向一旁,“还不快来帮忙。”
“我来。”立于一旁的陈宴和跨前一步,掺住林素兰的手臂,看她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白的吓人,沉声道:“我看伯母还是先回府。”
顾玉凝抹着眼泪不住点头,“我扶母亲上马车。”
雪嫣的事对她打击太过沉重,她现在就像惊弓之鸟,生怕谁再出一点以外。
林素兰摇头,泪流满面,“我要陪着我的囡儿。”她推开两人踉跄着跑到墓前,颤抖的手摸上墓碑,“你从小就不在母亲身边,你幼时总问母亲何时能带你回府……母亲却总是让你失望,是母亲对不起你。”
悲戚的哭喊让周遭的人都跟着心里发酸,林素兰伤心欲绝,恸哭了几声便喘不上气晕了过去,周围的人乱作一团,跑上前去扶的扶,掐人中的掐人中。
唯有谢珩视若无睹,只静静守在墓前,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青墨拨开人群,谢策走上前,着了身清简的素衣,看上去也是才到。
“让我看看。”
顾玉凝抱着林素兰大哭,看到来得人是谢策,心里顿生出对他的防备与抗拒,可母亲的身体要紧,她只能让谢策替母亲把脉,“有劳世子。”
谢策在人群中找到容慧,知晓她身上会常备给吕氏准备的参片,命她拿了一片给林素兰含服在口中,才蹲下身为她诊治。
参片固气,林素兰悠悠转醒的同时谢策也已经收回了手。
林素兰双唇发颤着无声落泪。
“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切记不可忧神过度,于腹内胎儿不益。”
谢策淡淡说完,所有人都目露惊诧,林素兰更是震惊,手抚着肚子不敢置信,她竟然有了身孕。
她怔怔看着还不显怀的肚子,灰丧绝望的心里生出一丝寄托的希冀,是不是她的囡儿又回来陪她了,给她赎罪的机会。
谢策让人送林素兰回府,她纵有万分不舍,但为了腹中孩子还是强忍着泪上了马车。
谢策嘲弄的勾了勾唇,走到坟前。
下人递来香火,谢策没有接,就这么静静站着,两兄弟谁也没有言语。
……
任外头是如何悲伤弥漫,澜庭小筑内一片静谧幽然。
楼中温暖如春,雪嫣半眯着眼眸,恍惚趴伏在狐裘之上,脊背半露在空气中,也不会感到冷。
紫芙屈膝蹲在她身后,为她涂抹滋养肌肤的药膏。
涂到腰间时略微有些发痒,雪嫣转过脸颊朝向另一侧,白皙的脸颊上透出嫣然的红晕,一头青丝顺着垂落,画面说不出的冶艳惑人。
“涂来做什么,现在褪了,晚些那只疯狗还不是一样添新的。”雪嫣声音轻的好似一阵烟雾飘过。
她闭着眼帘弯唇,“我懂了,你以为他是心疼我?他是怕没地方落嘴,所以呀,他费尽心思呵护这具皮囊,为得是下一次可以毁的更彻底,我就是他的禁/.脔,玩物。”
紫芙早在听到雪嫣称谢策为疯狗的时候就已经面露异色,听到后头更是紧张的往楼梯口瞧了瞧。
这些话若是落在世子耳中,姑娘少不了又要被折腾的下不了床。
虽说伤不到身子,可每回狂乱肆虐过后,看着姑娘面如死灰的样子,总让她觉得世子身下其实是一把刀。
偏偏姑娘就是吃苦不记苦,一次次要去惹世子不快。
“姑娘。”紫芙欲言又止。
“嗯?”雪嫣懒洋洋的哼唧了声,脸颊在臂弯里蹭了蹭。
“奴婢的话您必然不爱听,可您如此与世子对着干,是讨不了好的。”紫芙语重心长的规劝:“奴婢自世子还在军中时就跟随左右,只要是世子想要的,就从没见他松过一次手,手段更是姑娘想不到的狠辣,可世子对姑娘却不一样,哪回不是带着笑来,好声好气的哄,即便被姑娘惹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伤了您。”
雪嫣睁开眼睛,冷笑,“你的意思是我不识相了?”
“奴婢不敢。”紫芙跪在地上认错,“奴婢的意思是,终归已经是这样了,您倒不若软上两句,也能让自己舒心些。”
谢策不可能放她自由,与其这样自讨苦吃,不若乖顺些得到他的怜爱……雪嫣用手贴上自己冰凉的脸颊,她绝对不要!
紫芙知道她听不进去,也没有再说。
雪嫣拢了衣裳起身,赤足踩着厚毡走到窗子口,看着外头那株已经开了的白玉兰,对紫芙道:“去帮我摘一些花来,再拿壶酒。”
紫芙很快拿来了东西,雪嫣让她退下,自己坐在屋内摆弄。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雪嫣没有回头。
“嫣儿在干什么?”谢策从后面抱住雪嫣,偏头在她脸上浅吻了一下,才望向她面前东西。
几朵没有插进花瓶的白色玉兰堆摆在一起,酒盅里斟满了酒水,雪嫣身上更是透着丝丝缕缕的醇香。
“你不会看么?”雪嫣声音缓慢。
谢策笑了笑,并不介意她的冷言,“怎么喝起酒了?”
雪嫣拈起酒盅,偏头看着谢策,水盈盈的眼眸里弥散着酒意,她轻轻翕唇,“错,不是喝酒。”
纤细的指尖一压,酒水倾倒在那些花上,四散渐开,“我是在给自己祭奠。”
她迎着谢策稍折的眉心,唇畔牵出一抹讥讽的笑,“今天不是我下葬的日子么?”
她越笑越大声,直笑到眼尾沁出泪水。
“嫣儿。”谢策紧抿着唇角。
“嫣儿?以后这个世上还有顾雪嫣吗。”雪嫣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度荒唐的话,“你忘了是你杀了我,你让我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一个个字眼儿里都裹满了恨。
雪嫣颓丧的笑比泪更让谢策感到胸口窒堵,好像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紧了他的心脏,揉成团,乃至连呼吸的变得干涩。
他从后面握住雪嫣的手,提着酒壶将杯盏斟满,与雪嫣一同握着那杯酒,再次倒在花上,“嫣儿有我就够了。”
雪嫣闭紧双眼,心里的寒凉让她浑身都在打抖。
“我母亲,还有阿姐……”雪嫣咬住唇,用力咽下已经到了唇边的两个字,哑声问:“他们是不是很伤心。”
伤心么,总是有一些的,只不过林素兰在知道有身孕之后,那份伤心便被转移了,他们又会记得她多久。
谢策想这么跟她说,又舍不得看到她眉间的悲伤,低头吻在她颤抖的眼上,“我会比他们待你好上千倍万倍。”
他辗转吻过她的眼,鼻子,唇,每一下极尽温柔。
雪嫣没了以往张牙舞抓的力气,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怔怔望着头顶的横梁,谢策的触碰让她胃腹里不断泛起恶心。
她闭紧眼睛,快一些,快一些过去。
以往哪一次雪嫣不是要与他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肯罢休,如今这样乖顺让谢策心底升起一阵狂喜,她早晚会真正接受他。
谢策重重吻住她的唇,雪嫣漠然承受着,渐渐眉心痛苦颦起,额上沁出冷汗。
谢策也觉出不对,他停住动作,睁眼看到雪嫣微白的小脸,慌了神,“嫣儿。”
雪嫣眉眼间拢着痛楚,却看着他突兀地笑了出来,“谢策,你让我觉得好痛。”
“你以为困住了我,可我的心还是我的,现在我的身体也厌恶你。”
谢策重重一震,漆黑的眼眸郁积着浓戾,直勾勾盯着雪嫣唇边绚烂的笑容,目光锐利的像是要将她的笑撕毁。
他反复握紧手心,最后也只是从她身上离开,低眸将她抱起往湢洗处去。
雪嫣戒备看着他,谢策却异常平静,甚至连一句狠话都没有讲,沉默替她洗干净身子,又端来她日日都喝的滋补汤药,待她饮下后便静静抱着她入睡。
他的反常让雪嫣觉得忐忑,可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她也渐渐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两人之间说话也越来越少,有时谢策回来后就在楼下处理公文,一直到天黑才会上来替她沐浴,然后抱着她睡觉。
而这天谢策在下值后甚至没有直接来澜庭小筑,雪嫣乐得自在,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有心力天天面对一个像木头一样的女人。
或许要不了多久谢策就会厌了自己,到那时,她就有逃离这里的希望了。
一直到了天黑谢策也没有回来,雪嫣沐浴过后准备睡觉,紫芙又端来汤药,“姑娘趁热喝了吧。”
这些汤药雪嫣早都喝得厌烦,许是谢策怕她郁结病倒,所以自将她困在这里后就日日给她换着法调理身子。
平时谢策在,她躲不过,今天她却不想喝,“我喝不下。”
“世子交代了,若是姑娘不喝,奴婢等都要受罚。”紫芙低垂着眉眼道。
雪嫣见她大有一副自己要是不喝她不走的样子,不得已端起药一饮而尽。
夜色悄寂,一室的静落。
雪嫣却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眠,一股异样的空虚从四肢窜入五内,就好像身上缺少了什么,让她整个人仿佛半悬在空中,空空落落无法感到踏实。
雪嫣闭紧眼睛,用力平复下紊乱的呼吸,催促自己入睡,依然没用。
感官变得无比敏锐,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脉络中流淌而过,浑身仿佛赤/.裸都变得极度没有安全感,渴望着被包裹。
她拥紧被子,不带温度的紧贴丝毫没有起到作用。
不知过去了多久,雪嫣的神识从十分清醒变得逐渐混沌,她竟然开始想念每夜拥着她入睡的那个怀抱。
衾被被掀开,微凉的空气打在雪嫣肌肤上,她缩了缩身体,迷胧的神识也变的清醒不少,身旁的衾褥略微下陷,是谢策回来了。
心底的抗拒让她暂时忽略了那股折磨她半夜的异样,转过身往里侧躺去。
如此明显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谢策的眼睛,一双过于平静的黑眸看不出喜怒,就这么静静看了雪嫣一会儿。
谢策在她身旁躺下,合上眼帘,没有像以往一样去抱她,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一拳的距离。
雪嫣悬着心,听着耳畔谢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她舒展开眉心。
可很快她就感到了不对,那股空虚比方才来的更凶猛,谢策的体温隔着那一拳的距离一点点像她渗透而来,而他身上的味道更是变得无比清晰。
雪嫣无声喘了两口气,喉咙干涩的厉害,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被抛掷岸上的鱼,而身后就是水。
怎么会如此,莫非是夜夜的同榻而眠让她产生了习惯?
雪嫣脑中纷乱,她接受不了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一把将手臂打出衾被外,凉意让她平复了些许。
“睡不着?”略带倦意的沙哑声音从身后传来。
雪嫣没有作声。
谢策似是叹了声,侧身揽住雪嫣的腰身将她带入怀里。
于此同时,雪嫣几乎是不能控制,本能的从喉中溢出了一声浅叹。
他的温度,气息将之前的那些空无都落到了实处。
短暂的晃神过后,雪嫣猛然清醒,自己真的是被关傻了!
她用力去掰谢策搂在腰上的手,谢策埋首在她颈后哄慰般轻轻蹭了两下,“嫣儿别闹了,睡吧。”
酥骨的麻意从背后窜进,雪嫣蜷起发颤的指尖,不敢再动,摒着呼吸用力闭紧眼睛。
她清醒的知道自己无比抗拒如此,可身体却在背叛她的理智。
谢策的怀抱竟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踏实,姗姗来迟的睡意也在这时一涌而来。
作者有话说:
斯德哥尔摩必然是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