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时迁被黄妍甩在肩背上的巴掌拍醒。
黄妍瞪了大儿子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魂不守舍的。”
巫青山刚洗好茶盘家伙,问他:“想喝什么茶?”
“随便……”巫时迁瘫躺在红木椅背上,他这两天都睡得不好,总是整宿整宿地做梦,一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只能睁着眼到天光。
做的梦他一个也记不住,破碎凌乱的,像被撕碎的相纸被风吹到地上,浸在泥水里又冷又脏。
“哥,我们二十八号去学校报到哦,你那天有工作吗?”坐在他对面的巫柏轩问。
“应该没有吧。”巫时迁也不用想,他都好几个月都没有接工作了。
黄妍问小儿子:“你报完到就回家吧?等开学那天再过去。”
巫柏轩一脸不情愿:“啊……我不要,我想当天就住进宿舍里,这样才能和室友们先熟悉一下。等到开学再过去,都晚了好几天了……”
黄妍没同意:“你的身体情况跟他们能比吗?乖乖的啊。”
巫柏轩没再回应,低着头刷起手机。
一股清透的茉莉茶香飘至巫时迁鼻下,他吸了吸鼻子,哦,是白龙珠啊。
“今天刚到的新茶,试试看。”巫青山把一小杯茶放到巫时迁面前的茶几上。
茶杯烫手,巫时迁两指捻住杯缘,先闻了闻茶香,再让馥郁的茶汤入口。
巫青山问他怎么样,他点点头,说:“还行吧。”
跟那小孩儿有点像的味道。
母亲还在叮嘱弟弟开学后的军训和体育课要请假,巫时迁摸出手机按开微信,看着一连串的未读信息心烦气躁。
更让他烦躁的,是苏曈都回去好几天了,不仅没给他发过信息,朋友圈更加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想窥探一下小孩这几天过得好不好都没办法。
巫时迁不时点进去苏曈的朋友圈看看,看看可见内容没有变成一条灰直线就安了些心。
行,没把他拉黑就行了。
黄妍碎碎念完小儿子,又来碎碎念大儿子:“前几天相亲的那个女孩还有没有再联系你啊?我问过兰姨了,她说女孩没挑你的毛病哦,看来这次你有点希望。”
“没有没有,还有,你别老去跟你那些农友工友说我娶不到老婆好不好?搞到我好像哪里很不行……”巫时迁呲声。
“什么不行?哪里不行啊哥?”巫柏轩笑着插嘴。
“小孩子别管。”巫时迁瞪了他一眼。
黄妍也瞪了巫时迁一眼:“别教坏你弟弟了!”
茶喝了几泡,黄妍捧着纸钱准备到楼梯间的铁桶里烧:“时迁,过来帮我点火。”
被岁月熏得焦黑的铁桶吐着火舌,吞噬着纸做的金银元宝。
黄妍嘴里念着保佑巫柏轩身体健康,保佑巫时迁不要孤独终老,保佑巫青山事事顺心。
巫时迁也撒了几把元宝,他在热气缭绕里跟老天爷讨了个愿望。
你要开心啊,小孩。
海水湮没卷走了那些或璀璨夺目或普通平凡的情感,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着。
浪花把承载了太多秘密的海螺推上岸,被磨得光滑柔软的海螺安静陷在沙里,等着有哪个路过沙滩的赤脚小孩把它拾起,把它贴近自己耳畔,听听它将别人的故事讲给你听。
八月底的南方小城午后闷热依旧,今年夏季连暴雨天都少了一些,说要直面而来的台风转了个弯,到别的城市遛弯去了。
进校门后才刚走了一小段,不宽且长的车道像华容道一样塞满来自各地的小车。
现在的孩子在家里都是大宝贝,上个大学,家长们差点把整个家都给他们搬来,一个个车尾箱装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想停得离宿舍楼近一点儿。
学校特地给外来车辆划了停车点,但车辆太多了,停车点位置不够,有些家长便在路边随意把车停下,占用了半条车道。
车多,自然就多碰撞,前面就有三四辆车接连相碰,这下直接把那条狭窄的车道给堵死了。
巫时迁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停空弹着,看着前方自家车辆有轻微剐蹭的司机们吵架。
“要不你们先下车吧,现在完全走不动,等会儿到了还不一定能有位置停。”巫时迁侧过头对后排的黄妍和巫柏轩说。
巫柏轩作为巫家的大宝贝,黄妍自然要号召全家陪同着。
“行,那我们走过去报到处。”副驾驶的巫青山解开安全带。
巫时迁目送着三人在步道上远去,见前方还争得脸红耳赤,干脆把车窗天窗都打开,叼起根烟抽起来。
打开微信看了眼……呵呵,苏曈这小家伙还是没有回复他。
他猛抽了一口烟后憋着没吐气,尼古丁在胸肺跑了几圈,才像气球漏了气,嘶嘶声从齿缝渗出。
巫时迁现在的睡眠质量之差直接体现在肉眼可见的黑眼圈上,连李驰他们都不敢再邀他,还给他转发养生公众号的推文,让他不如试下晚上睡前泡泡脚、喝喝牛奶,说不定能改善睡眠障碍。
巫时迁在群里发了一堆骂人的表情包,打开淘宝买褪黑素,顺便捎带了个二十九块九的泡脚盆。
褪黑素吃了,脚泡了,牛奶喝了,十点不到巫时迁就躺**了。
其实他的身体是困倦的,一对眼球又酸又胀,但胸口总被一团烟雾压着,压得他骨头血液都焦躁沸腾,翻来覆去,无论用什么姿势躺着都不舒服。
只要他一闭上眼,整个人就会感觉被海浪推着、抛着,十分不踏实。
那一晚的画面总是跳帧似的在脑内卡顿。
苏曈从背后贴上他时的那前后几秒在大脑里来回播放,少女的柔软和倔强都同时存在于这个拥抱里,用带着暖意的藤蔓把他圈紧。
巫时迁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在心里勾勒出她那时的眼耳口鼻。
睡不着的时候这情况更严重,他闭着眼,眼皮上却总播放着无声黑白的幻灯片,把那一天他用眼睛拍到的照片一张张投映在黑幕上。
真是魔怔了。
巫时迁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抓起手机刷起来,黑暗里的白光把他的脸照得清冷惨白。
自那一天后,苏曈的朋友圈依然一条状态都没发过,巫时迁记起她说有关注他的微博,他便从粉丝里开始找,试图在大海里捞着一根绣花针。
巫时迁不知道自己找来干嘛,也没想过真的能找到。
只是巫时迁发现,重复着点进粉丝页面的这个操作能使自己有了睡意,经常点着点着,他就能昏睡过去。
就像巫青山和黄妍有时看着看着电视,就能睡过去一样。
终是没忍住,前几天巫时迁一咬牙给苏曈发了信息,问她是不是二十八号来学校报到,用不用他去高铁站接她。
很快,苏曈回他一句「不用了,有人开车送我去,谢谢您。」
得,他受她一声“您”,该尽的心意尽了。
巫时迁安慰自己,这是自己仅存不多的良心。
但刚刚他帮巫柏轩把行李箱从家里拎到楼下,就这么短的时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小孩也没个家人陪,这么重的行李箱,她那小身板怎么扛上宿舍楼啊?
于是巫时迁在开车前又发了条信息给苏曈,问她用不用帮忙抬行李,正好今天他会送弟弟去学校。
水山大学不在市区内,从巫时迁家的老房子过去,不塞车大约需要半个小时。
这三十分钟里,巫时迁一逮着机会停红灯就会立马抓起手机,直到黄妍念叨他好几句他才放下手机。
……
一根烟抽完,“华容道”也还没开始挪块,巫时迁把手机丢回扶手箱,加入其他司机的按喇叭阵容里。
巫时迁本想着快刀斩乱麻,没想自己不知何时竟也成了一团乱麻,就和这糟心的华容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