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风从她的“母女旅游基金”中拿出五百零一元作为帛金,已经开始实习的纪霭托了姜南风帮她递一个白包,巫时迁和陈熙也因为工作关系没办法赶回来,黄欢欢倒是回来了。
张雪玲的告别式来了许多她以前带过的学生和学生家长,人数多得连杨樱都觉得讶异,姜南风也回想起当初朱莎莉说过的那段话,人与人的交往中常常只会见到对方其中一个面,而且有时候还会选择性地只看见这个面,继而忽略其他。
姜南风还没来得及了解张雪玲,当她想了解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不确定,这会不会成为杨樱接下来许多年心里的遗憾。
太多事情需要杨樱去处理,连哭泣的时间都不留给她,等到仪式结束,来宾散去,她才得空歇一会儿。
她洗了把脸,走到殡仪馆无人的地方,拿出手机给江武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江武嗓子像被烟熏过:“喂……告别式结束了吗?”
杨樱细声道:“嗯,结束了。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忘了你天亮才睡。”
江武点了根烟提提神:“没事,没能去送阿姨一程我才不好意思。”
“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一次,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需要注意的事。”杨樱叹一口气,说,“那时候你辛苦了。”
江武先送走了外公,在前几年也送走了外婆,家里亲戚少且没怎么来往,所以两个老人的后事基本都由他一人操办。
江武低笑一声:“这有什么,今晚有人陪你在那里守夜吗?”
“有的,楼里的阿姨叔叔会陪着我,然后南风也会。”杨樱试探问道,“江武,我好想跟南风说我们在一起的事……可以吗?”
江武默了几秒,说:“再等一等吧,好吗?”
“为什么啊?你现在有工作,每天都认真上班,而且还买了车买了房,她们不会反对我跟你在一起的。”
杨樱有些难受,好几次姜南风和纪霭问她有没有交男朋友的时候,她都无法如实告知。明明她和江武是光明正大的在交往,为什么还是和以前那样要躲躲藏藏?
她已经没了母亲,如今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江武,一个是南风,她真心希望两人能互相认识。
江武吐了口白烟,低声道:“杨樱,你那好姐妹的性格你最清楚,她之前觉得旱冰场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场所,现在也会觉得酒吧是不三不四的场所。要是她知道了你的男朋友是做这一行的,你觉得她会不劝你分手吗?”
杨樱沉默了。
她确实觉得姜南风不会喜欢在酒吧工作的江武,可她也觉得,只要跟南风坐下来好好聊,对方说不定是能理解她的,因为南风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呐。
江武听出了女友的情绪,放软了声音安抚道:“杨樱,你乖,再等等,等我的生活能更加稳定,到时候一定请你的小姐妹们去吃饭,好不好?”
杨樱低着头,发丝微晃:“嗯,我知道了。我得回灵堂了,晚上再给你电话。”
“行。”江武对着话筒亲了一下,“杨樱,我爱你。”
杨樱鼻子一酸,哽咽道:“嗯,我也是。”
两人再聊了几句,杨樱才挂了电话,正抹着眼角的泪花,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啊,杨樱你在这儿啊。”
回头一看是姜南风,杨樱慌忙把手机塞进裤袋里,点头道:“我没事……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找了你好一会儿,我妈说有些事需要你去确认一下。”姜南风伸手去挽她手臂,“等会儿能休息你就尽量先休息,不然今晚守夜你身体吃不消。”
安心感灌满胸腔,杨樱勾了勾嘴角:“知道,谢谢你,南风。”
姜南风嘀咕:“跟我客气……”
张雪玲的骨灰寄存在殡仪馆处,杨樱准备等以后有集体海葬的时候再取出来。
这么多年来,虽然张雪玲把她困在身边,可这时候杨樱发现,其实母亲也被困在那间小小的老房内。张雪玲很少出远门,除了偶尔学校有出差交流,也就是杨樱上大学那一次,她请假陪了杨樱去了趟广州。
所以杨樱希望张雪玲能跟随着海流,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事情暂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2009年的元旦。
姜南风和陆鲸打算元旦假期后再陪杨樱一起回广州,临出发的那一夜,好运楼却来了不速之客。
杨樱这段时间都住在姜家,饭后正帮朱莎莉收拾碗筷的时候,门铃声急促响起。
来人竟是黄欢欢,说五楼有人来找杨樱,把防盗门拍得乒乓响,还说要找锁匠来开门。
几人飞快上了五楼,发现来人竟是杨向荣的现任妻子于露露,还有她的儿子杨志明。
小小楼梯间挤满人,于露露见杨樱来了,直接走到女孩面前,谄笑道:“阿樱你来啦?我和你弟弟今晚来找你聊点事,你快把门开了,我们进家里说。”
姜南风一下子听出问题,挡在杨樱面前,扬起眉毛:“什么‘我们’、什么‘家里’?这里不是你们家,是杨樱和张老师的家。”
她瞥一眼杨樱名义上的“弟弟”,这家伙今年刚初中毕业,可小小年纪已经长得膀大腰圆,满脸痘疤。她嗤笑一声:“这位弟弟谁啊?莫名其妙认什么亲戚啊?”
杨志明说话流里流气:“你又是谁啊?什么态度啊这是?”
于露露之前就和姜南风闹得不怎么愉快,瞬间拉下脸说:“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姜南风冷声道:“阿姨,我今年二十二岁,别说成年,婚都能结了。”
杨樱走向前把姜南风拉到后头,直接问面前两人:“阿姨,你们找我什么事呢?”
许是见在场人有点儿多,于露露吞吞吐吐,她的大胖儿子在旁边双手叉腰,说话倒是不客气:“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把我爸花钱买的房子还给我们。”
此言一出如惊雷落地,好运楼的一群人都愣住了,杨樱的脸煞白,眼泪飞快在眼眶里聚集。
连于露露都没想到儿子会这么直接,狠狠掐了把他的手臂,低吼:“你脑子落家里了是吧?哪有人像你这样把话抖得一干二净?!”
杨志明生疼,皱着眉嘟囔道:“那还不是你们总说‘这下这套房子便宜了外人’……”
陆鲸最快反应过来,嗤笑了一声后直接骂:“张老师住院的时候你们去帮过忙吗?后事有出过力吗?现在来这里说这种话,你们要脸吗?”
要骂的话被陆鲸提前说出来,姜南风一肚子怒火无处撒,只好跟着骂了一句:“我的天,你们真不要脸!”
杨樱气得直发抖:“这是我和妈妈的家,我是不会把它交给你们的……”
于露露伸手去牵杨樱的手,还想把儿子的话兜圆:“不是不是,你弟弟乱说话,不是这个意思……呃,我和你爸爸呢,是觉得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太不容易,想要问你要不要把户口移到我们家,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杨樱蓦地睁大眼,浑身鸡皮疙瘩冒起,她狠狠甩开于露露的手:“我跟你们才不是一家人!!”
她太用力了,于露露被她推得踉跄,一屁股摔倒在地。
“你居然敢推我妈妈?!”杨志明怒火中烧,挥着拳头像坦克般冲过来就想打杨樱,姜南风站在杨樱身后,见状赶紧把杨樱推开,结果这拳头直直就砸在姜南风的肩膀上!
黄欢欢也是个性子烈的,大吼一声:“啊!你怎么打人啊?!”
女儿被打,平和如朱莎莉也冒火了,怒吼道:“你们要惹事的话我就报——”
话还没说完,有一道身影飞快地跑上前,把杨志明整个人撞到503的防盗门上!
“砰”一声巨响!
陆鲸死死攥住杨志明的领口,把他抵在门上,眼神狠戾,嘴角却勾起一抹笑:“你他妈……谁准你碰她的?嗯?”
众人都被他的举动吓到,于露露最惊诧,疯了一样扑上去拍打陆鲸的肩背和脸,尖叫道:“你放开他!放开!打人啦!有人打小孩啦!”
闻讯而来的几个家长赶紧把陆鲸拉开,也控制住了那两母子,巫父难得发了大火,拿着手机说要立刻报警,于露露见事情越闹越大,赶紧拉着儿子离开,杨志明边走还边像个刺溜仔那样大小声:“你给我等着!等我、等我去找我的兄弟来!妈!你别拉我、哎哟……”
杨樱着急询问南风伤势:“你肩膀怎么样?有没有骨折?”
姜南风哭笑不得,用力拍了两下肩膀:“哪有那么容易就骨折的?你看,一点儿事都没有。”
朱莎莉也过来检查姜南风的肩膀,确认没什么大碍才安了心,接着又去看陆鲸:“你呢?有没有受伤?”
陆鲸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胸廓一上一下起伏不停,他摇头:“姨,我没事,没受伤。”
朱莎莉无奈地摇摇头,拍了两下陆鲸的手臂,叹了声:“你啊……”
于露露母子过来“讨房子”这做法让好运楼的家长们觉得实在荒天下之大谬,但仔细想想,杨樱的家事他们并不是那么清楚,巫父建议大家一起去他家商量一下这件事,以防真让人钻了空子,杨樱也赞成,她需要大人们给她意见。
“你们、你们先上楼,我和陆鲸等会儿再来!”姜南风丢下一句,扯住陆鲸的袖口拉着他往楼下跑。
女孩这么主动,陆鲸有些惊讶:“怎么了?我们去哪儿?”
姜南风心急如火:“你下巴被那女人划了条道,都有点渗血了,你没感觉到疼吗?”
陆鲸还真的没察觉,擡手就想用手背去擦,姜南风匆忙阻止:“别!你手没洗呢,别碰伤口!”
姜南风拉着他回到203房,指指沙发:“你坐着。”
陆鲸乖乖坐下,看着姜南风跑来跑去,帮他清理完伤口,又找了一片止血贴过来。
她跪坐在陆鲸身旁,叫他低下脑袋,陆鲸依然乖乖照做,鼻腔里闻到的都是姜南风头发飘来的甜甜味道。
他忍不住嘀咕一句:“我们好像有点……太近了?”
姜南风听出他揶揄的意思,擡眸睨他一眼:“你是不想靠得这么近了吗?”
陆鲸语气直接:“不,我当然想。”
胶布小心翼翼地贴住下巴的伤口,姜南风低声道:“贴好了。”
说完就想起身,但陆鲸眼明手快地握住了她的腕子,把她拉回沙发上。
“啊!”姜南风重心不稳,差点整个人贴到陆鲸身上,再擡头时,少年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等等……等等……”她挣扎想起身,手腕却被箍得更紧。
“台风夜我说的‘后悔’,我现在告诉你。”
陆鲸实在等不了了,说是要吊姜南风的胃口,结果快被“秘密”憋死的是他自己。
嗓子有点哑,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初三,你在商场遇见你爸、后来在街上哭了好久的那一次……我们后来坐公车回家,你在车上哭得睡着,这些事你还记得吧?”
姜南风心跳如鼓擂,望着陆鲸如深海漩涡的黑眸,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应他一句:“记得……”
前些天回汕时,陆鲸在大巴上看着姜南风熟睡的侧脸,车身晃荡,光影交错,恍惚间他觉得仿佛又回到那一天,他和姜南风之间什么都没有变过。
她是大大咧咧的小女孩,他是心口不一的小男孩。
陆鲸提了提嘴角,眼睛微眯,声音很低:“我后悔的就是,那时候没有偷偷吻你。”
说完,他低头,在姑娘的唇角落下一吻。
轻飘飘的,好似蝴蝶停在蔷薇花瓣上。
他扯不住失控的心跳,耳朵已经烫得不行了,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一触即离,擡起头的陆鲸有些不敢看姜南风的眼睛,只能盯着她果冻般的嘴唇看。
两人鼻息炙热,姜南风的双颊很快染上温度,她有些失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样子的触碰远远不够。
“不对……”她看着陆鲸的眼,说,“要这样才能算是接吻。”
接着姜南风攥住他的衣服,扯着他弯下背脊,擡头,吻上他好看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