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前。
陆鲸即将结束一局对战时,桌上的call机狂震起来,虽然那“滴滴声”被网吧内吵闹喧哗掩盖住。
——call机是小姨给的,这次不是专门买的,而是小姨换手机之前用过的机子,今年“淘汰”给他用了。小姨还说,等她明年换新手机,再把旧手机给他。
陆鲸一心两用,手还在键盘上狂敲,眼睛则瞄向call机。
看清是谁呼他,他一枪爆了对面最后一人的头,抓起call机,跟身后观战的郑康民说:“你来玩,我出去回个电话。”
网吧内太吵了,陆鲸走去旁边的食杂店打公共电话。
熟练地摁下姜南风家的电话,那边很快接起,陆鲸先开口:“喂?你找我吗?”
——他以为是姜南风call他。
没想到那边是朱莎莉:“鲸仔,我是莎莉姨。”
陆鲸一怔,立刻站直了身:“姨,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姜南风。”
“没事哈,姨问问你,你还在网吧那边吗?”
“是的,”陆鲸看了下手表,已经五点了,他赶紧说,“不过我准备回家了。”
“哦哦,那你能不能去书吧那儿找找姜南风?阿臭妹跟我保证,说四点就回来,结果到现在还没见人影!气死人!”
陆鲸心微微一沉,哑声道:“好的,姨,我现在就去喊她回家。”
“你知道她那家书吧在哪里的吧?什么‘黑皮’书吧。”
“知道的,我找到她就回来。”
“好,好,你们路上都要小心。”
“好的。”
挂了电话,陆鲸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直到蝉鸣挤得他耳朵快要爆炸,他才迈腿走回网吧。
姜南风既然去了书吧,那肯定连磊然也在。“星空”和“HAPPY”离得近,这一年陆鲸来网吧时偶尔会见到他们两人并肩往车站走。
可陆鲸每次都装作没看到。
如果姜南风没发现他,他就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如果姜南风发现他了,他也会找借口不跟她一起坐车回家。
陆鲸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避开姜南风,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动了。
去年七夕之后,巫时迁有问过他,怎么没给姜南风准备生日礼物。
他囫囵搪塞过去,说姜南风那么贪吃,送她礼物不如直接请她吃顿麦当劳更实际。
买的那套漫画工具包还塞在他床底下,最终没送出去。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送吧?
反正送什么,都比不过那人送的什么鬼香水。
既然答应了朱莎莉,陆鲸只好硬着头皮去书吧找姜南风。
他回到自己的机位,发现江武已经走了,他问郑康民:“你哥呢?”
郑康民忙着“掏”AK47,敷衍道:“他去接‘妹妹’啦。”
江武的“妹妹”不少,陆鲸以前也见过他载女生来网吧,这几个月有听说江武跟一个女生走得很近,但具体细节陆鲸没去八卦,没兴趣,也不重要。
五分钟后陆鲸到了书吧,跟前台老板丢下一句“我找人”后径直上了二楼。
很快他就看见了靠窗坐着的姜南风——角度关系,他只能看到姜南风,看不清她对面坐着谁,也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
只不过,那几根稀疏的珠帘并不能完全挡住姜南风的脸,所以陆鲸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他未曾见过的表情。
羞涩的,期盼的,还有些……娇?
姜南风手里拿着一盒东西,像是糖果,接着坐她对面的那家伙伸了手想去拿,但姜南风没给他,把东西又收回去。
……这两人是在干嘛?!
陆鲸拉着张臭脸大步走过去,“唰”地拨开珠帘,冲着姜南风说:“姜南风,你妈叫你好回家吃饭了。”
姜南风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坐跳楼机一下子蹿到喉咙口:“陆陆、陆鲸?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跟莎莉姨说你四点要回家,现在都五点了。”陆鲸敲敲手表,“莎莉姨直接call到我这里来,叫我来找你。”
小空间被外人打破,连磊然多少有些不悦,他坐直了身看向陆鲸,但没主动开口打招呼。
而和以往一样,陆鲸仿佛当他是透明人。
连磊然起了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对姜南风说:“是我的错,没留意已经过了钟点。”
“不不不,不关你的事,是我刚才看书看入迷了。”姜南风也赶紧站起来收拾漫画,再把封好口的葡萄干还给连磊然。
连磊然笑着摇摇头:“你带回去吃吧。”
姜南风脸上的温度还没有降下来:“好、好。”
陆鲸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睇着两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传递着他不知道的“内情”。
胸膛里有些什么在翻涌,就像那只闻声不见影的蝉鸣。
他直接扯起姜南风还没拉好拉链的书包背到身上,不耐烦道:“赶紧走啦,晚回去你妈又要揍你。”说完就往楼梯走。
我才想揍你呢!臭弟!
姜南风在心里已经把陆鲸踢飞到西伯利亚,碍于连磊然在场,她暂时压下冒尖的火气,帮连磊然把借来的漫画书拿下楼。
下楼梯时连磊然忽然问姜南风:“原来你们的书包是同款啊?”
姜南风点头:“对,我没跟你说过这事儿吗?”
“没呢。”
“是陆鲸小姨带回来的,一般每年她都会给我和陆鲸一人一个。”
背着两个书包的少年站在门口树下,连磊然瞥了一眼那一粉一蓝的书包,心里不怎么痛快。
还完书,连磊然提出要送姜南风去坐公车,陆鲸冷声拒绝:“不用麻烦你了,时间太晚,我们到街口打的回去。”
连磊然顿住,仔细想想,这竟是陆鲸第一次跟他对话,尽管对方的态度谈不上友善。
姜南风皱眉,她再傻也听得出陆鲸对连磊然带有一些若有似无的敌意,刚想开口,连磊然先笑着说:“行,那我送你们到街口。”
这下轮到陆鲸怔住,“嗤”了一声,大步往街口方向走,把那两人抛在后头。
姜南风这次没再给陆鲸找借口,她压着怒气,对连磊然说:“还是别送了吧,我跟他先回去,晚点上Q聊?”
看出她的为难,连磊然没坚持,点点头说“好”:“那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
姜南风感谢对方的体谅,淡笑道:“谢谢你。”
她快跑追上陆鲸,蓦地扯住自己的书包带子:“我自己背!”
陆鲸差点被她扯得摔倒,面前的女孩气鼓鼓、凶巴巴,和刚刚珠帘后羞涩温柔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
他看看姜南风,再看一眼远处站在书吧门口尚未离开的连磊然。
耳朵里和脑子里的蝉鸣声同时吵得陆鲸烦躁不安,本来打算好好藏着的话也憋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边走边说:“姜南风,莎莉姨要是知道你来这里是来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事,肯定不会同意让你再来了。”
姜南风无比震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惊呼道:“陆鲸你疯了吧!什么叫做‘不三不四’的事?!”
“呵呵,我刚都看见你们眉来眼去的了。”
陆鲸心里知道自己越说越离谱,但他就是收不住那些酸溜溜的话语,一个劲儿往外吐。
“你别瞎说!我们一直都在看书,书吧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人,还有其他客人,都能作证!”
姜南风终于忍不住骂了句粗口:“你怎么现在说话总那么讨厌啊?故意把我惹恼你才会开心吗?我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地聊天吗?你干嘛总那么愤怒?我哪里得罪你了?连磊然哪里得罪你了?”
姜南风还像以前那样,小嘴机关枪似的叭叭不停提出疑问,陆鲸也像以前那样,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但“讨厌”一词,宛如锋利尖刃,在他心脏上抹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莫名其妙嫉妒着连磊然的自己,真的好肉酸粤语:难看!
他走到街口,正好来了辆的士,他伸手拦下,想喊姜南风过来,不料姜南风径直往公车站方向走。
“喂!太晚了,我们打的!”陆鲸大步追上她,一着急,竟伸手拉住了她的小臂。
姜南风赌气甩开他的手:“我不要坐你的的士,我自己搭公车回去。”
“姜南风你别闹!”
“谁跟你闹?我很认真,是你总跟我闹!”
“姜南风!”
两人正吵着架,刚才被陆鲸拦下的那辆出租车开上来,司机降下车窗骂了句“小屁孩没钱就别学大人打的”。
正在气头上的姜南风瞬间把怒气转移:“谁说我们没钱?”
她扯住陆鲸的袖子,一下就把少年扯到她身边,继续冲着司机喊:“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钱!他这个人什么都没有,钱最多了!”
司机似乎被怒吼的少女吓到,又骂了句“肖姿娘疯女人”就驶离。
陆鲸瞪大双眼,难得姜南风大力“夸赞”他,他却谈不上有多开心。
只不过被她这么一打岔,陆鲸心里那颗猛胀的气球,被轻轻扎了个小口,嘶嘶嘶,那些烦躁就渐渐消退了。
姜南风松开陆鲸往车站走,嘴里还念念有词,但情绪也没那么强烈了。
陆鲸叹了口气,跟上去,嘟囔道:“什么叫做我什么都没有……我有的可多了……”
姜南风听见了,回头白他一眼:“对对对,你阴阳怪气最多了。”
陆鲸问:“真的不打的?”
“你真的嫌钱多?打的回去多贵啊,净浪费钱……知道你厉害,现在都能靠打游戏挣钱了,但别总乱花啊。”姜南风鼻哼一声,拨开被汗水黏在脸侧的发丝,“反正回去了肯定会被我妈骂,早一点晚一点都一样,干脆搭车慢慢摇回去就好了。”
陆鲸没再吭声了,踩着姜南风的影子也走向车站。
倒是很快来了辆二路车,他们一前一后上车,直接走到上层。
巴士是个铁皮罐头,蓄满了夏天的温度,姜南风坐下后把车窗开至最大,灌进来的风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在塑料袋里闷了很久的一团潮湿泥土。
早上才听陈伯说,这两天估计会打台风。
她知道陆鲸在身后坐下,没管他,拿出CD机想听歌,发现没电了——这CD机的电池上了年纪,最近听不了几个小时就没电。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后面陆鲸开了口:“是不是没电?我有带,你要听吗?”
姜南风回头,声音还有些闷闷不乐:“你带了哪张碟?”
“周杰伦那张。”
姜南风微微挑眉:“我也是。”
——去年冬天,这个不看歌词本就不知道他在唱什么的歌手横空出世,姜南风和其他同学一样,从一开始的听不习惯,到后来机子里总循环放着这张CD,学校播音站每天下午只要一播《斗牛》《Jay》@周杰伦,2000年11月7日发行的首张专辑,那些男生一定会兴奋地跟着唱。
陆鲸从包里拿出机子,问:“那听不听?”
“听啊。”
姜南风朝他摊开手,陆鲸把其中一个耳机放到那白白肉肉的手心里。
把耳机塞进右耳,姜南风问:“另一个呢?”
陆鲸翻了个白眼:“我也要听啊。”
“嘁,好吧。”姜南风大发慈悲,拍拍右边空着的位置,“那你坐到前面来,不然线不够长,老是扯掉。”
陆鲸也没多想,在摇摇晃晃的车身中走到她旁边坐下:“听哪首?”
风越来越大,姜南风嘴里又吃到了头发,她拨开后提议:“《龙卷风》《Jay》@周杰伦,2000年11月7日发行的首张专辑?”
陆鲸顿了几秒,之后应了声“行”,按下播放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