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风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迟钝了许多。
或者说,是她的注意力被分散到其他地方,总之,等到初二结束后的这个夏天,她才再次惊觉,大家或多或少又有了些变化。
首先是纪霭,这个学期她似乎跟那个“黎黎班上草”走得挺近。
不过,姜南风后来对姓黎的有些许改观,因为有一次纪霭在班里又让男生欺负了,黎彦直接和对方打起来。事情闹得不小,校方还说要记黎彦大过,后来据说黎彦爸爸来了一趟学校后,这事就了了。
只要是一致对外抗敌的就是友军,所以后来姜南风遇上黎彦,也没再给他眼刀吃。
接着是杨樱。
之前断断续续有几个周末,杨樱都拜托姜南风,如果张雪玲问起她们两人是不是一起去了书店或图书馆,麻烦姜南风说“是”。
姜南风问杨樱是要去哪里,需要这样瞒着张老师,杨樱说是和舞蹈教室的女孩们有约,但怕母亲发火生气,才想要瞒着她。
姜南风答应了,不过后来她也只是被张老师问过一次而已。
这个暑假开始后,杨樱常去上舞蹈课,本来挺正常一件事,但上周有次杨樱上课后自个儿回来,姜南风在楼下遇到她,嗅到了她身上有些烟味。
姜南风问她是怎么回事,杨樱解释说是回来坐的那辆三轮车,车夫一直抽烟,才沾上了味道。
最后是黄欢欢。
欢欢小她一岁,初中进了爱民,平时会跟着巫时迁陈熙他们一起上下学。
小时候的欢欢总跟在巫时迁身后,“巫哥哥”前、“巫哥哥”后地喊他,无论大人小孩都爱开她玩笑,说欢欢以后要嫁给巫哥哥做老婆,说老巫家早早就有个漂亮小媳妇。
长大后欢欢还是总跟在巫时迁身后,小尾巴似的,巫时迁他们在楼下踢球,她铁定会在旁边看着。
可姜南风最近偶然间发现,欢欢的视线其实并没有经常停留在巫时迁身上,而是……一开始姜南风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但后来仔细留意了一段时间,发现,欢欢看的其实是陈熙!
姜南风有些慌乱无措,不知道好不好跟人聊起这个“发现”。她搞不明白,明明欢欢平时对陈熙的态度总是凶巴巴的,总骂他是“衰老肥”……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看见对方就害羞、脸上也总带着笑吗?
就像她现在……
姜南风擡眸,悄咪咪地看向坐在她对面、正安静看书的连磊然。
暑假开始后,只要她能从家里溜出来,就会和连磊然来书吧看书或画画。
书吧老板的名字很特别,他姓高名兴,所以店铺也取名为“HAPPY书吧”。高兴也喜欢画漫画,他的画风偏港派,也就是《古惑仔》、《风云》那种,笔下的男性角色个个肌肉贲张,女性角色则是前凸后翘、性感又迷人。
高兴致力于推动发展本土动漫,开书吧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同好们有个地方能相聚——就和喜欢玩网游的人都聚集在网吧是一个道理。如今越来越多人到书吧来,他还在二楼装了一块白幕布,不定时投影播放动画,吸引了更多的动漫爱好者。
这一年多的时间,姜南风他们在书吧里认识了不少同好,大家会一起讨论剧情,推荐各自喜欢的作品,姜南风看的漫画风格也越来越多,有些题材和风格她并不感冒,但她也不对作品和推荐者恶言相向。
盛夏将至,书吧旁边的树荫下不知藏了多少只蝉,此起彼伏且有规律地鸣唱着,只能听见其声,瞧不见其踪影。
就像姜南风藏在心里头那些细小又酸涩的少女心思。
知道它存在,却不敢让它显形。
连磊然没擡头,轻咳了一声后说:“干嘛一直看着我?你的书看完了?”
姜南风垂眸,细声咕哝:“还没。”
连磊然撩起眼帘,问:“是不是太热了?”
“没、没啊,我不热。”
“脸都红了。”
连磊然笑一声,站起身去把墙角的风扇调高一档,再拿桌上已经空了的粉色水杯去接水。
趁这时候,姜南风抓起桌上的路飞大头扇子猛扇了好几下,想把脸上的热气扇飞。
站在水机旁的少年连接水都要弯腰,姜南风扇着风,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唔,有点像黄欢欢盯着陈熙看那样。
等连磊然往回走,她才急忙低下头,把小心思再一次藏进夏日茂盛的树荫里。
连磊然把装满水的水杯放到姜南风面前:“我没有全装凉水,加了点热的。”
“好、好!”姜南风抓起杯子猛灌了几口,转移话题,问,“中考成绩什么时候出啊?”
“唔,估计得七月中下旬吧。”
姜南风眼珠子转了一圈,再问:“你确定要进华高吗?”
华山高中是离连磊然家很近的一所高中,与老市区的高中相比年份虽浅,但去年也挤进了重点高中的行列。
老师们年轻且有实力,校风自由却不散漫,给予学生很大的发展空间,而且华高这几年设有高三艺考班,连磊然早早就决定要走美术生的路,华高对他来说是很不错的选择。
中考考完后连磊然估过分,按去年分数线进华高没多大问题。
“嗯,我会进华高。”连磊然手里拿着漫画书,但视线落在面红红的姜南风脸上,态度认真地问,“小南,你也来华高吧?”
姜南风双手一直抓着杯子,默了几秒,才说:“华高离我家有点远……”
而且以她现在的各科成绩,上普高还行,但上重点就有些勉强了——她文科还不错,理科则马马虎虎。她看过去年华高的分数线,觉得吃力。
杨樱不用说,肯定会进张老师在的一中,纪霭应该也是。陆鲸……陆鲸……陆鲸管他的,那臭弟弟现在只跟男生玩,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的,她也懒得去哄他开心。
姜南风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好运楼附近的学校读书,她的世界总是维持着那么大,她好像也没怎么想过要跨出边界,去远一点的地方看一看。
总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嗯,确实有点远,坐公车得四五个字一个“字”=五分钟?”连磊然语气有些可惜,“我还挺想跟你在一个学校的。”
耳朵像被火苗撩过,姜南风忍不住提了提嘴角,说:“我好羡慕你啊,你好早就有了目标,清楚知道要上哪所学校、未来要走哪条路。”
连磊然顿了顿,放下了书,声音沉下来:“不,我其实也没有很清楚。”
“嗯?”
“我还没想好将来要报哪个专业。”
姜南风眨眨眼,有些意外:“我记得你说过,你要报国画专业的呀?”
连磊然无奈笑笑:“那是我爸妈要我报的专业,毕竟从小学的就是这个。”
“那你……?”
“我比较想去广美的动画专业。”
连磊然左手撑着脸,伸出右手,食指在姜南风手指前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你呢?有想过考美院吗?”
那两声“叩叩”,好像石块重重落到她胸膛内的小湖里,激起圈圈涟漪。
她睁大眼,连连摇头:“我?我怎么能行?我完全没有基础耶,要考美院的都要像你这样,从小就在画室里长大的才行!”
“什么啊,我才没有在画室长大,一个礼拜去一次就够了。”连磊然笑出声,跟她解释,“我们画室每年都会有高二才来恶补术科的学生,我还听说过,别的画室有学生只培训一年,最后考上了央美。”
“真的假的?我不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连磊然挑眉,作势屈起指节去敲她肉肉的手背,“如果你对画画真的感兴趣,以后也想尝试走这条路,那现在来画室一点都不迟的。只不过我也要先跟你说明白,学素描、学色彩,其实是一件挺枯燥的事。”
姜南风不知怎么就没躲开,手背让少年敲了一下,不痛不痒,但却整只手都麻了。
像有蚂蚁一寸寸爬上来小口咬着她的臂肉,
小时候跟别的男生打来闹去的那种举动,姜南风可是从来没对连磊然做过,怕对方觉得她好粗鲁好暴力。
她猛地缩手,还差点打翻水杯:“再、再说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我老妈管我管得好严,我都得趁她不在家才能看书画画……”
说起这话题她就有些烦燥,抱怨道:“你知道吗?我昨天偷听到她跟一个阿姨打电话,问数学物理补习班的事!”
“什么?她要让你去补习吗?”连磊然讶异,在他这么多年来的印象里,小南的妈妈并不是那种特别在乎孩子成绩的家长。
“我不知道啊,哎……虽然我这次期末考确实考得不怎么样,但我也尽力了啊。”姜南风敲了两下脑袋瓜子,声音忿忿,“到底谁发明数学、物理和化学啊?真的是要我老命。”
连磊然笑得眼睛微眯,从包里掏出一小盒葡萄干,递到姜南风面前:“别急,你慢慢考虑,无论做怎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这是姜南风最近很喜欢的小零嘴,每次来书吧,连磊然都会带上一盒。
她接过来,倒了几颗在手里,再递回去给连磊然。
连磊然懒懒地趴到桌上,嘴角的微笑松软得好似刚烤好的面包,低声道:“你喂我?”
噗通噗通,小湖里不停地掉入石块,水花四溅,涟漪不停。
姜南风看了那么多少女漫画、那么多言情小说,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回事。
尽管拼命叫自己冷静,她的牙齿还是上下打架:“这、这这这、这……”
而连磊然面上显得轻松,其实心脏也跳得失序。他知道自己过分了,赶紧说:“我说笑的,看把你吓的。”
他想拿回葡萄干,没料到姜南风把葡萄干收回去。
双颊红如苹果的少女鼓足了勇气,从盒子里取了两颗葡萄干,指尖颤抖,话音颤抖,只有眼神很认真:“真的要我喂你哦?”
书吧的卡座旁边有垂下的珠帘半掩,为青涩的少年少女隔出了小小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
两人对视许久,时间长到空气都似乎变了味道。
连磊然正想张开嘴时,珠帘被谁忽然拨开,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上至下:“姜南风,你妈叫你好回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