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看八卦的人可不少,陈熙站在最前方,既兴奋又不忘压低声音:“这男生是谁啊?陆鲸,是你们学校的吗?”
他没得到答复,还被黄欢欢用力挤开:“陈熙你一个人把整扇窗都挡住了啦!让我看看……”
姜家窗外的防盗网上摆了不少盆栽,长势极好,黄欢欢得拨开垂坠的绿叶,才能看到站在单车棚旁边的少男少女。
姜南风和她的“同学”在聊着什么,黄欢欢听不清,只能偶尔听到姜南风发出极具辨识度的标志性大笑。
黄欢欢按捺不住八卦的火苗,回头问纪霭:“阿霭,所以这男生是南风班里的吗?”
“这……”纪霭有些吞吐。
她知道连磊然的存在,可这算是姜南风的“小秘密”,没有姜南风的允许,她不会说出去。
“不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大家几乎同一时间回头,飞快看向突然开口的陆鲸。
陆鲸其实没走去窗边瞧过一眼,但他心里知道是谁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低头睨着手里的塑料杯。
杯中的可乐有气泡从底部往上升起,一颗,两颗,越来越多。
挡都挡不住。
他把杯子放到桌上,继续说:“那是姜南风的笔友,就是她很重视的那个。”
众人瞬间沸腾,好运楼的许多人都知道姜南风有个书信往来多年的笔友,但不知道那人是男生,也不知道姜南风和对方已经发展到“不只是笔友”的关系,立刻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
听见男生们开始胡乱猜测,纪霭赶紧替姜南风说话:“你们别乱猜,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巫时迁从一开始就没去窗边凑热闹,他瞥了一眼陆鲸,“呵”了一声,然后拍了几下手:“开玩笑开得差不多就行了,别越说越过分,赶紧帮忙把桌上东西收一收,莎莉姨说等下要给我们拍合照的。”
话音刚落,朱莎莉就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台崭新的相机。
她没在客厅看到女儿,反而见小鬼头们都站在窗边:“嗯?你们聚在那里干嘛?南风呢?”
陈熙吞吞吐吐地告知朱莎莉,有个男同学来找姜南风,两人现在正在楼下聊天。
他还特意强调:“就是聊天而已!”
姜杰也走过来,有些讶异地问:“男同学?南风居然有相好的男同学?”
面对大人,大家选择闭上嘴,少说两句,总没那么容易出错。
朱莎莉到窗边往下看,有些意外:“哟呵……”
果然是大姑娘了。
她朝大伙扬扬手里的相机:“那正好,我们去楼下拍合照吧。”
陆鲸有千万个不愿意下去拍照,他能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
他并不想要和那家伙同在一张相片内。
可莎莉姨都开口了,大伙也都陆续走出门,姜叔叔还催他快点跟上去。他找不出借口,只能跟在队伍最后往下走。
浩浩荡荡一群人下了楼,姜南风吓傻了,说话直接成了大舌头,一句“你们怎么全下来了”跌跌撞撞好几趟才说完。
“刚才不是说要给你们拍张合照吗?屋里光线不够亮,就下来拍了。”朱莎莉指挥着大家站位,并叫姜南风快过来,她看向那位面生的帅气少年,说,“南风,让你这位男同学也一起来拍个合照吧?”
姜南风双颊升温,不知道要怎么跟母亲介绍连磊然。
倒是连磊然主动开口做自我介绍,态度从容不迫,谦卑有礼:“阿姨你好,我叫连磊然,是南风画漫画认识的朋友。”
闻言,朱莎莉想起什么:“哦,哦,连……诶,是莲花的莲吗?南风总在我面前夸你,前几天才给我看过你在杂志上刊登的漫画!”
连磊然看向姜南风,姜南风朝他点了点头,一双黑眸机灵古怪。
他跟朱莎莉说:“是的,是我,莲是我的笔名。”
“哎哟,你好厉害啊!南风还说你画国画也很强,上个月还得了奖!”
连磊然被夸得耳朵有点烫,谦虚道:“阿姨过奖了,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他也跟好运楼其他少年人打招呼,女生们都比较自然地跟他说“哈喽”,男生呢,许是出于领地意识,都故意臭着脸,只对他点了点头。
连磊然没太在意男生们的态度,视线直接落在人群后方的陆鲸身上。
他冲对方笑笑,但没等对方给回应,就移开了视线,问姜南风:“你们要拍合照的话,那我先走了?”
姜南风惊呼:“怎么那么快要走?”
“嗯,我得去画室,从这边骑车过去,时间差不多了。”
朱莎莉听到他们的对话,大声招呼道:“来来来,小连,既然都来了,拍张合影再走。”
连磊然低声问姜南风:“这样会不会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扯住了连磊然的T恤,姜南风细声咕哝,“一起拍张照,好吗?”
连磊然顿了顿,很快咧开嘴笑:“好啊,听你的。”
朱莎莉喊大家排好队,女孩们站前面,男孩们站后排。
姜南风作为寿星女,自然是站在正中间,她将最近长长一些的黑发掖至耳后,稍微往后仰,看向斜后方的连磊然。
对方察觉到视线,也看过来,姜南风一颤,赶紧缩回脑袋,有俏皮的发尾在空中摇晃。
连磊然轻咬下唇,笑着站直了身子。
巫时迁搭住陆鲸的肩膀,弯下背低声道:“你去站到南风的后面。”
本就情绪不佳的男孩控制不住脾气,一把甩开同伴的手,语气不耐:“我干嘛要站她后面?谁钟意站就谁去站,我不站。”
“哎呀,你个白仁仔……”巫时迁倒也不恼,反手狠狠肘撞了一下陆鲸的手臂,“人家生日,你总拉着张臭脸干嘛?一点都不喜庆,看看别人笑得多好看啊。”
陆鲸回撞他,咕哝骂了两句,大步走到一旁,站在队伍边角,手插裤袋,表情拽得不像样。
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同被乌云遮蔽住的天空似的。
天乌乌,要落雨。
一群少年人们站在老楼前,笑容多少都还带着孩子气。
也有的孩子似乎正期盼着长大,故意装出大人般的成熟模样。
朱莎莉揸着新相机,叫孩子们站好微笑:“好啦,统统都看镜头,笑——三、二、一!”
快门连续咔嚓了几声,将一张张稍带稚嫩的、却独一无二的面容定格在画面里。
姜南风湿漉漉的头发还没全干,她盘腿坐在床上,整理着今天收到的礼物。
还有半小时《涛声依旧》就要开始,她开了收音机,这个时候还是前一档节目,女主持人声音恬静优雅,用方言讲着七夕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
姜南风腕戴纪霭做的手绳,唇抹杨樱送的润唇膏,床脚摆着脸有点歪的兔子和熊公仔,一页一页翻完谢霆锋的“写真集”,最后才拿起连磊然送的礼物袋子。
袋子里是一个白色纸盒,握在手心有些重量,还没拆开,都能闻到甜甜香味。
连塑膜姜南风都撕得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一张玻璃糖纸,打开后,就能尝到里头甜得入心入肺的糖果。
香水瓶子和母亲的那瓶有些类似,瓶身较瘦,而且里面的液体颜色淡许多,味道也截然不同。姜南风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摁下喷头,在空气里喷了只一下,就赶紧松手,生怕浪费太多。
这瓶的味道清爽许多,她皱着鼻子闻了闻,有点像,春节家里摆的那盆水仙花。
纤细,清雅,温柔,却蕴含着一股力量。
个性,对,姜南风觉得这股香味,很个性。
她忍不住,又喷了一点在枕头上,接着整张脸埋进枕头里,用力地嗅了一口。
呜,她好喜欢!
忽然房门被敲响,她倒抽一口气,胡乱地把香水瓶子塞到被子下,才冲门口喊:“可以进来!”
朱莎莉推门走进,手里捧着些东西,边走边说:“明早起床后你要先洗澡,洗完后就换上新衣服,还有这双木屐。”
她忽然闻到空气里的异样,嗅了嗅,睨向女儿,揶揄道:“半夜三更的,喷什么香水?臭美哦。”
“无、无啦!”姜南风脖子都烫了,把母亲手里的衣服和鞋子接过来,赶紧转移话题,“哇噻,这么老式的木屐你去哪里买到的啊?”
木屐的鞋底很厚,沉甸甸的,上面有一圈大红布料,看着就不怎么舒适。
她试着套上,果然很硬:“穿上这个要怎么走?好重!”
“又不用你穿着出门,就是明天‘出花园’用一天而已。”朱莎莉一屁股坐到床上,拿起那本印着年轻男明星的本子,随意翻开,“这仪式我已经简化很多喽,以前我们‘出花园’的时候,洗澡水里头要放很多花花草草,早早就洗完澡,穿上阿母手缝的红肚兜和新衣服,然后拜‘花公花婆指公婆神,床神’……”
看到几张相片里的男明星裸露出些许胸膛,朱莎莉撇撇嘴,又往后翻了几页,继续说:“明天我也没有准备太多东西,拿三牲拜拜、吃碗猪肝汤,就完事了。最主要的是你明天不能出门啊,知道吧?”
姜南风把木屐在床边摆放整齐,难得的乖巧模样:“知啦。”
其实她对“出花园”这件事仍是一知半解。
同班同学里有些女孩和她一样需要“走出花园”,但也有不少人不用,像纪霭是父母去跋杯掷筊和问过先生指算命先生,先生说她不需要“出”,杨樱则是张老师平日无拜神,也不用“出”。
“你今晚不要太晚睡啦。”朱莎莉站起身,擡手在空气里挥了挥,“哎哟,这个味道甜死啦……是那个男生送你的吗?”
“嗯对,好甜……嗯?什么?谁?谁送的?”姜南风直接装傻扮懵,推着母亲往前走,“我准备睡觉啦,你也早点睡,今日你也辛苦啦!”
朱莎莉笑了一声:“怎么?我问一句都不行?”
姜南风嘀咕:“有什么好问的……”
朱莎莉走到门口,揉了把姜南风的发顶,认真了语气:“有些事情,老妈念多了显得好啰嗦,明天之后你就正式是个大姑娘了,要学会独立思考问题,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姜南风心不在焉,没怎么认真听,连声应道:“知啦、知啦!你快去困!”
朱莎莉无奈地摇头,笑着走回主卧。
见到坐在床边的姜杰,她慢慢地敛了笑。
姜杰指间夹着一根烟,没抽,烟灰已经老长一截,低声问:“阿妹睡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和在女儿面前时截然不同。
“没有,哪有那么早?她还要听一会儿收音机。”
朱莎莉反手关上门,声音平如不起一丝波澜的湖泊:“现在,我们好好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