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风把积攒下来的坏情绪,在校运会上全释放出来。
她投出了迄今为止最好的成绩,四公斤的球,八点八米,在女子组里遥遥领先,勇夺第一。
七班在其他项目都没有获得名次,突然有这么一块“金牌”从天而降,无论是什么项目,都足以让全班同学为之雀跃欢呼。
周一早会上,老师们还煞有其事地给校运会举行了简单的颁奖仪式,姜南风走上领奖台时,整个初一七班都沸腾了。
有人大喊“肥姐你好犀利”,郑康民撞了对方一肘子,说叫什么肥姐,人家有名有姓的,然后冲着领奖台吹了个口哨,大喊一声:“姜南风你好犀利!”
姜南风不习惯如此受人瞩目,直接在台上冲班里同学竖起食指:“嘘——”
陆鲸站在自己班级队伍里,像小学朗诵比赛时那样认真地鼓掌。
他也有点想吹口哨,忍住了。
但嘴角不知不觉已经扬起,他觉得台上的女孩脸红得好似一颗新鲜番茄,只要轻轻一掐,都可能会出水。
他前几天翻了阿公挂在门口的日历,找到了今年七夕的那一页。
算了算时间,还有两个半月。
他知道姜南风想买一套漫画工具包,说是好高级,什么笔杆笔尖、原稿纸网纸都是进口的,一套下来价格不菲,她正努力存钱。
之前陆鲸去203吃饭时从姜南风书柜里拿了本漫画杂志,翻到最后的邮购目录看了一下,心中大概有了底。
六月底有一场比较大型的CS比赛。
陆鲸想,要是到时候赢了这场比赛,分到丁点儿奖金,就给肥妹仔买一套工具包吧。
毕竟之前两年都没送她生日礼物。
后来有奖金或礼品的比赛,陆鲸常跟江武一行人组队。
江武比他大四岁,在一所中专就读二年级,是郑康民的“契大佬粤语:干哥哥”,另外几人都是江武的同学。
江武明显是这群人里头的老大,也明显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那种乖学生。
他身材魁梧高大,长相比同龄人老成许多,样貌不多似南方人,一双眼笑时如锋利匕首,不笑时更显凶相,嘴角常叼着烟,抽烟频率比小姨还高。
一开始陆鲸以貌取人,觉得江武是不是以玩游戏为借口、实则要对他进行钱财勒索,所以多少有些防备警戒,也拒绝过郑康民几次。后来再在“星空”遇到江武,对方找过来,跟陆鲸说,他只是想找个会玩游戏的游戏搭子,让陆鲸放心。
网吧太闷热时江武会掖起T恤袖子,露出陆鲸觉得自己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大力水手”肌肉,有一次江武穿了件黑背心,陆鲸还隐约窥见他背上有一小片青蓝色的文身,图案看不清。
陆鲸曾听郑康民讲八卦,说江武父母早逝,从小跟外公外婆长大,去年外公过身,就剩外婆和他,所以家庭条件一般,江武白天上学校,晚上做兼职,外婆身体不好,他有时还会逃课去照顾她。
这让陆鲸多少有些触动,感觉江武的身世和他的有些相似。
而不得不说,江武这几人是陆鲸至今合作最默契的一组队友,就算陆鲸玩得再溜、枪法再准,CS也还是一个团队游戏,配合默契更重要。
他们一路过关斩将,决赛当天,“星空”里热闹无比,没有耳机,小音箱的声音极大,陆鲸与队友之间的交流全得靠大吼大叫,枪声、爆炸声,还有那句“fireinthehole”此起彼伏。
站在他们身后观战的人也兴奋,“星空”的老板怕观众太激动,还拿凳子为参赛者们隔出一小段“安全距离”。
最终在众人欢呼声中陆鲸他们拿下冠军,奖金五百元现金,五人平分。
陆鲸得到一百,再添了两百多零花钱,第二天就去邮局汇了款。
等到七月底,他差点以为来不及的时候,邮局寄来单子了,让他去取包裹。
一大纸箱沉甸甸的,他骑着自行车去,没车篮没后座,就把纸箱搁在座椅上,扶稳了,慢慢从邮局推回家。
怕被那家伙提前看到,陆鲸把里头零零散散的一堆玩意儿全部藏起来,打算等到姜南风生日当天再拿出来。
不过姜南风今年的生日有些不同,她没在七夕正日庆祝,而是提前了一天。
陆鲸听阿公和莎莉姨在聊,是因为七夕那天姜南风要“出花园”,一整天都得呆在家里,所以提前替她庆祝。
陆鲸不明白什么是“出花园”,便问了巫时迁和陈熙。
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在潮汕地区,有的家庭会给年满十五周岁的小孩举办一个小小的“成人礼”,表示孩子长大啦,可以走出“花园”,不用总在“花园”里玩耍啦。
但不是每个家长都会花时间费精力给小孩操办这个“成人礼”,像陈熙他就没办,而巫家家里有拜神的习俗,巫母就有给他简单办了一下,主要还是让他七月初七那天别铁钉屁股到处跑。
七夕前一天正好是周六,提前庆祝的姜南风没有在晚上切蛋糕,而是改在中午,因为晚上她要和父母去国际大酒店最顶层的旋转自助餐厅吃大餐。
那一天,还有一位陆鲸意想不到的客人也出现了。
姓连的家伙,来了。
连磊然来了好运楼,也是姜南风意想不到的事。
尽管她心有期待。
今年的生日蛋糕是姜杰订的,雪白忌廉上有用各色果酱绘制出来的月野兔,是她梦寐以求的那个蛋糕。
而且姜杰订的是最大尺寸,完全足够十来个小孩一人一块,连陈熙走路走得摇摇晃晃的妹妹都有份。
虽然姜南风让大家不用花钱准备礼物,但还收到了大家的心意。
纪霭送的是一条粉色手绳,绳子上缀着两颗很小却晶莹的星星,是她自己手编的;黄欢欢几个女生一起凑钱送她一本谢霆锋的“写真集”,巫时迁和陈熙一人送她一只毛公仔……
姜南风一样样收下,笑得见牙不见眼,说“好朋友,一生一起走”。
杨樱因为要去舞蹈教室排练今年中秋晚会的节目,没办法来吃蛋糕,但姜南风提前收到了她的礼物:是一根草莓味道的润唇膏。
去年换季时姜南风的嘴唇干裂,疼得直哼哧,杨樱借给她一根润唇膏,姜南风用了之后情况有所好转,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今年秋冬也要买一根,没想到杨樱记住了。
最后姜南风瞥了眼陆鲸。
少年手插裤袋没什么表情,她撇撇嘴,跟妈妈说赶紧切蛋糕吧。
中午孩子们在姜家吃饭,朱莎莉在厨房忙个不停,好在有友军援助,好几个妈妈都拿了做好的熟菜过来。陆程卤了鸡腿、炸了鸡翅,还把荷兰薯切成长块形状,炸得金黄,连甜稠番茄酱都是自家熬的,吃起来可一点儿都不输给洋快餐。
大支的可乐和七喜都开了五六瓶,大家饱到打嗝的时候,忽然楼下传来陈伯的声音:“南风啊!有同学找你!”
姜南风正疑惑,跑到窗边一看,心脏直接窜到喉咙口。
陈熙八卦,凑过来问:“怎么这时候还有同学来啊?饭都吃完了。”
“你管那么多!”姜南风转身,一把把陈熙推离窗边,慌慌张张地往门口跑,“我、我下去一趟,你们继续吃!”
她庆幸今天不像之前那样穿得邋遢,头发也没有像发霉蘑菇,刚拉开门,想到什么,赶紧又退回鞋架旁,把拖鞋换成凉鞋,才重新出门。
跑了半层楼梯,又心想,惨了,她刚吃了蛋糕还没来得及擦嘴!
手心手背胡乱擦拭嘴角,确认衣服上没有滴到番茄酱,再跑下楼。
“今天很多同学来找你呢。”陈伯站在门房前,手里的扇子指向后面的单车棚,“你同学去看猫喽。”
姜南风跟他道了谢,缓了缓呼吸,朝“细细粒”的窝走。
连磊然蹲在纸箱前,而那本来生人勿进的猫儿,正摇着尾巴,在连磊然的腿边蹭来蹭去。
听到脚步声,连磊然回头,笑着打招呼:“嘿,是不是打断你的生日派对了?”
“不会,正好吃完饭了。”姜南风走向他,勾唇笑笑,“你又偷偷跑来,也不跟我讲一声。”
“不算偷偷吧,我从澳门回来时就说过了,准备了一份礼物要给你。”
之前有个两岸三地的绘画比赛,连磊然送去的一幅作品得了银奖,上个月便和家人过去澳门领奖,顺道玩了几天再回来。
他挠了下猫儿的脖子,站起身,把一个小纸袋递给姜南风,低声道:“祝小南生日快乐。”
白色的礼品袋绑着黑色缎带,上面印着有些眼熟的英文,姜南风逐渐睁圆了眼:“这……这个是……”
老妈那瓶香水也是这个牌子,什么“香奶尔”。
“生日礼物。”
“哎呀我知道,我是说,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今晚再拆?唔……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个味道。”
“味道?”姜南风终是接过袋子,缎带没有绑得很严实,袋口凑近鼻尖,能闻到甜甜花香。
她惊诧道:“是香水吗?”
连磊然抿着唇,点了点头。
姜南风心情有点儿复杂,兴奋,悸动,还有些……还有些胆怯?
她紧张得手指尖尖都有点儿发麻,微微皱眉:“这不便宜吧?我不好意思收下的。”
说着就想把纸袋推回去给连磊然。
连磊然急忙摇头:“不贵,不贵。”
见面前少女脸上露出了少见的为难,连磊然的胸口忽地涌起丝丝酸涩,他挤出笑容,找了个理由:“真的,而且那天我妈在专柜买了很多东西,所以能用很便宜的价格换购。”
姜南风有些不大相信:“真的?”
“嗯,没有花很多钱的,你不要太有压力。”连磊然挠了挠耳朵,说,“我不是很懂女孩子喜欢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送的这个礼物,太奇怪了?”
“不不不,不是的!我就是……没收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姜南风把纸袋抱在胸前,认真了眼神,“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礼物的。”
她郑重其事地作出承诺:“这辈子都会好好珍惜的!谢谢你!”
少女声音不小,语气坚定无比,眸里闪烁的碎光瞬间驱散连磊然心头那阵淡淡的阴霾。
他忍俊不禁,笑声清朗:“这样的话,我才要谢谢你。”
一辈子可是很长很长的啊,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