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推铅球这件“苦差事”,姜南风后来竟有点乐在其中。
一周她会抽出三或四个下午,放学后在操场旁侧的空地上一个人练习,体育老师没见过这么积极的“铅球选手”,直接把器材室备用钥匙借给她,好方便她进去取铅球。
沉下呼吸,做好准备姿势,重心后移,左手高举,深呼吸两个来回,同时在心里默念着当天惹恼她的那个人的名字。
后脚猛地蹬地发力,转髋挺胸,推臂拨球,把那沉甸甸的小球儿当做一团写满烦恼的纸团,用尽力气丢出去!
球脱手的瞬间,姜南风也低骂一声:“黎彦你这个臭混蛋!”
下午第二节下课时,姜南风接到消息,说一班班长被班里的男生欺负,刚刚哭着跑进厕所了。
像被鞭炮炸了屁股,姜南风整个人跳起来,直接冲到女厕前,竟在门口遇到纪霭班里的那条“草”,黎彦。
高瘦男生神情慌张,来来回回踱步,姜南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进了厕所,其中一个隔间里站着刚把校服脱下来的纪霭。
见姜南风来,纪霭匆忙想把上衣套回去,姜南风一下发现了问题,纪霭背后的内衣带子断了一条!
——姜南风见过那些臭男生是怎么欺负女孩子的,无非就是那老三招:扯头花,伸脚绊倒对方,以及弹内衣带。
她问纪霭是谁干的,纪霭没说,还笑着说没事,看看怎么把断了的带子处理一下就好。
可纪霭的眼眶是红的,姜南风和她认识这么多年,哪曾见过她这委屈模样?
想到在女厕前踱步的男生,姜南风立马在心里有了怀疑目标,她抓了冲厕所用的水瓢,跑出去想砸那条臭草。
万万没想到的是,黎彦直接在走廊上把自己的校服脱了下来!
这些天天气热了许多,大家都只穿短袖校服,黎彦这么一来,上半身便是赤裸的,惹得经过的女生们或尖叫或碎语。
黎彦直接把校服递给她,让她帮忙拿给纪霭,说或许能遮挡一下。
姜南风认定了姓黎的就是惹哭纪霭的始作俑者,叫纪霭一定要跟老师反映这件事,但纪霭不知在顾虑什么,说算了,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后来有女同学去跟老师借来个针线包,姜南风笨手笨脚地,帮她把断掉的内衣带子重新接上。
纪霭不追究,可姜南风气啊,把铅球假想成姓黎的那颗脑袋,一次又一次用力推出去。
随着一个个铅球划破温烫的傍晚,姜南风心里的坏情绪也基本上排空了。
下个礼拜就是校运会了,之后可能没太多的练习铅球机会,她反而还感到可惜。
练习后,姜南风把铅球放回器材室,洗干净手,背书包离开学校。
她出了一头汗,只天人交战了几秒钟,很快走向附近一家饮品店点了杯芒果冰。
喝了几口冰,喉咙沁凉,人也舒服多了,这时,她看到陆鲸从旁边的小巷里走出来。
姜南风见怪不怪了,陆鲸最近放学后常跟同学们去网吧玩CS……哦,用他们的话来说,是练CS。
这游戏越来越火爆,班级之间放学后的小比赛很快从足球场转移到了网吧。
四班是最经常被约的,无他,因为有“必胜菊王”……哦不对,“必胜狙王”陆鲸在,大家都想挑战看看。
一到周末陆鲸更忙,因为有不少网吧会举办CS比赛。奖品可说是很丰富了,键盘、鼠标、网吧会员卡,甚至还有超市礼券。陆鲸突然之间就成了块香饽饽,许多人争着约他加入自己的战队。
姜南风咬着吸管问:“玩……呃、练完了?”
陆鲸点头。
两人并排走,姜南风问:“赢了吗?”
陆鲸挑眉,反问:“我有输过吗?”
“哟呵呵,自大是不好的,弟弟。”
“我这叫自信,不是自大。”
时间还早,两人一起走回家。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时不时聊两句,不过就算没话说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尴尬或不对劲。
这样才是他们正常的相处模式。
快到老戏台时,姜南风已经提前捏紧了鼻子,不满道:“真是越来越臭了,离这么远都能闻到味道。”
老戏台前的空地乱停乱放的问题仍然没有任何改善,甚至越来越严重了,而且除了货车司机,还有不少载客摩托和三轮车都在那里休息停靠,常有陌生面孔在附近游荡。
陆鲸沉默。
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而已,这片老城区已经变化了这么多,而他也有两年没回广州了,不知道他家附近的变化如何?
姜南风继续说:“我那天听老人们抱怨,说政府要大力发展东区,老城区肯定要被放弃了。”
陆鲸说:“那很正常。你以前不是还跟我说过,‘你的城市会越来越好’?发展东区就代表城市在慢慢‘长大’,这样不好吗?或许之后会有地铁、会有和天河城一样的大商场,还有很多肯德基、麦当劳。”
姜南风安静了一会儿,快走到街口的时候,才开口:“城市发展不代表就要把老城区丢下啊,哪有这样的发展方法?你想想,城市就好像一个人,老城区是脚,东区是脑袋,你不能只顾着脑袋,不管脚的呀。脑袋发展得再好,没了脚,它不还是走不动?”
女孩的话越说越多,陆鲸双眸越睁越大。
哟哟哟,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陆鲸想了想,问:“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搬家吗?想要永远住在这里?你看,202房都已经搬了。”
202之前住一对老夫妇,儿女都在深圳发展,说是在那边买了房,接二老过去,以后会把202房卖掉。
而好运楼里不止这一户有这种想法,听巫时迁说,六楼的另外两户都在考虑搬家的事了。
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是永恒,即便张学友唱得那么好听。
姜南风顿了顿,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陆鲸继续说:“你家经济条件其实不差啊,我总觉得你父母也许有在考虑买东区那边的新房子。”
姜南风大惊:“不要吧!那边那么远,坐车都要半小时,我学校在这边的,如果搬了,岂不是天天六点钟就要起床去搭车?我不要搬!坚决不要!”
她甚至直接大叫一句:“我生是好运楼的人,死是好运楼的鬼!”
陆鲸忍不住了,咧开嘴哈哈大笑出声:“姜南风你病不轻……你不用搬家了,直接入青山青山医院是香港一家精神病院,所以有了这个梗,例如说“送你入青山”=“送你进精神病院”算数。”
姜南风白他一眼,直接送他肩膀一拳:“放心吧,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担,我如果入青山,也一定会拉你一起去!”
虽然姜南风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搬,到了晚上她还是忍不住问姜杰,他们家会不会搬离好运楼。
老爸正手握茶碗“韩信点兵”,也不知怎么回事,茶碗突然从他手中脱落。
烂是没烂,但在茶盘上滚了两圈,碗盖跌落,茶渣滚出,还把三个茶杯都撞翻,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哎呀,老爸你这是怎么回事?”姜南风赶紧拿起旁边的抹布,把茶几上的茶水擦干。
姜杰撚起打翻的那些茶渣丢进垃圾桶里,再扶好三个茶杯。
他看一眼浴室方向,有水声,朱莎莉还在洗澡。
他打开茶罐,往茶碗里装新的茶米,若无其事地问:“南风啊,老爸问你啊。如果……如果老爸以后要去深圳做生意,你要不要,嗯……一起来?”
姜南风怔住,好一会儿才想起要眨眼,反问一句:“你去深圳,我为什么要去?”
姜杰手一抖,茶米都洒出茶碗外。
他浅浅笑了一声:“老爸可能要去很长一段时间,想先问问你的想法。深圳现在发展得很好的,有很多商场,离香港又近,想买什么东西都有。”
姜南风眉心慢慢蹙起,问:“那老妈呢?我和她都要一起上去吗?”
姜杰这次没吭声了。
姜南风没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她以为父亲只是去深圳做生意,又不想和她父女分离太长时间,才会这么问。
她没有考虑太久,直接摇头拒绝:“我不去,我的朋友都在这边,有再多商场也没用。”
她紧了紧手里被茶水浸湿的抹布,斟酌一会儿,问:“老爸,你一定得去深圳做生意吗?在这边做不行吗?”
姜杰笑得有些勉强:“没有没有,老爸刚才不是说了是‘如果’吗?这件事还没定下来。”
姜南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热汤重新入茶碗,姜杰先洗了一遍茶,再往瓷杯里斟茶。
听见浴室水声停了,他把茶杯放到女儿面前,哑声道:“南风,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别跟老妈提起,可以吗?”
姜南风刚伸手拿瓷杯,手指被烫了一下。
她点头:“好。”
喝完这杯茶,姜南风回自己的房间。
她忽然想起,以前苏阿姨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姜南风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觉得,好像大家把妈妈排除在外了。
一个人,孤零零的。